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重新坐回来,谢景行漂亮的眸子盯着她,目光微微一闪,却是道:“说你笨还真笨,何必舍近求远?”

“什么意思?”

“本王今日心情好,”谢景行不紧不慢道:“亲自陪你去。”

夜半时分,月亮隐去,只有萧索的几粒星子稀稀拉拉的挂在夜空。因着是冬日,天气冷的出奇,地上被有薄薄的积雪,踩上去却也有冰碴子“窸窸窣窣”的声音。不过因为要迎年关,家家户户屋檐下都挂满了红彤彤的灯笼,灯笼红,白雪白,倒也是一副别有意趣的好画面。

此刻那屋檐下正站着两个人。

个子欣长的青年正微微弯腰,给身边的另一个人系面巾。两人倒是靠的极近,若是走近些,便能听到那矮个子的姑娘正在抱怨:“为什么我要戴这个?”

“嘘。”青年低声在她耳畔道:“你就当怕你绝世的容颜被人看到惹来麻烦吧,别多问。”

沈妙冷笑:“绝世容颜?那你应该先挡你自己。”

“我就不必了。”青年容颜俊美,似乎丝毫没有察觉对方话中的讽刺淡然接口:“我权势滔天,没人敢找我的麻烦。”

沈妙:“…”沈妙怎么也没想到,跟谢景行说了柳州父子之事,谢景行说亲自陪她来,竟然就是现在。这三更半夜的,只怕那对父子也都睡下了,谢景行竟然要在这个时候。可谢景行的理由却是:夜里人少,白日里就算有人陪着,万一还是没人发现了怎么办。

他说的太有道理沈妙也找不出反驳的话,然而她却也没想到谢景行说的出来就是他们二人大剌剌的直接在街道上走。

虽然眼下看起来街上是一个人都没有,可难免会觉得心中不安。

“怕什么,我的人都跟着,有什么不对会提醒。”谢景行如是说。

沈妙走神的功夫,谢景行已经替她系好了脸上的面巾,只露出一双眼睛。她的眼睛生的圆溜溜水汪汪,黑白分明十分清澈,灯笼昏暗的灯光下越发惹人怜爱。谢景行帮她戴好帽子,挑眉道:“还不错。”

未免节外生枝,沈妙最后还是找了一套小厮的衣服穿上,那帽子还有些不合适,每每遮住眼睛。只是出来的时候忘了带披风,谢景行端详了她一下,就把自己的披风罩在沈妙身上,道:“走吧。”

“就这么走过去?”沈妙惊讶极了。

“城东又不远。”谢景行不以为然:“走一走也很好,你也没有见过夜里的定京吧。”

沈妙沉默。

她见过的夜色大多都是在明齐四四方方的宫墙内。有的时候是坐在偌大的坤宁宫中,想着后宫烦不胜烦的事情,一坐就是一整夜,有的时候去御花园逛逛,看到的不是傅修仪和不同美人言笑晏晏。

身为六宫之首,似乎她的夜色都是十年如一夜,孤独的,不自由的,冷清的,不被人注意的。

她也曾后悔过,也曾羡慕过宫外无忧无虑的生活。

谢景行说:“这里没人看到你,认识你,想做什么就做吧。”

沈妙看着对方英俊的眉眼,心中突然生出一些羡慕来。

论起来,谢景行活到现在,既是临安侯府的小侯爷,也是大凉永乐帝的胞弟睿王,众人只看得到表面的风光,其实背负的东西定然不比沈妙少。然而他骨子里骄傲又嚣张的性子似乎从来没有变过。任何外在的东西都无法更改他的强大,仿佛任由日月变迁,斗转星移,他都还是以一种不可撼动的姿态强悍的立在这里。教人只敢仰视。

沈妙羡慕内心强大的人。她觉得自己并没有谢景行强大,因她偶尔想到婉瑜和傅明,想到前生种种,也会生出疲惫。

谢景行目光倏尔锐利,捏住她的下巴,问:“你怎么了?”

沈妙挣开他的手,转头道:“没什么。”她不想被人觉察自己心底的情绪,转身疾走两步,可男子的靴子她有些穿不惯,地上又因为结了冰而滑的很,差点就一头栽倒下去,幸亏谢景行抓住她的胳膊,蹙眉责备道:“小心点。”袖中的手却是顺势滑而往下,抓住了沈妙的手。

他的手修长冰凉,却是刚好将沈妙的手包在掌心。沈妙心中一动,下意识的就要挣开,却没想到谢景行的手抓得紧,她竟是一下没有挣脱开来。

谢景行淡淡道:“我抓着你,免得你滑倒。”

“我会小心,不会滑倒。”沈妙道。

“那我怕我会滑倒,你牵着我。”他眉头都不皱一下的继续道。

沈妙:“…”

大雪将整条街道都覆盖,仿佛街道都是银白色的,被灯笼映照的雨雪可爱。沈妙不时地抬起头看天,天很好,很宽敞,比四四方方带角的天空更好看。街道很安静,没有人会发现她,前生一些不被满足的愿望在此刻得到满足。被身边青年牵着的手手心微微潮湿,而她却是渐渐的生出一些笑意来。

夜色真好,沈妙觉得。

她却没看到,俊美青年眼中,笑意一闪而过,却比烟花还要动人。

城东的一间民宅中,此刻一间屋里正响起响亮的鼾声。满满一间屋里都是浓烈的酒味熏得人刺鼻不已。地上横七竖八躺着好几个酒坛,床上的男人睡得正香。

隔壁的屋中,却有个*岁的孩童躺在床上。这间屋子显然比旁边那间屋子狭窄多了,他躺了一会儿,却是坐起身来。似乎被隔壁的鼾声扰的睡不着,站起身来,披着被褥走到了竹栅栏围着的小院子里去。

这孩子是去上茅房,上完茅房正要回屋,一瞥眼却见院子里站着两个人,惊得就要大喊出声,却见对方个子高的那人手中一枚石子朝他弹过来,顷刻间那孩子便定在原地,话也说不出来了。

那二人这才朝他走近。

只见外头灯笼昏暗的灯火之下,那二人的面目逐渐看得清晰。一人个子娇小,穿着小厮才穿的衣服,可却还是能瞧出来是个女子,笼着一件宽大到近乎不合身的披风,脸上戴着一块二面巾,除了眼睛以外鼻子以下的部分却全都遮住了。却越发显得那双眼睛清澈无比,让人不禁想到若是揭开面巾,也当是一位美人。

至于这娇小身影旁边的那人…男童几乎要看呆了,这人个子极高极挺拔,穿着一件紫色绣金云纹的锦绣长袍,这身衣袍有些宽大,腰带是玄色的,越发显得整个人衣袂飘飘,而他的容貌更是英俊美貌,一双桃花眼在夜色里看过来,只觉得仿佛冬日的雪也是层层春花绽开了。莫非是天上下来凡间的仙人,否则为何一举一动便优雅好看的让人移不开眼,贵气天成?

那个子娇小些的白了紫袍男子一眼,随即轻声问道:“你叫什么名字?”

孩童觉得喉头一松,咳了两声,猛地又发现自己能说话了。那人说话的声音是个女子的声音,很是温和,孩童的心情渐渐不那么恐惧了。他紧张道:“我、我叫槐生。”

“槐生,”女子问:“你娘的名字是叫常在青吗?”

槐生一愣,随即眼圈就红了。他小心翼翼的看向女子,问:“你认识我娘亲吗?你知道我娘亲在那里吗…我很久没见到娘亲了,他们说娘亲不会回来了。有人将我们接到这里来,说是可以见到娘亲,可是这里没有娘亲。”

沈妙心中叹了口气。这孩子和两年前的苏明朗差不多年纪,可那时候的苏明朗却是个天真的近乎有些白痴的糯米团,这孩子却是可怜多了。常在青当初抛夫弃子,固然是因为自己的丈夫整日酗酒赌钱,日子无法再过下去。可她临走之前却没想到自己年幼的儿子,跟着这样一个不负责任的爹会如何艰辛?因此常在青不值得同情也不值得被原谅,因为能这样狠心的母亲,已经不配称得上是个“母亲”了。

“别怕。”沈妙掏出帕子,替这孩子擦了擦眼泪。槐生有些受宠若惊,这女子的眼睛生的很漂亮,想来容貌也不差,虽然穿着是小厮的衣服,一双手却是白皙幼嫩。槐生知道,这种手和他们这些生满茧子做粗活的手不同,一看就是出自富贵人家。这女子想来也是很富贵的,而这样的贵人却为自己这样的贱民擦眼泪…就连自己的母亲也不曾这么温柔的对待他,槐生看的有些痴。

一声轻咳响起,却是站在沈妙身边紫袍男人出了声,他瞥了一眼槐生,冷冷道:“进去吧。”

槐生被那一眼看的浑身冰凉,不知道为什么,这个极为美貌的男人什么也没做,就这么淡淡一眼,也会让人觉得可怕。他一个激灵回神,却见面前女子收回手帕,眸光颇为温柔。

沈妙也不过是想到了自己的傅明和婉瑜。傅明和婉瑜有傅修仪那样的父亲,又何尝不是辛苦?而她虽然没有逃跑,却也无力挽回自己儿女的结局,比起常在青也好不到哪里去。

按捺下心中的复杂情绪,她道:“槐生,带我们见见你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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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修整了一下大纲,一百万以内不出意外会结婚哒,也就是说虐完这波渣就是持续发糖,开心吗╮(╯▽╰)╭

第一百五十九章 事发

槐生将屋门打开,甫一进门,就有一股极为浓重的酒气扑面而来,沈妙便是系着面巾也忍不住微微皱眉。瞧见沈妙蹙起眉,槐生似乎也有些赧然,他小跑着从另一头拿出一盏柴油灯,寻出一枚火折子点燃。

灯火晃晃悠悠的点燃起来,将屋中的一切照的稍稍明亮了些,便见床榻之上躺着一个中年男人,这男人生的很是瘦弱,连皮肤都是蜡黄的颜色,此刻正打着鼾声。

槐生惴惴不安的看向面前二人,女子道:“叫醒他吧。”

槐生点头,走到男人身边,轻轻摇了摇男人的胳膊,小声道:“爹,爹,有人来了。”

那男人先是没什么反应,似乎被槐生摇晃的有些烦了,下意识的就一巴掌抽过去,骂骂咧咧道:“三更半夜的,你嚎什么丧?”

槐生本能的闭上眼睛,可迟迟没等到那一巴掌下来,小心的睁眼,入眼所见的却是自己父亲恐惧的目光,顺着他的目光看去。那一直冷冷淡淡瞧着不甚在意的美貌青年不知何时已经抵达了他的面前,修长的手正扼住男人的喉咙。

“仙、仙人!”槐生一急,又是害怕又是担心,最后却还是强忍着惧意道:“我爹不是故意冒犯您的!求您饶他一命吧!”

沈妙扫了一眼那吓得瞬间睡意全无的男人,才平静开口道:“放开他吧。”

谢景行这才松开手。

槐生有些害怕。

他的父亲跪在地上,瞧着面前的两人,身子止不住的颤抖,大约是本能的察觉到对方身上所带着的危险气息,尤其是那位看似貌美的男人。

沈妙开口:“你就是田力?”

田力点了点头,道:“小的正是。”

沈妙扫了田力一眼,传言当初在柳州的时候,田力也是一名英俊潇洒的书生,才华横溢,才会夺得常在青芳心,两人结为夫妇。只是后来屡次科举落第,渐渐就生了自我厌弃之心,干脆流连赌坊酒楼,酗酒赌钱,常在青厌恶了这样的日子,才会离家。眼下看田力的模样,倒是稍稍能明白为何常在青会离家。田力身上已然看不出一点当初的倜傥风姿,面前的分明是一个失意的落魄男人。

“常在青可是你的妻子?”沈妙问。

闻言,田力身子猛地一颤,抬起头来看向沈妙。即便他已经极力掩饰,沈妙还是能看出他目光中的愤然和屈辱。

“不必担心,我不是常在青的朋友,有什么想法,但说无妨。”沈妙道。

田力又认认真真的看了一眼沈妙,似乎在确认沈妙说的究竟是不是真的。沈妙坦荡的与他对视,半晌,田力才朝地上“啐”了一口,道:“那个下贱的婆娘,带着我的银子跑了!不要脸!”

槐生瑟缩了一下,目光有些忧伤。

沈妙的目光落在槐生身上,道:“槐生,你到院子里去,我和你爹有些话要讲。”

槐生看了一眼沈妙,又看了看田力,终是什么都没说,默默的拿了条毯子出去了。

待槐生出去后,沈妙才让田力讲清楚来龙去脉。

和沈妙派去的人打听出来的差不多,常在青的丈夫本来就是田力。田力和常在青当初结为夫妇,倒也算是一段佳话,常在青是柳州的才女,田力也是有些才华的读书人,田力本家也有几处铺面,虽说算不上家财万贯,也能算得上是小富之家。

只是后来田家做生意被人挑了场子,铺面也被抵押,田家夫妇受不了这个打击相继去世,田力也因此被影响,当年科考落第,后来便是一年不如一年。那时候常在青已经有了身孕,生下了槐生,需要用银子的地方就更多了。贫贱夫妻百事哀,二人争吵不断,田力爱上酗酒赌钱,常在青嫌弃这日子不是她想要过的日子,于是在某一天便将屋里最后仅剩的一处地契卖了银子逃跑了。

田力也曾让人找过,可到处都找不到常在青的下落。想来当初常虎和沈老将军的这点子交情田力并不知道,因此不晓得常在青是来了定京城的。

田力眼下说起常在青来仍旧咬牙切齿,他道:“这个蛇蝎毒妇!那地契是留着等日后槐生长大了给槐生娶媳妇儿的,她竟然连这也要卖了拿走。她心里连槐生都没有,她就是个贱人!”

沈妙垂眸,谢景行抱胸立在另一头,瞧着窗外,似乎对屋里田力的话提不起一点兴趣。然而他便只是随意站在这里,也叫人无法忽视那股令人胆寒的气息。

末了,田力问:“有人说将我们爷儿俩接到这里来,能看到那个婆娘。这位小姐,接我们来定京的人…可是你们?”田力一眼就看出面前这两人只怕身份非同寻常,尤其是那名男子,普通人如何会有这样的气度?况且半夜三更就私闯民宅,这般嚣张气焰,普通人也没有这个胆量。

“是我。”沈妙道:“我知道常在青在哪里。”

田力一愣,再开口时,声音都有些颤抖起来,他问:“她…在哪里?”

沈妙微微皱了皱眉,田力的声音里,除了愤怒之外,甚至有一丝思念。或许是因为常在青从前也与他做了多年夫妻,或许是因为常在青到底是槐生的娘亲,这田力只怕没有他嘴头说的那般厉害,对常在青还存了一点心软。

这可不是沈妙乐于见到的。

她道:“常在青如今在定京城原来的威武大将军沈府中,成了沈府三老爷沈万的妾室,如今已经怀了身子,沈万待她极好,集万千宠爱于一身,想来过不了多久就能诞下沈万的嫡子。沈万府里没有旁的子嗣,一旦孩子生出来,或许常在青会被扶正,便是不被扶正,那孩子也是锦衣玉食荣光一生。”

田力的神情变得精彩极了。似是被带了绿帽子的恼怒,又有屈辱和不甘,纷纷扰扰复杂的纠葛在一起,而那一丝一点的心软,也在沈妙的一番话后烟消云散了。

常在青生下的孩子可以锦衣玉食富贵一生,反观槐生,连日后娶媳妇儿的唯一地契也被卖了出去,什么都未曾剩下,多少年后,两个同样是常在青肚子里爬出来的孩子,人生却是千差万别云泥之别。人最怕的就是比较,田力的心中无论如何都不会甘心的。

沈妙微微一笑:“不仅如此,沈三老爷为了常在青还休了自己的结发夫妻,和自己的结发夫妻对簿公堂,想来是真的宠爱常在青。如今原先的沈三夫人倒成了过街老鼠人人喊打,实在可怜得很。”

田力冷笑一声:“这沈三老爷也是个没脑子的!”对沈万,田力亦是生不出什么好感,夺妻之恨不共戴天,况且身为贫苦的人总会对富贵的人心存敌意。尤其是常在青每每又在田力面前表现的向往富贵,田力对沈万更是愤恨有加。

“实不相瞒,我是受沈三夫人所托。”沈妙道:“沈三夫人被沈三老爷和常在青逼得无路可退,眼下却是一点儿办法也没有。沈三夫人是打算鱼死网破了,就是要让沈三老爷和常在青不好过,于是找到了你。”

“我?”田力看着沈妙,心中渐渐意识到了什么,道:“贵人的意思是…”

“在恰当的时候同沈三老爷说明,常在青是你的妻子。让沈三老爷早日终止这个错误。”

田力道:“我…”

沈妙才不给田力犹豫的时间,她道:“莫非你愿意看着自己的妻子同别人白头偕老,你对她余情未了,想放她一条生路。她可曾为你考虑半分?若是她心中还有良知尚存,且不提你自己,她总会舍不得槐生的。可事实上是,她连日后为槐生留下的最后一点积蓄都要卷走。常在青的心里只有她自己,她从来没将你们父子放在心上?遭遇如此不公还要以德报怨,田力,莫非你们田家出来的都是菩萨坐下的弟子,都是慈悲的不分青红皂白?”

这一番话连消带打,很是不客气,听得一边的谢景行唇角微扬,意味深长的看了一眼沈妙。听得田力脸色涨得通红,却又不敢也不能反驳沈妙的话。

“最重要的是,凭什么槐生就要过得如此艰辛困苦,而常在青和沈万的儿子却可以逍遥自在。若是有一天槐生遇着这位同母异父的弟弟,介时后弟弟乃人生人,槐生却只能如同一个下人般伺候他。而常在青只认弟弟不认他,槐生又会怎么想?田力,你好好想想,你真的甘心?”

沈妙的话总是带着淡淡蛊惑,让人不自觉的就顺着她的话想。而她说的显然又是田力最在意的地方。田力就算千坏万坏,就算对槐生也粗鲁的很,却到底比常在青多一点点良心,否则也不会明明是个赌鬼,却还保留着最后一处地契给槐生娶媳妇儿了。

槐生道:“贵人,我知道,我不甘心,可是她毕竟是槐生的娘,我只想追回她来,若是她被人打死,槐生也会伤心的。”

“不要让槐生知道这件事就行了。”沈妙道:“事成之后,沈三夫人会付给你们父子一大笔银子。这笔银子比当初那份地契要多的多,拿了这笔银子,你们尽可远走高飞。到一个没人认识你们的地方重新开始生活。没有常在青,槐生还有你这个爹,你好好待槐生,槐生未必不会过得比现在难过。这世上有两样东西不能挽留,泼出去的水,和走出去的人。常在青主动走出了你们的生活,她现在锦衣玉食,过的极好,你又如何将她追回来?凭你的真心,还是凭槐生与她的母子关心。你以为,这可能吗?”

田力痛苦的闭了闭眼。

沈妙说的没错,常在青现在过得这么好,实在是没有任何理由回到从前那个不堪的生活中去。若是她真的在乎自己,在乎和槐生的母子情分,也就不会做出卖了地契逃跑的事情了。

面前戴着面巾的女子还在平静的说话:“人不为己天诛地灭,她不仁在先,你又何必言义。眼下就有一个可以重新改变你人生的机会,错过一次,就不会再有第二次了。无论是不是踏着常在青的人生往前走,你总归都是没错的。因为这是常在青欠你们父子二人的。你做不做?”

伴随着沈妙的这番话,田力眼前飞快闪过了很多东西。常在青嫌弃厌恶的眼神,逃走后街坊邻居对他的指指点点,槐生总是一个人坐在角落不知道想什么,还有永远只能穿破破烂烂的衣裳…若是有朝一日他也能改变人生,也能如那些殷实的富贵之家一样给与槐生好的生活…田力猛地抬起头来,一瞬间下定了某个决心一般,道:“做!我答应你一切听你吩咐,不过,你要给我足够的银钱,让我们爷儿俩可以离开这个地方衣食无忧!”

沈妙挑了挑眉,传言有的时候也并不可信,说的田力跟个无赖地痞一般,倒没想到今日竟然这般简单,田力并不难缠,或许是因为槐生的原因,这男人虽然没什么本事性情又不算好,可到底还良知未泯。

“银子会给你。”说话的却是谢景行,他站在阴影中倚着门,懒洋洋的开口道:“不要打别的主意,否则…”

田力猛地一颤,连忙低下头,惶恐开口道:“小的不敢!”不知为何,面对着这男人,总让他觉得有一种无法言说的恐惧。即便从开始到现在,说话的是带着面具的女人,可是紫衣男子的气息,却在狭窄的屋中无孔不入。

沈妙瞧了一眼谢景行,谢景行倒是挺好使的,要是去恐吓什么人,都不用说什么重话了,直接将谢景行带着往那头一杵,对方自个儿也就先蔫了。

等谢景行和沈妙二人离开屋子的时候,槐生迎了过来,看着沈妙,怯怯的开口问:“你们能找到娘亲吗?”

沈妙看着槐生,敛下眉眼,道:“早些睡吧。”便率先走了出去。

她的步子到底是走的急了些,谢景行跟上,待出了城东的这处巷子,又到了外面的街头。谢景行瞥见沈妙的神色,道:“你对那孩子感到抱歉?”

“抱歉也要继续做。”沈妙道:“我也是个自私的人。”

“你做的没错。”谢景行漫不经心道:“你又不是菩萨座下的弟子。”

他拿沈妙方才说田力的话来说沈妙,到底是存了几分安慰的心思,沈妙瞧了他一眼,道:“你是。”

谢景行挑眉:“怎么说?”

“陪我大半夜的出行,又帮我威胁田力以绝后患,你是菩萨座下的弟子,不然怎么这样好心?”

谢景行轻笑一声,道:“你好像一点不领情。”

沈妙慢慢扬起唇角。和谢景行之间的关系无意之中在渐渐改变了,不用针锋相对,因为对方亦是十分聪明,反而更加坦荡。好像有很多事情并非一个人去做,也更加轻松了些。就比如此时此刻,在无人的雪夜街道,就像散步一样的并肩而行。她好像骨子里还是那个沈皇后,又好像多了些什么从前不曾有的东西。

“常在青的事情,需要我帮忙吗?”谢景行懒洋洋道:“如果你求我,我可以考虑一下。”

“那就不劳睿王殿下费心了。”沈妙一笑:“省的横生枝节。”

“你又有好办法了?”谢景行瞥她一眼,似笑非笑道:“有时候觉得,天下什么时候才能有你也解决不了的难题,或许你也会求我。”

“大概没有那种事。”沈妙答。

“遗憾。”谢景行语含惋惜。

沈妙笑了。

定京城每日都有新鲜事儿发生,但是每日发生的新鲜事都会飞快的将前些日子的新鲜事儿掩盖。譬如前些日子沈家和陈家打官司一事,大伙儿也权当是看个笑话,看过了便忘了。至于沈府里,亦是一样的,下人们该做事的还是该做事,唯一不同的便是秋水苑已经换了个新主子,新主子还颇得沈万欢心,几乎赶得上当年刚进门的沈三夫人了。

常在青比起陈若秋来,更会打点和周围人的关系。大约是没有陈若秋身上那股子自命清高的气息,她爽朗清秀,待人也让人觉得十分舒服。不仅沈万喜爱她,便是沈贵和沈老夫人也觉得她委实不错,更觉得让沈万休掉陈若秋是个明智的决定。

沈万待常在青好,沈老夫人特意寻了高僧过来相看,说是常在青肚里怀的这一胎铁定是个男孩子。沈老夫人对常在青出身的最后一点挑剔也就没了。沈府里当务之急便是赶紧添个男丁,否则外人看起来,还会笑话沈府断子绝孙。

沈万每日都是笑呵呵的,常在青为他出谋划策,内又能将府里事物打点的妥妥帖帖,好似十分熟练,他更乐得轻松。如此能对诗写字,又能打理家业的贤内助,大约是没有男人不喜欢的。

这一日,常在青和沈万又在院子里说话。常在青围着厚厚的毛皮外衣,脚边放着火盆,手里还端着个暖炉。因着怕她着凉,沈万让周围的丫鬟也是尽心尽力的伺候她。

常在青道:“老爷今日倒是有些闲。”

沈万拉着她的手放在自己手中,笑道:“岂止是今日,这些日子朝中都无事,倒是可以多陪陪你和孩子。”

“那可真好,”常在青笑道:“孩子也能多亲近亲近爹。”

这话说的沈万受用极了,将常在青拥在怀里,叹道:“如今我心中所盼的,也无非就是你诞下孩子,也才不枉我做的这一番事。”

陈若秋若有所悟,见沈万眉心并未舒展,就问:“老爷可还是为前些日子沈五小姐的事情而发愁?”

让沈妙嫁给周王,或者是让沈妙与周王传出关系,无论是哪一样,到现在也是一点儿风生都未曾传出来。想来也是不顺利了。常在青虽然不知道沈万为何要这么多,却知道此事一定和沈万的仕途脱不了干系。

沈万苦笑着摇了摇头,道:“这些日子身沈信将沈妙看的极好,沈妙都不曾出府,实在寻不着机会。这般如铁桶一般,教人难以下手。”说着说着又似有怅惘:“这样下去可不行。”

常在青眼珠子一转,笑着道:“这有何难,若是沈五小姐不出门,就让沈五小姐主动出门就是。说实话,要是沈五小姐出门,沈将军知道,难免会让她带着一众侍卫,沈将军毕竟出身行伍,身边人个个都是高手,要是真想要动手,未必就会一举成功。倒不如让沈五小姐自己主动出门,而且还是偷偷出门,不让沈将军发现,这样一来,倒是容易的多。”

沈万目光闪了闪,思索片刻,还是摇了摇头:“沈妙平日里并未有什么秘密,想要将她哄出来很难。”便是之前沈妙有个交好的小姐叫冯安宁的,这些日子也安安稳稳的呆在冯府中,而且再以冯安宁的名义让沈妙出来,沈妙一定会警觉的。

“小姑娘嘛,平日里再如何镇定,总归是胆小的,而且心有后患。”常在青却是笑的柔柔:“老爷不妨剑走偏锋,譬如拿沈五小姐的爹娘或是兄长做筏子,说他们有危险或是什么,心慌则乱,沈五小姐平日里再如何镇定,关系到自个儿的血亲,想来也都会慌了神的,老爷不妨利用这个机会。”

沈万闻言,先是细细思索了一番,而后却是握紧了常在青的手,道:“虽还有些漏洞,可也不失为一个好法子,再细细完善一番,也许真的能派上用场。”他有些激动地看着常在青,目光中不掩欣赏,道:“你总能给我惊喜。”

常在青微微低头,笑道:“老爷真是说笑了。如今既然已经跟了老爷,便会尽心尽力为老爷着想。虽然此事不够光明磊落,可在青也知道,朝堂之上无父子,在青会以老爷为先。”

其实算计沈妙这回事,到底说出去算是一招毒计,虽然眼下沈万是非常欣赏常在青为他想出的这招妙计,可是日后再想起来,难免会觉得常在青心狠。常在青率先自己说了出来,先是以朝堂之上无父子为理,再是以事事把沈万放在第一位为由,非但没有让沈万觉得不好,反而让沈万更加欣赏常在青,觉得她胸襟开阔,又难得为自己一心一意着想,是个难得的奇女子。

故而,沈万深情的看向常在青,道:“有此佳人,夫复何求。”

常在青也温顺道:“遇着老爷是在青的福分,老爷对在青的好,在青不敢忘怀。”她越是伏小坐低,沈万就越是怜爱她,却没瞧见常在青眼中一闪而过的得意。

在常在青的眼里,什么男人,什么感情都不过是过眼云烟。唯有真正经历过穷苦的日子才会知道富裕的可贵,她要牢牢抓住沈万,却不是因为沈万这个人,而是沈万能带给她的衣食无忧的生活。常在青和陈若秋不同,陈若秋的心中到底还是爱着沈万的,因此陈若秋会因为沈万的举动而失去理智。常在青爱的是沈府的财富和官家夫人的身份,因此才会更更清醒的明白自己要怎么做。

如同沈万这样的男人,陈若秋这样七巧玲珑的人儿最后都免不得落到如今这个下场,常在青心中明了,单靠着诗词歌赋,风花雪月是不足以抓住这个男人的心的。她必须要展现出自己的才华,让沈万觉得自己对她有用,沈万才会永远不会放弃自己。

常在青做的很好。

沈万在这里陪了常在青坐了好一会儿,才起身离开,他还有些公务要处理,认真嘱咐了一番常在青身边的下人,这才带着自己的仆人离开。

待回到自己的书房,贴身小厮却是举着一封信缓步前来,道:“老爷,门房那头说有人交了一封信指名点姓要送给老爷,却不知道是谁送的。”

沈万接过信来,只见信封上头也是空空的,明显是怕被人察觉落款。他们这些在朝为官的,偶尔也会有一些机密信件,因此沈万不敢耽误,便飞快的拆开信来。

拆开信的第一行字,便让沈万整个人都僵在原地了。

那行字叫沈三老爷,是否知道你宠爱的贵妾是个破鞋?

沈万险些站不稳,他一手扶着桌子,定了定神,才将方才的信件飞快的看了下去。

信件真的写的极为简单,可是信上的内容却是一点儿也不简单。那信上说常在青原先在柳州就已经嫁过人了,还有一个儿子。如今到了沈府成了沈万的贵妾,最重要的是,这个时候的常在青还没有与原来的丈夫和离,若是较真一些,沈万甚至可以说是夺人妻室,是可以被人告上公堂的!

沈万原本是不信的,是带着几分不屑的目光看这封信的,他甚至想着这封信会不会是陈若秋挑拨的证据。可是看到最后一行字的时候,他却是身子一颤,猛地僵住了。

常在青私密的地方,有一颗小小的红痣。

这是铁骨铮铮的事实。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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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时候觉得,天下什么时候才能有你也解决不了的难题,或许你也会求我。”“大概没有那种事。”凉凉给自己竖了一个巨大的flag〒▽〒

第一百六十章 下狱

常在青私密地方的小小红痣,寻常人是不可能看到的。可是沈万是什么人,若是这样就轻易相信了这无凭无据的一句话便也不是在朝堂上混了这么多年的朝臣了。他扫了一眼信件,上头说这父子俩如今已经进了定京城,就住在城东的一处民宅中,上头甚至有具体的地址,沈万将信件飞快的撕得粉碎,对身边小厮道:“备车!”

沈万不相信陌生的一封信,却也无法做到对常在青毫无保留的信任,倒不如自己亲自眼见为真。

待马车行到城东所说的那处宅院时,沈万自己没有下车,而是躲在按住,让自己的小厮去敲门。

过来开门的是一个*岁的男童,因着着这男童身材太过瘦弱,而目光少了些孩童有的天真,多了几分老成,看着倒像是个少年。沈万看清楚那男童的脸时便猛地倒抽一口凉气。

在那一瞬间,沈万便知道,信上所说的话是真的。原因无他,只因为这男童和常在青实在是太像了。就连眉眼间那股子神韵也极为相似,只是比起常在青的法大方爽朗,这男童就要显得自卑怯懦的多。不过不管怎样,那相貌却是十成十的相似。

常家没有别的子嗣,因此也不可能是常在青的弟弟。沈万的贴身小厮也被这男童的相貌吓了一跳,却还是按照沈万吩咐自己的问:“小兄弟,你知道常在青在哪里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