石修谨面上却有探究的神色。

他是个急性子,心里想的事从来都憋不住。思虑了半晌还是小心翼翼地问道,“五嫂嫂,你和我五表哥之间,是不是有什么事?”

崔翎以为他问的是娘娘腔,神情不由扬过一份烦躁。

她有些鄙视袁五郎了,就算他不喜欢她,但看在她不远万里来到此处的份上。是不是也该在别人面前多给她留一点面子?

像今日这样的劫后余生,只要是个相熟的人,都会表达一下他的关心。

何况他还是她的丈夫呢!

他遥遥立在十丈之外,如此高贵冷艳地冷眼旁观。只要长了眼睛的都看得出来他们夫妻感情很差好不好,也不知道这样做,对他有什么好处。

崔翎心头怒气冒了出来,脸上便带了一层薄薄的怒意,“有什么事。能有什么事?”

她愤愤说道,“就算有什么事,你也该去问他,对,你顺便替我跟他说一句。我被柔然人掳走生死一线,还要麻烦他花力气前来寻找,山里风大,万一弄脏了他的衣裳,可真是对不住他了!”

不管是瑀哥儿,还是石修谨,身上穿的都是昨日的衣裳。

满身风尘,一脸憔悴,至少说明他们一直都在为她担心着急。

不像那个人,这样紧要关头,亏他倒还有心思换衣裳!

石修谨睁大眼莫名其妙地看着崔翎,“五嫂嫂在说什么?难不成五表哥是因为弄脏了衣裳和您闹的别扭?”

他挠了挠头,万分困惑,“不对啊,五表哥大方得很,才不会为了这种小事不高兴。再说,就他那身破衣裳,也不值几个钱,弄脏弄破了扔了便是,也值得发脾气?”

崔翎瞥了他一眼,“那也叫不值钱?”

她虽然不通庶务,但好歹也是伯府出身,通体雪白不带一根杂毛的上品白狐裘十分难得,这样的品相,这样的色泽,这样的裁剪,这身衣裳价值不菲。

石修谨越发困惑,“五表哥为了方便做事,身上穿的可是和护卫们一样的粗麻棉衣,虽然用的都是上品的棉花,但也称不上如何值钱吧。”

他忽然脑海中灵光一现,嚷嚷着说道,“我知道了,我知道了,五表哥一定是看五嫂嫂你没有和他商量就把那么美味的山鸡给我和瑀哥儿,吃味了!

哈哈哈,五表哥竟然也有这么没有风度的一天,哈哈哈,真是太出人意料了!”

彷佛有一根大石重重砸落到崔翎心上。

她愣了许久,结结巴巴地问道,“你说什么?”

石修谨忽然不觉崔翎的口气有些不对,他乐呵呵地继续说道,“我说呀,五表哥恐怕是有些吃味了……两只山鸡而已,他平素很大方的,应该不会这样介意。”

他语声暧.昧,颇有些调侃意味,“五表哥也真是的,也不是小孩子了,他只要说一声,我和瑀哥儿也不是非吃不可的,何必要当着大伙的面,做那等小儿行径。

噗,他竟然在两只山鸡上都各咬一口呢!那么多将士都看着的,到底还要不要他的主将形象啦?”

在两只山鸡上各咬一口……

崔翎眼神严厉地朝瑀哥儿望了过去,只见那小屁孩此刻夹紧双腿,垂着小脑袋,一声不吭。

她心中呼啸奔跑过无数匹草泥马,心想袁五郎这个混蛋骗她也就罢了,连瑀哥儿这小屁孩也将她玩弄于股掌之间,简直是……

因为受了风寒身体还很虚弱,再加上急怒攻心。

崔翎猛然觉得头一晕眼一花,腿一软,就倒了下去。

ps:

抱歉,周末时间自己做不了主,所以更晚了。为了补偿,今天还会有第二更,尽量赶在12点之前吧,对不起了!

081 担当(二更)

再次醒来时,天光明亮,已是翌日。

崔翎怔怔地望着床顶的纱幔发呆,有一搭没一搭地数着藕色软烟罗罩幕的纹路。

身体流失的力气,在经过一夜的酣睡休整之后,慢慢地又流了回来。

除了肚子有些空外,她不觉得自己还有哪里不舒服。

但她不想起床。

因为她还没有消化昨夜那个令人震惊的事实,也不知道推开这扇门该如何面对那事。

说愧疚懊悔?还是有的。

毕竟认错丈夫这件事,说起来真是天雷狗血,假若遇到苛刻一些的婆家,说不定当场就一纸休书劈头盖脸地砸到她头上。

可她并不是故意的。

对,不论是成婚那夜还是翌日敬茶,甚至临行送别,她都一直垂着头尽量不去看袁五郎。

她的确是存了私心。

大家都说,柔然这仗不好打,袁家军没有三五年回不来。

三五年呢!假若她将袁五郎的样貌记在了心里,难免也要跟着替他担惊受怕。

崔翎并不是在找借口为自己开脱。

她是个记性还不错的人,并没有什么所谓的脸盲症。

相反,前世的经历让她对信息十分敏感,只要是见过的人,不管过了多久,她都能够记得住。

她的记性太好了,这是她故意不去看袁五郎外貌的原因。

因为,一旦记住了这张脸,她就不会忘记。

平素祖母和嫂嫂们聊天时提起袁五郎,她会想起那张脸。

听说西北往朝廷送去了战争的邸报时,她会想起那张脸。

收到西北送来报平安的家书,她会想起那张脸。

她是袁五郎的妻子,必然不断会有人在她面前提起袁五郎。每次听到时,她都会想起那张脸。

时间久了,祖母担心的时候。她难免也要跟着担心。

家人牵挂的时候,她心里也会跟着一起牵挂。

这大大违背了她肯嫁到袁家来的初愿。

她想过安静闲适的生活。说她没心没肺也好,自私刻薄也罢,她的目的就是这样不单纯。

崔翎一直以来想的都是这样,她愿意孝顺侍奉袁老太君,很乐意跟嫂嫂们友好相处,也完全可以成为侄儿侄女们和蔼亲切的五婶婶。

就算将来袁五郎得胜归来,要她履行一个妻子应该履行的义务。她也不会反对。

但那时的她,真的并不愿意为一个陌生的丈夫,承担思念担忧牵挂的责任。

所以,她选择逃避看到袁五郎的脸。这样图片信息和文字信息无法有效结合,每当别人在她面前提起这个人的时候,她脑海里其实只有一个挺拔的背影。

如此,便自然也谈不上会牵记挂心。

担心一个人是很累的事,而她只想混吃等死过米虫一样舒坦的生活。如此而已。

至于为什么不知道袁五郎的名字……

崔翎嘴角露出苦涩笑意。

她的婚事办得十分匆忙,从安宁伯府接到圣意到她出嫁,都不到两个月的时间。

婚事是由大伯母操办的,从头到尾她都没有参与过。

一来,是因为她懒。

反正她的挺身而出解决了祖父一个很大的难题。她心里知道陪嫁方面,祖父是不会亏待她的。

至于那些琐碎的事,就由大伯母去操心吧,她才懒得管呢。

二来,人家也没有让她参与的意思呀。

作为安宁伯府内的透明人,她实在是太没有存在感了。

以至于大伯母雷厉风行地替她在极短的时间内置办好了一切所需,这期间竟然一次都没有问过她的意思。

大婚的喜服要什么款式啊,绾发的金冠有几斤几两重啊,都是大伯母直接就决定了的。

她贪懒,倒也没有什么意见。

所以,她其实并没有看到过合婚的帖子,自然也就不知道袁五郎的名字。

崔翎在安宁伯府时,也没有什么交好的长辈或者堂姐妹。

她亲娘早死了,父亲对她总是冷冷淡淡的,继母自然懒得管她。

所以,鬼使神差地,竟从未有人告诉过她未来的夫君叫什么名字!

下人们偶然提起,直接会叫九姑爷。

祖母和长辈们说起来时,都称他是袁家的五郎。

堂姐妹们自然更不会说起他的名字了。

后来嫁到了袁家后,嫂嫂们提起袁五郎时,都叫他五弟。

老太君用小五来称呼他。

便是丹姐儿石修谨提起他来,也都是叫五表哥的。

她倒是从哪里去知道原来她的丈夫大名叫袁浚!

崔翎自我检讨一番后,觉得她自己的理由还是很站得住脚的。

所以心里便开始埋怨了起来。

好吧,就算她刚开始的时候推理错误认错了丈夫,可是袁五郎你为什么要撒手离开?

头一次可以理解为他很生气。

可是后来有过好多次可以将误会解释清楚的机会,他却又三缄其口,不将事情说个清楚明白,是想要看她的笑话?还是冷眼旁观看看她究竟蠢得有多离谱?

如果先前是因为瑀哥儿在一旁怕丢了脸面,那昨夜在山窟中就只有他们两个人。

她问他叫什么名字,多好的机会,他直接威武霸气地说他是她丈夫不就得了,非要故作深沉地丢出他的名字来为难她。

就算她不知道他的名字让他不高兴了,但她不知道,他可以纠正啊!

崔翎觉得有点委屈。

若一早就知道完全符合她审美的胡须男才是袁五郎,她一定会秉承来这里的初衷,好好地修补和袁五郎之间的关系,非常努力地和他培养感情。

说不定……

她想起在石窟时那抑制不住的心跳,以及看到他赤.裸上身时脑海中奔涌不息的想法,就觉得十分懊恼。

天知道她发觉自己有红杏出墙的苗头时,心里那种忐忑不安害怕自责是多么地强烈!

可现在。石修谨却告诉她,与她历经艰险在石窟中待了一夜的人,才是她的丈夫袁五郎。

觉得受欺骗。觉得被愚弄,觉得不甘心。又觉得有点丢脸。

正当崔翎心潮起伏,五味陈杂的时候,门外忽然响起了一阵轻微的敲门声。

是瑀哥儿,“五婶婶,你醒了吗?我给你拿了好吃的杏仁粥,能不能进来?”

这声音里带着十分明显的讨好和不安,与瑀哥儿素日傲娇别扭的形象严重不符。

但崔翎还在气头上。她并不打算理会他。

袁五郎虽然是她的丈夫,但因为不熟,之前也没有打过照面,所以对他的欺骗。她虽然觉得很不爽有各种复杂的情绪,但其实也还好。

毕竟她自己也有错在先,埋怨袁五郎的理由,说起来也不那么理直气壮。

但瑀哥儿也这样耍她,她真的是出离愤怒了。

崔翎愤愤地想。若不是先前在院中时,瑀哥儿扑向了红衣男,她一定会更谨慎一些地推理。

甚至,她也极有可能假装恍惚,等着袁五郎先来认她。

但出于对瑀哥儿的信任。她也想和自己的丈夫有个比较良好的开局,至少也不要让人家觉得自己不热情很怠慢,所以才率先开了这个口。

谁知道……

瑀哥儿可是眼睁睁地看着自己认错了人,可是这破孩子竟然一次都没有提醒过她!

如果先前是因为袁五郎在,袁五郎没有明确表达自己的立场,瑀哥儿尊重自己的叔父,不好意思越俎代庖。

可后来,这破孩子还和自己一块儿睡过午觉!

他和她有单独相处的时间,有的是机会告诉她认错了人。

但他没有……

崔翎觉得一阵心寒。

瑀哥儿才五岁而已,一个孩子,她倒是不会胡思乱想他会有什么别有用心的用意。

那孩子之所以这样做,多半还是因为在他心中,袁五郎的地位和权威,要远远高过于她。

让她难过的,也正在于此。

不管是先前在镇国将军府,还是从盛京城到西北这千里迢迢的一路,她自认为对瑀哥儿算是无微不至,掏心掏肺了。

论照顾妥帖,就算是四嫂苏子画亲自来做,也不过就是如此了吧?

她以为和瑀哥儿之间朝夕相处,多少也能赢得他的真心。

可现实是如此地残酷,瑀哥儿眼看着她一步一步地走远,明明知道,却不肯出声将她拉回。

崔翎知道自己不该这样去埋怨一个孩子,但她还是觉得心灰意冷。

她觉得自己没有办法再面对瑀哥儿了。

就算让他进了屋……

他一定会认错,而且态度良好,而她说起来总是长辈,又怎么好意思真的和一个小孩子计较?

更何况,瑀哥儿生得可爱,他撒娇卖萌起来的模样,她知道自己抵抗不了。

可她还不想就这样原谅他……

这样想着,崔翎索性就将整个头埋进了被窝之中。

她想,瑀哥儿若是进来,看到她这样,想必也就明白了她的心意。

虽然这样对待一个小孩子,有些不好,但是很抱歉,她现在正在气头上,管不了那么多。

再说,虽然瑀哥儿只有五岁,可是他早就已经启蒙,也应该需要知道“不管是谁都要为自己所做的事负责”这个道理。

他不是一直都说自己是男子汉吗?

不是每个男人都可以堪当为男子汉的,首先,他需要学会担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