“到底是在将养身子的时候…”凤血歌又道了一声,“算了,随了她吧!”

“…”苏闵一头雾水,他实在有些不懂,他跟上前,“国师,你会不会是太过纵容了她一些?”

苏闵觉得,按着凤血歌的习性,这教育出来的,大约也可能会是同他一个性子的,只要是一想到那个样子的千江月,苏闵就是觉得有些背脊发凉的感觉。

“哦?”凤血歌浑然未觉自己这般纵容是有什么问题的,“她又没有杀人放火,也不曾做出什么奸淫掳掠之事,不过即便是她做出了那样的事情来了,难道我还不能给她摆平不成?”

他不觉得她是有什么问题的,眼下这般总比在北雍的时候要活得恣意上许多吧,这才是一个女儿家应该有的,可以任性,可以骄傲,整日拿捏着情绪过日子又是有什么乐子。

苏闵擦了一下自己额头上冒出来的汗,要是真的等到杀人放火奸淫掳掠的时候,那就真的是已经成了一个大问题了,虽然说这种事情对于凤血歌来说也不是什么不能摆平的小事,但是…

“若是有一日,北雍的人发现她未死如何?”

苏闵小心翼翼地问着,然后递上了一份从北雍传来的密函,苏闵的担心也不是没有道理的,南嘉的人自然是没有多少人看到过宋珩的样貌,她以“千江月”之名活在这里不会有人怀疑她的身份在“宋珩”死后这半年之中,北雍可算是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当日带走所谓“宋珩”骸骨那个藏剑山庄的少庄主沈从墨,听说他在回到了北雍之后,便是不顾世俗眼光,硬是要娶了“宋珩”为妻,其实这冥婚古往今来也不是没有的事情,但是更为叫人震惊的事情是,沈从墨还真的是要应证自己的誓言一般,命令铸剑坊不再铸造一把兵器。

而睿王百里流觞回了北雍之后便是称病不出,辞了兵马大元帅一职,在自己的睿王府之中终日买醉,庆历帝斥责了好几次却依旧没有半点改变,反倒是生了一场大病。

如果有一天,北雍的那些个熟知人恰巧知道了呢,恰巧知晓宋珩未死,到时候是会有多少波澜要生起?!

“未死又能如何?有本事就来问我要人!”凤血歌冷冷地一哼,“这人有价值的时候便是觉得有用的,不需要的时候,就可以弃如敝履,当初我救下她的时候,她只剩下一口气,现在见她未死的活得好端端的便是要来要回了人留着对付我们南嘉,这还得问我准不准!”

凤血歌那冷眼一扫又道:“依她那性子,就算是想起了往昔回到了北雍之后只怕也要搅得他们天翻地覆的。”

这就算是做生意还得付出本钱呢,如果北雍是想做这些个无本的生意,那还真的是将一切算的太好了一点,以为随便哄哄她便能够当做没有这么一回事情回到北雍当她的教头做她的宋珩了?

死过一次的人便再也不会畏惧死亡了,那满腔的恨意只会想要将那些过往燃烧成灰烬,叫那些个对不起她的人付出代价。宋珩骨子里头就是这样的一个人,就如同他一样。

苏闵怔住,他斜眼看向凤血歌,心中叹了一声,其实说了这么多的一番话,倒不如说其实国师你根本就是放不下人吧,否则也不会费了心血将她弄了出来,还不知道打从哪里弄来了一个替身,做下了这欺瞒世人的局面,若是说无心,他压根是不信。

但是反正救都已经救了,想怎么样不也是什么简答的事情,苏闵最是不解的,就是凤血歌怎么就认了宋珩为徒,这师徒禁忌什么的…

凤血歌不去看苏闵那一张不停变化神情的脸,他这个丞相,要说的话基本上已经全部都写在脸上了。

哪有一个师父会说自己的徒弟是二流的!

千江月有些恼怒,好吧,她可能现在是不及他的,但是这总有一日,她也应该会青出于蓝而胜于蓝的吧!

她有些气恼地从宫门走了出去,自打她将养的差不多之后,这还是她头一回自己独自一个人出了宫门走上无双城的街道,她的行为从来都是不曾受过限制的,只是一直以来她也懒得出了宫门,忘记了前尘的她,唯一认得的人就是她的师父,在睁开眼第一眼看到他的时候,她就是这么一个感觉,她是认识他的,所以她相信他所说的话,且在那后宫之中,她也只有他一个人能相信,或者,这也就是所谓的雏鸟情节,睁开眼第一个看到的人总是能够得到信赖一些的。

无双城的街道很是陌生,街道两旁有着各种小摊贩小商店,她一时之间倒也是不晓得该去哪里的,这里对她来说,太陌生了,她很想重新回到皇宫,但是一想到那人,她心中便是憋着一股子气,她才不想回去同他一起吃那劳什子的药膳宴,她今日就不回去自己那芙蓉阁去了,她就歇在客栈里头,叫上一桌子的大鱼大肉吃了个爽快再说,就叫他独自一人吃那淡而无味的东西去吧。

千江月这般想着,可眼下才不过辰时,到用午膳的时候至少还有两个时辰左右,酒楼里头还都供着早膳,哪里会是这么早地供起了午膳,她脚步顿了顿,便是走进了一间学士馆里头。

无双城之中有好几间的学士馆,南嘉重文,就算是街边的小摊贩也是能文绉绉上几句话来着,更别说各家学馆里头的莘莘学子了。

千江月进了学士馆的时候,这学士馆里头倒是有不少的学子正在看着书籍,或者是小声地谈论着什么,那氛围虽谈不上太过安静,却也还算不算是吵杂。

她这一走入的时候,倒是有不少人皆是朝着她看着,这眼神之中还满是诧异,甚至还有人指着她细细地道着什么。

千江月也不理会旁人的眼光,径自到了那可供人借阅的书架上寻了两册书,寻了一处无人的角落,嘱咐那馆中小厮送上一壶上好的松山银针。

“我说姑娘…”那馆主自然也是瞧见了千江月,他走了过来,若有些委婉地问着,“姑娘怕不是南嘉人吧?”

千江月乍然听到这个问话,她抬头看了一眼自己眼前这皱着眉头瞧着自己的中年儒生,她略微思索了一下,她倒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自己是哪里人的问题,且师父也没有同她说过这个事情,按说她应该也算是南嘉人吧。

她微微蹙起了眉,“怎么了,若不是南嘉人,便是不能在这学士馆中借阅书籍了?”

“那倒不是,”那中年儒生笑着摇了摇头,“这过门是客,姑娘若是喜欢看书,老夫这馆倒也是欢迎之至的,只是在我们南嘉,尤其是在无双城之中,除了新嫁娘,那是不许穿红色衣衫的。”

那儒生看了千江月那一身鲜红如嫁衣一般的衣衫,眉头蹙得有些紧,“姑娘不若寻了家成衣店,换下这一身的红衣,免得给自己惹来什么祸端。”

“这可真是奇怪!”千江月阖上了自己刚刚才翻开的书籍,看着这馆主道,“为何这红衣就穿不得了?这是犯了冲了,还是有什么忌讳?!”

她的衣服一律都是鲜红色的,穿了半年有余了,也不见有旁的不好啊,怎么这一出皇城便是要她换下一身红衣了?!

那儒生瞧着眼前这个女子抬了头露出困惑不解的神情,她这困惑的神情倒也是没什么的,可这微微的一抬头,他便是瞧见她额头那半开的红莲,那色泽也是那般的红艳,儒生微微一愣,那莲太红太艳太妖了,他清了清嗓子之后才道:“姑娘有所不知,我们南嘉的凤国师素喜红衣,所以南嘉之中除了那新嫁娘和那新郎官,没有人会穿着红衫的,这是对国师大人的尊崇,所以姑娘还是换一身衣衫的好。”

听到凤血歌的名头,千江月越发气闷,一想到今早上被他嘲笑的气,便是梗着脖子道,“怎么他穿得平常人就穿不得了?他难道还颁布了那法令法条不成?我便是要穿红衣,那又如何?!他若不喜欢旁人穿红衣,便叫他来脱了我这一身红衣罢!”

“你…”那儒生有些气极,想他好意提醒,这女子怎么就这般的不识好歹又是这样的蛮横不讲理,儒生的手指抖了又抖,声音之中带着颤,“你这小姑娘怎么这般?!这是子民对国师的尊崇,岂能让你这般亵渎?!”

“他又不是神明,怎么就亵渎不成了?!”千江月又道,一想到自己被逼着连着喝了三个月的苦药,又被逼着吃了小半年的素斋药膳,今早又是被他奚落成了二流的高手,反正眼下在皇城外,他也听不到,自己亵渎他两句也好。

“你…”那儒生的手指抖得越发的厉害了,整一张脸变得通红了起来,“今日老夫不做姑娘的生意,还请姑娘速速离开!若是姑娘再亵渎国师一句,休怪小老儿不客气,将姑娘打将了出去。”

千江月站起了身,心想着,他这不做自己生意就不做,难道她还愁没有做自己生意的地方不成?

“你若将她打将了出去,只怕小老儿你这学士馆,也休想要再开了!”一个含笑的声音在门口响起,一个穿着蓝色衣衫的男子站在门口微笑着看了过来,他缓步走近,朝着千江月点头示意。

“钱公子,”儒生有些不服地道,“这女子对国师不敬,小老儿不过是教训两句…”

“要教训她也轮不到小老儿你,她师父自会管教,”被称为“钱公子”的男人轻轻一笑,“月小姐,今日怎么就从皇宫出来了,国师大人许了?”

“你是谁,我从未见过你!”千江月冷冷道,“谁许你在这里多管闲事的?”

“在下钱谬,上个月下朝的时候在下远远地瞧见过月小姐,也就留了心,想不到今日会在这里遇见月小姐。”

钱谬笑得很是和气,上个月的下朝的时候,他晚走了一些,便是远远瞧见这穿着一身红衣的女子走来,那一眼,最是醒目的便是瞧见她那额间半开的红莲,他打听了才知道,这是凤血歌的徒弟千江月,受了伤,在宫中养着,今天他才刚刚走到门口,就瞧见这个额间有莲的女子同馆主争吵着。

“国师大人他可晓得你出宫了?”钱缪轻声问着,听说凤血歌待自己这个徒儿可是极好的,若是她伤了,只怕便是有一群人遭殃了。

“我不知道你。”千江月冷淡地说着,“我也不要你的帮忙,他知道也好,不知道也罢,难道你是要去告诉我师父好邀功不成?”

“…”钱缪不曾想到这千江月是这么冷淡的一个人,这样的冷淡和不可一世,倒是十成十像是凤血歌教出来的,旁人绝对办不到,他低低地笑了起来,千江有水千江月,这掬起的倒是一轮冷月,“月姑娘多虑了,在下已经换下了朝服,即便是要再进宫见国师,也是明早了的时候了,只是偶然遇上姑娘,所以来打声招呼而已。”

“哦,你打过招呼了,你可以走了,我也要走了。”

千江月举步欲走,那儒生却是一下子跪在了她的面前,声音带着哭腔,“小人实在不知姑娘同国师大人有这般的渊源,刚刚是小人冒犯了,还请姑娘不要介怀,请姑娘留下让小人好好招待一番。”

千江月蹙起了眉头,她不喜欢这样,但是被这人,听着他那就像是要自裁以谢罪的话,她实在不喜欢。

“小老儿你赶紧去准备一间雅间,我同月姑娘说说话,你若是再这样下去,她可是真的要走了。”钱谬一把扶起了那儒生,交代道。

“我同你无话可说。”千江月看着这个男人,他这姿态像是同自己很是熟稔一般。

“那我便送月小姐回宫吧。”钱谬笑道,“我送月姑娘到宫门,免得月姑娘走岔了路,回去晚了。”

千江月瞪了这个男人一眼,他明知道自己是不想回宫,这个样子,明摆着是吃准了她是不愿意回去的。

“你想得到些什么,官位,财富?”千江月看着他,冷冷地道,“这些我又给不了你,我也不管朝堂上的事情,你应当寻我师父,而不是寻我。”

钱谬笑开,“我什么也不想得到,只是想请月小姐喝一杯茶而已。”

他们钱家,是南嘉四大家族之一,虽然没有过往风光,却也还不至于想要换取那些东西,想要得到的东西,便是自己去争取,这才是他一贯的风格,他只是好奇凤血歌这个徒弟到底是怎么样的一个人罢了,所以想要接触看看。

千江月看了他一眼,便是跟着那儒生朝着楼上而去,若是这人有半点异动,她便杀了他!

☆、第一百二十九章 一切还远远不够【VIP】

楼上的是一个一个分隔开的雅间,看到这样的格局,她略微觉得有些熟悉,觉得自己应当是来这里的一样。

那儒生给安排的最幽静的一处地方,小厮急忙端上了千江月点的松山银针,就连刚刚她拿着的两本书籍也一并拿了上来,恭恭敬敬的,一点也不敢怠慢,虽说是没怎么听说过国师有一个徒弟的,但是从钱少爷的嘴里面说出来的话,大抵是不会有错的。

国师是臣民的天神,不,有些时候比天神还要来的可靠上一些,因为他就存活在人间,且能倾听百姓的心声。对于国师的徒弟,谁敢怠慢,也难怪在无人敢穿着红衣的无双城里面她穿的是这般的理所当然。

钱谬看着坐在一侧的少女,唔,她也的确是个少女的,看那年纪也不过十四五岁罢了,大约是被凤血歌宠坏了的,几乎是不把旁人当做一回事,这德行是和凤血歌几乎是一模一样。

千江月喝了一口茶,抬头看了那个叫钱缪的人一眼,“你可以离开了,我已经喝了你要请我喝的茶,记得下楼时结账。”

钱谬听到她这一句话倒也不生气,他缓缓道:“月小姐这般可真冷淡。”性子冷淡的女子他也不是没有瞧见过的,这千江月倒是一个性子冷淡却有着一种高傲姿态的人,倒是叫人生不起什么气来,只觉得她这般的女子有着一种别扭式的可爱。

“哦?”千江月不以为意,“我师父说了,对于不喜欢的人可以不必去理会,很不巧,我不喜欢你。”

她双手放在那两册书上,交叠着,白皙莹润的手指轻轻地敲着书籍的页面,她漫不经心地道:“还是你想成为我讨厌的人?”

钱谬微微一怔,随意地笑开:“如果是小姐讨厌的那样,又如何?”

“也没什么的,”她越发的漫不经心道,微微抬了头道,“我师父说了,对于讨厌的人,杀了也就不觉得讨厌了。”

钱谬脸上的笑意更浓,“月小姐果真是凤国师的徒儿。”

那样的任意妄为,从不顾及旁的事情,果然是凤血歌手把手教出来的另外一个翻版,只是眼前这个女子还达不到凤血歌的那种不可一世的狂傲,不过在凤血歌的身边,假以时日,就会同他一模一样。

“如果是称赞的话,那么我接受。”千江月看着他,面无表情得很,就连给予一点反应都觉得懒。

她想,她大概是知道眼前这个人是谁了,她记得师父曾经提起过,南嘉之中有四大家族,赵钱孙李。师父从不避讳在自己面前说起南嘉的国事,只是她从未认真面对过那些罢了。刚刚听到这馆主管他叫着“钱少爷”,姿态又是那样的恭敬,想必…

“你是那个钱家的?”她看着他问着。

“恩,我是那个钱家的。”钱谬点了点头,倒是不避忌。

如果她没有记错的话,这钱家人同李家人一般,应该是保皇族的老臣,这些个老臣最不喜欢的就是她师父把持着朝政,她在宫中呆了这几个月除了之前伤重在床上下不来,等到能走的时候,也是遇上过几个朝臣的,有些瞧了她就和瞧见了蜜似的上前来应承着,而有那么一两个瞧见她的时候,那眼神之中充满着怨恨,听说是钱家和李家的人。

“那我就觉着奇怪了,身为钱家人的你不是应该讨厌我才对么?”千江月缓缓地道,按说这既然是那个钱家的人,不应该像是现在这样同她坐在一处,那个时候她瞧见他们看她的眼神很是厌恶,就想她是什么脏东西一样,当然,她也不觉得看到那一张张的老脸有什么欢喜的。

钱谬笑了瞧着那看着自己的年轻女子,倒是真真觉得她可爱的紧。的确,钱家到底还是号称保皇党的家族,可现在这南嘉的皇帝也还是姓秦,并不是姓凤,谁也不能否认凤血歌的确做了一系列的好事。

“你还是个小姑娘而已。”钱缪笑道,“你生的这般好看,我讨厌你作甚,我即便是讨厌你师父,同你这个小女儿家家的也是没有什么干系的。”

千江月也懒得理会于他,翻开了自己手上的书在那边径自地看着,钱谬也不觉得无趣,刚刚那小厮上楼来的时候也给他端了一杯茶,拿了几本馆主平日里头珍藏着的不肯轻易借阅的书籍给他,因为馆主知道,这个雅间里头的两个人都是吃罪不起的。

钱谬原本是来这里寻了馆主借阅上一次看了一半未曾看完的书,但是现在看到千江月的时候,他倒是没有了原本想要看书的性子,在千江月的面前,这书便是一下子失去了原本的魅力。

“国师收月小姐为徒有很多年了吧?”

钱谬好奇不已,因为凤血歌这人从来都不会留有一点把柄或者是弱点,且这十年之中也从未听说过凤血歌有一个徒弟,这徒弟出现的时机也是有些特别,像是突然之间冒出来的一样。不过,这些也不过就是他的揣测罢了。

有多久了?

千江月单手托着自己的下巴,她是从来都没有想过这个问题,师父也从来都没有和她说过以往的事情,应该是有很久了吧?她不记得了,从醒来的时候,她就什么都不记得了,她也是有问过师父的,自己的往昔,听他说,他是在千江河畔的一处捡到她的,大约是被家人丢弃的,他瞧着可怜便是带回来养着了,这一养就养了很久。

自打听说了这个之后,她便是再也不问了。

想到被家人丢弃这一点,千江月就觉得自己的心口很是不舒服,那些个不要她的人,她也不想要!她看向钱谬,被他戳中自己最不想被提醒的那一点,她却瞧这个叫钱谬的人越是觉得不舒服。

“这个问题,你可以去问我师父,他愿不愿意回答你,就是你的本事了!”千江月面如寒霜,声音阴郁无比,“还有,如果你还想要你那一条舌头,要么就给我安静地呆在这里,要么给我出去!”

钱谬也是瞧出来这小丫头似乎并不喜欢别人问她这些个问题,看她那用力捏着纸张的手捏得几乎指甲都犯了白的色泽,心中定然是对他有着一些恼怒了,他噤了声,再也不敢造次。他倒是不是害怕自己是真的会被割了舌头的,而是觉得这些个问题如果对这个小姑娘造成困扰的话,那倒是他的不是了。

“在下没有旁的意思,只是在下觉得月小姐倒是有些像一个人的。”钱谬缓缓道,“月姑娘这清冷的性子倒是有几分像是北雍的宋珩宋大人。”

半年之初的宴会上,他倒是有些瞧见过那宋珩,那人长得极其清丽,眉眼容貌倒是同眼前的千江月有些相同的,在第一眼瞧见千江月的时候,他恍然还以为是瞧见了那已经死去的宋珩了的,但是这细细看了之后,倒是这两个人完全不同的。

“宋珩?!”千江月喃喃重复了一声这个名字,不知怎么的,她觉得这个名字有些耳熟能详,就像是自己早就在哪里听到过这个名字一般。

“但是细看看之后,那宋珩却不比月小姐颜色艳丽。”

虽然宋珩同千江月容貌上有几分相似,但是千江月的容貌更有一种让人不敢直视的凌厉之感,尤其是那额角的那朵莲,妖异的厉害,宋珩的清雅别致,就像是一朵空谷幽兰,适合静静地绽放着,而千江月则是一团火,熊熊燃烧的,只有像是她身上那红色的衣衫才能够相衬。

且宋珩也没有千江月的好运,那样一个别致的女子,却是死在了浮图塔之中化作了一堆白骨。

“她…她是怎么样的一个女子?”千江月有些好奇,她在听到“宋珩”这个名字的时候,心底里头微微一动,觉得自己可能会认识那个女子,又或者从哪里听说过这个女子的,她想要知道,很想知道。

见千江月露出好奇的神色,面色之上也没有刚刚那疏离之感,钱谬笑了笑,也饶有兴致地同千江月说了起来,“说起那宋珩,大约这天地之间也找不到她那样的出色的女子了吧…”

钱缪娓娓地道着,其实他也不过是在宴会之上见过那宋珩一次罢了,只是略有耳闻北雍这个独一无二的女子,后来听说她死在了那浮图塔之中,倒也觉得实在是惋惜了一些,对于宋珩的所知所感,大多也是源之于道听途说,半真半假的,也无从知晓,也不知道从哪里去知晓。

两名影卫就蹲在屋顶,将千江月同钱谬的对话认认真真地记了下来,半个字都不敢遗忘,两人对看了一眼,琢磨着要不要将这件事情传给主上知道,两人商量了一下,便是觉得这要是再出点什么状况,便是一人看着,一人回了皇宫告之主上去。

“说起这宋珩,大约也是要说起两个男子的,一是北雍藏剑山庄的少主沈从墨,二是北雍兵马大元帅睿王…”钱缪缓缓道,他看一眼千江月,她正单手托腮认认真真地听着自己说,他在心底轻笑了一声,就算是凤血歌的徒弟,也还果真只是一个小姑娘,对于这些个情情爱爱的故事总是有着兴致的,“宋珩的死,算是彻底地毁了这两个男人。”

“…”千江月认真地听着钱谬说着,心中却是有些愕然,宋珩她竟然是一个已经死了的人?!

十月的天,已经渐渐凉了,今年的天略微凉得早了一些,北雍往常的时候,初秋没有凉得这般早的,有些树木的叶边已经微微泛起了一点点的黄。

一辆朴素的马车从藏剑山庄上驶了下来,缓缓地进了金陵城之中,这马车一直未停,直到了皇城门口,这才停了下来。

一个太监就侯在朝晖门前,显然已经是等了许久,在瞧见那缓缓而来的马车标记的是藏剑山庄的标志的时候,他才松了一口气,抹了抹自己额头上的那一头汗水。

待马车停稳,他这才上前了一步,恭敬地道:“奴才奉太后娘娘懿旨在这恭候沈庄主多时了。”

“有劳公公了。”

那温润的声从马车里面传来,小厮从马车里头走了出来,掀起了车帘迎着自家主子出来,那太监微微抬头看了一眼这刚刚走出马车来的人,他穿着一身白衣,袖口绣着黑色的花纹,就像是一身孝服一样,那一张脸不过二十来岁的年纪,却有了一半的白发,掺杂在黑发之中越发显得沧桑了一些,他抚摸着自己腕子上的那一只黑玉镯子,望了一眼那高耸的宫门之后这才下了马车来。

“太后娘娘正在御花园之中候着沈庄主,沈庄主还是同奴才一同去吧!”太监上前了一步,恭敬道。

站在沈从墨的身旁的小厮上前了一步,将一个满满的钱袋塞到了太监的手上,那太监眉色是越发的欢喜,越发恭敬地领着沈从墨进了宫门。

他以为,自己再也不会和皇家牵扯上了关系,从南嘉回来的时候他便是发誓,这辈子再也不会和百里流觞有任何的交集,可到底,还是拗不过他那姑婆,沈从墨轻轻地抚摸着自己手上的镯子,阿珩大约也是不喜欢他同皇室有什么牵扯的,他是知道的,很快他便是会回去了,不会叫阿珩等急了的。

太监领着沈从墨往着御花园里头走着,十月份,宫中已经开了菊花,各色菊花都有,从那难以培育出来的绿菊到那稀松平常的黄菊,开了遍地,迎风摇曳着。

太后就坐在那御花园的一处凉亭之中,她的身后站了一个人,沈从墨远远地就已经是瞧见了那个人,他很想扭头就走,可这里是皇宫,到底不比自己的山庄里的,且让他来的是太后,不是秦王殿下,不能不给太后娘娘面子。

沈从墨上前了一步,行了一个礼:“草民见太后,见过秦王殿下,太后金安,秦王殿下金安。”

太后站起了身,匆忙走了两步,她一把扶起了沈从墨,上上下下地打量了一番:“你这孩子又瘦了。”她的视线落到了那一头花白的发上面,越发有些怜惜,这才不过二十岁的人,这一头头发花白的倒像是四五十岁的人了。

百里绍宇也看到了沈从墨的那一头花白的发,他的心口微微一疼,仿佛又是回到了那半年前如同噩梦一般的日子,那一日宋珩死了,流觞重伤了,而沈从墨因为悲伤过度,那一头乌黑的发在一夜之间变成了眼下这个样子,为老头先白。

百里绍宇这半年来都是不敢去回想起那一日的,宋珩的死,影响实在是太大了,眼前这个男人沉静在悲伤之中,而另外一个,却如同行尸走肉一般地活着。

太后扶着沈从墨到了桌边,嘘寒问暖地说了一些话,沈从墨也是乖乖地回答了,他知道,这是一个作为长辈,从辈分上说应该是他姑婆的人对他说的一些话,但是太后毕竟还是北雍的太后。

萧太后长长地叹了一口气:“我晓得你这孩子专情,却不想你竟然会是痴情到了这个地步,你看看你这一头的头发,若是宋珩还活着,大约也是要伤心的,她那样的乖巧的女子,这一辈子也算是值得了!这都已经半年了,也够了,你这孩子也受苦了…”

沈从墨由着萧太后拉着他的手,他虚虚地笑着,在听到宋珩的名的时候,他的心口还是那样的疼,他终归还是不能相信他的阿珩就是这样离去了,已经离开他半年了,可想起来,他却还总觉得昨日自己才刚刚瞧见过她似的,她离自己还那么的近,从来都没有离开过自己一样。

沈从墨下意识地去抚摸着自己腕骨上的那镯子,那冰凉的镯子仿佛还带着那人体微微的温度还有那淡雅的香味,他露出了一个笑来:“阿珩一直陪着草民,也没什么苦的。”

萧太后低头看了沈从墨那手上的黑玉镯子,在宋珩的尸骨运回到了北雍的翌日,藏剑山庄便是以一定大红花轿以正妻之礼将宋珩的棺材抬进了藏剑山庄的大门,埋葬在了沈家的祖坟之中,那石碑上是刻着“爱妻宋珩之墓”几个大字,从那一日起,沈从墨的手腕上便是戴着这一副黑玉镯子,片刻也是不离身的。萧太后虽是有了一把年纪,却还没有糊涂到那个份上,她还清楚地记得,这是在春日赏花宴上沈从墨送给宋珩的镯子。

她微微一窒,缓缓又道:“可沈家,到底还是不能无后的。你这年纪也该是成婚的时候了,哀家想,即便是宋珩还在,也是不希望你如此的,男儿深情是一件好事,可到底还是要以子嗣为重。不然你他日如何去面对你九泉之下的爹娘?”

萧太后语重心长地说着:“今日哀家叫你来,不是以太后的身份,而是以姑婆的身份同你说说话,给你引荐几位姑娘,这些个姑娘人品,身世都是极好的。我知道你心中还记挂着宋珩,她的确是个好孩子,你冥婚,哀家也没有阻止过你,这也算是哀家体恤你们两个的感情。你这人生还长得很,且再看看其他的女子,若是有瞧中的,哀家为你做主!”

沈从墨的脸色微微一变,他正要说话,却见萧太后嘱咐了下去,不多时,便是有两个宫女领了七个女子走了过来,那八个女子是燕瘦环肥各有千秋,步履纤纤袅娜多姿。

百里绍宇也抬眼看了一眼,这七个女子之中,有四个是萧家的女子,分别是本家的一名嫡女和一名庶女,旁系的一名嫡女和一名庶女,站在萧家女子旁边的三名女子分别是侍郎家的嫡女,护国公家的一名庶女,还有大理寺少卿家的一名嫡女。

这样的人家配着藏剑山庄的家室,的确也不能算是辱没了。百里绍宇朝着沈从墨看了一眼,发现他的神色有些难看。

“你且瞧瞧,若是瞧上了,哀家也惦念着你同宋珩的情分,便是让她们以填房的身份入了沈家门,永远叫宋珩一声姐姐,所出的子女也管叫宋珩一声娘。”

萧太后觉得自己这般做,也可算是仁至义尽了,藏剑山庄是北雍的一条臂膀,不能缺少的臂膀,即便是这条臂膀被自己切割了下来也是不能安到了别人的身上去的。

“从墨,你且瞧瞧吧。哀家这件事情也是同定远侯商议过的,定远侯他并无异议,也同意了,直道自己的女儿没有福气,眼下有个人能够替了她陪在你的身边,也是好的。”

百里绍宇在心底冷哼了一声,想那宋成是有个什么能耐的,太后这一开了口,他自然是要捡了好话来说的,难道还要拂逆了太后的意思不成。

沈从墨面无表情地从这七个容貌好身段佳的女子身上看了过去,他抚着自己手上的镯子忽地漾开了一个温柔的笑:“你们知道我娶的娘子是何人吧?”

那七个姑娘微微一愣,倒是没有想到沈从墨会是突然之间这么问出了口,她们点了点头,齐声道:“知道,是宋珩,宋姐姐。”

这几个姑娘又怎么可能会不知道呢,那宋珩可是闹了个满城风雨,从远赴边关救将士到金陵城内名声毁,又从陛下圣旨还清誉到成了北雍第一女官,最后客死异乡,却又有一场风光冥婚,十里红妆入了沈家门,这大半年来,谁能够有宋珩这般的境遇。

“我家阿珩生辰还未到,不过才十四罢了,委实青嫩的很,我看你们少说也已经及鬂了,十五六七岁了吧,唤阿珩一声姐姐,实在是将她喊得老成了一些。女儿家都爱俏,我的阿珩怕是也不喜欢平白被喊老了的。”沈从墨缓缓道,他的声音里头带着笑,越见温柔了起来。

那七名姑娘面面相觑,神情之中满是尴尬,想她们如花的年纪,家室也不错,若不是被太后选上,又加之沈家实在是家大业大就连陛下也要给三分薄面,谁愿意嫁给一个商人做妻子,且还是娶过死人的人。

“我的阿珩那般的作为,想比几位姑娘也是不能及的,从墨自然也不能强求。不过,阿珩剑术功夫都极好,各位姑娘有谁自认功夫能比我的阿珩厉害的,便往前一步,若是能够赢过沈家的任何一名死士,沈从墨必然是一顶花轿迎进了门。”沈从墨扶着镯子曼声道。

这一句话一出,别说是那些个姑娘了,就连萧太后的神色也微微一变,她僵笑着,“从墨你这孩子怎么这么拿姑娘们开起了玩笑来呢,这不是要吓坏她们么!”

“从墨你休要胡闹!”萧太后微微斥责了一句,这沈从墨的胆子也太大了一些,居然敢当着她的面前这么说,这分明就是告诉这些个姑娘非死不可么?

“太后娘娘,草民未曾开过任何玩笑。”沈从墨微微一拱手,认真道:“草民的妻子当日金陵城之中有过传言,传言说‘若是谁娶了宋珩又想纳个妾侍,怕是要被宋珩给活活打死的’,草民既然已经娶了宋珩为妻,现在想要娶个填房,自然是要找一个功夫能够强过阿珩的,不然要是被阿珩给活活打死,那可怎么是好?”

萧太后的手捏成了拳头,那小指上带着的护甲搓到了自己,她咬了牙,一字一句道:“从墨,宋珩已经死了,你要记得她死了!”一个死人又怎么将人活活打死呢!

“是呀,”沈从墨抚着腕上的镯子,用力地握紧了一些,“阿珩死了,草民未曾有一日忘记这件事情。正因为阿珩死了,所以她活在草民的心中,占据得满满的,再也空不出位子给予旁人了,这些个姑娘即便是真的进了沈家的大门也不过是守活寡而已。因为阿珩死了,所以再也没有人能够敌得过她了。”

沈从墨站起了身,他跪倒在了地上,恭恭敬敬地朝着萧太后磕了一个头:“太后,草民终身不愿再娶,唯有宋珩一妻便可。”

萧太后咬了咬唇,她看向跪在地上的沈从墨许久,终于是摆了摆手,“你且退下吧!”

沈从墨得令,便是头也不回地走了出去,百里绍宇见沈从墨要走,他朝着萧太后看了一眼,也跟着一同退下了,他快步追上了沈从墨,“沈少庄主。”

沈从墨停下了脚步,回过了头,冷冷地看了百里绍宇一眼,“请问有什么事情么,秦王殿下?!”

沈从墨的眼神冷漠,声音疏离,就好像是从来都没有认识过百里绍宇一样,他浑身散发着漫天的恨意,就像是一场暴风雪一样将人掩埋。

百里绍宇被沈从墨这样的恨意骇住,时隔半年,沈从墨依旧是这样地恨着他们,半点也没有改变,那恨意随着时间的流逝没有消减,反而是越发的浓郁了起来,百里冰封。

“我知道眼下说什么都是不顶用的,你一定是觉得是我们害死了宋珩。”百里绍宇微微顿了顿,“虽然这事我们的确脱离不了干系,但是我和流觞从来都没有想到要伤害宋珩来换取自己的无恙。”

“哦,是么?”沈从墨冷笑了一声,“我不相信。”

对于他们所说的话,沈从墨一个字都不相信,他只相信自己所见到的,他只见到了自己的阿珩死了,他们还活着,被杀的,还是旁的原因,他已经学会了不去关注了,因为他们都是将阿珩推往死地上走的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