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妙觉得不可能。

谢景行闻言,淡道:“皇兄已经对卢家出手了,现在生不生都没有区别。”

这话里的意思是,静妃肚子里的孩子是一回事,卢家的结局又是另一回事。至多不过是静妃因着孩子暂且保住一命,卢家还是按照最初的计划覆亡。

沈妙皱了皱眉:“我与皇后娘娘说了些话,觉得有些奇怪,听闻皇后娘娘曾经小产过,却是因着静妃。这其中是否是故意为止暂且不说,但就算皇后娘娘的性子再如何大度,又怎么能安然无恙的看着静妃安好这么多年。”

谢景行正在给她倒茶,闻言却是动作一顿。

沈妙盯着他:“你老实告诉我,皇上为什么到现在都没有子嗣,是故意为之还是不得已而为之?”

她想来想去,觉得永乐帝没有子嗣这一条也实在是太过于奇怪了。每一任帝王,不管是明君还是昏君,都希望自己的子嗣越多越好。皇子越多,相互制衡,皇朝的局面也就会越稳定。便是傅修仪这样的人,也是从来不缺子嗣的。之前沈妙就奇怪,永乐帝政绩如此出众,百姓安居乐业,又怎么会到现在还朝廷不稳,后来见到子嗣这一头反倒是明白了。因为永乐帝没有子嗣,光是这一点,朝臣就会颇有微词,说起来永乐帝已经很了不起了,若是换了寻常的帝王,若是身下无子,别说平衡这么多年,怕是早就被人摘了黄袍,撵下台做寻常人了。

谢景行许久之后才看向沈妙,目光有些奇怪:“你很想知道么?”

“你从皇家狩猎场上回来后昏迷不醒的时候,我预感到有些事情会生出变化,但是当时我刚来陇邺,对大凉的局势也不甚了解,因此并不能忙得上什么忙,所以除了去凤头庄找那位''高人'',其余的事情一概帮不上忙。”沈妙道:“我不喜欢这样被动的自己,若是有朝一日你也有大事要做,我总归希望自己不是无用的。然而我什么都不知道,就算有心,又如何帮的上忙呢?”

谢景行看了她一会儿,突然叹了口气,半是欣慰半是调侃的摸她的头,道:“我们家娇娇不仅会算机人,还会体贴人啊。”

沈妙拨开他的手,道:“你总不能让我做个只晓得吃饭的米虫。”

“我可不敢小看你。”谢景行笑叹:“既然你想知道,我不会隐瞒。你曾告诉我你做过一场真实的梦,那个梦很悲惨,现在我要告诉你的可不是梦,实实在在发生过的事情。”

“陇邺到定京的路快马加鞭也要小半年才能到达,你是不是一直想知道,当初我为什么会成为临安侯的儿子?这么多年明明知道自己的身世却不回大凉。不是因为我不想回,是我不能回去。”他的目光渐渐变的犀利起来。

谢景行的真名叫谢渊,字景行,取“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之意,代表着为他取这个名字的人希望他能做一个品行崇高之人,且不说这个名字最后的意义究竟有没有成,总归显出取这个名字的人对他浓浓的爱意。

为他取名的是他的父皇孝武帝谢义隆,为他取字的却是他的母后敬贤皇后萧皇后。

孝武帝谢义隆当初是大凉皇朝中最出类拔萃的皇子,手握兵权,安定四海,英俊豪气,意气风发。若是唯一有什么不好的,便是因为他是幼子,大凉皇室立长不立幼,自古以来的规矩。可是谢义隆太优秀了,越是优秀的人,要么云淡风轻不将世俗之事放在眼中,要么勃勃野心轻易难平,很可惜谢义隆是后者,加之那时候的太子逊色他多矣,所以谢义隆终于还是走上了夺嫡之路。

谢义隆的夺嫡之路却是很顺利的,他有着先天的优势,本就是皇后所生,自身又军功赫赫,所以最后谢义隆设计陷害了自己一母同胞的亲太子兄长,气死了生母,控制了生父,最后顺利得到了孝武帝这个皇位。

在夺嫡的道路中,势必也要放弃一些东西,比如说亲情,比如说爱情。当然对于谢义隆来说,这些也并不重要,他是一个野心家,所以最后他取了左相萧家的女儿。萧家是文臣里的头头,取了萧家的女儿,几乎就能拉拢大半个大凉的文臣世家。加之萧家女儿本来也生的绝色动人,更是聪慧大气,聪明的美人儿怎么都不亏,这一桩姻缘,其实是极为划算的。

于是登上皇位后,

于是登上皇位后,孝武帝和敬贤皇后相敬如冰,孝武帝是明君,敬贤皇后是天下有名的贤德,看着倒是不错。敬贤皇后在不久之后生下了长子谢炽,立为太子,本来么,大凉的国土逐渐扩张,国力也渐渐在三国之中稳拔头筹,一切都看上去十分美满的模样。

可是这世上的东西,最难以挽留的,就是不变。

与你同患难之人,却并不一定能与你共富贵。

萧皇后是在混乱不堪的时候嫁给孝武帝的,夫妻二人文武相成,谢义隆有野心,萧皇后稳重,谢义隆手段高明,萧皇后也足智多谋。

可是等外头的敌人渐渐消失殆尽的时候,矛头就要对准身边人了。

孝武帝是个野心家,当初自己夺得皇位就是用了手段,野心来自**,他渐渐的怀疑萧家有外戚专权的念头。而萧皇后表现的越是贤良聪慧,孝武帝心中就越是多疑。为了平衡萧家的势力,孝武帝广纳后宫,这其中不乏与萧家对台的世家,他提拔他们,前朝让萧家与他们斗,后宫让萧皇后与那些世家的女人斗。

萧皇后聪慧得体,出嫁之后一直秉持以夫为天的家训,加之本来谢义隆也是个人中俊杰,这么多年相处的也不错。但是那些乱七八糟的女人,渐渐开始为了生下皇子而绞尽脑汁,甚至开始威胁到谢炽的太子地位,萧皇后便终于不能坐视不理了。

每一个女人,哪怕是最柔弱的女人,都能因为保护自己的孩子而变成一头猛兽,况且萧皇后并不是一只柔弱的白兔,萧家那样的世家,她能成为最优秀的姑娘,自然是有着自己的头脑。她开始强烈的反击。

能和孝武帝从混乱不堪的日子中走过来,萧皇后的本事自然不容小觑。那些个只晓得安享富贵的娇娇女怎么比得过,不过是自取其辱,谢炽安然无恙,而萧皇后却屡战屡胜。她表现出来的强势和头脑倒是极好的震慑了那些个女人,一时间无人敢轻举妄动。

然而聪明如萧皇后,也会犯一个错误。她越是表现的优秀,就越是让孝武帝不是滋味。

孝武帝越来越堤防她,甚至开始想办法来寻找错误。一开始只是在后宫里给萧皇后找几个对手,然后冷眼旁观着他们的争斗。然而到了后面,却会下意识的偏袒着对方,萧皇后做什么都是错。他也开始在直接的、毫不犹豫的打压萧家。

萧皇后觉得很难过,但是她到底认为孝武帝是她的丈夫,人的一生谁不会在某些时候犯糊涂,她只要保护着自己的地位,让谢炽平安无事的长大,看谢炽顺利继统大凉江山就好。

谁知道那些女人会把主意打到谢炽的头上呢?

那一段时间,孝武帝突然对萧皇后温存起来,萧皇后也不知道为什么,然后没过多久,萧丞相突然主动辞官。

谢义隆的确是很有手段的人,而萧家虽然狠,却也狠不过谢义隆,萧家几百年才出了一个皇后,为了这个皇后,萧家不惜牺牲自己。

萧皇后得知此事的时候已经晚了,晓得那些夜里的温存却是谢义隆满怀着算计而作出的举动,只觉得恶心之至。可是却没想到她竟然怀了身子。

这个腹中的骨肉和谢炽不一样,是在谢义隆刻意虚伪的算计下而来到这个世界上的。萧皇后在怀胎的时候就常常想,他若是个儿子,一定不要像他的父亲一样。他刻意有野心可以阴谋诡计层出不穷,可是他不能随意利用人的真心,那是最卑劣的行为,也是最让人不耻的。

怀了身子后,萧皇后许多事情斗不方便了许多,却没想到会有人趁着她这个时候打了谢炽的主意。

谢炽被人下了药。

极猛烈的毒药,若非高家家主和萧丞相曾有旧日交情,高家家主亲自出马,只怕谢炽也是活不过当时。虽然活过了当时,可是高家家主也断言,毒已经入了肠腹,不过是拖延时间而已,谢炽活不过三十五岁,并且这毒会影响他的子嗣,今后谢炽若是有了子嗣,难免先天不足,或是体内带毒,总归不是什么好事。

高家家主是天下难得神医,连他都如此说,谢炽的命运几乎已经是注定了的。对方本就是冲着要谢炽的性命而来,便是不要他的命,也要毁了他的一生。

萧皇后怎么也没想到,她曾经是萧家最优秀的嫡女,盛极一时的敬贤皇后,贤名天下,竟然有朝一日会落到如此田地。她的家族为了保全她而主动退出大凉官场,而她的两个孩子,一个在阴谋算机之下成为活不过不惑之年的残缺,一个本身就是在毒计之下酝酿出来的果实。

下毒之人被找了出来,却是孝武帝新提拔上来的宠妃。萧皇后将那宠妃绑缚在御花园里,一刀一刀剜了她的肉,亲眼看着她咽下了最后一口气。当时御花园里所有的宫女太监斗看的几欲晕倒,然而萧皇后却觉得怪没意思的。

孝武帝自然也是狠狠责骂了宠妃,亲自定了宠妃的罪,还安慰了萧皇后的安慰。萧皇后听着他的温和言辞,心中冷如寒冰,满脑子的却是提防和警惕。

这件事情究竟孝武帝知不知道呢?萧皇后觉得自己与孝武帝做了这么多年的夫妻,也应该重新好好审视他了。便是孝武帝不知情,可是这宠妃,本就是为了对付萧皇后而提拔的,子不杀伯仁,伯仁却因我而死。

萧皇后一面心中生出防备,一面却是假装因为儿子遭此横祸而恹恹。

恹。

谢炽身负不治之毒的事情并未外传,可是谁知道日后会不会被人知道。然而萧皇后最担心的是以后,她腹中的孩子眼看着就要生了。孝武帝因着萧家对谢炽而心生嫌隙,若是谢炽日后有了什么事情,那么如果她腹中的孩子是个儿子,这孩子便替了谢炽的位置,坐了太子的位置,焉知不是下一个谢炽?若是是个女儿,萧皇后也不愿意她留在宫闱之中,日日被人摆布,主宰不了自己的命运。

最重要的是萧皇后将要开始反击了,在她生下这个孩子后,她要把萧家、谢炽还有她自己所尝受到的苦楚一一加倍的还回去,待这一个刚出生的孩子,总归有许多不方便的地方,说不定还会受人制掣,所以她要想办法。

狸猫换太子,一般来说,那被换走的太子将会远离自己本应得到的一切,而那狸猫反而会得到自己本不属于自己的东西。

萧皇后将自己尚在襁褓中的孩子交给心腹,道:“高山仰止,景行行止,他的字就叫做景行。若是有朝一日他成长为顶天立地的男子汉,可以用阴谋阳谋,却永远不要利用人的真心。”她硬起心肠看了自己的孩子最后一眼,道:“送他走吧。”

两个月,小半年的路程,陇邺到定京,一路跑死马,那是谢渊人生中第一次接触到这个人世,然而迎接他的却是逃往。在那些逃往的日子里,他睁大眼睛,牙牙学语,和这个世界学着交手。

定京的临安侯府,玉清公主恰好要生产了。

萧皇后的心腹本来遵循着萧皇后的命令,要将谢渊送到一户普通的富裕人家,远离朝廷权谋的纷争。可是那一日心腹在街上查探的时候,无意中却得知玉清公主也快要生产了,孩子的名字斗已经取好了,叫做景行。

心腹想,这可真是巧合。

那一夜凄风苦雨,定京城下了很大的雨,雨水冲淡了分娩倒在院中的血水,冲淡了女子痛苦的呻吟,也冲淡了婴儿渐渐微弱的啼叫。

那个姓谢名景行的孩子,和谢渊十分有缘的孩子,还未出世就死了。抱着襁褓中的婴孩的心腹犹豫一瞬,却是做了个让他庆幸终生的决定。

他将谢渊变成了谢景行,从此以后,景行为名,不再有字,临安侯府的小世子,怀揣着萧皇后的期许,玉清公主的期望,好好的活在这世上。

不久之后,那户最初选择的定京富户却被人一夜之间灭了满门,不知为何,知情人却清楚,孝武帝终于还是发现了端倪,不远万里斗要赶来灭口。也不知是庆幸还是不幸,却因为心腹的一念之差,阴差阳错的让谢景行避开了这场生死劫。

似乎是命中注定好的一样。

那临安侯府亦是腌臜事情不断,方氏和两个儿子不断作妖,谢景行唯一能依靠的就是谢鼎的宠爱,可是谢鼎的宠爱未必就是好事,谢鼎长年征战不在府中,谢景行一个幼子,在豺狼虎豹口中活下来本就艰难,若非有着萧皇后的心腹暗中相助,只怕早已成为一抷黄土,和真正的临安侯府世子地下相见了。不仅如此,明齐皇帝暗中打压谢家。

在这样的环境下,谢景行渐渐成长了。感谢心腹将他放在这样残酷的环境中,让他在面对未来崎岖的道路时不至于太过不习惯,他玩世不恭,笑容散漫,懒洋洋的驾马行走在定京城的大街小巷,他顽劣不堪,令人头疼,却真的如萧皇后所期许的那般,长成了顶天立地的男子汉,长成了能独抗一方的男人。他从来没有利用过别人的感情,他表面随意调侃,却尊重每一份真心,对容信公主,对苏明枫,对临安侯,对沈妙。他在明齐定京活的很好,仅仅依靠着自己,也有了暗中能够与敌人博弈的本事。

那萧皇后呢?

萧皇后在那些年里,思念着自己的小儿子,为自己大儿子的遭遇痛心,更决定要反击。

你不是最怕这个江山落入萧家手里么?你不是最在意的就是这个么?我就偏要从你手中将它夺过来踩在脚下,到那时,你会不会为自己今时今日的所作所为感到一丝丝后悔?

萧皇后是从萧家出来的女儿,足智多谋不输男儿。她尚且因为愤怒而越发精神,孝武帝却已经开始老了。后宫那些妃嫔分去了他的心神,曾经的野心也在以为高枕无忧之后渐渐淡去。

生于忧患死于安乐。

孝武帝死的时候,只有萧皇后陪在身边。萧皇后道:“陛下且放心,你我夫妻一场,臣妾不会让您在黄泉路上太过寂寞。这宫里的女人妃子,您宠幸过的,臣妾都会让她们一同过来陪您,还有你的儿女,除了太子,臣妾一个也不会漏掉。”

孝武帝眼睛瞪的很大。

“还有,”萧皇后似是想起了什么一般,俯身在他耳边道:“咱们的小儿子过的也不错,陛下当初派人追杀至明齐,不过却是杀错了人。等到再过几年,这朝廷安顿下来的时候,臣妾就会将他接回来认祖归宗,大凉的江山么,总归是要有人来继的。臣妾心软,所以他们兄弟如今还姓萧,若是臣妾也如陛下一般心硬,这大凉的江山,可就真真要改朝换代了。”

“陛下一路走好,这江山,臣妾就先收着了。”萧皇后站在床前,笑的很是温软。

孝武帝死不瞑目。

敬贤皇后却成了敬贤太后。

谢炽成了永乐帝。

谢景行还在明齐的定京,在黑暗的道路之中摸索着。他懵懵懂懂得知了自己的身世,却被告诫生父在追杀自己,而生母困死了生父,如今正值风头浪尖,不可轻举妄动。

世上之事阴差阳错,敬贤皇后真的如她所说的那样,将大凉的后宫清理的干干净净。那些曾经飞扬跋扈对准他们母子的,最后终是成了孝武帝的黄泉路上之伴。她对已经成为永乐帝的谢炽说:“哀家老了,外头的事情管不了那么多,但是一个干净的后宫,哀家是能给你的。从此以后,这后宫没有小人,你只需答应哀家一件事,将这江山牢牢把在手心,永远不要让它衰败。”

卢家和叶家是孝武帝的心腹,狡猾无比,百足之虫死而不僵,因着势力复杂,不好连根拔起,永乐帝一直在暗中筹谋,准备对付这两家。

敬贤太后在两年后殁了,她在看卢家奏折的时候突然一头栽倒下去,再也没醒来,高家人说是因为心力交瘁,油尽灯枯。可她前一日还神情熠熠的与永乐帝说今年的大典要不要换个新花样,也许可以想法子让谢景行回大凉一趟。

世事难料,她这一辈子,终于没能和谢渊有上一次重逢的机会。

就此天人永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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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百一十一章 酝酿

( )敬贤皇后这一生,大约也是很传奇的了。从最养尊处优的丞相千金成为皇后,又经历了夫妻离心、陷害、母子分离。可最后以牙还牙以眼还眼,将大凉后宫处理的干净利落,又是让人极痛快的。她是在逆境中越发不甘反而奋起的那一类人,若说是有什么遗憾,第一便是谢炽的毒无可解,第二便是没能和谢渊再有重见之日。

谢炽和谢渊两兄弟,也更肖似萧皇后多一些。萧皇后当初在陇邺便是人人追捧的大美人,说是绝色也不为过。而谢炽和谢渊不仅继承了萧皇后的美貌,还继承了她的手段。谢炽因着在皇室,到底还有一些孝武帝的影子,比如玩弄权术的时候,因着要平衡各方势力,不得不借助联姻的力量,而谢渊则不同。他远在明齐,和明齐皇室本来就是对立的。他没有一丝一毫谢义隆的影子,萧皇后当初对他的期许他也的确做到了,他虽然算不上什么好人,却也绝对不是一个卑劣之人。

沈妙倒是没想到谢景行的身世竟然如此曲折离奇,对于敬贤皇后的一生,感叹之余也不禁生出佩服。敬贤皇后与她前生何其肖似,到最后却能成为这江山的赢家。不过沈妙自问也做不到萧皇后那般,有着壮士断腕的决心,能忍受骨肉生生分离的痛苦。

瞧见她复杂的眼神,谢景行反倒是不甚在意的笑了,道:“不用可怜我,我没见过她,自然对她无所依恋。”

他是独自在狂风骤雨中成长成的年轻男人,出生背负着生父的追杀,又没见过生母,反倒造就了比常人更加豁达的心境,再多的事情在他眼里,也不过是笑一笑就罢了。

可是对人的感情不甚在意,本身是因为一开始就对人无甚期许吧。

沈妙沉默了一会儿,道:“我会陪你走到最后的。”

谢景行眸光微微一动,继而挑唇笑道:“你既然同情我,不如补偿我?”

他这坏笑瞬间让方才还有些感伤的气氛一扫而光。沈妙瞪了他一眼,突然想起了什么,道:“可是这样的话,皇上的病…”她没有说下去。

既然被高家人断言谢炽活不过三十五岁,现在永乐帝…还有几年活头呢?

“皇兄今年已经过了三十六岁的生辰了。”谢景行道:“可见有时候的断言也不慎准确。不过,”他冷了眉眼:“皇兄的身子越来越不好了。”

“卢家和叶家人知道这事吗?”沈妙问。

“听闻我的母后当初在孝武帝死后,已经将宫中所有知情人都灭了口,如今这世上知道皇兄病情的人,除了高家家主,你我和皇嫂之外,应当都不在人世了。”

沈妙心头一跳,想着敬贤皇后手段倒是很凌厉,不过却是也解决了许多后顾之忧。

“那皇后娘娘嫁给皇上之前就知道他的病情么,还是嫁给皇上之后…”沈妙问。

谢景行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眼:“你想问什么?”

沈妙想,若是显德皇后早就知道永乐帝活不过三十五岁,她还会嫁给永乐帝吗?毕竟年纪轻轻就守寡,可不是一件容易事情。可若是嫁进来之后才知道,岂不是被欺骗着过了一生?

“若是你,你怎么选择?”谢景行问。

沈妙道:“我嫁给你的时候,还没喜欢到愿意为你守寡的地步。”说完此话便有露出懊恼的神情,想着这不是在咒谢景行么。

不过谢景行闻言却是十分愉悦,一把将她扯过来,把沈妙的脑袋按在怀里,笑眯眯道:“哦?意思是现在就喜欢到为我守寡的地步了么?”不等沈妙回答,又若有所思的开口:“这么说来,你当初嫁给我的时候,也是很心仪我的。”

“谁心仪你了。”沈妙被他按在怀里喘不过气来,气急败坏的开口。却听得谢景行悠哉悠哉的声音从头上响起:“要是喜欢我的话就说嘛,我一向怜香惜玉,绝对舍不得让你年纪轻轻守活寡的。”

沈妙不怒反笑,反唇相讥:“守活寡是吗?放心,如今这世道也没几个女子乖乖守活寡的了。寡妇面前还多是非,陇邺的小倌馆儿还比比皆是呢。”她如今被谢景行带的也不再如从前一般端着架子,偶尔还能把谢景行气个半死。

果然,闻言谢景行动作一顿,仔仔细细的盯着她,温柔开口道:“想找小倌儿?”他语气温和,沈妙却觉得后颈莫名有阴测测的寒意,还未等她说话,谢景行便忽的打横将她一把抱起站起身来,大踏步往床边走,吓得沈妙尖叫一声,偏谢景行还老神在在的道:“你这么提醒我''努力努力'',为夫自然不敢偷懒的。”

外头守着的铁衣冷不防又被这夫妻二人的动静羞的老脸通红,走也不是留也不是,一张黑脸憋的通红,倒是十分精彩。

夫妻二人气喘吁吁的闹了一阵,倒是终于歇了下来。沈妙枕着谢景行的手臂,推他问:“你之前还未回答我的话,皇后娘娘到底是知道还是不知道啊?”

“皇嫂这么聪明的女人,若是不知道被骗着嫁进来,事情可就大了。”谢景行叹道:“母后当初在为皇兄挑妻子的时候,曾经将皇嫂叫进宫里说了些话,不用想。母后一生最讨厌利用人真心的人,即便是要平衡势力,也会交由对方负责。”

沈妙道:“知道了还嫁进来,皇后娘娘是真心喜欢皇上啊。”

谢景行没有说话。

景行没有说话。

显德皇后的娘家是文史世家,说起实权,其实相交许多世家都比不上,可最后敬贤太后却为永乐帝挑了显德皇后做妻子,是因为显德皇后的娘家,长史府上绝对忠诚。而显德皇后就如她皇后的名号一般,温柔敦厚,聪慧大方。敬贤太后和孝武帝不同,永乐帝可以抬举其他的妃子来平衡势力,但是妻子只有一个,而这一个是要相伴一生的人。人品更为重要,她能与人同甘苦共富贵,是真正的大家闺秀,经得起风浪,也压得住锦绣。

显德皇后娘家就是忠厚的人,至于显德皇后对永乐帝究竟有没有情,这个就不得而知了。毕竟在皇家之中谈真情,到底是一件奢侈的事情。不过显德皇后对于永乐帝活不过三十五岁这件事,一直都是平静以待的。

沈妙道:“若是只是为了权势,她应当为自己打算的。”

谢景行一笑:“皇嫂很聪明,也不贪心。”

不贪心,就是最好,许多悲剧究其根源,也不过是因为一个贪字。贪慕权势,贪图荣华富贵,或者贪心索要感情。

沈妙凝神想了一刻,道:“那现在静妃已经怀了身孕,你们打算如何处置卢家?”

谢景行把玩着沈妙垂下来的长发,漫不经心道:“卢静怀孕与我们何干?水可载舟亦可覆舟,卢家以为凭借龙种高枕无忧,其实却想岔了。有了龙种的皇帝,一些反对的人自然会倒戈,卢家手下的兵有多少是墙头草?能偏向卢家,也能偏向皇家。”

沈妙看着他:“不可能仅仅只是这一点吧?”

谢景行挑眉:“你觉得?”

“准备了这么久,分明静妃怀孕是个意外,你们一开始可都没料到这一头。”沈妙道:“若是静妃没有怀孕,你们又打算如何对付卢家?”

“简单。”谢景行道:“皇兄自登基开始就在筹谋对付卢叶两家,这么多年一直在搜查卢家拥兵自重的证据。现在搜集的差不多了,也该到了亮出来的时候。到那时,天下之口算是能封住,这是其一。其二嘛,”谢景行道:“大凉虽然卢家兵权重,也不是没有别的武将,那些武将私下里已经差不多都成了皇兄的人,还有墨羽军也一直在蓄积力量。现在的事情就简单多了,亮出证据,要么卢家伏法认罪,卢正淳张狂一世,定然不会认罪,定会反目皇家,恰好一网打尽。”

沈妙听闻他这么说,想着谢景行和永乐帝不愧是两兄弟,对付人的手法真是一点儿也不迂回婉转,简单粗暴的很,却也直接有效。或许这也是继承了萧皇后身上的某些特点?

她道:“如果是这样的话,何必要准备这么多年,在一开始的时候就能抗衡。”早早的开始一博,也会剩下不少时间。

谢景行凑近她耳边道:“小姑娘,你要知道,我们谢家的男人,不喜欢拖泥带水,也不喜欢势均力敌四个字,要做就做连根拔起。卢家根基太深,越早的话,越难清理,现在时机成熟,干干净净的拔起,不是很好?”

沈妙蹙眉,又听闻谢景行道:“我知道你骨子里喜欢博,当初势单力薄的时候就敢算计豫亲王,不过太危险,自损可能太高,我不喜欢。”他道:“牺牲太多的惨胜也是败。”

沈妙便不得不承认,谢景行说的很有道理。当初她敢对峙豫亲王甚至傅修仪,不过是因为她是一个人战斗,用石头去击打玉器,伤得最重的始终是玉器,后来随着沈家也渐渐牵扯进来,她要顾及的太多,便也不能如之前一般放开手脚了。

而谢景行这回更是,若是势均力敌去较量,拖得越久,吃亏的却是大凉的百姓。若是如现在这般有了足够的实力之后轻易的将卢家一网打尽,也能将牺牲缩小到最小。

“不过,卢家是这样了,叶家怎么办呢?”沈妙还有疑问,犹豫着想说话,却终于还是欲言又止。

“之前皇兄打算拉拢叶家,反正叶家无子嗣在,只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少爷,翻不起风浪。”谢景行道:“但是你既然告诉了我你的''梦'',叶楣姐弟就是仇人。仇人怎么能拉拢,那是自取灭亡。”他道:“你放心,你的仇我会替你报的。”

沈妙沉默了许久,才轻声道:“谢谢。”要让对方改变一个早就开始筹谋的计划,不仅仅只是嘴巴上轻易说说而已。与这个计划相关的所有事情都要随着重新计划,有多麻烦且不说,计划这东西,最怕的就是生出变数,谢景行却愿意为了她,来担负起未来可能出现的所有结果。

有多幸运才能在今生遇到这样的人啊。

谢景行见她神情有异,勾着沈妙的下巴令她抬起头,仔细端详了一番,“啧”了一声道:“怎么感动成这幅模样?不如以身好好报答我?”

沈妙推他,骂道:“胡说八道什么。你打算如何对付叶家?”

谢景行思忖片刻,道:“这也不难,叶家既然不能是我们皇家的人,自然就和卢家是一伙的。找出来卢叶两家私下里往来的证据,卢家出事,叶家也跟着倒霉。你不是挺聪明的,现在怎么连个陷害都不会了?”

沈妙目瞪口呆的看着他,谢景行倒是能将这陷害别人的罪名说的一本正经堂堂正正,不知道的还以为他做了什么顶天立地的大事似的。而且要陷害一国丞相,也并非这样简单的事情。

“叶家

“叶家其实比卢家好对付,叶家无非就是与朝中文臣势力复杂,可是一旦卢家倒霉,叶家被连累,那些文臣只要不是傻子,都会和叶家划清关系。这么多年,孝武帝留下来的两大心腹,其实实力已经消磨不如往日风光了。”

沈妙想了想,道:“不是他们的实力被消磨,是你们的实力已经增长到不必为他们所牵制的地步。”

幼兽终于长成了百兽之王,于是山林里那些跳梁小丑,如今也该一一收拾了。

谢景行看她,调侃:“这样崇敬我?”

沈妙面无表情道:“可崇敬可崇敬了。”

“夫人这么捧场,那必须得把夫人伺候好了。”谢景行肃容道,一个翻身将沈妙压在身下。

沈妙:“…”

叶府上。

叶楣和叶恪正在屋里说话。

叶茂才自诩读书人,屋里的陈设自然也是风雅十足的,动辄书画兰草,可是细细一看,那书画都是名家珍品,兰草也是上等花卉,便是桌子上的镇纸也是价值不菲。可见叶家富裕不假,读书人是真,''清贫''的读书人却未必真了。

桌上摆放着精致的点心。

叶楣穿着绢丝锈荷花嵌晶明黄小衫配长裙,这衣裳无论是料子还是做工都是顶顶好的,她本来模样就生的出挑,这么一打扮,便是宫里的那些贵人都要逊色三分。天然一段风情,妩媚娇艳得很。

叶恪坐在她的对面,他的衣饰也如之前一般简单,布料却上了一个层次,显然,在叶家,他们姐弟两过的相当不错。

“姐,你之前说的那话是什么意思?”叶恪皱眉问到。

叶楣端起桌上的茶来饮了一口,淡淡道:“之前叶夫人寻女,一口咬定我是她的女儿,这其中太过混乱,是真是假都不知道。不过总归给咱们找了一处好去处,爹娘死了后,商铺已经照应不下去,况且如今当个官家千金,总比商户女儿好得多,你也是一样,有了叶丞相这个爹,你的仕途总能更顺利一些。”

叶恪苦笑:“我自然知道这个道理,不过,叶茂才不是根本不信你我的身份么?”

若说这世上有没有天上掉馅饼的事情,叶楣和叶恪以前是不信的。可是自打叶家寻亲的人找上门来后,他们姐弟二人便也不得不相信,这个世上是有这样的好事的。听闻叶家在十几年前叶夫人分娩的时候被奸人挑拨,害得自己的女儿流落在外。终于寻亲,找到了叶楣头上,这是不是真的,叶楣以为,这必然不是真的。

因为她和叶恪是一同出生的姐弟。

可是人总会有偏执的时候,譬如那看着十分正常的叶夫人,非要一口咬定叶楣就是自己的女儿,怎么劝说都不肯听,还非要因着叶楣的关系,将叶恪也接进叶府里去。

叶楣姐弟警惕防备,后来叶茂才也来见了他们二人。叶茂才比起叶夫人来说要清醒的多,开门见山的便说叶楣姐弟并不是叶夫人的儿女,不过因为叶夫人坚持,叶茂才并不想阻拦,想要为了夫人身子,愿意隐瞒下这个谎言,给叶楣二人叶家儿女的身份。

叶楣是什么人,精明无比,不弄清楚其中利弊自然不敢轻易跳入火坑,她想方设法打听到叶家的情况,得知叶家如今和皇室微妙的位置,加之叶家只有一个不良于行的少爷,算是后继无人,叶茂才自然需要一双“儿女”来堵住天下人的嘴巴。

互相得利,各取所需,一个瘸子翻不起什么大风浪,这叶府的财富最后还不是落在叶恪手中?而凭借叶家这个名头,叶楣日后想要锦衣玉食嫁入高门,也是顺理成章的事情。便是叶茂才打别的主意,他们姐弟二人又不是傻子,自然也会想法子谋得自己想要的东西。

所以叶楣姐弟就进了叶府,成了叶家的小姐和少爷。叶夫人信任他们,叶茂才提防他们,这对叶楣姐弟来说都没什么不同。叶家只是一个跳板,一个靠山,能帮助他们在未来的路上走的更快而已。

叶楣道:“信不信身份都不重要。你和我都是从商户走出来的,将他当作生意人就是了。只是这一笔生意,如今看来却是亏了,我倒是没想到如今会变成这样。”

“这样?”叶恪不解:“姐,你说的更清楚些。”

叶楣道:“之前我以为叶家在陇邺实力雄厚,不必忌惮什么,虽然和皇家关系微妙,到底还能平衡一二。不过近日来却觉得有些不对劲,叶家并非我以为的那般好,似乎也到了岌岌可危的地步,往前一步固然可以高枕无忧的活下去,可若是一个不好,亦是万丈深渊,赔了夫人又折兵。”

叶恪闻言,面色也变得有些不好看,他说:“你的意思是,叶家现在的局势很危险?”

“危不危险我也不知道,”叶楣冷笑一声:“叶茂才那个老狐狸,藏的严严实实,不肯让我们知道叶家的情况,叶夫人虽然信任我,却更信任叶茂才,想从她嘴里套出话来,比登天还难。不过越是这样,我的直觉越是不安,总觉得这叶府很不好。”

“或许是你想多了也说不定。”叶恪想了想,到底还是摇头道:“叶家毕竟是大凉的丞相,怎么可能到你说的那一步。至于叶家人提防我们,大约是时日太短。毕竟咱们现在都是一条船上,否则当初你提出要教人行刺睿亲王妃,他们叶家也不会就

家也不会就这么同意的,只是可惜,那睿亲王妃却是命大,竟然被那书生相救,躲过一劫。”

叶楣凝眸,忽而又笑起来,道:“她可真是好命,也可真是好运。”

“不过姐,”叶恪看向她:“当初你为什么要让叶家人杀了睿亲王妃?真的是因为想要入主睿亲王府么?总觉得这个决定匆匆忙忙,稍欠考虑似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