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懂什么。”沈冬菱端详着镜子里的佳人,她模样生得好,极有万姨娘年轻时候的楚楚风致,即便是这样简单的衣裳,都被她穿的很有几分娇俏。大约是因为成了亲变成妇人的原因,又添了几分莫名的风韵。

府里的下人有时候会背着说悄悄话,说沈冬菱看着就是妾面。大户人家的主母大多都是五官端正大气,圆润有福,看着就忠厚的。沈冬菱却生的眼睛大,下巴尖,俏丽的如同一只狐狸,就是典型的妾面。王夫人和王老爷对此也颇有微词,不过王弼喜欢,所以其他的一切都可以忽略不提了。

沈冬菱端详了片刻,又将头上的那只玉簪子拔了下来,换上了一支素银的簪子。

杏花见状,欲言又止。

沈冬菱道:“不必想这么多,近日我不是唱主角儿的,打扮的花哨了反倒夺人风头,我可不干这等糊涂事。要争艳有的是机会,也不差这一回。”

杏花闻言,又道:“夫人丽质天成,不必比也是头等的美貌。”

沈冬菱被说的神情愉悦,不过更令她愉悦的却不是杏花的吹捧。今儿个是要让秦太子对沈妙“一见钟情”的日子,她不过是个陪衬,她越是显得灰头土脸,越是衬托的沈妙风姿出尘,这桩“姻缘”才越是顺其自然。

不过既然要许多人见证的“良缘”,自然人越多越好,王弼也是会到的。这样一来,才能时时提醒着太子,这桩美事,王弼的功劳最大。

沈冬菱站起身,又瞧了一眼那帖子,帖子的时间是巳时,还早得很,她道:“先去外头和夫君一起吃过饭,吃过饭后去易凤阁,恰恰合适了。”

她不知道,她这头还在去和王弼吃早饭的时候,皇甫灏却已经出门了。

品香的地方设在易凤阁,易凤阁是定京城一处郊外山城的亭台,那里曾是先皇帝为先皇后修缮的取景佳处。坐落在易凤阁,下可观幽深峡谷,上可临近青天。富贵人家又颇讲究风雅的人往往喜欢在易凤阁品香,一炷香燃起来,微风吹过,直捣青天,让人心生辽阔之感。

虽然如今已是冬日,不过恰好下面峡谷银装素裹,煮雪论香,更是别有意趣。

皇甫灏瞧着那做的颇为精美的帖子,哂然一笑,在这样美丽的地方而对臣子的女儿“一见钟情”,听着倒是不错。不过只是白白便宜了旁人,他绑着做戏而已。

皇甫灏的侍卫赶来,说马车已经准备好,可以出发了,皇甫灏这才皱了皱眉,抬脚往府门口走去。不管怎么说,这帖子送来,上头非要在辰时到底易凤阁,实在是有些太早了。还非得要他请了个大早。

只是做戏要做全套,皇甫灏心中再如何不满,也只得这样应了。

易凤阁本就在郊外,里定京城的城里有些距离,几乎是天刚刚亮就要出发,而到了郊外后,还有好一段山路,幸亏有富贵人家特意修缮了一条专供马车行驶的的车道,否则还要难走得多,尽管如此,等到了易凤阁后,也需要好一阵子。

皇甫灏让自己的侍卫留在半山腰,自己独子往前走去,倒不是旁的,只是那帖子里特意吩咐过,让他不要带侍卫过去。侍卫越多,这桩“姻缘”反倒越是不自然。况且太子会早些到,和皇甫灏有要事相商,人多了未免不方便。

皇甫灏一点儿也不怕出什么意外,一来嘛,这地方肯定会被太子安插的有别的侍卫,刺客是不必担心的。二来,太子总不至于对他动手,这么多人瞧着,他今日出门的时候秦王府的人也都知道他是来赴太子的约,若是他有个三长两短,太子也脱不了干系。

因此,皇甫灏很坦然的将侍卫留下,自个儿上去了。

然而世上没有后悔药,皇甫灏很快就为自己这个自负的决定复出了悔恨终生的代价。

而在皇甫灏从山腰往上走的时候,太子也正带着侍卫从另一条路往易凤阁走去。他们二人恰好维持在一前一后的距离,差距并不大,却因为不是一条路也不是一个方向,所以刚刚错开了。

两柱香后,皇甫灏到了易凤阁。

易凤阁的长亭中,此刻已经坐了一人。那人见到皇甫灏,立刻站起身来,正是太子。

皇甫灏有些惊讶,没料到太子竟然会比他先到。这样一来,那帖子上要求的辰时似乎也没那么不可接受了,毕竟对方自己来的更早。

他左右看了看,道:“其他人怎么没来?”

既然是要开始一场“一见钟情”的戏码,旁的人都没来,这戏要如何开始?

太子笑了一笑,道:“不急不急,今日叫你来的这般早,是因为本宫有些话要单独与你说。”

皇甫灏觉得有些奇怪,不过也没多想,他的护卫就在山腰处,要赶也赶得过来,再看太子的侍卫都在身边,不会出什么差错,就问:“请说。”

太子走到皇甫灏身边站住,道:“皇甫兄难道不奇怪,今日本宫为什么要这样早就叫你过来,又为何要皇甫兄的侍卫呆在山腰?”

“大约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商量。”皇甫灏有些不耐烦与太子打机锋,两人都到了这个地步,要说什么也不必遮掩。

“皇甫兄就不觉得,这很像要杀人灭口么?”太子问。

皇甫灏哈哈大笑起来,道:“开玩笑可不是你的作风。”

太子没有回答,皇甫灏转头看他,不由得心中一跳。

太子神情平静,没有别的动作,但就是这种平静,让皇甫灏心中突然生出了一种深深的不安来。他突然觉得脊背冒出了丝丝寒气。可是…太子为什么要杀人灭口?除非太子能将整个秦王府的下人杀完,否则太子就脱不了干系。而且,皇甫灏始终没想出来太子要杀他的理由。

可是他还没有听到答案,就瞧见太子目光微微一闪,皇甫灏心中一惊,下意识的侧身避开,堪堪避开了从后面当雄刺来的一道银色剑光。

那是太子的贴身侍卫!

皇甫灏又惊又怕,此刻终于意识到了不对。太子带着侍卫,他的侍卫却留在了半山腰,皇甫灏想不通太子下杀手的原因,所以他才会轻而易举的着了道。他怒道:“你要干什么?”

太子面无表情的看着他:“抱歉了。”

几个侍卫同时朝皇甫灏飞扑过来,皇甫灏绝望之下大呼:“傅修延!你害本宫,秦国不会善罢甘休!傅修延!”

傅修延是太子的名字。

他的声音戛然而止,当胸而过的剑光仿佛一条银色的蛇,冒着森然白光,而慢慢溢出来的血迹,却是和地上的薄冰黏成了一块儿。

易凤阁背靠大峡谷,皇甫灏最后的一声怒吼,却是用了整个生命声嘶力竭的吼着,也因此余声不绝,晃晃悠悠的传了下去。

一层又一层,就像水底荡起的涟漪。

另一头,正在往易凤阁赶去的太子一行人动作忽而停下,他们在下山的背阴路,回音听得不甚真切的模样,太子皱眉道:“方才是不是有人在喊本宫的名字?”

侍卫们个个面面相觑,俱是称听不大清楚。

太子想了想,又道:“大概是本宫听错了。”

这普天之下,除了帝后,还没有人敢连名带姓的称呼他的名字。况且此刻易凤阁应当没什么人才对,给各位的帖子上约定的时辰是巳时,不过太子自来就有早到的习惯,所以辰时就上山。他应当是第一个到的。

这样想着,便觉得方才不过是自己耳朵出现的幻觉。可又不知道为什么,太子的心中隐隐冒出些不安来,他不由得加快了脚步。

等到了易凤阁的时候,老远就瞧见亭子里背对着他坐着一个人,瞧着背影就是皇甫灏了。太子有些意外,万万没想到皇甫灏竟然来的这样早,他笑着上前打招呼:“没想到皇甫兄也来得这样…。”

一个“早”字还没说出口,太子的手才刚刚拍上皇甫灏的肩膀,皇甫灏却“咚”的一声直直倒了下去。太子吓了一跳,立刻伸手去拉皇甫灏,这一拉之下,皇甫灏正脸对着他,太子“啊”的惊叫一声,一下子松了手。

皇甫灏眼睛瞪得浑圆,大张着嘴,似乎极为愤怒惊愕的模样,然而他的衣裳却是湿冷的,只因为当胸处,银色的袍子上已经被大块大块的鲜血染红了。

“这是怎么回事?”太子心中一慌,脑子瞬间懵然,皇甫灏死了?

这怎么可能!

他还没来得及对这一事情做出反应,就见自外头突然冲进来一大群人,皆是侍卫打扮,瞧见皇甫灏横躺于地死活不明,就冲着太子怒道:“大胆,竟然谋害太子殿下!纳命来!”二话不说就朝太子扑过来。

太子自己也带着侍卫,侍卫们自然不能让太子被人伤害,和那些个侍卫打做一团。太子这时候也才明白过来,这些对他拔刀的却是皇甫灏的侍卫。可是皇甫灏的侍卫方才又去了哪里?怎么现在才冲出来?

太子还记得解释,高喊道:“本宫才刚刚到达此处,到达此处皇甫兄已经遇害了!并非本宫所为!”

那其中一个领头模样的侍卫闻言却是恨声道:“满口胡言!方才我等在山腰处等候太子殿下命令,听见太子殿下亲口喊出是你加害于他!我等苦于一时不能立刻到达,如今人证物证俱在,你又如何抵赖!”说罢又举着剑冲过来。

太子一边被自己的侍卫护着,一边瞠目结舌,皇甫灏喊出自己加害于他?

这根本就是个笑话!

他才刚刚来到此处,皇甫灏已经死了,皇甫灏为什么要污蔑他?等等…太子心中突然一动,之前还未到易凤阁的时候,似乎听见有什么人在喊自己的名字。只是他走的是背阴山,听得不甚真切,莫非不是幻觉,而是真的?

可是皇甫灏怎么会叫出他的名字?

太子心中一团糟,却还是道:“本宫刚来这里,本宫怎么会加害于他!”

“明齐狗贼,你将我们太子哄骗出来,又在帖子里让太子殿下将我等留在半山腰,以此为名方便你下此毒手!此仇不报,秦国枉为人一遭!”

太子如遭雷击。

给皇甫灏的帖子是他亲自写的,为的就是让这“一见钟情”的戏码更加自然真实一些。太子约皇甫灏出来品香,这香恰好是王弼无意间寻得的一炷香,谁知道王弼的新进夫人“不懂事”,将自己的妹妹也邀出来看个新奇,四个人无意中凑到了一起,后面的事情自然就顺其自然了。

可是那帖子里,可从没提到过什么“要将自己的侍卫留在半山腰”!

一个侍卫护在太子面前,道:“殿下,顶不住了,这头的人不要命,殿下还是先行离开。”

太子抬眼看向对方,皇甫灏显然已经气绝,人死不能复生,那些侍卫大约知道自己主子死了,就算是回到秦国也会以一个保护太子不利的罪名被秦国皇帝迁怒,到最后不过也是死路一条。干脆将所有的罪过全都归结于太子身上,眼下是要和太子同归于尽了。

他们招招狠辣,太子的侍卫却还要护着太子,却是难以抗敌。太子有些犹豫,他这一走,没有将所有的事情解决好,几乎是默认了这个污名,可若是不走…瞧着对方来势汹汹,太子不晓得自己还能不能安全活着回去。

他咬了咬牙,又看了一眼地上的皇甫灏,一狠心道:“走!”

易凤阁发生的这些事情,外头的人还是不知道的。

沈冬菱和王弼坐在马车中,马车还在往山上去的路上,到山脚还有些距离。他们今日不过是来做个“见证”,去的太早反而不妙。况且沈宅到易凤阁要远些,若是沈妙没去,他们去的早了不方便太子和皇甫灏说话,所以王弼就吩咐马车故意慢些。

沈冬菱依偎在王弼怀中,笑道:“夫君今日心情瞧着不错。”

王弼搂着她:“娶了佳人,心情自然好。”一想到过了今日,他在太子心目中的地位又会上去,王弼心里就不由得得意万分。

员外郎府上虽然因为私盐的生意富得流油,可都是暗富,还要随时提防着被有心之人发现而检举,连累了一整府。人总是要往前看的,从前王弼走的路子都是稳打稳扎,可当不缺银子的时候,权势就变得有些重要了。

他也想要能一举冲天。

王弼是太子的人,太子原先在几个皇子中,虽然占着正统的名号,可反而不出彩。可是如今,其他皇子争权夺利,文惠帝反而会更看重太子一些,觉得太子更好把握。文惠帝有心扶持太子,太子也渐渐一改往日的作风,连带着他们跟着太子的人也渐渐生出了勃勃野心。

再加上…王弼瞅了一眼怀中的佳人,娶了沈冬菱后,他越发觉得从前那样稳打稳扎虽然稳,却到底不容易出人头地。熬上几十年人都老了,又有什么意思?

沈冬菱却是颇合他意味,似乎总能鼓动他做一些从前不敢想的事情。王弼心中很是庆幸,如今只要沈妙的事成,太子继承帝位更有把握,一人得道鸡犬升天,他也就熬出头了。

正想着,马车却突然停了下来。

王弼掀开车帘,问:“怎么回事?”

一个侍卫跑了过来,王弼认识,是太子身边的人。太子曾经派此人与王弼传过几次话,王弼对他还算熟悉。

不过此刻,那人的脸色却着实不好看,不仅如此,衣裳还有些蓬乱。他对王弼挥了挥手,道:“王大人,出事了。”

沈冬菱在车里听的一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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电!脑!回!来!了!

回来的第一件事就是大杀特杀(o゜▽゜)o☆[BINGO!]

第一百七十九章 都归你

事情似乎一夜间就变得面目全非,原先设想的春风得意无限荣光,不过片刻就成了数不清的麻烦。

王弼和沈冬菱怎么也没想到,皇甫灏竟然会被太子所杀。对于其中到底是怎么一回事他们二人并不清楚,虽然太子的侍卫一直在尽力强调,太子并没有对皇甫灏动手,太子到达易凤阁的时候,皇甫灏已经死了。可皇甫灏的侍卫们似乎对此深信不疑。

误会已经造成了,何况是带血的误会,于是接踵而至的,就是惊天罪名。

沈冬菱面上还是竭力保持着安稳,一边安慰着王弼:“这其中肯定是有什么误会,只要解开误会就好了。”心中却一边沉沉坠入深渊。

在外人看来,是王弼寻得的好香送给太子,太子借花献佛邀请皇甫灏来一起品香,出了这桩血案,王弼都是造成祸事的源头。即便此事与王弼根本就没有关系,可是皇室雷霆之怒,牵连众广,王弼想要安然无恙的离开根本就不可能。

再者,就算是太子侥幸最后证明了自己的清白,可是品香一事是王弼献策在前,因为王弼献出的这一策,皇甫灏死了,秦国必然不会善罢甘休,太子的盟友也就此身亡,太子怎么会不迁怒于王弼?

所以左看右看,王弼这个替罪羔羊,是跑不了的。

王弼显然也想到了这一层,面色难看极了。他到底比沈冬菱要沉着一些,只道:“先回府去,登门太子府,问清楚究竟出了什么事。”

皇甫灏怎么会好端端的死了?是谁杀的?为何皇甫灏喊的又是太子的名字?这其中错综复杂,实在令人费解。不管怎样,都要先弄清楚究竟是怎么一回事才能寻得对策。

车夫调转马头往城里的方向跑去,沈冬菱却好似突然想起了什么,问道:“怎么都没见着五妹妹?”

王弼就是一愣。

要知道这一出计策到之所以被太子所用,为的就是沈妙。因着沈冬菱是盘算着时间,差不多和沈妙同时到达易凤阁,这样才好闲谈着表现出“姐妹情深”。他们在这里又停了一阵子,按理说沈妙她们也应该到了这里才对。可郊外山路一眼就能看得清前面,前前后后再无别的马车。

沈妙怎么会没来?

王弼只晓得沈妙是沈冬菱三房的堂妹,因为沈信手握重权而吃香,私底下却对沈妙的性子一无所知。沈冬菱却见识过沈妙对付二房三房的手段,一颗心就直直的沉了下去。

若是沈妙没有来,为何会这样巧,莫非沈妙一早就知道了今日会出事?世上没有人会有未卜先知的能力,难道…此事和沈妙有关?

她就算再如何神通广大,怎么可能就轻而易举的杀了秦国太子!

王弼听闻沈冬菱的话,却误会了沈冬菱的意思,他道:“对啊,若是沈五小姐也在,事情大约会顺利些!”

王弼想着,多一个人,就能多分担一些罪责,沈妙在的话,看在沈信的份上,文惠帝也不会太过为难与他,而若是独独惩罚他一人的话,就又显得有失偏颇。为了以示公正,沈妙的在场,会为王弼省下许多事情。

他道:“咱们先回府,指不定沈五小姐已经回去了。先看看太子那头再说。”

沈冬菱点头,心中却是苦笑,不知道为什么,她总觉得,沈妙绝不会“已经回去了”,只怕沈妙一开始就没打算来易凤阁。

沈妙…这个对手,比她想的还要可怕。

另一头,街道上,罗潭坐在马车里,擦了把额上的汗,道:“这可怎么办,一耽误就耽误了这么久,现在赶去易凤阁,怕是已经来不及了吧。”

方才他们沈家的马车行在市井一处热闹的地方时,不小心撞上了一名老妇人。那老妇人当即就不省人事,沈家在定京城不是小门小户,沈信更是人人尊敬的大英雄,自然要爱惜羽毛。沈妙和罗潭二人断没有抛下老妇人独自离开的道理。让侍卫送老妇人去了最近的医馆,一直亲眼见着大夫替老妇人把脉说没事,老妇人醒来才离开。

他们的这一举动,自然又赢得了不少百姓的赞同,只觉得将军府出来的姑娘没有骄矜之气,反而能体贴百姓,倒是少有的品格。

赞扬声是赚到了不假,可是时日也耽误了不少。现在要赶去易凤阁,等到了的时候,只怕都是晌午了。

沈妙思忖一下,就道:“不去了。”

“哎?”罗潭还在思索怎么解决这个问题,乍一听闻沈妙这般说不由得惊讶道:“怎么不去了?小表妹不是最讨厌言而无信的人么?”

沈妙笑道:“品香要讲究时辰地点,易凤阁最好的时候就是早晨,空气最清新,那时候品香自然爽朗,晌午或是下午再品香,天地混沌,不好品出香的本气。总不能让人等我们。这倒是不美了。”她伸手招呼来莫擎,让莫擎飞鸽传书到易凤阁,她和罗潭因有事耽误就不去了。

罗潭虽然有些遗憾,不过她本来就对那劳什子品香一点儿兴趣都没有。难得出来放风一趟,当即就要拉着沈妙去逛逛。

沈妙看眼下时日还早,又有阿智他们这些侍卫跟在身边,逛逛倒也无妨,于是就应了下来。

谁知道罗潭兴致勃勃,这一趟逛下来,待回沈府的时候已经是有些临近傍晚了。

他们的马车才刚到府门口,门前的小厮就笑道:“姑娘回来的好,夫人和老爷也才刚刚回来呢。”

“正好赶上吃晚饭!”罗潭笑嘻嘻的拉着沈妙的手,一脚跨进了门。

谁知道进了正厅,罗雪雁正和沈信说着什么,见沈妙和罗潭回来,显示一愣,随即大大的松了口气,道:“娇娇,潭儿,你们去哪儿了?”

“今日员外郎府的王夫人邀请我们去易凤阁品香,路上马车冲撞了位老妇人,我和表姐忙着照料那位妇人,耽误了时辰,索性就告罪了一声不去了。我和表姐随意逛了逛,爹,娘,可是出了什么事?”

沈妙将沈冬菱说成是“员外郎府的王夫人”,显然是刻意划清关系,是一点儿也不想同沈冬菱沾亲带故。

罗雪雁没注意到这一点,只是深深出了口气,道:“可是吓死我了,秦太子今日在易凤阁遇刺身亡,所有有关人士都被缉拿入大牢审问。那王弼却说你也在场,不过并未有人见到。我和你爹匆匆忙忙回来,见你们不在,还以为出事了。”

罗潭一愣:“遇刺身亡?”她道:“谁有那么大的胆子,竟然光天化日就敢刺杀秦国太子?秦国太子的侍卫武功都很差么?怎么会连自己主子的性命都护不住?”

和罗潭的满面惊讶不同,沈妙倒是平静的很,她道:“放心吧,我和表姐并没有去易凤阁。今儿白日里冲撞那位老妇人的时候,街上许多百姓都瞧见了,未免出麻烦,我们还自报了名讳。那些百姓都能为我们作证,我们当时忙着照顾老妇人还来不及,哪里有时间去易凤阁呢?”

众目睽睽之下不会有假,沈妙又不会分身术,自个儿在市井中怎么可能又出现在易凤阁。

沈信冷哼一声,神情很有几分怒气:“王弼好大的胆子,竟敢往我沈家人身上泼脏水!”

“看来王家是想拖咱们下水。”罗雪雁也明白过来,恨声道:“沈冬菱还与咱们是亲戚,不曾想竟然揣着这般恶毒的心思,哪有算计自家人的道理!”

沈妙冷笑:“沈家二房三房里,又何曾又人真心实意的对待过我们。”

罗雪雁和沈信沉默了。

罗潭觉得气氛有些沉重,笑着打岔道:“哎,说起来也亏今日我与小表妹运气好,要不是中途冲撞了那位老妇人,只怕就真的上易凤阁去品香了。皇甫灏既然是遇刺,连他的侍卫都没救下来,定然刺客武功高的很。我和小表妹去了,指不定也被连累呢。说起来,咱们还应当谢谢那位老妇人。”

沈妙失笑,正要说什么,却又听罗潭嘀咕道:“可是之前给咱们下的帖子里,可没提过秦国太子也要去品香啊,秦国太子去品香做什么?那里还有没有别的人?若是有的话,又有没有伤亡呢?”

还不等有人回答罗潭一个接一个的问题,却见外头风尘仆仆走进来两人,正是沈丘和罗凌。罗潭回头正巧撞见,不由得“啊呀”一声惊叫起来:“丘表哥,凌哥哥,你们怎么了?”

沈丘和罗凌衣裳很是有些蓬乱,不仅如此,脸上身上还沾染了一些血迹,看起来极为狼狈。

罗雪雁和沈信也是吓了一跳,罗雪雁连忙上前,急急忙忙的打量着二人:“出什么事了?”

沈丘连忙解释:“别担心,不是我的血,是旁人的。”

罗雪雁这才放下心来,可还没有放下心一刻,就听见罗潭问道:“丘表哥,你和凌哥哥是去抓今日刺杀秦国太子的刺客了吗?那些刺客是不是很厉害很难对付,看你们的样子很不轻松啊。”

沈信眉头一皱,问:“沈丘,是这样吗?”

沈丘和罗凌对视一眼,彼此目光都有些古怪。片刻后,沈丘让正厅里的下人都下去,又有些思索的看向罗潭和沈妙,沈妙笑道:“我和潭表姐不会说出去的,大哥有什么事就直说吧。”

罗潭连忙举手表示自己绝对不会泄露半分。

见沈丘这么郑重其事的模样,沈信和罗雪雁也有些狐疑。罗凌对沈丘点了点头,沈丘叹了口气,这才开口道:“今日兵部城守备的人马都去拦人了,不过不是刺杀皇甫灏的刺客,而是皇甫灏的侍卫。”

“侍卫?”罗雪雁皱眉:“难道他们要明齐给说法,已经闹得不可开交了?”罗雪雁对秦国人没什么好感,也不知是不是因为秦国本身开国的时间是三国里最短的,没什么历史,上至皇室,下到百姓,人人皆是一副狂妄的模样。就算如今秦国国力微微胜于明齐,可每每在明齐面前表现出来的嚣张,也实在是令人碍眼。

“倒也不是。”沈丘犹豫了一下,才道:“皇甫灏的侍卫说,刺杀皇甫灏的是太子,眼下都往东宫那头要杀了太子给皇甫灏报仇。”

“太子杀了皇甫灏?”沈信一下子站起来:“不可能!”

且不说太子那个瘦弱的身子能不能成,如今明齐正是要和秦国拉拢关系对付大凉的时候,怎么可能做出这种自毁筹谋的事。杀了皇甫灏,只会惹来秦国的勃然大怒,同盟崩塌不说,还会给自己增加一个仇人。无疑是雪上加霜,太子又不是傻子,为什么会做这种费力不讨好的事情?

“我也以为不可能。”沈丘有些困惑:“不过那些侍卫都说,当时在山上听见皇甫灏大叫着太子的名字,大声说太子就是凶手。他们既是皇甫灏的侍卫,也没有诬陷别人放走真凶的理由。”

罗雪雁问:“皇甫灏的侍卫没有跟皇甫灏在一起吗?为什么说是听见。”

“这就是疑点所在了。”罗凌接口道:“根据皇甫灏的侍卫所言,今日使太子邀请皇甫灏去品香的,也是太子给皇甫灏下的帖子。皇甫灏的侍卫回忆,太子在帖子里称有要事与皇甫灏相商,要将皇甫灏的侍卫留在山腰,让皇甫灏独自前去。可是太子说自己写给皇甫灏的帖子里并没有这样提过,官差奉命去搜寻太子的帖子,那帖子却早已被皇甫灏不知给丢到什么地方了。如今死无对证,双方各执一词,很是焦心。”

罗潭喃喃道:“太子让皇甫灏去品香,可为什么王夫人给我和小表妹的帖子里却没有提到着两人呢?”

屋里的人齐齐一怔。

他们都只关注了太子和皇甫灏之间的这一本烂账,沈妙这头却被忽略了。此刻被罗潭这么一提,却是想了起来,不错,太子和皇甫灏品香,为什么要将沈妙和罗潭也带上。罗潭就不说了,和定京城的众人没什么关联,沈妙却不同,沈妙是沈信的女儿。

沈冬菱下帖子的时候,不可能不知道太子和皇甫灏也要前来,可为什么没有对沈妙提起。是忘记了,还是故意不提。如果是故意的,又为什么要故意,是在计划什么?

众人不禁出了一身冷汗。

罗雪雁道:“不行,得向沈冬菱问清楚。”

“娘,”沈丘拦住她:“沈冬菱和王弼都已经进了牢里了,这个时候可不能上赶着去见人,否则被以为和她有什么关系就不好了。”

两个太子一起去品香,死了一个,另一个莫名其妙成了凶手,文惠帝得知后自然是气的差点仰倒过去,这都是什么事儿。一方面要暂时平息秦国人的怒火,总要捉拿几个人让他们瞧瞧明齐是“秉公办事”,另一方面,文惠帝满腔怒火无处迁怒,既是王弼两口子提出的品香,也就相当于始作俑者了。天子之怒,从来不会解释原因,王弼还正坐着春风得意的美梦,就被人无情的打碎了。不仅如此,这一回能不能保住一条命也让人不敢妄言。

众人神情各异,唯有沈妙一如既往的平静,她听着这些事,仿佛都跟自己没什么关联似的,当然也的确没什么关联。她说:“这和我们都没有关系,等着看外头怎么处理就是了。”

沈丘注意到沈妙的神情,就问:“妹妹,你怎么一点儿也不惊讶皇甫灏遇刺,也不诧异是太子杀了皇甫灏?”

沈妙微微一笑:“这有什么好诧异的。既然如那些人所说,太子是要和皇甫灏‘单独有事相商’,在商量的过程中,没有达成统一或是出现了什么激烈的分歧,让太子冲动之下杀了人也是极有可能的事情。明齐从前又不是没有这样的案子,何必大惊小怪。”

沈丘无言,沈妙这一番话,倒说的这一屋子的人都有些沉不住气似的。沈妙说的固然没错,可有什么分歧能激烈到杀人,更何况对方还是一国金尊玉贵的太子。就算文惠帝被气的失去理智,也不见得会这么干脆利落的杀人灭口吧。

沈信和罗雪雁都蹙紧眉头,沈妙不必想的那么多,可他们却是在朝为官,朝中的每一个微小的举动,都可能牵连到他们日后的生活。更何况这次皇甫灏死在明齐,罪名落在身上的人是明齐太子。想来那些侍卫已经派人回去传话了,秦国皇帝知道之后,一双儿女双双折在明齐,这雷霆之怒,又该谁来承担?

而明齐和秦国同盟再想复原死在很难,这时候,大凉又会作何举动,一切都是未知数。

这一晚,因为这突然起来的事情,就连沈宅的气氛也陷入了沉峻。不过倒不是因为同情皇甫灏或是太子,只是为未来可能发生的变数担忧。

谢景行过来找沈妙的时候,沈妙正站在窗户前发呆。

皇甫灏就这么死了,前生皇甫灏和明安公主几乎成了她去秦国当人质那五年来无法摆脱的噩梦。明安公主嚣张跋扈,皇甫灏却喜欢引得众人都去折磨他,他是秦国的太子,皇甫灏一旦折磨了某人,其他人都会纷纷效仿。其实说起来,沈妙和皇甫灏、和明安公主之间并没有什么仇怨,但是就是这样恶意的凌辱,终于还是积攒起了怨气。

和其他人不同,沈妙没想过要让皇甫灏和明安公主偿命,因为前生害沈家最惨的并不是他们。这些人顶多就是在她的人生里落井下石了一些时日。

若非今生他们又算计到自己头上,沈妙大约对这二人理会都不想理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