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菱,过几日让老爷给你换一处院子。”万姨娘一边做着针线,一边笑着对沈冬菱道。大约是因为沈垣已经死了,沈元柏还小,如今的任婉云再也威胁不到她,万姨娘眼角眉梢都是喜意,话中都带了一丝欣喜。

“换什么院子?”屏风后看书的沈冬菱抬起头来。

“你一直跟我挤在一个院子,别的小姐在你这么大年纪早已单独安排了院子,你也应当搬出去的,这地方终究是挤了点。”

“她们是嫡女,我是庶女。”沈冬菱平静的道。

闻言,万姨娘心中一痛。沈冬菱的出身是她无法改变的事实,也是她耿耿于怀的地方。她自认为沈冬菱绝不比沈清沈玥差,可是前十几年只能让沈冬菱委曲求全,好容易熬出头了,怎么能眼睁睁的看着沈冬菱继续这样谨小慎微。

万姨娘道:“之前大小姐有处院子是腾出来的,你不用睡她的那间房,睡另一间。大小姐的院子朝向好,风景又美,空着怪可惜的。如今老爷待我们不错,想来这个要求是会同意的。”

“不用了,姨娘。”沈冬菱拒绝了她的建议:“现在这个时候,可不是好出头的时机。已经忍了十多年,不急于一时半会儿。爹现在虽然对我们好,可他骨子里是什么性子,姨娘也明白。还是等安定一些的时候再谈此事。”

万姨娘还想再劝,忽然瞧见自己的贴身丫鬟芦花跑了进来,急匆匆的道:“姨娘,五小姐来咱们院子了!”

“五小姐?”万姨娘一下子站起身来:“她来找我做什么?”

沈冬菱也看向芦花。

芦花摇了摇头,道:“不是来找姨娘的,奴婢瞧见她去了二夫人静养的屋子。”

“五小姐去见二夫人!”万姨娘的声音一下子高亢起来:“五小姐去找二夫人做什么?二夫人都已经疯了!”

“奴婢本想偷着去听,可是五小姐带了几个丫鬟拦的死死的,其他人都在屋外隔得远远的,听不到也看不到。”芦花问:“姨娘,现在怎么办?”

万姨娘惊疑不定的在屋中走来走去,自言自语道:“怎么回事,莫非五小姐是去看望二夫人?可二夫人与五小姐之前便多有龃龉,五小姐怎么可能这么好心。”她看向沈冬菱:“冬菱,你怎么说?”

沈冬菱垂眸思索了一会儿,才道:“既然偷听不了,那就安分的呆着不要妄想打听。五妹妹这个人不简单,既然做了,便有万全的准备,我们就算是使再多的法子,想来也是打探不出来的。”

“莫非就这样算了?”万姨娘有些不甘心:“万一她和二夫人合谋做什么呢?”

“二夫人和五妹妹可都不是会相逢一笑泯恩仇的人。”沈冬菱淡淡道:“况且我们从未与五妹妹对立过,五妹妹就算是要算计谁,也不会算计到我们的头上。”她看向万姨娘:“我们等着看戏就好了。”

彩云苑外,谷雨白露霜降三个人守在屋外几步远的地方,惊蛰随着沈妙进了屋。院子里的其他丫鬟都规规矩矩的做着自己的事。任婉云已经疯了,下人们自然不必再巴结奉承上赶着讨好她,人都是这样踩低捧高,况且从前任婉云待下人手段严苛,比起任婉云,他们更愿意讨好温柔贤惠的万姨娘。

因此,面对着有大房撑腰的沈妙前来,这些个丫鬟拦都未拦。

不过也不是所有人都是这样,任婉云这么多年也有着自己的心腹,那就是她的贴身丫鬟香兰和彩菊。此刻屋内,香兰和彩菊就虎视眈眈的盯着沈妙。

面对二人凶狠的目光,沈妙浑然未决,既然这两人不肯出去,被她们听到也无妨。

床榻上,妇人裹着被子坐在角落,目光涣散,头发似乎是被梳好了又被自己揪的凌乱,衣裳上甚至还滴着口水。她嘴唇微微蠕动,没有看向任何人,只是望着天上,也不知在说些什么。

“五小姐,如今你也看到了,咱们夫人身子未好,您这样打扰,只会让夫人的病情加重。”香兰道。

“我今日是来告诉二婶一件事情的,”沈妙微微一笑:“想来二婶已经知道了,虽然是病了,可是消息应当还是灵敏的,二哥今日午时被处斩,尸体躺在灵柩里,很快就要入土了。”

“五小姐,夫人已经病了!不能听这些话!”彩菊厉声喝道。只是香兰和彩菊虽然面目严厉,却还真没有胆量对沈妙动手,将沈妙强行轰出去。如今她们都知道沈妙不是什么省油的灯,二房到了如此境地,很大一部分都是沈妙在暗中推波助澜。沈妙几乎能算得上二房的仇人,可是如今不仅沈妙自己心机深沉,她身后还有沈信夫妇撑腰,这人丁日渐稀少的二房,倒真的无人敢与她对抗。

沈妙理都不理两个丫鬟,看着任婉云微微笑道:“想来二婶也知道,今日二哥行刑的时候,府中一个探望的人也没有。二叔、三叔、三婶、老夫人,一个都没有。”她看着任婉云:“我想,若是二婶未病的话,一定回去送二哥最后一程的。如今倒好,黄泉路上,二哥一个人,孤零零的,多可怜。”

“五姑娘!”香兰忍不住再次喝道。

“你怕什么?”沈妙唇角一勾:“二婶现在病着,听不懂我的话,你莫非是怕我将二婶刺激了?”

“自然不是。”香兰急急否认。

“那你最好老老实实呆着闭嘴,”沈妙挑眉:“否则,我也有法子让你永远服侍不了你的夫人。”

香兰和彩菊心中一惊,沈妙这话中的笃定,竟然让她们生出一股不寒而栗的感觉。

“二哥临走前二婶就病了,所以未曾见过二哥一面。想来二哥心中也很伤心,临到头了,爹娘都未见着,也实在有些悲惨。”

任婉云还是专注的盯着天花板,一脸痴像,可是放在身边的手,手指却是几不可见的微微一弯。

“前些日子万姨娘还来找过我了。”沈妙笑道:“想来是想急着与我打好关系,若是日后我在老夫人面前替她美言几句,想来二叔扶她为平妻的可能就大多了。”

此话一出,香兰和彩菊都是面色一白。谁都知道现在二房中万姨娘又重新得宠。从前任婉云将万氏逼得不得不隐忍度日,等万氏一朝得势,甚至升为平妻,岂不是会终其所有报复。已经和沈贵离心,又被沈老夫人不待见,日后任婉云的日子能有多惨?

“我自然是不愿意的。”沈妙偏头想了想:“二婶是府中的正房,我自然会站在二婶这边。可是万姨娘瞧着却是不甘心的模样,再说了,如今七弟还在老夫人跟前,可是等七弟大了,万姨娘又被扶为平妻,二婶你还病着,七弟岂不是要被养在万姨娘跟前,啧啧,万姨娘与我打好关系,是不是也有着这方面的思量?”

“你敢打我七哥儿的主意,我一定要你生不如死!”角落里,任婉云发出嘶吼的声音。她的嗓子不知道是因为什么原因,粗粝的极其难听。而那双进屋开始就盯着天上的眼睛,不知什么时候已经牢牢锁在沈妙身上,其中透露的凶狠光芒,仿佛一条恶狼。

“我怎么会打七弟的主意?”沈妙微微一笑:“二婶若是不信,我可以发誓,若是打了七哥儿的主意,就叫我天打雷劈,不得好死。”

话音刚落,屋中几人的目光都有些惊讶。一直未曾说话的惊蛰有些焦急,沈妙怎么能发这么重的毒誓。他们自来对誓言都看的十分重,沈妙说的从容,她连阻拦的机会都没有。

任婉云并未因此就放松对沈妙的警惕,她冷笑:“你千方百计来这里说这些刺激我的话,想看我到底疯了没有,不会就是为了发这通毒誓吧。”她道:“沈妙,我斗不过你,是我小看了你,若是能重来一次,我一定在你还未长到如今这般时就将你害死,绝不会心慈手软!”

“二婶真会说笑,”沈妙道:“你何时对我心慈手软过?”

“你已经将我逼到如此地步,清儿和垣儿出事也和你不无关系,若非为了七哥儿,我定会与你同归于尽。”任婉云咬牙。

“我知道二婶为了七弟也舍不得做出玉石俱焚的事,所以也知道二婶必然病不了多久。”

“你究竟想干什么?”任婉云死死盯着她:“你还有什么手段,尽管使出来?”

沈妙笑的亲切:“二婶何必说的这般不近人情,我来,其实是为了给你一条活路的。”

“活路?”任婉云惨然道:“都到了这个地步,我还有什么活路?”

“莫非二婶以为现在的境地就是最糟了么?”沈妙惊讶:“二婶向来聪明,怎么会如此糊涂?”

“你想说什么?”任婉云沉下脸来。

“简单。”沈妙一笑:“如今院子里万姨娘将二叔哄得欢欢喜喜,二婶就没想过,若是万姨娘给二叔生了个儿子…。七弟又该如何自处?”

任婉云身子一僵。

“二叔看重万姨娘还是二婶,二婶也心知肚明,因此,二叔会看重万姨娘生的儿子,还是看重七弟,也不得而知。若是有朝一日万姨娘被抬为平妻,这二房可就有了两位嫡子,可是这两位嫡子,却不是同胞兄弟,你猜,”沈妙压低声音:“他们会不会骨肉相残?”

任婉云听得心惊肉跳。

“那一位有万姨娘护着,七弟有二婶护着,可是二婶,那时候,你还能如同从前一般在二房中说得上话么?”

沈妙的话字字戳心,任婉云忍不住反驳道:“那个贱人以前就没有生下儿子,以后更不可能生下儿子!”

“二婶果然聪明。”沈妙叹息道:“这便是我要说的了。难道二婶以为,二叔日后除了万姨娘,就不会有别的女人了么?”

她这么坦荡讨论长辈的男女之事,从容镇定令人叹为观止。任婉云被沈妙说得一愣,对啊,沈贵是什么德行她比谁都清楚,沈贵怎么会只有一个女人呢?她尚且是主母的时候,沈贵都一房一房的往家里抬姬妾,要不是她给那些狐媚子喂了绝子汤,只怕现在二房都人满为患了。

“你看,防的了一时防不了一世。防的了一个万姨娘,还会有别的姨娘。世上能生孩子的女人数不胜数,想要进二房门的女人也是数不胜数。除非二婶还能像以前一样把控内院,给二叔的每个女人喂绝子汤,而是现在的二婶,还能有那个能力吗?便是有,当年的万姨娘也还是生了三姐姐,日后,会不会再有一个万姨娘呢?”

任婉云的面上显出一点慌乱来,沈妙的话字字句句都往她的软肋插刀。她能依仗的无非就是生下儿子,若是这点都没有,日后怎么办?

“二婶,你难道想要看着自己辛辛苦苦操持的家,府里的银子,最后不是被二哥得到,不是被七弟得到,而是被其他女人的儿子得到么?二哥精彩绝艳,明明二房的一切都该是他的,现在却被人登堂入室,为他人作嫁衣裳,你甘心吗?”

任婉云盯着沈妙:“你想说什么?”

“我给你一条活路。”沈妙微微一笑,从袖中摸出一包东西来,放在任婉云手中。

“绝子药,男人用的。”她轻声道。

------题外话------

我觉得娘娘好坏啊,和三观不正的小侯爷更配了_(:зゝ∠)_

第一百零八章 滚

“绝子药,男人用的。”

任婉云低下头,看着沈妙放在自己手中的纸包,忍不住的全身颤抖起来。

“给任何一个姨娘下绝子药,算得上什么好法子?便是一个生不出儿子,还会有第二个,第三个,二婶,你防不完的。”沈妙的话似乎带着轻微的蛊惑,落在人耳中,竟有种悦耳的动听。

“我凭什么信你?谁知道这里面装的是不是砒霜。”任婉云轻蔑道。

“二婶不信我,自然可以让丫鬟们带着一点出去找大夫问问,或是寻只动物喂来吃下。再是不行,丢了自己去买也是一样的。我只是指路,其中种种,还得二婶自己愿意才是。”

“我为什么要这么做。”任婉云盯着沈妙,冷然开口。

“为什么?”沈妙略略一想:“大约是,如果二叔日后都没了生育的本事,七弟嫡子的位置才能坐的稳稳当当。不仅如此,作为二叔唯一的衣钵,七弟一定能得到二叔的青睐。物以稀为贵嘛。”

任婉云一笑:“你以为我不知道你打什么主意,沈妙,我倒是低估了你,你想要二房绝后!”

“话可不能这么说。”沈妙佯作惊讶:“二房怎么算是绝后,不是还有七弟么?不过,二婶莫非以为,日后还能与二叔再生一个孩子出来?”她戏谑道:“便是二婶有这个本事有这个能力,也得看二叔愿不愿意啊。”

“放肆!”香兰怒斥!

“你不知廉耻!”任婉云气的脸色通红。沈妙的话,明明白白在嘲讽她人老珠黄,沈贵那样贪恋美色的人对她不屑一顾。不过任婉云也明白,这么多年沈贵待她早已不复当年的温柔,自己这张脸对沈贵毫无吸引力,再生个孩子何其艰难。“不知廉耻也好,放肆也罢,总归都是在为你着想。”沈妙微微一笑:“我已经给了二婶一条活路,是走出去还是将路堵死,端看二婶怎么选择。”她站起身,似乎是想到了什么,偏头道:“当然,二婶还可以将此事告诉二叔,毕竟你们是一家人。不过有句话要提醒你,如今我爹娘和老夫人都已经闹僵了,早已撕破脸,更不怕别的。”

任婉云坐着没说话,香兰和彩菊警惕的盯着沈妙。

“言尽于此,告辞。”沈妙笑着走了出去。

待沈妙离开后,香兰上前一步,看着任婉云问道:“夫人,果真要听五小姐的话?”

“五小姐定是没安好心。”彩菊附和:“她这么做,分明是故意和老爷对着干。”

“是和老爷对着干,”任婉云低声道:“不过如今,老爷与我也早已不是一条线上的人了。”

“夫人的意思是…。”香兰瞪大眼睛。

任婉云低下头,道:“我再想想。”

东院中,自然有人关注着这头的一举一动,沈妙和惊蛰刚出了门,便见个面生的丫鬟笑着过来道:“五小姐,万姨娘听闻您来院子里了,想邀您进去说说话。”

“还有些事,改日吧。”沈妙却是一点儿面子也不给,径自拒绝了。那丫鬟有些尴尬却也无可奈何,只得眼睁睁的看着沈妙一行人走远,转身回头禀告了万姨娘。

“她这是要跟咱们划清干系呢?”万姨娘有些愤然,更多的却是担忧,对沈冬菱道:“冬菱,这五小姐会不会是和夫人走在一起了,要和夫人一起对付咱们?”

“怎么可能?”沈冬菱摇头:“就是因为大姐姐的事,她们也不会走到一起。”

“可为什么五小姐总是对咱们的示好视而不见?”万姨娘来回踱着步:“莫非是瞧不起咱们的出身…”说到此处,声音又黯然下去:“毕竟她是嫡出的小姐…”

“姨娘,”沈冬菱放下书,有些头疼道:“你想到哪里去了。五妹妹不愿意和咱们交往,定不是因为咱们自己的原因。我看五妹妹对整个沈府都不甚热络,怕是不想和二房的人有一丝瓜葛,所以才对咱们视而不见。既然如此,巴结也无用,日后这样的事还是少做。”

“可是…”万姨娘还想说什么。

“没什么可是的。”沈冬菱打断她的话:“咱们规规矩矩,不出什么差错,自然不会有麻烦上头。”

另一头,回到屋中的惊蛰正在小声问沈妙:“姑娘,那二夫人真的会给二老爷下药么?”

“当然。”沈妙看着自己的指甲,轻描淡写道:“任婉云最看重的便是子女,如今接连丧去一儿一女,只剩下沈元柏一根独苗,偏偏沈贵又不是心善之人,只有给沈贵下药,才能保住沈元柏的位置。”

“可若是二夫人将此事告诉二老爷怎么办?”谷雨一直担忧的便是此事。

“不会,若是沈贵知道自己被下了绝子药,一定会对任婉云恨之入骨,就算沈元柏是他的独苗,也会因此迁怒沈元柏。任婉云就算是为了让沈元柏活的好,也会将此事瞒的死死的。也许沈贵一辈子都不会发现自己生不出儿子的事实,便是大夫看过了,也绝不会想到是任婉云给他下的药。”

“那么…”惊蛰咬着牙,似乎在犹豫什么,终于心一横道:“就算是二夫人神不知鬼不觉的给二老爷下了药,二老爷真的生不出儿子了,可不是还有一个七少爷么?七少爷如今年纪小,日后长大了,明白事理,只怕会为了二少爷大小姐向姑娘复仇。给自己从小便养一个仇人,姑娘又发了那样的誓言…。”沈妙在任婉云面前说的不打沈元柏的主意,否则天打雷里。这么重的毒誓,惊蛰现在听起来都有些触目惊心。

“既然立誓,我就没打过沈元柏的主意。”沈妙道。

“虽说如此,可是七少爷一定会将姑娘视作仇人。”谷雨提醒:“有一个仇人整日在暗处窥伺…”

“那也等他长大了再说。”沈妙笑了笑。可惜,沈元柏没有机会长大了。

就在一年后,定京城有了瘟疫,沈元柏便因为染了天花而死。当时沈妙已经嫁给了傅修宜,那时候整个定京城人心惶惶,幸好沈信他们在西北打仗,躲过了一劫。城中高门还好,贫苦的老百姓却死了不少。沈元柏没能逃过一劫。

沈妙一直相信,天理昭昭报应不爽,只是看这报应来的够不够而已。前生沈贵夫妇做的孽,报应在了沈元柏身上。可是二房还有沈垣和沈清,今生没有了沈垣和沈清,顺着前世的路走,沈元柏终究会因此而丧命。

与其现在就赶尽杀绝,倒不如让他们满心希望的活着,沈贵以为自己还有一个儿子,任婉云也以为沈元柏会代替沈垣,然而终有一日,当沈元柏也没能逃脱天道的厄运时,那个时候,潜伏在二房中绝望的种子才会破土而出,将整个二房淹没。

二房注定要绝后,但是他们现在却是满心希望,不知厄运的脚步已经朝他们慢慢走近,只待来日镰刀挥下,将满门生机彻底收割。

棋路都准备好了,棋子也在按照既定的路一步步往前走,这样不是很好?

“姑娘,莫擎之前来过了。”白露走了进来,有些为难道:“说之前给的银票已经花光了,还要不要去宝香楼?”

白露有些尴尬,也有些不理解,哪有主子给属下拿银子让人家去找姑娘的。而且还不是普通的挥霍。这哪是让下属办差,分明就是出钱给下属享受的,更可恨的是莫擎得了这个美差事,每每还做出一副痛不欲生的模样,让人看得牙疼。

“再去取五百两银子给他。”沈妙道。

白露面露痛苦之色,只听沈妙又吩咐道:“顺便让莫擎可以对流萤说那句话了。”

屋中几个丫鬟俱是一愣,有些好奇的看着沈妙,毕竟沈妙嘴里说的“那句话”,他们谁也不知道是哪句话。

白露正要出去,忽然想起了什么,道:“对了姑娘,之前荣景堂的张妈妈来过一趟,似乎是想打听老爷和夫人分家的事情。”

自从那一日从荆冠生嘴里知道真相,罗雪雁和沈老夫人大吵一架后,回头就将此事告诉了沈信。沈信自然是怒不可遏,当下便去了荣景堂和老夫人理论,罗雪雁一心想要分家,沈信在此事之后也对沈家人心灰意冷,自然是赞成。便是不要沈老将军留下来的那些财产,也要坚定的分家。沈老夫人自知如今还需借用沈信的银子和声威,见此情景竟情急之下假装中风晕了过去,让人好气又好笑。

如今张妈妈来打听消息,自然是旁敲侧击的想要套大房的口风,以为沈信和罗雪雁只是一时气在头上才如此说的。

“若再来打听,便告诉她分家心意已决,烦请她好好照顾老夫人,若是老夫人一迟迟未好,去族中请长老来分也好。”

族中长老自来瞧不上沈老夫人的出身,沈老将军在世时偏爱沈信,长老们自然也会偏心沈信。族中来人分家,定不会让沈老夫人讨得了好。

“奴婢晓得了。”白露笑着出了门。

沈妙在桌前坐了下来,今生的路才刚刚开头,便要筹谋如此多,然而在复仇的同时要保全沈家却又不是件容易的事。

总要一步步来的。

定京城的这些风波,不过是人们茶余饭后的笑谈,谈过之后,便付之一笑,谁都记不起来。便是谈资,几日过后,便又被新鲜的事情覆盖。

人死灯灭,世情就是如此凉薄。

宝香楼依旧如同往日一般热闹非凡,最近新来了一批波斯舞姬,生的美貌大胆,京城们的王孙公子趋之若鹜,宝香楼本就生意兴旺,如今几乎要被挤破了头。

男人贪鲜,喜新厌旧。新来的舞姬们红极一时,那些往日的花魁们便显得门可罗雀,郁郁寡欢。然而在这些贪欢的男人中,有一人却格外不同。他方走到门口,那门口迎客的姑娘便挥了挥手绢,嬉笑道:“莫爷,今儿个不点流萤姑娘了吧?”

莫擎将手中的银子放到姑娘手中,道:“老规矩。”

那姑娘半是嫉妒半是羡慕道:“爷倒是个长情之人,流萤可真是前生修来的福气。”说着便扭着腰上楼叫人去了。

在所有人都冲着新来的姑娘来时,莫擎却雷打不动的点了流萤的牌子,不晓得的人还以为他是对流萤动了真情,可是到底有没有动情,只有他和流萤自己二人知道。

宝香楼的对面,快活楼靠窗的位置,三人正在对饮。季羽书远远的指着莫擎进宝香楼的身影道:“看看看,他又去了!”

“有什么好看的,”高阳白了季羽书一眼:“隔三日去一次,一次一夜,第二日一早天亮就走,多一刻都不留。这你都背的滚瓜烂熟的事,有必要一惊一乍?”

季羽书不甘示弱的回瞪了高阳一眼:“你是不是傻?咱俩是知道这事,谢三哥刚回来哪知道?我这不是在跟他说清楚。”

他们二人的对面,谢景行倚着塌懒洋洋的瞧着宝香楼,今日他倒是破天荒的未曾穿紫色衣裳,倒是穿了一件墨色窄腰长袍,整个人显得冷峻的多。然而细细看来,眉宇中似乎还有风尘仆仆的神色,显然是方赶路回来。

“谢三,这次事情处理的如何?那些人怎么样了?”高阳问。

“都是死士,问不出来,全都杀了。”谢景行有些心不在焉:“时间紧迫,这边动作要快。”

“动作再快有什么用。”季羽书抱怨:“东西都没找到。”

“沈垣之前有动作,和傅修宜走得近,手中或许会有一些筹码。只是如今他都死了…”高阳沉吟道:“傅修宜应当会想办法在沈垣身上再搜出些东西。”

“我要再去一趟沈府。”谢景行皱眉:“不可能找不到。”

“哎哎哎,算了,先别提这个了。”季羽书打断他们的交谈:“说起来,咱们在这蹲守了这么久,看这姓莫的隔三差五往宝香楼跑,到底是什么意思?要说莫非沈小姐待下人如此宽和?竟连下人找姑娘的银子也一并出了。这等美差,出手如此阔绰,比我这个沣仙当铺的掌柜还要大方啊。”

“你见过找姑娘每日天一亮就跑路的?”高阳瞅着季羽书:“我怎么记得你找芍药姑娘,都是赖在人家闺房不走,恨不得日日都黏在身边,*苦短,哪有这么不解风情的,至少给描描眉说说话,这样每次都在一个时辰走,倒像是在完成任务。”

“你们的眼睛都长到天上去了?”谢景行瞥了二人一眼:“没瞧见对面还有个人?”他目光往下一扫,另外二人一愣,顺着谢景行的目光看去,便见在宝香楼的对面街角,站着一名青衫男子,望着流萤的小筑出神。

“看着挺普通啊。”季羽书道:“看他穿的这般寒酸,一看就是想进去找姑娘有没有银子,看着解解馋呗。这有什么不同?”

“这人…”高阳远远端详:“身影倒是有些眼熟,似乎在哪里见过。”

“裴琅。”谢景行道。

“裴琅是谁?”季羽书问。

“广文堂的先生。”

“我想起来了。”高阳也道:“之前曾在宫宴上见过他。不过他来这里做什么?”

“先生?”季羽书咽了咽口水:“先生也来逛花楼?这广文堂还说是什么定京城高门贵族都要进的学堂,怎么连个先生也如此道德败坏。”

“你整日逛花楼怎么不说道德败坏?”高阳问季羽书。

季羽书反驳:“我又不教学生!”

“闭嘴。”谢景行道:“这么大个人在这,你们两个竟然没发现?”

“我也不认识他呀。”季羽书委屈:“宝香楼外这么多人来来往往,我只注意反常的。这位先生看起来没啥不同,我怎么知道他还是个先生。”

高阳看向谢景行:“你觉得裴琅有问题?可他只是个穷秀才。”

“沈妙从来不做无谓之事,让手下找流萤肯定有用意,之前我不明白,不过看到他就懂了。”谢景行目光落在远处的裴琅身上。

“你是说…”高阳若有所思:“这沈妙绕了这么大一个弯子,其实是冲着裴琅去的?”

谢景行挑唇一笑,目光似有深意流动:“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沈妙格外看重这个裴琅。单查到的东西,裴琅只是个穷秀才,这其中一定有问题。”

“这还不简单!”季羽书“嗨”了一声:“我知道其中的原因。”

高阳和谢景行齐齐转头盯着他。

季羽书咳了咳嗓子,眉飞色舞道:“太简单了!我观其身影,一看此人应当是玉树临风姿色不凡,加之又是先生,定会表现的学识渊博。沈小姐到底是豆蔻年华,这样的姑娘遇到才貌双全的先生,情窦初开,芳心暗许,谁料到先生金玉其外败絮其中,竟是个逛花楼的伪君子。沈小姐一怒之下,干脆让自己手下去买了那位花魁的牌子…。”

“等等,”高阳问:“为何沈妙喜欢裴琅,却要买流萤的牌子?”

季羽书苦苦思索了一会儿,答道:“大约是因为裴琅买不起流萤的牌子,沈小姐就让下人去买流萤的牌子,裴琅连个下人都比不过,必然是心中愤怒,沈小姐这是想要活活气死裴琅啊!”季羽书越说越兴奋,直说的唾沫横飞,几乎要爬到桌子上去:“你们看!裴琅伤沈小姐伤的多重啊!一个姑娘家,竟然不惜一掷千金为红颜!”

高阳头疼的扶额:“季羽书,你是不是又在窑子里听了什么莫名其妙的戏本?”

“你们玩,我先走一步。”谢景行面无表情的站起身,瞥了季羽书一眼:“你要是闲得慌,塔牢缺人,什么时候收拾一下和铁衣一起过去。”

季羽书立刻如霜打了的茄子蔫了不吭声。

另一头,流萤小筑中。莫擎依旧如同往常一般坐在桌前喝茶。

流萤如今是对莫擎彻底死心了,之前还有些想要征服这个男人,如今却是连一点征服的想法都没有,彻底没了脾气。因此连妆容都未曾梳理,施施然走过来拿起莫擎放在桌上的一锭银子收进匣中,自己又在莫擎的对面坐下,倒了一杯茶抿了一口,不冷不热道:“多谢莫公子一如既往给流萤捧场,让流萤不至于在如今这样不景气的时候吃不上饭。”

在别的姑娘都被新来的波斯舞姬抢走老主顾时,唯有莫一如既往的给她捧场。楼里的姑娘都羡慕嫉妒流萤的不得了,殊不知在流萤眼中,莫擎也只是个不知道有什么怪癖的怪人。

大约莫擎就是喜欢拿银子在花楼里发呆吧。

流萤也没打算和莫擎攀谈,这莫擎来了这么多次,从未和她攀谈过一句,若非是每次对楼下迎客的姑娘说话,流萤甚至会以为莫擎就是个哑巴。

可是今日,莫擎却破天荒的对她开口了。莫擎道:“不是我。”

太过惊讶,以至于流萤只能瞪大眼睛瞧着他:“啊?”

“给你银子的不是我。”莫擎道。

流萤不解:“什么银子。”

“我家主子要我隔三日来这里找你,给你银子,什么都不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