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是如此,可几乎就是命令了,沈信和沈丘当即就面色沉了下来,罗雪雁也是有些迷惑。她虽是京城贵妇,可是平日里不在定京城,和贵妇圈的那些夫人都不熟,来请人的说是宫中娘娘,那就更是笑话了。

算来算去,罗雪雁和宫中女眷都没什么交情。

沈信和沈丘想的更远一些,罗雪雁和女眷们没什么交情,却被要求带上沈妙,醉翁之意不在酒,莫非是拿沈妙打什么注意。一旦有关沈妙,他们总是格外紧张。沈信道:“不如我也陪夫人进宫一趟。”

“你去做什么。”罗雪雁道:“这里又没请你去,还嫌不够乱添乱呢。我带娇娇去吧。”她迟疑了一下:“这么多人,总不会做出什么出格的事。况且我也不是手无缚鸡之力的女子,若是…。”她想说,若是有什么不对,真动起手来,也不见得会吃亏。

沈信点头:“想来如今局势还没这么紧张。你放心去就是。”

罗雪雁拉着沈妙的手,便上了宫中安排的马车。本是打算今日一早就去看宅子的,却因为此事,谁都不知道是福还是祸。

沈丘和沈信在府门口,看着马车走远,不安的问:“爹,娘和妹妹不会有事吧。”

“我去兵部一趟,”沈信转身:“你留在府里,有什么事也好接应。”

沈丘点头。

马车上,沈妙小脸紧绷,心中却是各种猜想纷至沓来。

她倒不觉得自己有什么危险,她现在身上也没什么好算计的东西,况且对于宫中娘娘们那一套,她自己比谁都清楚,便是真的有什么策略,也断然不会在今日明目张胆。皇家最是要面子,今日她要是在宫中出事,皇家第一个脱不了干系。

若是反着推来…沈妙目光沉沉,宫中女眷和罗雪雁无甚关联,却召了罗雪雁进宫说话,或许是想从罗雪雁这里打听什么,醉翁之意不在酒,在的是什么,沈家?或者说是沈信?

可是为什么会突然留意沈信?沈信这些日子在京中做的也是低调,更没有同上一世般和傅修宜扯上关联,便是皇家有意要打压沈家,总也得师出有名,莫非…现在已经有了那个出师的“名”?

沈妙有些迷惑,要罗雪雁带着自己入宫,应该是为了警告,一旦有什么事情,沈妙这个女儿也保不住…越想越觉得可能,沈妙也忍不住有些紧张起来。这一世的很多东西和上一世不一样了,尤其是明齐的大格局,她尽力避免,将沈家的悲剧努力拖延,可是还是免不了命运的阴差阳错。这一次,又是为什么?

罗雪雁见沈妙的脸色不好,以为沈妙在害怕,心疼道:“娇娇别怕,只是进宫和娘娘们说说话而已。很快就结束,到时候咱们再来看宅子。”

沈妙微微一笑,却还是有些心不在焉。

待到了宫门口,早有了来接应的宫女,见了沈妙二人,径自将她们二人往里领去。途中罗雪雁向那位女官模样的宫女打听是哪位娘娘请的人,那女官却是笑而不答,只说到了就知道了。

此刻宫中瑶光殿中,大厅里两名华衣女子正笑着说谈。左侧的女子梳着仙子髻,水红绣金宫装,端的是华丽,她容颜娇美,虽是笑着说话,眼神却有些心不在焉,倒是对身边女子极为不恭敬。只是虽然她如此作态,她身边的女子却也并未生气,反而含笑答来,这女子穿着一身杏色印梅的长裙,容颜不及左侧女子出色,却显得温婉有礼,倒也清雅。

这二人不是别人,正是今日请沈妙母女来宫中的宫妃。左侧红衣宫装的女子是徐贤妃,右侧生的清雅的那位则是董淑妃。

“陛下要我们请沈夫人过来便罢了,怎生还带着沈家小姐?”徐贤妃有些不耐烦:“去了许久都不来,也真是好大的面子!”

“将军府离宫里路程不短,”董淑妃笑道:“姐姐别急。”

徐贤妃笑了一声:“妹妹你倒是惯常做好人。”她忽而想到什么,促狭一笑,道:“说起来,那位沈家小姐还曾爱慕过九殿下。你莫不是对她十分满意,所以才这般维护吧?”

董淑妃面色微微一滞,随即笑道:“姐姐真会开玩笑。只是…陛下既然要你我二人过来,还是做正事的好。那沈五小姐也不过是随着她娘,一会子让宫女带她出去就是了。”

搬出文惠帝的名头,跋扈如徐贤妃也不好说什么,正要讽刺几句,忽然瞧见自己的女官进来,徐贤妃问:“来了?”

女官点点头,不多时,罗雪雁就和沈妙走了进来。先同两位女眷告了礼,沈妙便随着罗雪雁低头站在一边,并不抬起头。只听到一个略显尖细的声音道:“沈夫人,这位就是令媛吧,抬起头来让本宫看看。”

沈妙顿了顿,慢慢抬起头来,正对上坐着的两个女人打量的目光,待瞧清楚坐在右侧的人是谁的时候,不由得心中一紧,只觉得浑身的血液都沸腾起来。

左侧的徐贤妃是周王静王二人的母妃,右侧的董淑妃却是傅修宜的生母。此刻董淑妃含笑看来,对徐贤妃道:“真是个齐整孩子,干干净净的,看着就有福相。”

“福相”,沈妙只觉得心里堵的慌,董淑妃一脸温柔的看着她,不晓得的,定也会对她这般亲切的态度放下心中的警惕。

董淑妃并不得宠,文惠帝身边的女人数不胜数,有背景的,有才情的,有美貌的,有性格的。董淑妃却是温温吞吞,什么都不争,什么都不抢,就凭着一个“稳”字,坐到了四妃之位。表面上看,四妃里最没有地位的就是她,可是沈妙却知道,董淑妃绝不是一个如外表一般无害的女人。

当初沈妙嫁给傅修宜的时候,董淑妃也盛赞“福相旺夫”,可后来傅修宜羽翼渐丰,董淑妃便待她不冷不热,等她从秦国回来后,贵为太后的董淑妃更是与楣夫人一个鼻口出气。在董淑妃眼中,她也是一颗拉拢沈家的棋子,而且还是一颗粗鄙上不得台面的棋子,以至于后来傅修宜废太子,董淑妃第一个出面要扶傅盛上台。

她飞快低下头,掩住眸中一抹恨意。

徐贤妃和董淑妃却以为沈妙是害羞,徐贤妃随口问:“今年多少岁了?”

“回娘娘,”沈妙轻声道:“臣女十四。”

“十四…”徐贤妃沉吟一下,才笑道:“再过不久,便能出嫁了。”

这没头没脑的一句话顿时让罗雪雁紧张起来,她如今最担心的就是沈妙。而女儿家的亲事对于一生更重要,若是沈妙的亲事被宫里人拿捏…罗雪雁的脸色很不好看。瞧见罗雪雁如此深情,徐贤妃反倒“噗嗤”一声笑了,她道:“沈夫人这般紧张,怎么,是怕本宫给沈小姐做媒?”

罗雪雁忙道:“臣妇不敢!”

“放心,”徐贤妃道:“本宫就算真的给人做媒,也不会乱点鸳鸯谱,必会问一问小姐的意思。说起来…”徐贤妃看向沈妙,笑的不怀好意:“沈小姐,如今可有意中人?”

当着董淑妃的面儿问沈妙有没有意中人,谁都知道沈妙曾爱慕傅修宜爱慕的满城风雨,这就是当众让董淑妃难堪嘛。徐贤妃自来仗着文惠帝的宠爱嚣张跋扈,四妃中董淑妃又最好欺负,能拿董淑妃做筏子,徐贤妃一直乐此不疲。

“多谢娘娘好意,臣女现在还无意中人。”沈妙垂着头道。

徐贤妃似乎有些无趣,觉得沈妙这样的性子木讷,根本没有传说中的那般草包,不然还可以取个乐子。她摆了摆手:“罢了,没有就没有吧。”

罗雪雁越发谨慎,只要有关到沈妙,都令她不得不打起十二万分的精神应付。正想着,却听见上头董淑妃笑言:“夫人不必紧张,今日我姐妹二人请你们入宫,其实只是想与夫人说说家常。”顿了顿,她才继续道:“我姐妹二人不曾去过西北之地,夫人随将军出征传为一道佳话,我们对北地十分好奇,故来请夫人一叙。”

董淑妃的声音温和亲切,仿佛春风般抚慰人的心,罗雪雁却没有放松,沈妙反而更加生疑。明知道今日进宫必然有别的意图,说不定是文惠帝来打听什么的途径。文惠帝偏偏找了徐贤妃和董淑妃,这二人一个飞扬跋扈,一个温柔和婉,一刚一柔配合下,确实容易让人晕头转向,不由自主的被套出话。

沈妙心中有些紧张。

“多谢娘娘抬爱。”罗雪雁也笑:“只是北地自来枯燥,说起来怕娘娘不喜。”

“无妨,”董淑妃笑道:“既然我们请你来,便不怕无聊。”她的声音一顿,忽而想起了什么,看向沈妙。

傅修宜知道皇帝要她们试探罗雪雁的事,也知道会让罗雪雁带上沈妙已示警告。昨日交代过她,若是沈妙在场,谈论的时候要将沈妙支开。傅修宜是董淑妃的儿子,董淑妃自然不会怀疑,只是…无论如何,她都看不出来这个略显木讷胆怯的小姐有什么值得提防的。

沈妙垂着头,看不清楚她的表情。只听董淑妃道:“不过咱们说这些趣话儿,小姑娘听着未免无趣。童瑶,你带沈五小姐逛逛园子,逛累了去带她去宜居室吃吃点心,照顾好她。”

徐贤妃虽然有些诧异,不过以为是文惠帝的想法,对她也没什么影响,自然是没有反驳。罗雪雁心中隐有不安,将沈妙放在眼前最好,可是眼下局面她也意识到接下来同两位宫妃说的话应当不是真正的闲谈。至少…这大白天的,这些人也不敢让沈妙出事。

这样一想,心中稍稍放下,便笑着对沈妙道:“娇娇,你随女官去逛园子,等会子同娘娘们说完话,娘再来找你。”

沈妙没有拒绝,心中却暗叫不好,好端端的为什么要支开她。她自然可以撒娇要赖在这里不走,可那样就太刻意了。为什么谈话都不让人听见,莫非她已经引起别人怀疑了。说话的人是董淑妃,董淑妃与她是第一次见面…莫非,是傅修宜在提醒董淑妃?沈妙的心里倏尔闪过这个念头。

可她却什么都没说,恭敬的起身同徐贤妃们告辞,随着童瑶往外头走去。

童瑶女官带她往园子里走,皇宫中随处可见花园,大抵是为了嫔妃们修缮的,倒也美轮美奂。只是沈妙却无心欣赏,这里的每一寸土地她都比谁都熟悉,园子里哪一处长着什么花都清楚,哪里还有兴趣来听。

童瑶女官也看出了她心不在焉,就道:“沈小姐若是累了,奴婢带您去宜居室坐坐。那里有点心。”

沈妙颔首,方走到一半,都看到宜居室门的时候,却临门跑来一个小太监,急匆匆的模样,在童瑶耳边说了几句话。童瑶便对沈妙歉意道:“宜居室就是前面的殿屋,沈小姐先进去,奴婢送完东西就过来,很快的。”

沈妙点头,倒没有计较。那宜居室本就近在眼前,而且宫中各处都有守卫,倒是不怕出事。她自己也曾来过此事,当是清楚的不得了。

走到宜居室门前,将门打开走了进去,那门“啪”的一声自己合上,沈妙心中一个激灵,还未等她做出反应,一双手却是自背后捂住了她的嘴。沈妙想也没想就一口咬了下去,屈起肘恶狠狠的往身后撞。

只听得身后“嘶”的一声倒抽一口凉气,她的手肘倒是被人一把攥住动弹不得,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带着几分压低的怒气:“沈妙,你是泼妇吗?”

沈妙微微一愣,身后的人已经松开手。她转过头,看向对方,对面,谢景行摸着自己的手,神情还有微微怒意。不过…沈妙在意的却不是这个。

同从前玩世不恭的桀骜风流不同,今日他竟是穿了一件深红色滚银边官服,袖扣精致,长帽青靴,锐利傲气的模样同从前判若两人。沈妙从未见过他如此模样,倒是一时间怔住。

谢景行将门反锁,转过头来抱臂看着她,颇有一副要秋后算账的模样。

不过沈妙不怕他,只是皱眉道:“你在这里干什么?”

“从宫里出来看到,觉得可能是你,过来看看,还真的是。”谢景行说的轻松无比:“皇帝召你爹入宫了?”

沈妙心中一跳:“什么意思?”

第一百一十二章 请帅令

“什么意思?”沈妙问。

谢景行不会无缘无故说这样的话,说这话定有别的含义。

谢景行挑眉,看向他:“沈垣是定王的人。”

沈妙心中微微一惊,没有说话。

“沈垣出事之前,和定王密谈过。”谢景行道:“沈家如今水火不容,除了对付你爹,还能有什么事?”

“不可能!”沈妙失声叫道。

谢景行目光探索的盯着她,仿佛要将沈妙整个人看穿,问:“为什么?”

沈妙手心微湿,心里有一瞬间的混乱。沈家真正开始出事,并不是在这两年,皇家着手对付沈家,也还会推迟一阵子,因为如今师出无名。沈垣为定王做事,他们两人都是做事极为稳妥的人,没有万分把握不会出手。譬如前生到最后的时候她才知道二房三房也在其中出力,而沈垣,必然是到了最后才拿出谋反的证据。

可现在是什么时候,现在离皇家对付沈信还早得很,沈垣怎么又会在这个时候出手?这个时候的证据也应该不齐,傅修宜选在现在动手了?

怎么会变成这样?

她这般神色不定,抬起头正对上谢景行若有所思的目光,沈妙心中一个激灵,谢景行心思敏捷,只怕从她神色中也能摸索出什么。思及此,她便掩饰的笑道:“沈垣是我二哥,为何要害我爹?”

闻言,谢景行反倒笑了,他笑的颇有深意,道:“沈妙,你当我是傻子?”

“谢小候爷既然告诉我这些,”沈妙正色道:“可是定王殿下要如何对付我爹?”

谢景行摇头。

沈妙本就没抱多大希望,便是谢景行知道,也断然没有告诉她的道理。谢家自己在明齐的格局中也是涉水匪浅,胡乱帮忙,只怕会惹祸上身。便是今日换了她在谢景行的位置,想来连提醒都不会提醒。

只是…沈妙打量着谢景行这身官服,疑惑的问:“你进宫做什么?”

她问的随意,却不知自己这副理直气壮地模样让谢景行顿了一顿。不过只是短短一瞬,谢景行便懒洋洋道:“进宫请帅。”

“请帅?”沈妙愣了一下,下意识的问:“为谁请帅?”

谢景行但笑不语,沈妙猛地看向他:“你…自请为帅?北疆…。匈奴?”

这下谢景行倒诧异道:“你怎么知道?”北疆匈奴一事是秘事,此事机密,在未下达诏令之前,沈信都未必知道,更别说沈妙了。谢景行一直对沈妙哪里来的耳目感到好奇,既然连宫里的事都知道,更觉意外。

沈妙呆呆的看着他,心中却如惊涛骇浪翻涌。

北疆之地,匈奴之困一直未退,然而北疆地势复杂,北疆人又凶残勇猛,前几年文惠帝都小打小闹,不愿与之正面相抗,后来匈奴变本加厉,文惠帝派出谢鼎出征,谢家军自来勇猛,却全军覆没于战场。同年年关,谢鼎马革裹尸,举国哀恸。第二年开春,谢景行代父出征,兵败如山倒,得万箭穿心,扒皮风干,晾在城楼的惨烈结局。

谢景行死在二十二岁那年,如今算起来,他才将将十九。

沈妙的心里有一瞬间的窒息,皇帝不可能在这个时候就对付匈奴,谢景行是自请为帅。谢鼎此时还应当不知道此事,而眼下看谢景行这幅模样,应当是拿到将令了。

又变了!又变了!

明明还有几年的事情,却提前出线。谢景行此时出征,莫非又会如同上一世的结局?

对于谢家,沈妙本想留着待日后拧成一股绳对抗皇权,然而即便她怎么改变,有些人的命运都仍旧是按照旧时的轨迹走么?面前唇红齿白,眉目美貌风流的桀骜少年,终于还是要走到最糟糕的一步么?

谢景行瞧见沈妙神情有异,不觉奇怪,目光微微一闪,道:“你好似很担心?”

这般略显调侃的话,沈妙此刻却无心分析其中的促狭,心中有些混乱,看着他道:“你…率谢家军?”

“多注意谢家军内,也多注意身边人,”沈妙一字一顿的开口,开始说的有些干涩,到了后来,神情却渐渐严肃起来:“北疆风沙大,将士铠甲本厚重,无论如何,也不要取下护心镜。”前生谢景行被万箭穿心,或许穿上护心镜能好一些。更重要的是,沈妙觉得谢景行的死太过蹊跷,战术战意都卓绝的少将军,怎么可能败的如此凄惨。加之后来渐渐明白其中格局,知道皇家本就对簪缨世家多加打击,未必那谢家军中,就没有皇室中人。而谢家父子的悲剧,也未必就没有阴谋的掺杂。

沈妙一心为大局着想,却不知以她和谢景行如今的交情,倒还不至于走到朋友一步,因此,这饱含关切的话,便显得有些微妙起来。

谢景行也为她的意外,忽而扬唇一笑,逼近沈妙,微微俯头,他这样与沈妙隔得极近,一双桃花眼却含着笑意,调侃道:“这么关心我?”

沈妙沉迷于自己的思绪,没发现他已经靠的这么近,忽而惊觉,还没从自己的猜度中回过神,一时间略显茫然。她双眸清澈,每当茫然的时候,便如稚童一般让人生怜。

谢景行微微一顿,心中生出一种无奈的感觉。他本就心狠手辣,对于沈家,也不过是棋局上的一颗棋子而已。明知道沈妙心思深沉,手段神秘,决不如表面上看的是个无害的闺阁女子。但有的时候,却又觉得她根本就是个什么都不明白的小姑娘。欺负一个小姑娘,总觉得有些赧然。

这赧然很快就被他抛之脑后,谢景行退后一点,道:“沈家军声势太壮,不是好事。”

沈妙答:“今日进宫的是我娘,召她入宫的是徐贤妃和董淑妃。”她说其徐贤妃和董淑妃的时候,神情也不见恭敬,仿佛说的是两个再普通不过的人。谢景行也习以为常。

他说:“退。”

“退?”沈妙问。

谢景行不再说话。他终究还是给沈妙提示了一点。若是沈妙聪明,就能明白他的意思。

沈妙垂眸,想了一会儿,道:“多谢。”

谢景行懒洋洋摆了摆手,不知道在想什么。沈妙又问:“请帅令…。什么时候出发?”

“十日后。”

“这么快?”沈妙惊呼。

“怎么?”谢景行侧头看她,似笑非笑道:“舍不得?”

“非也…。”沈妙面无表情道:“如此…就遥祝小侯爷旗开得胜,凯旋归来。”

“回头得了赏赐,”谢景行浑不在意道:“到时送你个小玩意儿,算作彩头。”

沈妙正要说话,却见谢景行按住腰中,道:“有人来了。”随即便对沈妙一笑:“后会有期,沈…娇娇。”转身从宜居室的窗口飞掠而去。

这人走窗户竟跟走自己家大门一般,沈妙尚在呆怔,门便被人推开,童瑶走了进来。瞧见沈妙站在屋子中央,有些奇怪的问:“沈小姐怎么不坐着?”

沈妙回神,笑了一笑,起身走到一边坐下。心中却仍是想着方才谢景行说的话。

谢景行的请帅令是十日后出征,十日后…那不就是和三年后一模一样吗?三年后也是这个时候,谢景行出征,然后谢家两父子,就永远在明齐的史书终止。

谢家已经如同前世一般走向不可避免的结局…。沈家呢?沈家会如何?谢景行临走时给她提示了一点,可是那并不是她想要看到的结局。这样退却下去,固然能保命,可也仅仅只是保命而已。没有了权势的维护,平安的日子便成了奢侈。前生的路让沈妙清晰地明白一点,只有站在比敌人更高的位置,才能真正把控住命运。

然而谢景行的法子,固守有余,进攻不足。

该用什么法子来破解呢?

接下来的几个时辰里,沈妙一直在思索这个问题。桌上的点心一动也没动,茶也没喝一口,那些话本子更是没心思瞧。惹得童瑶女官频频看向她,不知道沈妙一个小姑娘,为何竟也能老气沉沉的一坐就是一下午,便是宫里那些脾性慢的嫔妃们,都没有这样的耐心。

也不知等了多久,直到外头有小太监来请人。童瑶女官才带着沈妙出去,罗雪雁在门口等她。待见了沈妙,勉强挤出一丝笑,拉着沈妙出宫回府。

虽然罗雪雁极力想表现出若无其事的模样,可沈妙是什么人,在后宫中早已学会察言观色,到底是看出了罗雪雁的忧心忡忡。便道:“娘,她们与您说了些什么话啊?”

罗雪雁笑道:“也没什么,就是在小春城生活的一些事情。大约是没去过西北,想见识一下。”

沈妙问:“果真是这样么?可若是这样,还特意将娘叫进宫里说了这么久,未免也太奇怪了。”

罗雪雁摸着沈妙的头:“这有什么奇怪的。宫里的娘娘们不能到处走动,大约日子过的烦闷了些,娘与她们说些远处的事情解解闷,她们也会高兴一些。”虽说如此,罗雪雁却还是有些忧心忡忡。她虽然不参与朝事,却不代表对朝中险恶一无所知。今日也是小心翼翼应付,可正是因为与两位嫔妃谈的都是生活起居之事,才更令她不解。

宫里的人便是没有傻子,各个都是人精。可是今日的谈话,根本就未曾涉及到军中事务,连沈家军都没有提到。反而只是说些小春城的百姓如何,这便让罗雪雁不解了。

作战之人,对危险都有一种直觉。明明感觉到危险在逼近,却不知道哪里出了问题,罗雪雁感到有些烦闷。

可是她怕吓着沈妙,便不打算与沈妙说这些事情。沈妙也没再问她,等回到府上,天色都已经将近傍晚。沈丘和沈信一直在府门口等着,见她们二人回来,皆是松了口气。

用过饭后,罗雪雁嘱咐沈妙早些歇息,便拉着沈丘和沈信回屋,当是商量今日进宫一事。沈妙也没跟着,她已经从罗雪雁嘴里得知了许多事情,如今想不明白的,便是沈垣到底将什么东西给了傅修宜。

油灯明晃晃的照着眼睛,沈妙坐在桌前沉思,惊蛰和谷雨小心翼翼的不敢打扰。窗外开始下起了淅淅沥沥的小雨,这是年关以来的第一场小雨,预示着春日将要到来。

春意将生,万物复苏,分明是新的希望,然而要怎么在重重冰雪之中,走出一条柳暗花明之路?

沈妙闭了闭眼。

这一夜,亦有人锦衣夜行。

谢景行路过院子的时候,恰好遇着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二人瞧见他,顿时停下脚步,恭恭敬敬的同他作揖行礼,喊道:“大哥。”

对于这二人,谢景行从来都是视而不见,今日也是一样,抬脚错步就要离开之时,却被谢长朝叫住,谢长朝有些得意道:“许久不见大哥了,不知大哥在忙什么。前几日狩猎,本想和大哥一起去,只是父亲让我们跟着去赴刘大人的官宴,只得遗憾不曾同去。”

谢鼎这些日子一直在带谢长武和谢长朝赴各位同僚的筵席,不过是因为众人都知道,谢鼎要将自己的两个儿子带入仕途了。

说起来,谢长武和谢长朝是庶子,资质也不如谢景行,若非谢景行自己玩世不恭又不肯入仕,谁都知道轮不到他们两人。可是谢景行因为玉清公主和谢鼎龃龉多年,父子两关系若坚冰,又怎么能修复?

谢长武比谢长朝谦虚一些,即便如此,眼中还是藏不住的自得,他道:“大哥何时也跟着一同去去吧,大哥这般文武双全,必会得众位大人青眼,介时想要入仕,也容易得多。”

谢长朝和谢长武是摸清了谢景行的脾性,知晓谢景行生性高傲,越是这么说,越是不可能入仕。在获得谢鼎的宠爱一事上,他们注定比不过谢景行,文韬武略甚至外表,更是差谢景行多矣,如今好容易有一样能压谢景行一头,自然恨不得尾巴翘上天去。

谢景行闻言,只是似笑非笑的瞧了他们一眼,忽然问:“很得意?”

谢长朝和谢长武一愣,谢景行却已经迈步离开。而眼角的轻蔑,却是实实在在的落入二人眼底。

看着谢景行远去的身影,谢长朝恨恨地道:“什么玩意儿,以为自己是谁!”

谢长武神情阴毒:“总有一日,我要将他踩在脚下!”

谢景行回到屋,屋中已经有二人候着。一人年纪中年,满脸络腮胡子,一人年纪轻轻,眉目端正。

那大胡子中年人问:“主子,您真的要…”

谢景行在桌前坐下来,摆了摆手。

“谢长朝和谢长武…”那年轻一点的道:“要不要…。”话到最后,显出一点杀气。

“不必。现在动手,节外生枝。”谢景行打断他的话:“没有我,谢长武和谢长朝也不会对谢鼎做什么。至于方氏…。”他冷笑一声:“留着吧。”

两人俯首称是。谢景行从袖中摸出一封折子,那是今日呈上的请帅令的临摹。

他到底,还是要走这一步棋。

第一缕日光透过雕花的窗户照在桌上,沈妙坐在桌前,一动也不动。

惊蛰端着银盆进来,一进来便吓了一跳,道:“姑娘今儿个怎么起的这样早?”

沈妙未曾说话,惊蛰走过来,桌前的油灯已经燃尽了,沈妙白净的脸上,眼底有淡淡青黑。惊蛰愣了一下,惊呼道:“姑娘不会是一夜都未睡吧?”

沈妙摇了摇头,有些疲惫的按了按额心。

她在这里,一坐就是一夜。

谢景行的提示,让她疑惑之余更是困茫,不晓得沈垣交给傅修宜的是什么,只晓得定是对沈家不利的消息。而一个“退”字,又是她不想让沈家走的棋。到底应该如何破除困局?

惊蛰有些心疼的开口:“姑娘再如何担心,也不要这样折腾自己的身子。老爷和夫人看到了得多心疼啊,姑娘还是先吃点东西再休息一下啊,脸色瞧着委实不好,若是姑娘先倒了,那可怎么办?”

沈妙此事也觉得肚中有些饥肠辘辘,且想了一夜,头都有些发晕,便道:“端点粥来吧,我吃了便睡一会儿,此事不要对别人提起。”

惊蛰“哎”了一声,转身就小跑出去,当是去厨房给沈妙端早食了。沈妙站起身来,想用热水净净脸,才洗到一半,忽而听到门外有脚步声,惊蛰又跑了回来。

“怎么这么快?”沈妙有些诧异。从小厨房到这里还有一段距离,便是惊蛰小跑过去,也还得等上片刻。

“姑娘,不好了。”惊蛰有些慌乱的道:“宫里来人了,召老爷夫人还有大少爷马上进宫!”

沈妙手中的帕子“啪嗒”一声掉在水盆中。她稳了稳心神,道:“我去看看。”

院中,宫里来的太监奉了文惠帝口谕,正与沈信说话。这些人平日里见了威武大将军,总是要客气几分。今日却显得态度不甚分明。有的时候从传话人的态度就能看出主子的态度,显然,这次进宫,却不见得是什么好事。

沈妙出来的时候,院子里不仅是沈信罗雪雁还有沈丘,其他几房的人都出来了。就连沈老夫人都带着沈元柏出来。只是瞧着这副模样,沈老夫人非但没有关切有加,反而冷眼看着,甚至有些怕引火烧身,避之不及的模样。

倒是沈万,同那太监道:“敢问陛下召大哥进宫,所为何事?”

那太监却是目光朝着天上看:“杂家只是奉陛下口谕行事,陛下的意思,杂家也不知道。大人,还是快快随着杂家进宫吧。”他催促沈信赶紧走。

沈丘瞧见沈妙走过来,有些紧张,连忙拉着沈妙的手道:“妹妹,你怎么过来了?”看沈妙在往这头看,连忙又安慰她道:“妹妹放心,陛下只是召咱们入宫谈些兵事,很快就回来。等回来,大哥带你去吃糖葫芦。”

他是生怕吓着沈妙,却不知落在沈妙眼中,这副模样更令人生疑。将沈信罗雪雁并沈丘一同召到宫中,虽然没有带上她,可是细细一想,带着的人都是沈家军的领衔人物,此事必然和沈家军有关。如今是沈家的兵权本就是个烫手山芋,一旦涉及到兵权,万事都要小心。

在这个时候,沈妙再显出害怕不但帮不上什么忙,反而会让罗雪雁他们更有负担。因此,沈妙便笑道:“是吗?大哥要说话算话。”

见沈妙如此,沈丘才松了口气。沈丘知道沈妙聪明,却不想沈妙与朝中的事情挂上干系,况且朝中事务,从来都不是一个人的身价,动辄死伤一片,牵扯无数,哪里就是那么容易说清楚的。

罗雪雁和沈信也安慰沈妙:“娇娇就呆在府里,哪里也不要去,等爹娘回来,咱们在一起去给娇娇做开春的新衣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