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早年间就有的心疾,”荣信公主摇了摇头:“这几日犯得厉害。”

沈妙见她疼的难过,恍惚记起前生荣信公主也有心疾,太医还说不要忧思过虑,省的心疾犯起来疼得厉害。她道:“公主应当找个太医来好好瞧瞧,或者去民间打听专治心疾的大夫。这样疼着很难过。”

“无妨。”荣信公主摆手:“本宫活到现在,该享受的都享受过了,不该享受的也享受过了,这一生不亏。大约也是活不久,本宫也不想折腾,”她的声音渐渐低落下去:“毕竟…也没什么好值得惦念的了。”

沈妙知道她是又想起了谢景行,不晓得如何安慰她,只好道:“小侯爷见公主这模样,也不会欢喜的。”

“他若真的在乎我这个姨母,也就不会那么狠心的撒手西去了。”荣信公主收起面上的悲伤,拍了拍沈妙的手,道:“皇兄有意要为你指婚的事情本宫已经听说了。本宫今日进宫来,就是为了和皇兄提起此事。沈妙,你也不愿意嫁给太子吧?”

沈妙没料到荣信公主竟然会为她说情,一时间有些唏嘘,前生她费心讨好荣信公主,得来的也不过是荣信公主的鄙夷和不屑。今生却因为谢景行的关系,荣信公主对她改观,就连文惠帝的决定也愿意为她争取。虽然沈妙知道,文惠帝决定的事情,荣信公主也左右不了,不过这份情,她却会记在心里。沈妙道:“我是不愿意嫁入东宫,不过公主也不必勉强,世上之事,冥冥自有天意,顺其自然,老天会给出安排的。”

荣信公主反倒是笑了,道:“你倒是看的通透。”

她道:“时间不早,我就不与你说了,先去那头,我让宫女送你出去。”

沈妙被荣信公主的宫女送出宫门外,等在外头的惊蛰和谷雨率先迎上来,先是上上下下打量了沈妙一番,确定沈妙安然无恙后才道:“吓死奴婢了,等了这么长时间,还以为出了什么事。姑娘若是再不出来,奴婢们都打算想法子进去找了。”

沈妙失笑:“又不是龙潭虎穴,哪有那么可怕。”心中却是暗暗想着,今日那莫名出现的两名杀手,却不知是谁的人,竟然胆敢在宫里就对她下杀手。不过追究起来,若是她死了,于太子只会有害,对方若是不想坐看太子独大,不出错的话,不是周王的人就是离王的人。傅修仪倒不可能,沈万和秦太子的事情过了才不久,傅修仪不会这么主动的往风口浪尖上钻,以他隐忍的性子,会再潜伏一段时间。

想着便不由的心中冷笑,总而言之,傅家人没一个好东西就是了。沈家和傅家也注定是对立的两面,不是你死就是我亡,对方下手如此之狠,她也不会手下留情就是了。

莫擎上前示意沈妙上马车,启程回沈宅。

宫门口人来人往的街道边,一处热闹的酒馆,角落里有人在观察着莫擎这一行人的动静。待看到沈妙从宫门口安然无恙的出来时,目光中闪过一丝意外,随即提起桌上的剑,悄无声息的离开了。

沈妙回到沈宅,自然而然的,沈丘他们都围上来问沈妙今日在宫里,皇后与她说了什么。沈妙略过谢景行那一遭,只将皇后与她说的话说了。沈家众人又是忧心忡忡了一回,皇家那头给沈妙不轻不重的威胁着,只怕日子一日一日的缩短,必须得尽快想个法子。

罗雪雁就又想起来那几个进府提亲的人来,有心想问问沈妙的意思。若是这几个人中,沈妙对哪个人感觉稍好些,要不就先这样吧。总归沈信也打听过,虽然不是十全十美,品行方面也都没有问题的。

可是沈妙今日才经历了谢景行一事,脑子都混乱不堪,哪里还有心情谈论这些,等罗雪雁提起的时候,就罕见的表现出一丝不悦来。沈信几人见状,皆是面面相觑,还以为是沈妙在宫中被皇后的话搅得心神不宁,倒不好继续说下去。便让沈妙早些在屋里休息,自个儿散了。

沈妙回到屋中,天已然都黑了,谷雨替她点起油灯。惊蛰见沈妙今日心情不好,也不敢留在屋里打扰她,拉着谷雨下去将门掩上,屋里就剩下沈妙一人。

她有些烦躁的梳着头发,胸中却似乎有一股无名怒火怎么也下不去。想着今日在宫里谢景行质问的话,不由得就越发烦闷委屈。她自己的事情,和谢景行有什么关系,谢景行还要插手她的人生不成?

可是这亲事走到现在,各方势力插入,加上一个谢景行,她倒是越来越身不由己了。

想着裴琅说的那些话,沈妙的唇边忍不住浮起一丝笑,只是笑容有些凄惨。女人哪里就不想嫁一个两情相悦的男人,白头偕老。只是前生看惯了世间沉浮,说到底她和傅修仪之间的所谓爱慕,都不过是她自己一厢情愿而已。她也没有真正的体会过两情相悦是什么滋味。但是晓得,一旦爱了,心思就不是自己的。她不愿意再如同上一世,傻傻的将一生的幸福交给别人手上,现在就很好。一开始就管住自己的心,比放出自己的心再收回容易得多。

只是心中到底不怎么舒服。

她在灯下坐了片刻,其实也什么都没想,过了好一会儿,“噗”的一下吹灭了灯,爬到榻上睡了。

睿王府今日的风雪格外大。

一种护卫抖抖索索的站在风中,就连那只已经长得有些小壮实的白虎也被扔在了寝屋外罚站,今日的睿王也就是看谁都不顺眼,睿王府里里外外上上下下都被罚了个遍,就连季羽书和高阳二人都被关进塔牢里面壁了。

塔牢是什么地方,关的都是穷凶极恶之徒,而对付这些穷凶极恶之徒,酷刑也是必须的。作为墨羽军最残酷的一个地方,里头酷刑没有九九八十一种也有七七四十九种,好多性情坚毅的汉子去守塔牢,没几日就鬼哭狼嚎的出来,铁衣第一次进去的时候,出来也是在床上修整了许久,一个月都吃什么吐什么。

季羽书和高阳两个看着就细品嫩肉身娇肉贵的少爷,进了塔牢面壁…睿王府的侍卫们都暗暗的为这二人掬一把同情泪。

夜莺悄悄的捅了一下南旗的胳膊,问:“主子这是怎么了?谁惹了他啊?”

南旗“嘘”了一声,见寝屋里没什么动静才低声道:“沈五小姐被宫里赐婚,高公子和季少爷漏报了,主子才发火的。”

夜莺捂住自己的嘴,瞪大眼睛半晌才道:“高公子和季少爷真是好胆量,沈五小姐的消息也敢瞒。难怪要关进塔牢了。”说罢又看了一眼在寒风中冻得瑟瑟发抖的白虎,同情道:“天可怜见的,平日里好吃好喝的养着,还以为和我们有什么不同,没想到一出事,大家还是一样被当做出气筒。”

火珑撩了一把长发,幽幽叹道:“冲冠一怒为红颜——呀。”

屋里,谢景行将写完的信纸交给铁衣,铁衣看了一眼,有些犹豫道:“主子,这头改变计划,陛下要是知道的话…”

谢景行看了他一眼,铁衣马上闭嘴不说话了。在主子心情不好的时候反对柱子的决定,现在绝对不是一个好主意。

谢景行把另一封信纸装进信封,一边道:“裴琅那边是怎么回事,想办法打听一下。”顿了一下又道:“还有冯子贤和苏明枫。”他眉头微皱,突然又想起了什么,道:“药材的事情怎么样了?”

铁衣忙道:“已经派人去寻了,找到之后会马上送到医馆。”荣信公主的心疾近来频频故犯,煎药的方子里有一味药引十分稀缺,春日才有。定京城医馆里有的都被买到公主府了,这几日荣信公主没有新的药引,只能扛着。谢景行就让人去暗中自外头重金搜来,再“顺手”卖到医馆里。

“尽快。”谢景行抿着唇道。思索了一下,又猛地站起身来披起外衣就要往外走。

铁衣一愣:“主子还要出去?”

“账没算完。”谢景行冷哼一身,拂袖而去。

沈宅外头已经是静悄悄了,沈妙的闺房里也早就是一片漆黑,显然睡着已经多时了。

谢景行到的时候,从阳正在树上睡觉,瞧见他过来,差点吓得从树上跌倒下去。连忙下来立得笔直对谢景行行礼。

谢景行往窗户处瞧了一眼,从阳连忙道:“少夫人已经休息了。”

谢景行走到窗前,就见窗台上放着一个玉环一样的东西,下面还有个坠子。谢景行以询问的目光看着从阳,从阳道:“这是少夫人休息后,罗凌偷偷放在窗台上的平安坠,少夫人还没有发现。”

谢景行闻言,目光微微一动,挑剔的拿袖中的匕首尖儿挑起那平安坠,往从阳的怀里一扔,道:“收好。”

从阳一愣,就听见谢景行继续道:“家里宠物缺个吊坠。”

从阳:“…”

从阳无语的功夫,谢景行已经轻车熟路的打开窗自己进去了。

屋里床榻上,沈妙睡得正熟。

谢景行走到塌边,抱胸看了一会儿,挑眉道:“睡得下,看来没把我的话放心上,胆子倒是很大。”

他在塌边坐下来,随手捞了一杯窗前桌上的茶水喝了一口,转头去看沈妙的睡颜。

少女睡着的时候没有平日里端庄沉稳的疏离感,褪去了各种外表的掩饰,显示出本来的模样。就着月光,眉目清秀稚嫩,终于让人记起,她本就是一个十六岁的小姑娘,不能因为所处的境况和她表现出来的手段而忽视了这一点。

想到白日里沈妙被他捏着下巴,极力忍着眼泪的模样,谢景行的心中倒是起了一点愧疚。

他伸手替沈妙将额前的乱发拨到耳后,却见那姑娘的睫毛微微颤动一下。谢景行手一顿,目光往下,就见被杯子裹着的身子在几不可见的颤抖。

竟是在装睡。

谢景行挑眉,干脆坐近了一点,两手撑在沈妙身子两边,微微俯身,暧昧磁性的嗓音在屋里低声响起。

“帮了这么多次,不如以身相许报答我一回。”

他盯着沈妙的眼睛,慢慢的俯身。

沈妙的身子僵硬极了,那呼吸声似乎就在嘴边,而自上而下的压迫感越来越近,她猛地一把推开谢景行就要坐起来,怒道:“你想干什么?”

声音却是有几分慌乱。

谢景行又将她按回榻上。

沈妙不安的挣扎,谢景行几下制服她的乱动,好笑道:“你以为我会对你做什么吗?”又挑剔的打量她一眼:“想得美。”

沈妙气的想叫莫擎进来狠狠揍谢景行一顿。

因着她夜里睡觉只穿了中衣,方才和谢景行一番挣扎,中衣都滑落开来,露出雪白的肩膀,似乎还隐隐能看到里头的梅花肚兜。谢景行瞧着微微一怔,沈妙发现她在看哪里,气不打一处来,羞恼万分,正要骂人。就见谢景行猛地将被子一扔,活活将她兜头罩了进去。

沈妙从被子里堪堪拱出脑袋,怒道:“有病!”

谢景行不理她,飞快的将她牢牢的裹在被子里,裹得像个蚕蛹,然后才把她按在床上。沈妙怎么也动弹不了,谢景行就一手撑着脑袋似笑非笑的看她。

沈妙终于挣扎的烦了,就问:“你来干什么?”

“沈妙,你安分一点。”谢景行皱眉道:“有本王在,谁敢逼你嫁人?”

沈妙被气的笑了:“你又不会在明齐呆上千年万年,我总归有一日要嫁人,你护的了我今日,护不了明日。护的了明日,总有一日护不住。”

“如果护得住呢?”谢景行问。

沈妙一愣,没有说话。

谢景行道:“你是不在乎嫁人,还是根本就想嫁人了?”

“那和你有什么关系?你问的也太多了。”沈妙对白日里谢景行的粗暴耿耿于怀,不打算和他好好说话。可是转念一想,自己这模样哪里像是当了皇后的人,倒是和街上那些扭捏作态的小姑娘一般。想着自己还和面前这个人磨蹭了这么久,沈妙又对自己很不满意起来。

她这幅喜怒无常的模样落在谢景行眼里,谢景行很是莫名。他翻了个身,把沈妙压在身下,一手撑在沈妙脑袋边,低声问:“你想嫁谁?”

“罗凌,苏明枫,冯子贤?还是裴琅?”

他越发逼近,英俊的五官在月色下,在沈妙的眼前放大。可以闻到对方身上传来的好闻的竹叶香。他的眼睛生的极为漂亮,不过这时候却也带着咄咄逼人的意味,仿佛要逼出人的真心似的。被这么一双眼睛一看,似乎心底那些隐秘的想法都无所遁形。

沈妙的心里突然就有些慌了。

这个距离太近了,近到她可以听到“砰砰砰”的心跳,就像打鼓声一样,可是她分不清是自己的还是谢景行的。

不想被这样失控的情绪充盈心头而做出她自己都不知道的事情,沈妙猛地往后一缩,她背后是床梁,谢景行伸手护着,免得她撞到脑袋。

“这和你没什么关系。”沈妙飞快开口道:“我们只是盟友的关系,盟友就是相互合作的,睿王还想要管到我的终身大事不成,别说是嫁人了,就算是以后生子,和离,被废,那也和你没有半分关系!”

谢景行本来听到她说前半句还挺生气的,听到后半句却又觉得哭笑不得,道:“什么乱七八糟的,你很想当废后么。”已经不知道是第几次听到她说是废后了,谢景行想不明白,沈妙莫非对自己这般不自信,一定要想这么凄惨的结局?平日里看着也不像是自卑的人。

沈妙被气的已经口不择言了,道:“和你没关系!我们只是盟友,你凭什么管我的事?”

谢景行盯着她,似乎被她挑的火气也微微上来了,他本也是骄傲的人,这样一而再再而三的被人嫌弃,心中别提有多憋屈。

他问:“是盟友?”

沈妙点头。

“盟友不能管你的事?”

沈妙继续点头。

谢景行爽快道:“好啊。”他飞快俯身,在沈妙唇上啄了一下,沈妙瞬间呆住,就见那俊美的紫衣青年以一种极端恶劣的语气道:“现在不是盟友了。”

“你…”沈妙说不出话来,唇上似乎还残留着方才蜻蜓点水的 那一点温柔触感。

他笑的玩世不恭:“这样就能管你的事了。”说罢又自床上站起身来,居高临下的盯着沈妙,恐吓道:“记住,以后嫁人,生子,和离,被废,那也要本王同意才行。”

说罢,又冷冰冰的看了窗台一眼,闪身不见了。

屋外。

从阳被迫在树上听了大半天的墙角,直听得面红耳赤,却又不敢径自离开。等谢景行出来的时候,从阳与他行礼,谢景行道:“以后有人送来的东西直接扔掉。”他接过从阳给他的平安坠,满脸不悦的走了。

------题外话------

两个气懵逼了的人_(:зゝ∠)_吵架也是在虐狗…

第一百七十二章 麻烦

这一夜,有人故意搅乱一池春水,惹得冬日寒风里也能开出凛冽花朵,自然也有计划落空,在府里暴跳如雷的人。

周王和离王府上,就陷入了同样的纠结。

今儿晚上,今儿晚上,有人敲周王屋里的门,周王以为是下人,道了一声进来,却迟迟未有人进。周王自个儿起身去开门,兜头就是两具冰冷的尸体扑面而来。没人知道这两具尸体是怎么跑到周王府的。周王大发雷霆,将所有守夜的侍卫都重责了一番,又在屋里仔细搜寻怀疑出了内奸,可最后都是无功而返。

而那两具尸体也被查出来,正是今日派去行刺沈妙的刺客。

周王心中不安,连夜让人给静王传消息,兄弟二人打算好好研究此事。

至于离王这头就更是粗暴了,有人直接将两具尸体从墙外扔进了府邸里,吓了离王府的侍卫们一跳,侍卫们出去追,却连个鬼影子也没找到。最后发现两具尸体是离王派出去行刺沈妙的刺客,离王闹心极了,又不安的很。很显然,他的刺客被杀了,就是断了他的路,自然也就是他的仇人。定京城里他的仇人手下竟然这样高明,整个离王府的侍卫都抓不出一个人,离王非常不满意。

另一头,周王和静王两兄弟正在交谈。

周王问:“你以为是谁干的?”

静王沉吟一下:“或许是离王。”

“我也是这般想的。”周王点头:“也许他是想借此来威胁我,或者他本身打着和我一样的念头。”

“不过离王向来表面和气,不会做这么撕破脸的事。”静王摇头:“是太子的手笔也说不定。”

“太子?”周王顿住,又点点头:“这些年太子都称病,谁知道是不是障眼法。咱们谁也没有见识过他的手段,如果是他引得我和离王内斗,太子就可以享受渔翁之利。”

“不错。”静王叹了口气:“不过有个人你也别忘了,还有老九。”

“老九就算了。”周王不甚在意的摆了摆手:“老九就算是嘴头嚷嚷也是有心无胆,他都不怎么在朝中走动哪里来的人脉。能不动声色的跑到周王府闹事,手下至少也是个高人吧。”

“不知道为什么,总觉得老九不是看起来那般简单。”静王道:“你不要小看他。”

“总而言之,”周王叹气:“此事不是那么简单,不管是离王还是太子都是来者不善,我再细细查探一番。倒要看看是谁在背后捣鬼。”

静王点头附和。

周王和离王自然不知道,将他们二人派出去的刺客一笔勾销并且还原物奉还的人并非他们所猜的太子或是对方,而是八竿子也打不着一边的人,不过这一招祸水东引的法子果然不错。明齐皇子间的争斗,不知不觉越发激烈起来。

而在时间的流逝中,沈家众人惴惴不安的寻求“合适人选”的时候,明齐皇家的圣旨却迟迟没有过来。倒不是因为别的,而是因为文惠帝近来被一件事情弄得极为头痛。

他问自己身边的太子,道:“大凉这是什么意思?是要跟明齐对着干吗?朕还从未见过这般狂妄的人!”

太子也是诺诺不敢说话。大凉睿王进宫过一趟,也不知和文惠帝说了什么,睿王走后,文惠帝勃然大怒,摔桌子扔茶杯的,只差没把御书房掀了。

太子猜想应当是说了什么放肆的话,不然也不会把文惠帝气的如此失态。

文惠帝的确是心中暴跳如雷。明齐如今的国力他比谁都清楚,已经不比老皇帝在世时候的强盛了。面对着略胜一筹的秦国和强盛富饶的大凉,实在没有什么值得骄傲的地方。这一次的朝贡宴,做出如此大国派头,也不过是想掩饰自己的心虚,让大凉和秦国看看,明齐还是很有些本事的。

只是这也是掩耳盗铃自欺欺人的动作,秦国皇甫灏待他表面尊重,实则也不怎么样。为了明安公主的死,到现在还抓着大理寺的人不放,明齐的衙门官员整日忙着给秦国的公主平冤昭雪,说出去也不怕人笑话。偏偏文惠帝也不敢拒绝,毕竟他还是想要拉拢秦国,一同对付大凉的。

而大凉就更不必说了。这个睿王行事自有一套章法,皇甫灏至少表面上还是对文惠帝尊重的。睿王却是我行我素,瞧不出一点儿对他尊重的意思。文惠帝一直安慰自己是这个睿王本身性情如此,没想到昨日里睿王来宫中一趟,御书房里谈话,文惠帝有意想要和大凉交好,却被睿王若有若无的拒绝了。

虽然没有明说,可是态度却是一点儿情面也没给文惠帝留下。文惠帝好歹也是一国之君,失了脸面,自然脸色就不大好看,也沉了下来。谁知道睿王根本就不在乎他会不会生气,漫不经心的提起明齐和大凉国土交界处的几座城池,话里话外都是要把城池收回来的意思。

文惠帝当即就变了脸色。

那几座城池倒也不是很大,城池内却有好几座矿山。那些矿山开采出来的矿石正是能够打造出大件的兵器。城池恰好又在明齐和大凉的边界处,从前大凉也没有在意过这些,城里居住的都是明齐的百姓。如今这话一出,意味着什么?意味着大凉有想要占领这几座城池的意思!

文惠帝就算在其他事情上再昏聩无道,对于寸土方圆却敏感的很。大凉先是抢几座城池,谁知道后来还会抢什么。如今是看中了这几座,过几日看中了那几座,再过几日看中定京怎么办?再过些日子干脆就带兵踏平了明齐!

以明齐的兵力,是无法和大凉相抗衡的。

睿王是大凉派过来的使者,也就是代表着大凉永乐帝的意思。睿王这看似不经意的几句话,却透露出来大凉的某些野心。而让文惠帝内心叫苦不迭的是,明知道对方的野心,他还不敢直接就将睿王这个大逆不道的人扣下来。只因为永乐帝的怒火他承受不起。若是和秦国结成联盟之后大约还有些底气,单单只有明齐一个…也就只能忍了。

做皇帝做的一点尊严都没有,文惠帝心中窝火极了。

“大凉揣着这把野心,谁知道接下来会做什么。你和沈妙的亲事暂且不急,”文惠帝道:“朕现在不能惹恼了沈信,正是关键时候,若是让沈信对朕生了不满,让大凉钻了空子就不好了。”

太子闻言心中有些失望,却也不好多说什么,文惠帝的脾性他清楚,越是这个时候越是要顺着对方。于是就道:“儿臣不急,自然还是以大事为主。没想到大凉竟然暗藏祸心,咱们不能对他放松警惕。”

见太子如此,文惠帝很是欣慰,拍了拍他的肩,道:“朕知道。你放心,大凉虽然有此野心,朕也绝不会坐以待毙,明日会与秦太子说说结盟的事,秦国知道大凉的野心,势必也会紧张。和明齐结盟是顺其自然,等到了那时候,就不必忌惮大凉,朕再亲自降旨,沈家的兵权和沈家丫头,都是你的。”话里话外,却将沈妙当做是一个物品般,笃定能落入囊中。

太子微笑着应下,心中却有些埋怨大凉的睿王,偏偏在这时候对文惠帝说这一番话。时机卡的也太巧了。定王好容易给他出了这么个妙计,却被睿王的几句话落空,让太子心中极为不是滋味。

可却也无可奈何。

宫中传回来消息,沈妙和太子的亲事,暂且被压了下来,虽然不知道是什么原因而起,荣信公主也是松了口气。

那一日她在宫里见了沈妙,让自己的贴身宫婢送沈妙出宫,自己却是去亲自见了文惠帝。文惠帝对荣信公主还是客气的,荣信公主就说很喜欢沈妙,希望文惠帝能打消让沈妙嫁给太子的决定。

谁知道文惠帝当即就勃然大怒了,连“女眷不能议政”的话也说了出来。荣信公主也是个孤直的性子,就道“沈妙的亲事不就是女儿家的亲事,怎么还和朝政牵扯上了?”当即就和文惠帝吵了起来,到最后文惠帝动了怒,将她“请”出了宫。

气的当晚荣信公主的心疾就又犯了一回。

不过好在文惠帝并没有怀疑荣信公主为什么这么做,当初沈妙有几次遇见,都是得荣信公主搭救。看在外人眼中,只会觉得荣信公主和沈妙有缘,因此荣欣公主待沈妙特殊些也情有可原。谁也不会想到荣信公主之所以护着沈妙,还有替谢景行看护沈妙这一层意味。

“这样就好了。”荣信公主对身边的杨姑姑道:“本宫还以为这一回帮不了她,心中愧疚的很。如今暂且压了下来,就有转圜的余地,本宫这就能去给她回话。否则,日后九泉之下,本宫都无颜面对景行了。”

杨姑姑忙劝道:“小侯爷得知公主一片苦心,必然也会欣慰的。”

正说着,就瞧见外头有人进来,宫女福了一福,小声道:“殿下,医馆里的人送药引来了。”

荣信公主微微一怔,问:“不是已经没有了么?”

她的心疾已经犯了多年,有特定的方子,奈何那方子里有一味药引极为难寻又珍稀。一年就那么多,定京医馆的那味药几乎都进了公主府。原先谢景行还在的时候,每年也不知道从哪里来的手段去外头找了许多,荣信公主倒是一点儿也不担心。

后来谢景行死了,医馆里的那味药便又回到了从前那种今日有明日无的境地。进了冬日,那药更不好寻,荣信公主喝缺了药引的药已经许久,前些日子还说没有药引,倒没想到今日送来了。

宫女高兴地道:“医馆里的大夫说,昨日有个远商过来卖药,里头恰好有一大篓子那味药,医馆便全都收了。听大夫说足以用到明年,可真是巧极了。”

杨姑姑也跟着笑道:“倒是赶上了好运气。”

荣信公主不甚在意的挥了挥手,道:“送到厨房去吧。”

宫女连忙称是,等宫女走后,荣信公主才苦笑了一声,叹了口气道:“原先景行在的时候,也是这么一篓子一篓子的送药引。怎么现在,倒成了难得的运气了?”

杨姑姑知道她想起了谢景行,心中伤怀,正想要将话头岔开说几句,就听见荣信公主道:“扶我去行止院。”

杨姑姑一愣,行止院是公主府的一处院落。当初玉清公主过世之后,荣信公主恼怒谢鼎所作所为,曾将谢景行接到公主府住了一段日子。谢景行生的玉雪可爱,荣信公主就特意命人为他做了一处院子,就是行止院。后来谢鼎将谢景行接了回去,荣信公主也没让人拆了行止院。谢景行长大后,偶尔也来公主府住几日,就歇在行止院。

只是自从两年前谢景行战死后,荣信公主就让人将行止院封了起来,除了每日又下人扫洒之外,一律不许人进去。她自己也怕睹物思人,从来不踏足行止院一步,今日却破天荒的,两年来头一遭要去行止院看。

杨姑姑不敢违抗荣信公主的吩咐,有些担忧的搀扶着荣信公主往行止院走去。荣信公主道:“近来几日也不知怎的,总是梦见景行…”说着说着,神情变得古怪起来。杨姑姑见状有些不解。

荣信公主心里有些不安。

这几日,她每天晚上都做梦,梦见有个紫衣少年郎,脸上带着半块银面具,她不晓得那是谁,就伸手揭开了对方的面具,那人长了一张和谢景行一模一样的脸,却唤她“荣信公主”。

是大凉睿王的声音。

荣信公主每每从梦中惊醒,只觉得后背都被汗水透湿了大半。她想着,莫不是那一日见着沈妙和睿王纠葛,却因为对方的小字而将谢景行和睿王混作一团,以至于到了夜里都魔怔的地步。

想得越多,她心里也就怀念谢景行的越多,想着今日就去行止院看看。

想着的时候,就已经到了行止院。行止院外头的护卫瞧见她有些意外,荣信公主两年都没踏足过这里,也不许旁人进来。护卫让开路,荣信公主和杨姑姑走了进去。

屋子里还是和两年前一模一样的摆设,因着日日有人打扫,一点儿灰尘也没有落下,看上去崭新整洁,就如同时间还是昨日一般。更让荣信公主恍惚觉得,一回头就能瞧见那俊秀美貌的少年翘着腿躺在床上,漫不经心的吃苹果的模样。

架子上摆的都是谢景行从小到大喜欢玩的小玩意儿,椅子上还搭着谢景行旧时的衣衫。

荣信公主走到那衣裳边,将衣裳拿起来,伸手抚过上头的纹路,怀念道:“和从前一模一样。”

杨姑姑不知道该说什么,什么都不说又怕荣信公主兀自陷入往日的回忆而伤心。就道:“上头的金线还崭新哩。”

荣信公主“噗嗤”一笑,道:“景行这孩子规矩多,小时候穿衣裳,给他做了花花绿绿的衣裳不肯穿,偏偏就喜欢紫色,本宫嫌紫色老沉,不适合小孩子穿,要给他绣上花,他却嫌弃的很。后来还是宫里的绣娘用金线在袍角衣襟处绣了暗纹才肯穿。想要华丽,却又不想明晃晃的在身上,鬼主意多得很。”

杨姑姑也就跟着笑:“小侯爷金尊玉贵,紫色贵重,也就只有小侯爷穿着才会这般好看了。当初殿下带小侯爷进宫,旁人还以为是皇子呢。”

“那模样本就像是皇室中人,连玉清当初都没有这样的气度。”荣信公主也跟着笑,一边抚摸着袍角用金线绣着的暗纹,可是笑着笑着,她就笑不出来了。

神情渐渐变得凝重。

正如同方才她和杨姑姑所说,谢景行对衣裳十分挑剔,喜爱穿紫衣赏,喜欢华丽,却又不想过分张扬,一定要用暗金色的丝线在袍角或是衣襟绣花纹。因为他要求高,那丝线很细,花纹也是很特别的。

可是那一日在宫里,与沈妙拉拉扯扯的睿王,穿着紫金袍,拽着沈妙的手往上,衣袖处的金线和谢景行从前惯来穿的一模一样。

荣信公主身子不好,眼睛却没有瞎。当日她瞧见睿王,听见沈妙唤睿王谢景行,也有一瞬间将睿王当做是谢景行。可后来瞧睿王的神态和气质,却又十分陌生,听了睿王解释,便又打消了这个念头。但她总觉得似乎有什么地方不对劲,而回到公主府后,也频频想起谢景行和睿王二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