傅修宜点头:“我也是这般想的。或许…。”他沉吟一下:“或许是为了沈妙?”

“殿下此话何解?”另一个幕僚问道。

“我想了想,睿王说的那些话里,同我有关系的,便只有沈妙了。只是当时我分不清他是玩笑还是故意,也觉得沈妙和他没什么关联,现在想起来,觉得有些奇怪。”

有幕僚就道:“莫非,睿王和沈妙私下里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关系么?”

裴琅断然道:“这不可能。”

众人都瞧着他,裴琅说话极有信服力,他在傅修宜面前说过的话或是预言,总会在最后得到证实。众人对他的推测便是再不服气也得承认。

“睿王是初到明齐,沈妙也是跟着沈信回京不久,在这之前绝对不可能有所联系。若是在这之后,”裴琅拱手道:“殿下与睿王打了这么久的交道,应当知道睿王是一个不好琢磨的人。大凉既然派了他来出使明齐,睿王也必然是个会权衡利弊的人。这样短的时间里,为了沈妙一个女人而与殿下敌对,这不符合利益。”

闻言,傅修宜沉吟道:“你说的也有道理。依裴先生所见,如今应当如何?”

“既然今日殿下也未受太大牵连,若是轻举妄动,反而让周王他们心生警惕。自朝贡宴后,睿王一直未曾提离开之事,留在定京定有别的事情要做。如今秦国仍在,倒也不惧。不放静观其变,看看睿王打的什么主意,再做定夺也不迟。”

裴琅施施然道。

傅修宜点头:“既然如此,就照裴先生说的做吧。”他按了按额心:“今日酒饮的多了,明日还要长朝,我先休息,诸位也都散了吧。”

傅修宜离开后,厅中的幕僚三三两两也都散了。无人与裴琅在一处,因着裴琅本就是孤身一人,并且在傅修宜面前又太过得信任,多多少少都会惹人眼红,在定王府上,竟无人与他交好。

裴琅走出屋子,望着天上的星辰出神。

两年了,已经两年了。他遵循同那个少女的约定终于成了傅修宜的心腹。日子这样安逸的过着,凭借着自己的智谋得了傅修宜的信任,一切非常自然,有时候裴琅甚至会觉得,这样本来才该是他的一生。可是沈妙的再次出现,将这个假象打破,从一开始裴琅就知道,与沈妙做的这个交易,就像是同魔鬼的交涉,从他接近傅修宜开始,终会有一日,如眼下这样,成为一个他原先所不齿的奸细。

傅修宜对他极好,可是他一开始就是背叛的人。

裴琅深深叹了口气。

安逸的日子结束了,从今以后,他要走的路,都会像今日一样,胆战心惊,一个不小心就是万丈深渊,再也没有挽回的余地。

沈妙…。裴琅的眼前浮现出紫衣少女清秀的脸。

他一个男人尚且如此艰难,背后筹谋一切的少女,为什么就可以担负起一切呢?

这个道理,他一辈子都不会明白了。

油灯下,沈妙在仔细的写字。雪白的纸摊开,谷雨在一边磨墨,惊蛰小心的隔一会儿给油灯添些油省的火苗不够亮。

她写的极为认真,不时地还停笔思忖一会儿,完了继续写。将四四方方的一张纸写完后,外头已经是万籁俱静。沈妙搁下笔,将信纸提起来吹了吹,确定将那上头的墨迹都吹了干去,才找了个信封,将信纸装好。交到了惊蛰手里。

“明日一早,在外头寻个可靠地人,将这信送到沈府里的常在青手里,切忌,不可假他人之手,一定只能送到常在青手里。”沈妙道。

惊蛰一边称是一边将信收好,虽然疑惑沈妙好端端的怎么会给常在青写信,却也没多问。

谷雨将桌上的笔墨纸砚收起来,笑道:“姑娘也早些休息吧。眼下夜深了,再晚休息对身子不好。”

沈妙点了点头。待惊蛰和谷雨走后,她将油灯拿到榻前的小几上,却是坐在榻边出神。

昨夜做了那样一场梦,眼下无论如何都睡不着,今日一整日也都尽是想的是这件事。仿佛从那个梦中窥见了前生的一点端倪,她终于知道了为何常在青那么容易就让罗雪雁成为一缕幽魂,原本就有沈妙自己在其中助纣为虐。如果说常在青是罪魁祸首,她自己也就成了被人利用的刽子手。

想起这些,恨意排山倒海而来。沈妙只恨不得不能生吞活剥了常在青。

可是如今便想法子让常在青身败名裂,未免也太过简单。常在青一辈子心心念念的就是取之不尽的富贵财富,身份地位,为什么不让常在青得到自己想要的一切再全部化为泡影更痛快?让她被天下人嗤笑。若是用常在青去对付陈若秋,更是能够省掉自己的一番力气。

物尽其用四个字,当是刻入骨髓的教训,借刀杀人,这一次也该换沈妙自己来玩了。

她想了整整一日,到底是想出了一些东西。那一张信纸上,密密麻麻的都是沈万的喜好。同沈万做了这么多年的叔侄,从前因为是真心尊敬沈万,沈妙从小为了讨好三叔做了许多了解,如今这些了解全部拱手送人,还是送给一个有野心的女人,沈妙便不相信,以常在青的段数,沈万这样的伪君子还能不中招?

郎有情妾有意,表面上端的是才子佳人天作之合,内里却都是豺狼虎豹都不是什么好东西,日后撕裂起来岂不是更有趣?

沈妙眸光闪过一丝冷笑,狗咬狗,总是好看的。

她脱下外裳,上了塌,正想躺下,却又鬼使神差的,看了窗口一眼。

窗户关的很紧,外头清风摇曳,黑漆漆的夜里,并未有别的人。

沈妙怔了一下,心中暗自唾骂自己,好端端的怎么会忽然看窗户,好似觉得谢景行不来反而有些不习惯般。她摇了摇头,将心中那点古怪的感觉压住,将油灯吹灭,这才是真的睡了。

睿王府中,有人在院子里喂虎。

白虎在院子里撒着欢儿,偎在青年脚下,不时地伸着脑袋从后者的手里讨食吃。或许是因为吃的惊喜,又被人照料的极好。这白虎浑身毛皮都透着亮光,似是肥了一圈,看着像只漂亮的大猫。

“别喂了,再喂就真成了猫了,眼下这副德行,哪还有只虎的样子?”高阳在一边瞧着,泼冷水道。

谢景行充耳不闻,一边继续给白虎喂食,一边漫不经心道:“我宠的,你有意见?”

高阳被噎了一下,伸手道:“好好好,我不管你喂猫还是喂虎,今日在东宫里究竟是怎么回事?莫名其妙的,你怎么对定王发难了。傅修宜那种人,现在对你一定有所怀疑,打草惊蛇有些不妥吧,你到底是怎么想的?”

宫里的事情传到高阳耳朵里的时候,高阳起先还不敢相信。谢景行做事自来有自己的章法,现在就和傅修宜对上可不是好时候。傅修宜私下里也是有些手段的,虽然不至于伤了谢景行,也总会给谢景行添些麻烦,现在可容不得出什么纰漏。

见谢景行根本没搭理自己的意思,高阳眼珠子一转:“不会是为了沈妙吧?”

谢景行道:“你很闲?”

“啥?”

“苏家的事情打点好了?”谢景行问。

高阳一愣,随即道:“已经安排人去做了。不过,”顿了顿,他又道:“你这样做有意义吗?虽然你和苏明枫是好友,可是有一天他知道了你的真实身份,必然会与你为敌。到时候,你做的一切在他眼里都是有所图谋,做了到不如不做,你这又是何必?”

文惠帝有心打压苏家,即便苏家现在已经刻意收势,到底还是留了一些残余的尾巴,这些尾巴极有可能在未来成为置苏家与死地的把柄。谢景行让高阳做的,就是替苏家暗中收拾了这些把柄,保全苏家未来不必出什么变故。

高阳对谢景行这样的做法是不置可否的。谢景行如今戴着面具,所以无人知道他就是睿王,可若是有一日东窗事发,抵死不承认自然也可以,可是苏明枫肯定能认出来的。相识相伴的儿时兄弟,却是在欺瞒自己。况且大凉和明齐,终有一日会站在敌对的位置。

谢景行可以保住苏家,却保不住和苏明枫的过去。这是无法避免的事实。

“我做事,为何还要考虑他的想法?”谢景行道:“只是因为我想做而已。”

“真是如此?”高阳难得的犀利道:“或许你忘了,你现在和从前不同,这个身份,注定在明齐中,没有一个值得信任的人。摘下面具,别人都会用警惕的目光看你。臣可以以下属的身份告诫,这并没有什么好遮掩的,殿下。”

夜风习习,白虎吃饱了,打了个饱嗝,欢腾的去叼谢景行的袖子。满院子都是沉默的风声。

不只隔了多久,谢景行开口道:“不是。”

“不是所有人,有一个人不同。”他道:“可以用大凉睿王身份相交的人。”

“你是说沈妙?”高阳提醒:“殿下不要忘记,如今沈妙与殿下相交,是因为她也要对付定王傅修宜。殿下可以帮助她,可是一旦真的有一日,到了最后的时候,她还是会站在殿下的对立面的。被天下人唾弃,殿下不是一开始就有这个准备么?如果只是贪恋一时的快活,黄粱一梦,醒来后不过徒增伤感。”

“那又如何?”

高阳一愣。

谢景行反问道:“那又如何?”

他将白虎从地上提起来抱在怀里,站起身,修长挺拔的身影在夜色里如青松一样笔直。

“世上一切东西都要付出代价的。”他道:“权也好,人也好,都一样。如果真到了那一天,本王就想办法抢。”

“江山要抢,皇位要抢,女人要抢,心也要抢。”

“一开始这条路都注定的,天下人恨又怎么样?如果连这点都承受不了,你就趁早回大凉吧。”

“本王从来没有忘记自己要走的路,相反,本王很清楚自己要的是什么。所以,不要怀疑本王的决定。”

“如果一切都是黄粱一梦,那就把梦变成现实好了。”

他淡淡的,却毋庸置疑的开口:“本王有这个自信,高阳,你怀疑吗?”

很多年后,高阳再次回想起这个冬夜的时候,似乎都能感觉到骨子里沸腾的热血。他见过那人少年的嚣张和顽劣,见过他青年的狂妄和高傲,却又在一瞬间,仿佛隔了很多岁月,见到了真正来自皇族天生的的霸道和威严。

“如果一切都是黄粱一梦,那就把梦变成现实好了。”

世上有几人敢说这样的话?偏偏谢景行说了。

高阳顿了顿,片刻后,他屈身跪了下去,同对方行了一个半分不差的君臣之礼。

“臣,誓死追随殿下。”

“起来吧。”谢景行逗着怀中的白虎。

高阳拍拍膝盖上的灰尘,想了一刻,肃然问道:“那么,殿下打算如何抢沈姑娘?”

谢景行:“滚。”

进了初冬之后,日子过的就分外快了。不过似乎人人都是忙碌的,定京城里也没发生什么新鲜事儿。若说要有新鲜事儿的,便是在沈府内里的事儿了。

陈若秋在那一日同沈万谈话过后,便是铁了心的要将沈玥嫁出去。成日里带着沈玥去应酬各家夫人。沈玥便是一万个不愿意,被沈万关了一次祠堂后就再也不敢了。沈玥性子娇气,吃不得苦,只得乖乖的同陈若秋去见那些夫人。

陈若秋虽然想要嫁了沈玥,却也心疼自家女儿,挑人的时候亦是挑的仔细。沈万虽然也是个精明人,到底比沈贵多些人性,沈玥是他的掌上明珠,划出来的那些人家,除了府里的确门当户对,沈玥嫁过去足够锦衣玉食以外,对方男子也都是定京城里十分不错的青年俊杰,且府上没有那些乌七八糟的成群姬妾。这也得多亏了沈玥的才女名声,一个才华横溢又脱俗的姑娘,总是容易得到别人的好感。

因着整日操心沈玥的事情,陈若秋便对沈万也疏忽了几分。却不知在何时起,常在青竟也成了沈万的红颜知己。明日里沈万下了朝后,有些心事难题会对陈若秋倾诉,如今陈若秋没工夫纾解他,常在青反而成了沈万的厅中。不止如此,常在青偶尔还能为沈万拨云见月。

不知道为什么,常在青竟也有许多兴趣和习惯和沈万是一模一样的。比如沈万不爱甜,常在青做的糕点恰好也不怎么甜。沈万喜欢香茶,常在青煮的茶也大多都是香茶。就连他们最欣赏的书画家也是不约而同。人对于与自己相似的人总是会起几分亲近之心,沈万越发觉得常在青与自己甚是投缘。见惯了陈若秋的温柔清高,常在青这样的爽朗聪慧反而如一股清风,让沈万的心又起了许久不曾激起的波澜。

只是这一切,陈若秋都不知道罢了。

陈若秋自然是不知道的,常在青手段高超,每次都不会主动去找沈万,便都是沈万去主动找的常在青。而他二人在一起的时候,也隔得远远的,看上去礼节十足,不过是顺口说些话而已,便是旁人看到了,也不会多想,又哪里会去提醒陈若秋?

陈若秋这头如此,还有一件令人匪夷所思的事情,便是沈府的三小姐沈冬菱突然和沈玥关系亲密起来。

虽然沈府里如今只有这两位小姐了,可是沈玥骨子里如同陈若秋一样,是有些瞧不起地位比她更低的人,更何况是从姨娘肚子里爬出来的庶女。这么多年都未曾有什么交集,莫名其妙的都成了亲密姐妹,的确是惹人怀疑。

沈府的彩云苑中,沈冬菱正将面前的糕点推到沈玥面前,笑道:“这是厨房新做的点心,加了牛乳和桂花,二姐姐也尝尝。”

沈玥看了一眼那点心,并没有伸手去拿,反而有些烦躁的叹了口气,道:“我现在哪里还有吃东西的心思,气都起饱了。”

沈冬菱看向她,担忧道:“二姐姐还在为自己的亲事苦恼么?”

“你不知道。”沈玥没好气道:“昨日我去了员外郎府上,我娘对那个王公子极为满意,若我猜得不错,她总是要打我嫁给王公子的念头,我现在食不下咽,急的脑仁儿都疼。”

“员外郎?”沈冬菱好奇道:“可是那位叫王弼的公子?”

“你竟然也知道?”沈玥狐疑的看着她。

“曾经听父亲说起过。”沈冬菱羞涩的一笑。

沈贵也在朝为官,的确可能知道王家的事。沈玥遂道:“不错,就是他。”

“听闻那位王公子学识渊博,如今也都入了仕,虽然眼下还不算飞黄腾达,可出人头地是迟早的事。二姐姐,这是一桩好事啊,为何不愿意?”沈冬菱问。

“便是将他夸得再如何天花乱坠我都不喜欢。”沈玥没好气道:“我要嫁,就要嫁生来就风光无限的人,他算什么?”

沈冬菱闻言,试探的问:“莫非…二姐姐是有心上人了?”

沈玥一愣,随即掩饰的道:“没有,你胡说八道什么呢。”

沈冬菱歉意的笑:“我原想着,王公子那样的人算不错的。若是二姐姐都不喜欢,是不是因为有了心上人,所以其他人都瞧不上眼了。原是我误会二姐姐了,二姐姐可不要恼我。”

沈玥摆了摆手,目光却是有些心不在焉。她想到傅修宜,不由得心中一痛。陈若秋与她说过了,傅修宜要娶的,是能够帮得上他的人,她只是一个普通文臣的女儿,傅修宜不会娶她的。可是沈玥却还是会忍不住想,若是有朝一日傅修宜爱上了她,是否也不会管那些身外之物,对她清醒相待呢?她这般美丽聪明,才女之名遍布定京,自然也要嫁一个风华无双的男子。明齐之中,便只有傅修宜能如入得了她的眼。

她为傅修宜守了这么久,眼下功亏一篑嫁给旁人?沈玥不甘心极了。

沈玥听见沈冬菱轻声开口:“二姐姐为何不尝试一下呢?其实王公子也许没有你想得那么多糟糕。毕竟王家和沈家也是门当户对,要说起来,王公子本人也是个好人,二姐姐嫁过去,总不会受委屈,安安稳稳一辈子,不是很好么?”

她越是这么说,沈玥就越是厌烦。沈玥要的从来不是安稳而是风光,众人艳羡的目光,只有傅修宜能给她。

“二姐姐还是莫要想太多了吧,这样的福分,有些人求都是求不来的,譬如我。”沈冬菱道:“若是换了我站在二姐姐的位置,晓得这件事,定然不会拒绝。反而觉得很欢喜,女子在世,求得不就是一个稳妥么?”

沈玥本来是听得有些不耐烦,待听到后面时,却忍不住顿了顿。她的心中慢慢浮起了一个奇异的感觉,不由自主的看向沈冬菱。沈冬菱下巴尖尖,将她整个人衬得格外柔弱,仿佛做什么都不会反抗一般的温顺。眉眼间亦是信任的神色,仿佛是真的将沈玥当做是倾心相待的姐妹。

好像是个极好摆布的人。

沈玥的心中慢慢浮起了一个念头。

------题外话------

本文又名:《霸道睿王爱上我》╮(╯▽╰)╭

第一百三十九章 心跳

一连几日,定京城都很是平静。

秦太子府上,明安公主也难得的消停了几天。这几日除了出门在定京街上逛逛,倒是未做什么事情。

只是表面上是如此,私下里却也未必。

府邸之上,明安公主容貌娇美,身着金红色纱裙,正有一搭没一搭的吃着盘子里的果脯。在她的对面,正屈身跪着两名臣子模样的人。二人面对明安公主这般折辱,敬业没有半分恼怒的模样。这二人不是别人,却是临安侯府的两位庶子,谢长武和谢长朝。

自从谢景行时候,谢鼎无心朝政,倒是将自己的权力放给两个庶子,让他们自个儿在朝堂上闯荡。谢长武和谢长朝倒也手腕不低,他们如今都在定王手下做事。定王对他们虽然算不得倚重,却也是当做自己未来有用之人培养的。两人都希望能做出一番成绩。

若说谢长武和谢长朝有什么愤恨的地方,就是即便是谢景行死了,玉清公主的后人没了。谢鼎也不肯将方氏扶正,方氏不扶正,他们二人就永远都是一个庶子的名头。如今谢长武和谢长朝急于做出一番成绩,便是为了待自己的功勋到达一定高度的时候,就能逼迫着谢鼎不得不将他们改为嫡子。就算是为了临安侯府的门楣也只有这样做。

而他们之所以出现在秦太子的府邸之上,也是因为傅修宜的吩咐。

傅修宜如今有心想和秦太子交好,私下里想要达成某种协定,对于皇甫灏的胞妹明安公主,自然也要花费一番心思。想着明安公主平日里也许对定京不太熟稔,就派了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

谢长武和谢长朝是傅修宜的人却是私底下的,而他们平日里要做的事情也就是陪陪大人物们。因此由他二人来奉承明安公主,别人也不会感到奇怪。

明安公主脾气暴烈,这几日却没少给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苦头吃。

今日亦是一样。

她看着对面的二人,嘲笑道:“你们整日跟着本宫,倒也不嫌闷得慌。明齐的官员都是喜欢跟在别国公主后面走么?那明齐的江山来的未免也太过容易了。”

“臣的职责是让公主殿下尽兴。”谢长武道:“公主殿下满意,臣等才会安心。”

明安公主嗤笑一声:“你可不是本宫的臣子,本宫手下不收这样无所事事的人。听闻你们临安侯府曾有个精彩绝艳的侯世子,可惜英年早逝了。若是他的话,本宫到可以考虑让他成为本宫的臣子。”

地上匍匐的两人低着头,神情却是有一瞬间的阴霾。

有的人就是死了,带给人的阴影却一点儿也不会减少。自从两年前谢景行时候,谢长武和谢长朝本来以为,再也不会活在谢景行的阴影之下了。然而每当人们提起临安侯府的时候,最先想起来的,还是谢景行。他们总说:“那位谢小候爷若是不死,如今不知道事怎样的风采,临安侯恐怕也极为骄傲吧。”

却忘了,他们兄弟两亦是临安侯府的少爷,却好像无论做的有多优秀,都无法超越谢景行留在天下人心中的英姿。

谢长朝目光闪了闪,道:“兄长的确精彩绝艳,曾与威武大将军的嫡女沈五小姐关系匪浅。说起来也是有缘。”

听到沈妙的名字,明安公主先是一愣,随即柳眉倒竖,语气不由自主的重了,道:“怎么回事?你快告诉本宫!”

谢长朝抬起头,似乎是有些诧异的看着明安公主,道:“公主殿下可曾记得当初明齐校验场上,沈五小姐步射独占鳌头的事情。”

明安公主神情越发阴沉,谢长朝这么说,让她想到了自己在朝贡宴上与沈妙比试出的丑,只恨不得撕了沈妙才好。

“当时蔡霖下场后,我二哥本想挑战沈五小姐的。若是我二哥上场,必然能让沈五小姐败落,可是这时候我大哥去冲了出来,护住沈小姐,自己替上。”谢长朝道。他永远记得那一次,本来着替蔡霖出气能拉拢蔡大人,谁知道谢景行突然跳了出来。谢景行虽然表面上瞧着风流,何时主动替姑娘解过围。谢长武和谢长朝几乎那时候就认定,谢景行对沈妙大约有些别的意思,否则何必为沈妙解围。

也正因为谢景行的出现,他们兄弟在校验场上被谢景行打的落花流水,几乎成了笑话,也成了谢长武和谢长朝终生不能释怀的怨气。

“原来如此。”闻言,明安公主倒是冷笑一声:“看来谢景行也不是什么好东西,既然与那贱人勾搭在一起,想来死的活该,死的痛快!”

谢长朝和谢长武眼中飞快闪过快慰,只要抹黑谢景行,听见有人说谢景行不好,他们心中就十分快慰,仿佛这样就能抒发自己心中的不满似的。

“那沈妙本宫看着也十分碍眼,若非哥哥护着,本宫不能出手。早已让她死了十回八回了。”明安公主有些烦躁。那一日太子东宫之上,睿王说的那些话时时回荡在明安公主耳边。

“这样好的姑娘,本王也想要。”

她疯狂地妒忌,新仇旧恨加在一起,只恨不得将沈妙碎尸万段。可是她被皇甫灏禁了足,便是出去,身边也跟着皇甫灏的护卫,什么都不能做。眼下被谢长朝提起沈妙,那些恶毒的情绪又顺着心底胡乱滋长出来。

明安公主嚣张了一辈子,没有自己得不到的东西。如今沈妙成了她的拦路石,焉有留着的道理。

她心中忽然一动,看向谢长武和谢长朝。

谢长武和谢长朝跪在地上,明安公主没让他们起来,他们就不能起身。这一日一直都是如此,非常听话。仿佛说什么命令都会乖乖的执行一般。

她忽然就笑了,明安公主捻起一块糕点,仔细的瞧着糕点上精致的花纹,却是道:“谢长武,谢长朝。你们跟了定王有几年了吧,怎么到现在还只是个跑腿的呢?”

谢长武和谢长朝一顿,没料到明安公主会突然朝他们发难。可明安公主这话几乎是戳到了他们二人的痛处,要知道他们自两年前暗自里替傅修宜办事,可都是些无关紧要的事。譬如现在,竟到了和宫中那些下人没什么两样的地步,要去讨好伺候一个公主。之所以未能得傅修宜器重,在他们二人眼中,自然和本人没什么关系。谢长武和谢长朝自认文韬武略都十分出众,之所以到现在都出不了头,无非就是因为一个庶子的名头。

明安公主这话带着讥嘲,他们虽未言语,面上却忍不住流露出几分忿忿。

明安公主道:“你们很想升官吧?很想被定王带在身边,得他器重吧?很想有一日飞黄腾达,不必顶着一个侮辱人的庶子名头吧?”

谢家兄弟二人不说话。

“本宫有一个法子,能让你们二人得偿所愿。”明安公主慢悠悠道。

谢长武和谢长朝对视一眼,不约而同俯身道:“求公主殿下赐教!”

“那就是本宫呀。”明安公主笑意盈盈:“本宫是秦国的公主,如今定王对我太子哥哥有所求。所以才让你们二人来讨我欢喜,若是本宫在太子哥哥面前替你们美言几句,让太子哥哥和定王成事,定王也会念着你二人的功劳。”她看着自己涂着蔻丹的指甲:“你们这些日子委曲求全的讨好本宫,不也就是为的如此么?”

谢长朝和谢长武没说话。一般来说是如此,可是他们被派来让明安公主开心,一开始就没抱着明安公主能为他们说好话的想法。要知道明安公主飞扬跋扈又目中无人,不被她迁怒便是好事,哪还敢有得她青眼的想法。谢长武和谢长朝又不是傻子,知道明安公主突然提起此事,必然有什么交换的条件,一时都没有说话。

见他们二人都不言,明安公主有些按捺不住,自己便说出来了。她道:“只是本宫的一句话,多少人想求都还求不来。你们二人与本宫非亲非故,好端端的,本宫替你们说话,自然也要拿些补偿。”

这话再装傻就说不过去了,谢长武道:“请公主殿下吩咐。”

“你们也知道,”明安公主翘着小指甲,道:“本宫一向很仁慈,在明齐也打着与人为善的想法,奈何总有些不长眼的贱人要招惹本宫。”她的声音忽而尖锐:“本宫如今最厌烦的,便是沈家那个小贱人!”

沈妙和明安公主之间的龃龉,谢长武和谢长朝都是知道的,明安公主锱铢必较,在沈妙手里吃了亏,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可如今是在明齐的地盘,沈妙也不是什么平民小户里无关痛痒的小姐,若真是出了事,明安公主自己也是个不小的麻烦。

明安公主看向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第一次目光如此亲和,她道:“我知道你们二人皆是明齐数一数二的青年才俊,胆识过人,不知道可愿意帮本宫这个忙否?”

谢长武和谢长朝一愣,谢长朝试探的问道:“公主殿下打算如何?”

“放心罢,本宫心善,不要她的命。”明安公主笑道:“不过你们得将她卖到明齐最下等的窑子里去,等她慢慢习惯那里的生活时,再想法子让官府把她救出来。”

谢家两兄弟倒抽一口凉气。

将人卖到最下等的窑子里去,女子几乎就毁了。最下等的窑子里的客人都是些最粗鲁的武夫强盗,折腾人的手法让人生不如死。许多犯了错被主子家的奴婢进去不过一日就没气儿了。偏偏明安公主还特意吩咐不让人死了,等沈妙被人折腾的差不多了,成了行尸走肉,再让官府救她出来,岂不是滑天下之大稽,只怕所有人都晓得明齐沈家的五小姐成了人尽可夫的妓子事实,唾沫星子都能将沈妙淹死。

让最尊贵的小姐被最粗粝野蛮的男人蹂躏,只怕对于沈妙来说还不如死了。

谢长武勉强笑道:“沈家护卫各个武艺高强,如何将沈五小姐卖去…那地方。”

“这便是你们的事了。”明安公主又恢复到那副高高在上的模样:“本宫既然说你们有胆识,如何把沈妙掳出来也得看你们的本事。否则事事都要本宫为你们考虑好,本宫要你们何用?”

见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还在犹豫,明安公主又放轻语气,循循善诱道:“不过,若是事成之后,本宫也会在定王面前替你们美言,至少让定王替你们二人谋一个好差事,不必如现在这样高不成低不就的。如此合算的交易,你们还不答应么?”

谢长武和谢长朝对视一眼,彼此都从对方眼中看到了纠结之色。

富贵险中求,如他们这样一直在仕途上得其门而不入的人,最渴望的无非是有朝一日飞黄腾达。明安公主眼下给他们二人提供了一条捷径,似乎只需要短短的时间,便能让自己梦寐以求的东西靠近一步。

可是要绑走沈妙,又的确不是一件容易的事。便是如今他们二人也有一些自己的人,可是沈家本就是军户出身,那些护卫都非比寻常。怕是沈妙周围随便一个护卫都武功高强,况且一旦沈妙失踪,沈信肯定会封锁定京城全程戒严,到时候藏匿沈妙并且将她运到窑子里去,可还是得费一番周折。

成,荣华富贵加身,败,一切皆为幻影,得得失失,二人拿捏不定。

明安公主见状,冷笑一声:“既然你们二人犹豫,那就当本宫没有提过此事。机会只有一次,本宫不会给第二次。你们下去吧,明齐有胆识之人亦不是只有你们二人,本宫想,总会有人愿意赌这个富贵的。”

“臣愿意!”不等明安公主吩咐下人,谢长朝率先叫了一声,他拉了一把谢长武,谢长武见谢长朝已经说出口,便再也没有说不的道理。也只得屈身行礼道:“臣愿意为公主殿下赴汤蹈火,在所不辞!”

便是要做这个交易的意思。

明安公主笑了,道:“起来吧,既然你们为本宫用心做事,本宫也不会亏待你们。本宫就在府里等你们的好消息,如此之后…静待佳音。”她笑着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