刘婆子比李婆子年纪大些,骂道:“你这当着贵人的面说的是什么混话。”又看向沈妙,奇道:“不过亲王妃倒是很镇定,婆子接生过多少姑娘,倒是头一个见着这般冷静的。”

沈妙被搀扶着躺在床上,她神情平淡,好似并不将这件事放在心上,自始至终也没有露出过惶惑的神情,让人险些以为她都不是第一次生孩子了。可便是第二次生孩子,那些个妇人也没有这般轻松啊。

沈妙心里却清楚,她并没有自己看上去的这般冷静。对于孩子的记忆都要追溯到很久之前了,那时候傅修宜都不怎么管她,生孩子似乎生的也很是辛苦,她怀揣着不安生下了孩子。

如今这孩子却是带着众人的期盼来到世界上的。不管是谢景行和她自己,还是显德皇后与永乐帝,沈家众人晓得她怀了孩子,定然也对这孩子是十分宝贝的。越是珍惜的东西,就越是怕被打碎。

关心则乱,她逼迫着自己深深吸气深深呼气,抛弃脑子里杂乱无章的东西。

“亲王妃先起来吃点东西。”李婆子从一边拿起红糖水鸡蛋端到沈妙面前:“吃点东西才有力气,这生孩子还要些时候,得等一阵子哩。”

沈妙便接过来,其实是没什么胃口的,不过还是勉强将一整晚吃完。

“亲王妃一点儿娇气也没有。”刘婆子赞叹:“以往那些小媳妇,总有几分小性子。如是富贵人家的夫人,那就更挑剔了。让吃点儿东西也不肯吃,说是不舒服,到后来生孩子没力气,苦的还是自己。亲王妃却是很懂事,这样子,等会子生的时候定会很顺利的。”

她见沈妙神情温和,也并不挑剔她们乡间的身份,说起话来的时候,便也亲昵着,不过分端着许多。

沈妙晓得她们二人是在说话帮着自己分心,好让时间过得快些。毕竟这还没开始生呢。

外头,陶姑姑一众人都等在外面。罗潭道:“我这心跳的好厉害,也不知道小表妹生下的是男孩儿还是女孩儿,好奇了这么久,总算是有答案了。”

“不管是小世子还是小郡主,总归亲王殿下回来,都会高兴得很,疼得很。”陶姑姑笑道:“就是不晓得要等多久。”

邓公公也显得有些紧张:“这总归是皇家第一个小辈了,皇后娘娘和皇上,太后娘娘在天有灵,也会觉得欣慰的。”

这头如此,睿亲王府的众人就更不必说了。

连莫擎这样一向喜怒不形于色的人,都看起来憋得脸通红。从阳上蹿下跳个不停,只道:“临走之前和铁衣打了个赌,我赌生的是个小郡主,可是押上了我的全部身家,要是亏了,这回媳妇本儿都不保。”

惊蛰恰好听见,便是嗤之以鼻:“我看生的就是个小世子。”

“嘿,凭什么就是小世子?”从阳问:“我看是小郡主。”

“小世子就是小世子!”惊蛰不甘示弱。

“都别吵了。”谷雨打圆场:“闹不闹啊,唐叔呢?”

唐叔正在角落里,一边念着阿弥陀佛,一边小声道:“求萧家列祖列宗保佑亲王妃母子平安,母女平安,大家都平安…”

从上午一直折腾到下午,到了傍晚的时候,沈妙终于要开始生了。

稳婆让宫女们去准备清水,毛巾,干净的剪子还有一众备用的东西。罗潭想进去瞧,被陶姑姑劝住了。陶姑姑和几个宫女进去,还有惊蛰和谷雨也进去,好看着没人动手脚。

沈妙在床上低低呻吟。

她尽量忍着,疼痛一阵大过一阵,到了后来,几乎是剧烈的疼痛。这种疼痛比她重生以来任何一次身体上的疼痛还要痛楚,几乎是有人在拿着剪子在她的腹部搅弄。

“亲王妃加把劲儿,用些力气!”李婆子道:“能瞧见孩子的影子了!”

外头的裴琅一行人,亦是度日如年。

不时地有宫女端着银盆进进出出,盆里的血色倒是触目惊心。罗潭着急的抓住身边的嬷嬷,问道:“怎么回事,怎么会流这么多血呢?”

那嬷嬷安慰她:“没关系,女人生孩子都要流血的,不怕。”

裴琅的心中却是晃得很远了。

上一世的时候,傅修宜对傅明和婉瑜的出生压根儿就没放在心上。那时候他恰好走过,傅修宜就让他代自己去看一眼。

沈妙前生生孩子的时候,从某种方面来说,是裴琅陪着她一同度过的。没想到今生,谢景行不在身边,亦是他陪着度过。

这也很好,至少在她这般的时刻,身边不是一个人。至少他也曾在这种时候陪伴过她。

每一刻都分外漫长,也不知过了多久,听到屋里有婆子的惊呼:“出来了,是小世子!咦,还有一个!”

“是双生子!双生子!亲王妃好福气!”

紧接着没一刻,就听见里面传来“哇”的一声,婴儿的啼哭声十分嘹亮。

众人皆是喜出望外,罗潭几乎都要高兴晕了过去!可是还未等他们一口气缓下来,便又听得李婆子的惊呼:“亲王妃,您挺住,别睡!别睡!”

裴琅的心一紧,还未反应过来,就有听到有陶姑姑的悲怆声音响起:“亲王妃,坚持啊!”

罗潭性子急,再也顾不得害怕,便进了屋里,裴琅犹豫了一下,听得陶姑姑道:“裴先生!裴先生进来!”

裴琅冲进屋里去,沈妙盖着被子,她的脸色苍白无比,她对身边的刘婆子和李婆子道:“没关系,孩子保下了,便好了。”

“亲王妃…。”刘婆子和李婆子还想说什么,却又说不出话来。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罗潭急的快要哭出来:“小表妹怎么了,好端端的说这种话?”

“亲王妃身子早前就羸弱,这一胎又是双生子。生产之前分心劳累,胎坐的不稳。这会儿身子已经疲累至极,流了太多的血…”刘婆子说不下去了。

“我这生产,甚是艰难。我、我觉得我怕是不行了。表姐,见着我爹娘大哥,替我说一声不孝,不能侍奉他们晚年。”

罗潭拼命摇头,道:“小表妹,这种话不能由我来说的。你别说胡话了,你会好好地,活蹦乱跳的去见姑父姑母,你说这样的话才是不孝,别说了,别说了!”话到最后,已然带了哭腔,几乎不能自持。

沈妙无奈一笑,又看向一边的裴琅。

裴琅神情恍惚,嘴唇微微颤抖,哪还有平日平静泰然的模样。

“不,你可以坚持的。”他说:“我欠你的还没有还清,你要长命百岁,健康无忧。”他仿佛在逼着自己相信什么一般。

“裴先生早就不欠我什么了,若真的想偿还,便、便答应我,护着我的孩子。希望他能康健长大。”她费力的喘了口气,仿佛已经用光了全部力气,道:“看见谢景行,对他说,对不起,我等不了了。谢谢他一直以来愿意护着我,包容我,能与他夫妻一场,我、我很高兴…”

“亲王妃!”陶姑姑叫道。

“让我看看我的孩子…”她说。

两个婆子将孩子草草的擦拭干净,用襁褓裹了,送到沈妙身边。陶姑姑含泪道:“是两个小世子,康健的很。”

沈妙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身上,她艰难的伸出手指,描摹两个孩子的眉眼,轻声道:“这两个孩子长大了,眉眼一定好看的很。无论是像爹,还是像娘…我和谢景行吃了很多的苦,老天若是个好人,一定舍不得让他们再吃苦。”

陶姑姑已经开始拭泪了。

罗潭别过头去,用手背拭泪。

“我好想看着你们长大…”她目光停留在两个孩子身上,带着深深的、深深的眷恋,仿佛在隔着两个小婴儿的容颜,看到了远在千里之外的人。

“好想你…”

她的声音渐渐微弱下去。

远在千里之外的大帐,年轻的主将忽然心口一痛,那种痛苦从胸腔蔓延至身体的每一个角落,痛的让人不禁弯下腰去。他扶着桌子一脚,大口大口的喘气。

高阳掀开帐子走了进来,见此情景吓了一跳,连忙伸手去为他把脉,把玩脉后却又是奇道:“没什么问题,你怎么了?”

谢景行眉头一皱,突然道:“明日攻打旬阳。”

“怎么突然决定?”高阳吓了一跳。

“速战速决。”谢景行转身往外走。

大凉攻占秦国旬阳,至此,三国分立的局面在绵延百余年之后,终于被年轻的睿亲王打破。群雄逐鹿就此告一段落,宏图霸业,最后花落大凉。

成王败寇,秦皇败走,最后半途被敌歼灭。世上只有大凉皇帝,不会再有明齐皇帝和秦国皇帝了。

历史只会记得胜利者,亡国奴固然悲哀,可如果旧的君主暴政苛待,新的君王却对百姓仁德宽厚,那么民心终于还是会倒下宽厚的一方。

百姓不是傻子,自古以来就有投桃报李之说。明君在哪里都会得人拥护。

大凉的将士要归乡了。

打了胜仗回国,总归是一件荣耀的事情。那些家户里有人参军且还活着的人家,自然面上有光。便是马革裹尸,虽然痛惜,却也自豪。

陇邺城里的百姓几乎是奔走雀跃,等待着胜利的大军归来。

与民间热闹相比,宫中却是冷清清的。

罗潭坐在院子里,秋日里难得出的这般热烈的太阳,晒在人身上暖融融的。院子里铺了一地的书,惊蛰和谷雨正在晒书。

罗潭瞧着,便笑了一声,道:“从前在小春城的时候,她总是把这些书拿出来晒。我倒是觉得,书又不会坏掉,有什么可晒的,偏还那般讲究。没想到如今,倒是我主动替她做起这些事情来。”

她的身边站着的青衫男子并不说话。

裴琅在一夜之间,似乎苍老了许多。他沉默的做事,没了沈妙的吩咐,他不能看折子。每日就是看看书,什么都不能做。这样徒劳的日子似乎令他很痛苦。

宫中见不到一点儿欢喜的氛围。

陶姑姑抱着两个孩子走了出来,罗潭连忙站起身,接过一个。

“小少爷们都很康健,”陶姑姑笑道:“奶娘说夜里也很乖,都不曾吵闹。”

罗潭的脸上也有了些笑容,道:“这般乖巧,倒是随了娘亲的性子。”说话声戛然而止。

裴琅的目光落在两个孩子的身上,眸光微微一黯。

“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我真是一点儿也分不清楚。”罗潭岔开话头:“生的一模一样,现在就如此,以后可怎么办呀?”

陶姑姑笑道:“不碍事的,日后可以换着衣服打扮来分,况且孩子长大了,脾性都是不一样的,自然能分得清楚。”

“不过要怎么称呼呢?”罗潭苦恼:“哪个是哥哥,哪个是弟弟,小表妹连名字都没来的及给他们取…”她蹲了一顿,随即懊恼的笑了笑:“我总说不提起,可总是提起,罢了。”

陶姑姑见状,想要劝慰几句,却见谷雨和惊蛰从外面匆匆进来,谷雨道:“亲王回来了!”

“什么?”裴琅和罗潭都是一怔。按照大凉军队的脚程,应当还有月余才回京的。

“亲王单独先带了人马赶回来了。”谷雨低声道:“可是夫人…。”

顿了顿,裴琅才轻声道:“过去看看吧。”

谢景行大踏步的往宫里走。短短一年时间,足以改变太多事情,永乐帝和显德皇后双双离世,诺大的宫殿似乎也变冷清了许多。

邓公公笑道:“殿下先去看两位小少爷吧,陶姑姑和罗姑娘正与他们玩儿呢。”

谢景行眉头一皱:“沈妙呢?”

话音未落,就看见自大厅后面绕过屏风,罗潭和陶姑姑手里抱着孩子走过来,裴琅跟在身后。

襁褓中的婴儿大约方才睡醒,很是活泼的挥舞着小手,胖乎乎的小手在日头下,分外可爱。

谢景行的脚步一顿。

“沈妙呢?”他缓缓开口。

裴琅上前一步,轻声道:“你去看看她吧。”

高湛捋一捋全白的胡子,摇头道:“老夫已经竭力保了她的性命,这具身子本身已经油尽灯枯,不过她有强烈的求生意志,或许有不甘的事情,不肯松下最后一口气。凭着那最后一口气,老夫用金针封住她的穴道,救了她一条命,但是也仅仅只是救了他一条命而已。”

“祖父,这是什么意思?”高阳问。他离家多年,当初自走上仕途开始,同高家的理念背道而驰,被逐出家门,已经多年未与高家有往来。这一声“祖父”,唤的竟让高湛身子微微一颤。

“意思就是,她或许会永远的沉睡下去,虽然有呼吸,有脉搏,但永远不会醒来,永远无法睁开眼。或许醒来了,但是,”他看向高阳:“就如同你医治的叶家少爷一样,醒来之后,会是什么样子,无人可知。”

也就是说,沈妙醒来之后,也许会变得和叶鸿光一样痴傻。不过更多的可能,她只会像这样一年又一年,沉睡下去,最后老死也不会睁开眼看谢景行一眼。

“那不就是…。”季羽书把“活死人”三个字咽了下去。可是便是他不说出来,周围的人也懂高湛话中之意。

“这样的话,”高湛问谢景行:“殿下,你还愿等吗?”

“多久都无妨。”谢景行道:“她履行了她的承诺,等到我归来,我等她一辈子又如何?她的命是我的,没过我的允许,阎王也不能拿走。”说话的时候,他眉眼冷厉,竟有永乐帝的冰寒,却仍旧带了属于他自己的狂肆,偏教什么都不放在眼中。

众人默然。

沈妙闭着眼睛,听不到这些声音,她仿佛睡得十分安稳,罗潭道:“出去吧,让她歇息一些日子也好,这么一年来,她都未曾好好休息过。”

谢景行待那一双婴儿极好。

周围跟了他多年的手下和好友,见了他耐心的模样险些惊掉了下巴。都说年轻的父亲虽然当父亲的时候很欢喜,但因为天生的粗枝大叶和不心细,总会抗拒带孩子。

而谢景行这种性子,又怎么都和“温柔耐心”沾不上边。

但他的确是出乎众人的意料,每日都花时间和两个孩子呆在一处。亲自把屎把尿也不嫌弃,还挑剔奶娘,一个大男人事无巨细都要过问。两个孩子如今只有乳名,都是谢景行取的,一个叫“初一”,一个叫“十五”。

众人都嫌这乳名取得太过随意,偏谢景行振振有词:“初一十五的月亮最圆,再说,我自己的儿子,叫什么名字管你们屁事,滚。”

众人只好滚了。

可什么都能不管,取名字不管,他照顾婴儿不管,该做的事情还是要做的。

永乐帝的传位诏书举朝皆知,如今天下太平,谢景行也要登基。登基顺其自然,那立后呢?

立谁?

沈妙如今还躺着,或许一辈子都不能醒来,或许醒来后是痴儿。历代王朝可没有这样的皇后做先例。

似乎也不太可能。未来的日子太过漫长,而人心易边,谢景行可以说如今对沈妙忠贞不二,可日后谁能说得清?

罗潭得知这个消息的时候很是不甘,沈家军是跟着大凉的军队一起回来的,如今还未到陇邺。因此也不晓得沈妙的事情。罗潭作为沈妙唯一的亲人,不愿意见着沈妙受委屈。更不甘心沈妙付出了一切,却什么都没得到。

她不好责骂谢景行,因为谢景行本身也没犯什么错,便将这一年来沈妙的辛苦都和盘托出。说沈妙挺着大肚子替他守着陇邺,守着皇宫,守着大凉皇室的尊严。多少次千钧一发的时候,明明很危险,但沈妙也都扛下来了。她本来不必如此的。

谢景行沉默的听完罗潭的话,似笑非笑的看了她一会儿,道:“所以?”

罗潭有些不知道该说什么,便道:“所以,你心里知道就罢了。”她心里说不出来是什么滋味,堵得慌,涩得慌,却又不知道怎么纾解。跑着跑着,却是撞到了一个人身上,抬眼一看,正是高阳。

高阳奇怪,问她怎么了。罗潭狠狠瞪他一眼,自己走了。

谢景行走到池塘边,本是要喝茶的,最后却是唤邓公公撤了茶,上了一壶酒来。

这池塘边上,凉亭月下,曾是显德皇后与永乐帝喝过最后一场雪酿。世人皆唏嘘帝后伉俪情深却苍天不公,表面上瞧着,他也的确是比永乐帝更加幸运,至少他还活着,而活着,一切都有可能。

但如果沈妙一辈子不醒来呢?这样的活着,是否一辈子也会失去许多趣味?谢景行对江山帝位并没有太高的热忱,如果连身边的人也失去了,一辈子过无趣的生活,其实这是一件很悲哀的事。

有人的脚步声传来,顺着声音望去,却是裴琅。

裴琅光风霁月,谦谦君子,似乎一辈子都滴酒不沾,见着他这样的人,总觉得应该是青竹飒飒,饮茶抚琴的孤傲文人一般。然而他却在谢景行的对面坐下来,自顾自的寻了个酒盏,给自己斟了杯酒。

玉做的酒盏在月色下散发出莹莹微光,还未饮就令人醉。

裴琅道:“明日你便要登基了。恭喜。”

谢景行挑唇一笑,却也并未见得多欢喜。

“她呢?”裴琅却是单刀直入,问:“你打算如何?”

谢景行慢悠悠的转过头,盯着裴琅看了一会儿,才道:“裴先生很关心?”

“之前与亲王妃曾有过师生之谊,”裴琅不为所动,依旧娓娓道来:“后皇城危困,也算患难之交。我并不想指责改变什么,只是好奇。”

“哦?”谢景行低头饮一口酒,淡淡道:“你以为该如何?”

“亲王妃曾提及,对于皇后之位,或是任何权势地位,她并未贪恋,反觉累赘。不过若是这是属于她的责任,她亦会担起。她并不是一个慈悲心怀天下的人,但愿意为了自己心中所重要的人去担负。”

“这个重要的人有沈家的亲眷,有她肚子里的孩子,也有你。”

裴琅道:“亲王妃说,她的一生总是格外坎坷,老天待她也十分严苛,有时候从头想想,似乎也从未遇上过什么好光景。所以对于上天的眷顾,从来不敢奢望什么。曾唯一的奢望,也就是希望自己所爱之人平安喜乐。”

谢景行的眸光微微一动。

裴琅转头来看着他,笑道:“她从未遇上过什么好光景,旁人轻而易举就能得到的东西,她要费尽心思才能得到。甚至于一些微小的愿望,对于她来说也比别人要难。如今好容易苦尽甘来,还未饮到甘露,就已沉睡,老天对她的确太过不公了。不过正因为她对人心从来没有奢求过什么,才越让人可怜和敬佩。”

“亲王殿下,”裴琅手持酒盏,微笑着道:“如今你大业既成,登基在望,坐拥江山,也许日后还有美人。可是我还是得提醒一句,不要让自己后悔。”他的声音微低:“如果后悔了,这一生没有回旋的机会,日日痛苦,才是折磨。”

谢景行若有所思的看着他,问:“你后悔过?”

“曾经,并且穷尽一生挽回,虽然挽回了一些,失去的却再也不能重来了。”裴琅叹息。

二人沉默,正在这时,陶姑姑却是匆匆赶来,瞧见谢景行和裴琅正在对酌,有些尴尬的开口道:“殿下,两位小少爷正哭个不停,奶娘婆子怎么都没办法,您还是去看看吧。”

初一和十五每日都被谢景行哄着,性子倒是十足的骄纵。旁人怎么哄都没办法,偏谢景行一哄才罢休。说来也是奇怪,沈妙的性子十足沉静,并不会给人添麻烦,生的这两个小孩子却是来讨债的一般,之前还好,谢景行一回来,脾气“蹭蹭蹭”的见长,得亏谢景行对孩子耐心,这要是换了个其他年轻的爹,只怕早就甩袖子不干了。

谢景行起身道:“我去看看。”忽而又想到什么,转头看向裴琅,盯着他道:“你这个人,倒很有意思。不过,多谢你的提醒。”他将酒杯中剩余的一点子酒一饮而尽,道:“我从来不做后悔的事,也不做让人后悔的事,你,多虑了。”

谢景行和陶姑姑离开了,望着他们二人的背影,裴琅摇了摇头,有些自嘲的笑了笑,低声喃喃:“多虑了么?”他的神情渐渐变得苦涩:“真是,一点机会也不给人留,可恶的很哪…”

谢景行登基的那一日,天光大亮,日暖风晴。

名为孝景。

九重宫阙巍峨耸立,金銮殿上怒龙翻舞,百官在前,朝臣左右,年轻的帝王换上金地革丝孔雀羽龙袍,黄袍上用金线细细绣着金盘龙纹。袍角细密精致,威风凛凛,金灿灿令人无法逼视。

而他模样俊美绝伦,冠冕周正,却生了一双玩世不恭的桃花眼,虽如此,目光所过,却似十月凉风,自有肃杀之意。

没人敢小看这位年轻的帝王,虽然他是大凉朝有史以来登上帝位年纪最轻的,却是真真实实的扛过战旗,上过战场,横扫了秦国和明齐的武将,在朝堂之中更是善用诡谋,逼得人狼狈不堪。

传位诏书已立,传国玉玺在握,从此以后,大凉朝,天下迎来一位新的主人。

而他礼仪过后,却是出人意料的走到一边,诸位朝臣不敢抬头,直到听到帝王声音响起:“立后。”

谁都知道睿亲王妃如今正是长睡不醒,好端端的这是立哪门子后,诸位不解,抬眼一看,却见那年轻的帝王怀抱着女子,将她珍而重之的放在另一边的后位之上,动作小心翼翼的仿佛对待稀世珍宝。

朝臣之中,除了高阳季羽书几人,其余的人皆是露出大惊之色神色。有人就上前道:“陛下不可!”

“哦?”孝景帝转过头,看着他,目光一转,笑道:“为何不可?”

“亲…夫人如今还未醒来,一国之母怎可为不省人事之人?”

从未听过有哪国的皇后是个未曾醒来的人的。

“不可为?”孝景帝仿佛在故意逗他似的,道:“朕偏要为,又如何?”

那朝臣是个老臣子,永乐帝在世的时候都对他十分尊重,似乎极有底气,就道“莫非陛下想为了她永远空悬后位?”

群臣哗然。

一个长睡不醒的人永远占着后位,哪怕只是一个名头,代表的意思也都千差万别。日后这宫里便是进了新的美人,只要这后位永远有人,那么这些女人的孩子,位置就永远不可能越过初一和十五去。

孝景帝轻轻笑起来,直笑的群臣都有些发呆,笑的那最先开口的朝臣都心里发慌。

只听帝王道:“后位空悬?朕的后宫只有一个女人,何来空悬一说?”

甫座皆惊!

“皇上…”那老臣还要说话。

“徐爱卿,朕记得你屋里还有两个小孙女,如今正是俏年华。”孝景帝道。

那人一怔,心中惴惴,却又隐约生出窃喜,只是下一刻,窃喜就不翼而飞,只听帝王道:“朕把她许配给当朝前武关宋小将如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