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气急,冷笑道:“睿王殿下金尊玉贵,不愿意便罢了,我也不会强求的。明安公主之事,我自己想办法就好。”

“想什么办法?”谢景行淡淡道:“向你的表哥求救么?”

沈妙:“这和凌表哥有什么关系?”

谢景行道:“你着急干什么,我没说不答应。既是盟友,又不是什么难事,本王顺手一把就行了。不过你也得替本王做点什么?”

沈妙怒视着他。

“啧,一时想不起来。”谢景行挑眉,叹息道:“就替本王先做两篮糕点,本王行刺途中,怕会饿。”

沈妙:“…”

一直到谢景行离开后,沈妙才坐回榻上,这会子倒是睡意全无。她也不晓得谢景行会用什么法子去“行刺”明安公主,不过心中却意外的放心。想来谢景行手眼通天,连换了个身份瞒天过海就敢在文惠帝眼皮子底下大摇大摆的晃荡,至于取个公主的性命,看他说的那般潇洒,应当也是手到擒来的事吧。

不过…谢景行今日,真的想是心情很不好啊。沈妙一边将榻上的杯子撤出来一边想着。都气的有些喜怒无常了。

…。

明齐都城定京在连续出了几日日头之后,又开始下雪,贵夫人小姐们都娇贵,雪天路滑,都不愿意出门了,若是出门,定也是捂得严严实实,还得手揣几个暖炉,省的着了风寒。万礼湖中湖水都结了冰,便是有垂钓的人,也得在冰上凿个洞方能垂钓,仿佛一夜之间,树上便挂满了亮晶晶的冰条。若是有夜里在门槛上泼了水的,那第二日起来不消说了,定是结满一层冰,走起路来摔个满满当当。

睿王府里便是如此。

季羽书一大早起来就在门口摔了个大马趴,嚷嚷着院子里的冰除的不干净。自从谢景行将衍庆巷的这一大片宅子都买了下来以后,季羽书干脆除了偶尔红菱给他看账本的时候去一去沣仙当铺,大部分的时间都在睿王府里逗大猫玩儿。

远远的见谢景行从屋里走过来,季羽书道:“三哥!”

谢景行懒得理他,白虎从季羽书的手里挣脱出来,飞快的往谢景行身边跑去。高阳自另一头出来,他昨日没有回宫,就宿在睿王府里了。

“你又要去沈宅给罗家小姐看病?”季羽书问。

提起此事高阳就觉得头疼,他治过许多人,宫里的嫔妃也罢,皇帝也罢,亦或是高官臣子家的夫人小姐也罢,如同罗潭这样的人还是第一次见到。分明前些日子就已经虚弱的要死,从生死线上捡了一条命,结果刚刚好一点就在沈宅的院子里继续练武,说是自沈妙一事上恍然大悟,唯有苦练武功才能保护自己的身边人。

却也不看看自己什么身子。

她这样折腾,伤口怎么可能好得快。而伤口一旦好的慢一点,罗潭就会拿怀疑的目光看高阳,问:“你果真是宫里的大夫么?怎地连我们小春城医馆里的学徒都不如,人那头摔一跤,第二日就能上山砍柴呢。”

居然拿医馆的学徒跟他堂堂御医相比,而且罗潭那也不是跌打损伤,那是差一点连命都丢了的伤势!高阳此生都没遇到过这么不配合的病人,并且对他毫无敬畏讨好之心,若非每每拿当日罗潭偷偷去见睿王一事相要挟,高阳觉得,罗潭指不定会在他脑袋上撒尿了。

见高阳难得的走神,季羽书拿胳膊捅他:“青天白日发什么愣,治病给人只傻了。”

高阳回神,鄙夷的看着季羽书道:“你当谁都跟你一样。”

一边的谢景行突然开口:“罗凌怎么样?”

高阳一愣,疑惑好端端的谢景行怎么问起罗凌来了,就道:“他本就没受什么重伤,还不就一样。”

“手如何?”

“手?”高阳道:“右手不能用了,你莫不是怀疑我的眼光。”

谢景行转过身,不悦的看向高阳:“你就不能治好他的手?”

“我虽然医术高明但也不是神医,”高阳无奈:“他的手都已经伤到筋骨深处,原先就有旧伤,我也无能为力。好端端的,你与他又有什么交情了,便是要对沈家人好,可罗凌也是表亲,连表亲都要一起照顾?”高阳不可置信道:“你干脆兼济天下算了。”

谢景行挑眉:“谁要照顾他了?”

“那你干嘛关心他的伤势?”高阳莫名其妙。

“这个我知道!”一直被晾在一边的季羽书总算找到了自己说话的地方,插了进来,道:“我知道我知道!”他得意的摸着下巴,做出一副高深莫测的模样:“罗少爷是为沈五小姐才受的伤,若是罗少爷一直不好,沈五小姐心中难免自责。三哥和沈五小姐交情匪浅,自然不愿意瞧着沈五小姐伤心。是不是,三哥,我说的对不对?”

谢景行冷眼看他,季羽书摸了摸鼻子,小声道:“我觉得挺有道理的。”

高阳却是因着季羽书的话细细思忖了一番,似乎恍然明白了些什么,再看向谢景行的时候,目光带了几分不解:“如果真是这样,其实罗凌手受伤也是好事,这样一来,在你面前,他就更相形见绌了。”

“笑话。”谢景行不怒反笑:“就算他多长一只手,在本王面前还是相形见绌!”

季羽书、高阳:“…。”

他们说错了什么话吗?怎么感觉谢景行好似更生气了。

季羽书试图安抚谢景行:“那是,也不看看三哥是谁,大凉的睿王,陛下的胞弟,普天之下谁敢小瞧了你去。那罗家不过是明齐一个边陲小地官儿的少爷,在咱们大凉,那就是芝麻官儿。况且他现在还右手不能提,哪里及得上三哥呢?”季羽书拍马屁的功夫也是一流,眼皮都不眨一下就信手拈来。

“拿本王和连自保之力都没有的人相比,季羽书,你是不是想回乡了?”谢景行声音更冷。

季羽书懵了,马屁拍到马腿上,这下怎么办才好?

还是高阳似乎终于良心发现,岔开了这个话头,问:“塔牢的人之前问过谢长朝的尸体怎么处置?眼下沈妙也已经回了沈宅,下一步你打算如何?”

谢长朝是死了,沈妙安然无恙并由荣信公主送回沈宅的事情也都举城皆知,这件事情最先惊动的人不少,眼下却是这么轻巧的揭过去,倒是让人有种意犹未尽之感。不过既然荣信公主出面,流言便是想升起来也很难,因此倒是逐渐被人淡忘了。

可是参与其中的人又哪里是那么容易忘怀了,至少想来剩下的谢长武心中肯定是如坐针毡,谢长朝说不见就不见了,掳走的沈妙却平安回府,他又如何想?

闻言,谢景行慢慢勾起唇,道:“下一步,自然是算账了。”

高阳看了谢景行一会儿,试探的问道:“你…打算连明安公主一块儿对付么?”

“不然?”谢景行漫不经心道:“秦国养的狗不好好拴起来,到处发疯咬人,被人捉了杀了,也怨不得别人家。”

“可是,”高阳有些不赞同:“虽然如此,陛下之前便叮嘱过,此来明齐,切勿轻举妄动,眼下陛下那头还不知如何打算,动了秦国的人,皇甫灏势必追查,若是查到了我们的人,即便你有办法,那也会添上不少麻烦。”

“谁说要用大凉的人了?”谢景行轻笑:“我自己的人,不可以么?”

高阳一愣,片刻后道:“你为什么一定要对明安公主动手呢?给她苦头吃也可以,何必非要取了她的性命?”

“这条疯狗给我添了不少麻烦。”谢景行目光微沉:“本王想取谁的性命就取谁的性命,不用跟你打招呼吧。”说罢便弯腰抱起保护,不理二人往外走,也不知是要做什么去了。

季羽书皱着眉头,道:“三哥是来葵水了么?怎的最近如此喜怒无常?你惹他了?”

“谁有那闲工夫。”高阳道:“我还想活的久一点。”

“看来这次谢长武和明安公主有得麻烦了。”季羽书同情道:“如此说来,谢长朝死的还真是轻松啊,大概是走了什么好运。”

“不错。”高阳罕见的对季羽书的话表示认同。

定京城中的临安侯府,比起两年前的花团锦簇,显得冷清了许多。再也不是来来往往车马如龙,来拜访谢鼎的人也是一日比一日少,没办法,自从谢景行死了之后,谢鼎便好似对朝廷之事失去了兴趣。原先最混的,令先皇都头疼不已的簪缨世家谢府,终于还是失去了精气神,再也混不起来了。

而如今谢家还在仕途上爬的,便是谢长武和谢长朝二人。这二人虽然不及当初谢景行令人惊艳,倒也有几分本事,若非是庶子身份,想来应该爬的更快更高。即便如此,到了如今这样的升官地步,也算是让人叹惋了。

谢府里,方氏正将新做好的衣裳交给谢长武。方氏如今年纪都已经年近四十,却并未显出太多苍老之态。同玉清公主出身皇家的典雅大方不同,到了如今,方氏身上都保留了一些仿佛江南女子特有的小家碧玉,说话亦是轻声慢语,柔和有加,让人一见便忍不住怜爱。

这样的娇柔风情,也难怪当初临安侯谢鼎在有了玉清公主这样的娇妻之时,终究还是上了方氏的床榻。

方氏道:“这是今年新出的料子,让裁缝给你们兄弟二人做了些冬衣,定京城日日冷了,你们整日在外走动,不要着了风寒。”

谢长武伸手接过,道:“谢谢娘。”心中却想着别的事情。

“你弟弟的衣裳也在这里,听说长朝与人出去打猎了,怎地这么久都还未回来。”方氏埋怨道:“侯爷昨日还在与我说,长朝之前心心念念要去吏部,本想带着长朝去见见吏部侍郎好说说话的,结果这几日长朝不在,只得辜负了这个机会。”方氏叹了口气:“长朝之前都想着上进,怎地在如今却又想起玩乐了?”

谢长武勉强笑了笑,道:“三弟…也不尽然是玩乐,只是最近风雪大,天气冷,大概是打猎一时不好出山,所以才耽误了,过几日就能回来,到时候再让父亲出面请吏部侍郎赴宴就是了。”

闻言,方氏有些紧张:“风雪大,会不会封山,长朝不会有危险吧?”

“怎么会呢,”谢长武笑道:“许多人一同跟随着,都是经验丰富之人,娘放心吧。”

方氏这才放下心来,拉着谢长武的手道:“娘如今就只有你们两个依仗了,老爷对我这么多年都不冷不热,当初又有谢景行压着你们兄弟二人,看你们受委屈,娘心里也难过得很。熬了这么多年,好在老天有眼,将他熬死了,如今这临安侯府里再无可挡你们前路之人。你们唯有不停地向前,将过去那些嘲讽我们母子的人都踩在脚下,等日后便是令侯爷也无法忽略你们的功勋,为娘挣个诰命。这样一来,没有了庶子的身份,整个临安侯府就都是你们的了。”方氏说这一番话的时候,虽然仍旧是轻声慢语,却终究是带了几分不甘和怨愤。想来这么多年,她都是压抑着自己这些愤怒而过活的。

谢长武道:“放心吧娘,既然老天都让谢景行死得早,说明老天都是站在我们这一方的。终有一日,临安侯府里是我们母子说了算!”

方氏点了点头。

等送走方氏后,谢长武回到屋中,有些烦躁的在屋里来回踱着步。

与方氏说的那些话自然是应付,应付方氏容易,毕竟方氏只是后宅妇人,可是如今连谢鼎都隔三差五的问起谢长朝的踪迹,就有些大事不妙了。

谢长武自从那一日随同谢鼎出门赴宴回来后,就再也没见到谢长朝的踪迹。若是如此便也罢了,也许谢长朝是临时有些什么急事离开,可是连密室里的人也不见踪影,这实在是让谢长武胆战心惊。

临安侯府的密室,是谢长武和谢长朝兄弟二人自己建出来的,还是废了好一番周折。那些建造密室的工人们最后全都被谢长武灭了口,所以整个侯府内,除了他们兄弟二人,根本不会有别的惹知道出口入口在哪里。谢鼎都不知道,更不用说临安侯府以外的人了。

起初谢长武以为是谢长朝带着沈妙出去了,也许是找到了将沈妙运往“窑子”的方法,也许是谢长朝有其他的打算。可是等来等去,等到的却是沈妙被荣信公主送回沈宅的消息,谢长武当即就感觉到了不好。

沈妙得救了,那消失的谢长朝去了哪里?那些人是在密室里劫走的沈妙?可是密室里并没有打斗的痕迹,甚至根本不可能有别人知道这里的密室。会不会是谢长朝带着沈妙出去的时候被人发现,沈妙被救走?可是荣信公主的说辞又是怎么回事?

谢长武感觉自己陷入了一个怪圈,无论如何都是错的,活要见人死要见尸,任凭谢长武派出所有的人去寻找谢长朝,都没有任何下落。

不仅谢长朝的长时间失踪令人怀疑,秦国府邸上,明安公主得知了沈妙被救回来的消息后大发雷霆,让谢长武赶紧去府上。谢长武只得暂时编些理由安抚住明安公主,可是纸包不住火,明安公主终究会爆发的。

谢长武急的嘴角都生了燎泡,他披上外袍,打算再让人在定京的各个角落里搜一搜,忽然扫到桌上有封信。

这信不知道是什么人放在他书桌上的,可是谢长武的书房从来就不让下人小厮进去,旁人进不来。他先是警惕的看了看四周,并未瞧见有人,拿起信来拆开看,入眼的是一行熟悉的字体。

竟是谢长朝的字迹。

谢长朝在信里说,他那一日本想带着沈妙出去寻窑子的,谁知道半路上遇着了官兵,不得已只得藏身在万礼湖畔的一处民户之内。这些日子沈妙回沈宅的消息,其实是沈信和荣信公主合谋的一个骗局,目的就是为了让掳走沈妙之人放松警惕,表面上瞧着沈家军和官兵已经停止搜捕,其实私下里却全然没有放松查找。所以谢长朝不敢带着沈妙轻易露面。

而眼下明安公主逼得急,倒是不如在今夜子时,就将沈妙卖到万礼湖的坊间内,不论如何,先折辱了沈妙,这样一来,明安公主也会高兴,最好是让明安公主也一同前往观看,来弥补他们兄弟二人中途的失手。

看完信后,谢长武却是信了七八成。

一来,如信上所说,沈妙虽然说是被荣信公主送了回来,外头也传的沸沸扬扬,可无论是当日送沈妙回沈宅,还是沈妙回去以后,都未曾在外头露过面。也就是说,众人并没有亲眼瞧着沈妙回去,既然如此,沈信为什么不让沈妙在外露面以澄清的更加真实,会不会是沈妙根本就未被找到?

二来,也是最重要的一点。信上的字迹就是谢长朝的无疑,甚至还有谢长朝和谢长武秘密的交流方法。谢长朝在外头,即便是在官场,自己亲自写的文书也是寥寥无几,若说是仅凭着那点东西,想要模仿谢长朝的字迹是不可能的。若说是有,便是小时候谢长朝在家里练字的时候,府中废弃的书稿。那些书稿堆积了许多,若是谢景行在世的话,也许能临摹出谢长朝的字迹吧。

且不论谢景行有没有那个心思去临摹谢长朝的字迹,便是有也不可能了,谢景行死在两年前的沙场上,尸骨无存,这世上,没有人再能临摹的出谢长朝的字迹。

谢长武想了想,走到桌前,铺开纸,提笔开始写信。

------题外话------

谢哥哥:不要拿我和那个心机boy比!(╯‵□′)╯︵┻━┻

第一百四十七章 折花赠佳人

衍庆巷中,秦国皇室的府邸里,秦国虽然比明齐要好上一些,却也不及大凉财大气粗,将一条街的宅子都买了下来。挨近街口的位置,却刻意被睿王府拉开了一段距离。

明安公主坐在屋中,面前摆着各式各样精致的点心花茶,却是一点儿心情也没有,眉宇间都带着郁燥。今日一连好几个丫鬟都被明安公主无缘无故的骂了,也不知明安公主这是犯了什么冲。

“谢长武那头还没消息么?”明安公主问手下人。

那人摇了摇头。

“砰”的一声,明安公主猛地将面前的杯盏摔在地上,怒道:“废物!”

周围的人已经习惯了明安公主这样骄狂的性子,俱是大气也不敢出一下,明安公主似乎觉得十分烦闷,干脆起身走出屋,往院子里走去。

谢长武和谢长朝也不知是怎么办事的,当日明明都已经将沈妙从沈家人手里劫了出来,却是迟迟不动手,到了最后,沈妙竟然安然无恙的回到了沈宅。得知沈妙回到沈宅的时候,明安公主整个人都气炸了,她立刻让人传话给谢家兄弟,欲迁怒谢家兄弟办事不利的罪名,谢长武却写信告诉她日后自有安排。明安公主一方面要提防着皇甫灏发现此事,一方面又被禁了足,即便心中再如何不甘,也只能在府里听谢长武的消息。

结果一等就是这么多日,到了眼下,她终于是按捺不住,也真的动了肝火,打算让谢家兄弟吃不了兜着走,这世上还没有办砸了她交代的事情还能好好活着的人。

正想唤人去找谢家兄弟,却见另一头下人小跑着过来,见四下无人,偷着递给明安公主一封信,道:“殿下,这是谢家二少爷送来的。”

明安公主一怔,不明白谢长武竟然还敢主动送信来,便飞快的拆开来看,待一目十行以后,面上的郁燥之色却是一扫而光,她三两下将信撕得粉碎看不出原先的面目,忽而心情有很好的对身边的宫女道:“走,陪本宫挑件光鲜亮丽的衣裳,再将匣子里的首饰全部挑出来,本宫要好好挑选一番。”

婢子们皆是有些疑惑,如今明安公主足不出户,便是打扮成天仙又给谁看?况且…。为何要打扮?

虽然心中疑惑,众人却也不敢招惹明安公主,便只得依言进去,好好地为明安公主梳妆打扮起来。

这一日过的分外快,仿佛时间都如同流水一般,到了夜里,冬日里本就黑的很快。何况天上又开始下起雪来,却不是小雪,雪花几乎如鹅毛一般纷纷扬扬,冬日里冷风刺骨,便是打更的都只是匆匆忙忙一走便离开。整个定京城悄无声息。

子时,万礼湖万籁俱静。

酒肆乐坊里大约还是彻夜通明,饮酒作乐,可街道上,酒楼外却是空无一人,便是花楼里的窗户也都是紧闭的——这样的深夜,风都像带着刀子,吹在人脸上疼的厉害。姑娘们也怕外头的风吹来,将温好的美酒冻结成冰,辜负了千金佳酿。

万礼湖中,那些个往日的船舫都已经停了,到了冬日,湖面结冰,压根儿都动不了。船舫被结了冰的湖水冻在水中央,看起来分外萧条。

可是今日,那被冻在水中央的船舫中却有一人。

谢长武坐在船舫中内,有些不安的搓了搓手,也许是做贼心虚,也许是谢长朝说沈信的人还在暗中查探让他觉得有些紧张,便连手炉都没有拿,更不敢点燃炉火取暖。他已经穿的十分厚重了,可临近水边本就更冷,加上这湖中船舫已经多日未有人烟,便更觉得冷风刺骨。

谢长武看了看船舫外,还未看到人的影子,心中就有些焦急。

谢长朝在信里说,约在深夜之时万礼湖的船舫中见面,说定京城处处都被人搜遍,到处都是沈信的眼线,外面更不安全,这万礼湖到了冬日却无人前来,不会有别的人看到,方是安全。介时再带几人,让明安公主亲眼见着沈妙被人侮辱,明安公主自然会心中畅快。而湖面之上风大,离湖面最近的酒楼也是窗门紧闭,根本不会有人注意到这头的动静,天时地利人和,万无一失。

谢长武便是心中有些不愿意,可谢长朝都已经将所有的事情安排好了,谢长武便也只能接受。只是眼见着临近子时,却还未见人前来,不免有些焦急。

正想着,却听到外头似乎有轻微的动静,谢长武心中一惊,随即有些欣喜的撩开船上窗户,果然见远处隐隐约约似乎有个身影前来,背上还背着什么人。谢长武想着,定是谢长朝背着沈妙来了,便松了口气,走到船头去接。

那人越走越近,待走的近了,谢长武觉出些不对劲,谢长朝个子不比此人高大,身形不像。他心中不安,正想要往后退去,却见对方点燃个火折子,一个熟悉的声音响起:“谢长武,你在搞什么!”

谢长武愕然看去,却见来人是一个侍卫模样的人,背上趴着的却是明安公主。

明安公主十分不悦。

谢长武给她的信里约在万礼湖,还是在深夜子时,秦国四季如春,她本就不习惯明齐冬日的严寒,眼下更是冻得全身都在打哆嗦。怕被皇甫灏发现,明安公主只能夜里带着自己的几个贴身暗卫悄然出门。偏偏谢长武选的地方还是画舫内,只得让一个侍卫背着她过来,别的人留在外头。明安公主本来就娇气至极,若非今日想要亲眼所见沈妙求生不得求死不能的好戏,也是不会如此勉强自己的。瞧见谢长武,便将一肚子气发泄出来。

谢长武道:“公主殿下怎么来了?”

“谢长武,你是疯了不成?”明安公主怒道:“不是你叫本宫过来要让本宫欣赏沈妙的丑态的么?现在说什么胡话?”

谢长武有些发懵。谢长朝的信上虽然提及要谢长武将明安公主一块儿带来欣赏,好让明安公主消气。可是谢长武自己却是多留了一个心眼,他怕中途出现什么意外将明安公主也扯了进来,只怕会坏事。况且今日之事还未万无一失,若是明安公主过来,却没能让沈妙被折辱,明安公主更加生气又该如何?因此谢长武并没有任何邀请明安公主的做法。

可明安公主现在却出现在这里,说是谢长武让她来的。谢长武的心中不知为何便生出了一股浓重的不安来。

明安公主见谢长武满脸疑惑,更加不悦,道:“谢长武,你在戏耍本宫不成?”

“臣不敢。”谢长武满头大汗,道:“只是臣真的没有给公主殿下写过信。”

明安公主闻言,怒道:“你既然没有给本宫写过信,那你就给本宫解释,眼下你为何在这里?正如信上所说,今夜你要给沈妙永生难忘的痛苦经历,那为何不告诉本宫?”

谢长武语塞,心中却暗暗惊诧。那信中竟然将他打算做的一切都写在上头,明明此事只有他和谢长朝知道。若是此信是谢长朝写给明安公主,谢长朝又为何要这么做?他只得道:“臣的确是这样想的,只是现在沈妙在舍弟手中,臣还在等舍弟前来。”

“谢长朝?”明安公主皱眉:“你们兄弟不在一处?”

谢长武不敢说出谢长朝已经失踪多日的事实,只得含糊应付道:“怕引人怀疑,三弟和臣是分开行动的。”

明安公主倒是没有怀疑,想了想,又问:“你们所说的,沈妙回了沈宅只是沈信和荣信公主一起的骗局,这可是真的?”

谢长武心中一跳,道:“正是。”其实谢长武也有几分怀疑,毕竟此事都只是谢长朝的一面之词。可现在他只能选择相信谢长朝,谢长武倒是没怀疑过自己桌上那封信有假,毕竟普天之下能临摹谢长朝字迹的人,怕是除了谢长武也没有别人了。而且兄弟二人的秘密暗号旁人也不可能知道。

明安公主搓了搓手,大约是冷的出奇,对着谢长武喝道:“谢长朝到底何时过来?”

谢长武心中有苦说不出,道:“三弟说子时前来。”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明安公主问自己的随身侍从,侍从答道:“快要子时了。”

外头的风雪呼呼吹着,似乎可以一直冷到心里去。不知道为何,谢长武的心里突然越发的不安起来。看着黑漆漆的夜空,心跳的极快,仿佛察觉到危险来临本能的想要逃避一般。他试探的看向明安公主,问:“不如公主殿下先回去,若是有了消息,臣第二日再告诉公主殿下。”

“你当本宫耍着好玩吗?”明安公主勃然大怒:“本宫都已经亲自来了,你现在叫本宫回去,谢长武,本宫随时可以让你掉脑袋!”

明安公主如此跋扈凶悍,谢长武也只得苦笑一声,不再说话,却听得外头似乎有人的脚步声。明安公主面色一喜,道:“来了!”

二人走到船头去看,便见已经结了冰的湖面上,蓦地出现了一行黑衣人,这些黑衣人皆是从头裹到脚,只露出一双眼睛在外面,看不清楚样貌。明安公主面色稍缓,道:“倒是做的挺隐蔽。”随即目光又在这数十个人中间一扫,眉头一皱:“沈妙人呢?”

这些黑衣人皆是男子身材,并未瞧见有沈妙的踪影。明安公主不悦的回头看谢长武:“谢长朝是怎么回事?”

谢长武在看见这十来个黑衣人的时候便本能的觉得脊背发凉,这十来个人看起来都绝非善类,更何况谢长武压根儿就没在这群人中见到谢长朝。

谢长武想要逃,可是这冰天雪地里,万礼湖的湖面都结冰了,冰面上一走便是打滑,何况湖面颇大,连个遮挡的东西都没有,逃生谈何容易?见明安公主不悦,谢长武大着胆子喝道:“你们是什么人?”

十来个黑衣人俱是没有说话,只是朝他们越走越近。明安公主终于意识到了不对,问谢长武:“他们不是谢长朝的人?”

谢长武心里着慌,不知如何回答明安公主的问题,只得到:“不曾见到三弟!”

明安公主道:“大胆,见了本宫还不跪下!”

那些人却都像是聋了一般,还在靠近,明安公主身边的侍从拔刀而起,冲进黑衣人中就要保护明安公主与众人厮杀。明安公主总算是看明白了,黑衣人们来者不善,她突然想到了什么,看向湖面外头,道:“暗卫呢?暗卫去哪里了?”

明安公主被人背进来的时候,不想被人听到同谢家兄弟的对话,因此只带了一人,可其他人也并未离开,只是离画舫还有一段距离,可眼下这么大的动静,早就应该听到赶来救援了,为何一点人声都没有?

同明安公主一样慌乱的还有谢长武,他今日亦不是一人前来的,安插的有一些手下在其余两艘船舫之中,为的就是防止中途出什么变故。可为何到了现在,却什么动静都没有,人呢?

明安公主唯一的这个侍卫很快就被黑衣人随手抛在了一边,却在微弱的火折子下,喉间血迹喷涌,竟是被一刀致命。

万礼湖面上的湖风携卷着风雪扑面而来,将人的脸割得如同刀子一般,可即便如此,明安公主和谢长武的额头上还是渗出了大滴大滴的冷汗。

“你们是谁?”明安公主强自压抑着心中的恐惧,道:“本宫是大秦的公主,现在离开,本宫既往不咎,饶你们一条狗命,若是不走,日后别怪太子哥哥怪罪下来!”

谢长武一时不知道该害怕还是该大骂明安公主蠢货,明安公主竟然将自己的名讳就这么说了出来。不过转念一想,今日之事明显就是个陷阱,对方怕是早已知道了明安公主的身份,否则明安公主接到的那封信也就说不清了。

可是此时他们又能如何?谢长武心道,总不能在这里大声呼救,眼下能不能被人听到且不说,便是真的被人发现,他一个明齐的臣子,和秦国公主半夜三更来万礼湖,浑身上下都是嘴也说不清了。

进退维谷,谢长武反倒冷静下来。他看着对方,冷笑道:“谋害一国公主,这个罪名可是不轻。阁下若是不怕死的话,大可以一试。尝尝被人追杀到天涯海角,如丧家之犬一般惶惶不可终日是什么感觉。”

有谢长武说话,明安公主心中稍稍安慰,她虽然也怕,可到底仗着一国公主身份旁人不敢拿她如何。就道:“不错,本宫这样的身份,不是你们这些人能碰的起的。今日你们要是敢动本宫,来日秦国皇室定会将你们挫骨扬灰!”

“是吗?”黑衣人群中,忽然突兀响起了一个男声。

那声音低沉带着几分沙哑,却仿佛冬日里温好的美酒般甘醇,让人觉得极为动听悦耳。明安公主和谢长武看去,便见黑衣人中,有一个人往前走了出来。

因着都是黑衣人,方才他们也未曾看清楚。眼下倒觉得这黑衣人和旁人有些不一样,在微弱的火折子映照下,此人的身量明显更高更挺拔一些,便是和这些黑衣人一样的装束,亦是掩饰不了骨子里的贵气逼人,仿佛一眼就能同别人辨别出来似的。

“你是谁?”明安公主怒道:“你难道不知道本宫是谁吗?本宫乃大秦的公主,本宫一声令下,就能让你们这群人全都掉了脑袋!”

闻言,那黑衣人顿了顿,却是轻轻笑起来。即便是蒙着布巾看不到对方的脸,分明他的笑声也是愉悦的,可谢长武和明安公主却似乎能隔着这布巾瞧见对方面上的嘲讽。

明安公主面色涨得通红,她还从未被人这般不放在眼里过。可是心底又有一些疑惑,总觉得这人的声音似曾相识,似乎在哪里听过一般,怎么也想不起来。她问:“你笑什么?”

“笑你不自量力。”

“你!”明安公主大怒。

“区区秦国公主,算得了什么?”那人声音好听,话说的却恶劣:“死了,照样白骨一堆。”

“大胆!”明安公主喝道。

“本王就是大胆,你又如何?”那人不紧不慢道。

本王?明安公主一愣,电光石火间突然想到了另一人,那人亦是如此让人着迷的声音,她抬眼看去,蒙着面巾看不到人脸,露在外头的一双眼睛却是如桃花酿一般醉人,仿佛眼中都是含情的笑意,可认真去看,又尽是冷漠。

“你是…睿王殿下!”明安公主失声叫道。

睿王殿下?谢长武猛地朝黑衣人看去,他也觉得这黑衣人给他一种熟悉的感觉,仿佛在什么地方见过似的,可万万没想到竟然是大凉的睿王殿下。

黑衣人没有承认也没有否认,看在二人眼中便是默认的意思。谢长武犹豫了一下,问:“睿王殿下来这里,所为何事?”

便是谢长武想破脑袋也想不出为什么睿王会出现在这里,要知道睿王和他可是八竿子也打不着的关系,和明安公主似乎也没什么往来,那他为什么会出现在这里?又想干什么?

明安公主自从认出了面前人是睿王之后,方才的恐惧倒是尽数消散,转眼尽是柔情,轻声道:“睿王殿下深夜来此,所为何事呢?”

谢长武觉得明安公主是真的蠢,对方既然都杀了他们二人带来的护卫,显然便不是过来叙旧的。况且这个睿王给人的感觉极为危险,谢长武心中有些发颤。

睿王没有理会明安公主,反是看向谢长武,道:“你似乎有话要问本王?”

谢长武勉强笑道:“敢问殿下,可曾见过我三弟?”

那封信是谢长朝的字迹,来人却是睿王,莫非谢长朝落入了睿王手中?谢长朝和睿王又有什么过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