所以,她便允了。

营帐前,镇国大将军下令叫一部分的西北军先行撤离。

朝廷派来签订和平协议的钦差既已经到达,并且按照先前所说订立了百年盟好,那就等于两国又重新握手言和了。

他立在帐前颇有些感慨地望着那些逐渐被收拢的营帐。和慢慢往中原迁移的兵士。目光里流露出复杂的情绪。

一名将军。对战场的渴望是与生俱来的。

出生在世代为将的袁家,他的血液里就流淌着狂野和躁动的热血。

但他却更热爱和平。

尤其是经历过丧子之痛后,再也没有什么能比得上平安健康地活着更重要的了。

如今和平已然降临,他内心却又骤然生出了几分不舍。

或许是因为。他晓得,这也许是他人生中最后一场战役了。

等回到盛京,他就会将手中的兵权全部交还给皇帝,这是唯一的保全家族的方法。

皇帝忌惮袁家,下回若再有战事,定不会再将重任交给他了。

他便从此解甲归田,要过些含饴弄孙的散仙生活,虽然这是他期待已久的平静,但真的临到头时。不免也有几分不舍和困惑。

恰这时夕阳西下,西天一片云彩,却不敌暮色降临,很快就被黑漆漆一片遮盖,镇国将军心中生出一股壮士暮年的悲凉来。

崔翎适时地递上了新制的糖糕。“爹,尝一个!”

镇国将军看到一盘子色泽诱人香气扑鼻的糖糕,不由眼睛一亮,将那老眼里的伤感立刻赶到了九霄云外去。

他也不讲究,找了块空地席地而坐,一边端着盘子一边吃,“嗯嗯,这个也好,丫头,明儿若是有空,再给爹多做几盘。”

崔翎奇道,“爹是要送人吗?”

她这一蒸笼就是上百来块,如果只是供应自个家里人吃,那是足够了的。

正自奇怪着呢,忽听耳边传来大将军边咀嚼边说话的含糊声响,“爹存着路上慢慢吃。”

她瞪大眼睛想了想,忽然兴奋地拍起手来,“爹,您是说咱们要回盛京城了?”

虽然这些时日以来,崔翎已经慢慢习惯了西北苦寒之地的环境。

但是,她是全凭着对夫君和家人的爱心,才能坚守下来的好吗!

这里没有高床暖枕,没有新鲜的蔬果,没有舒适的环境,与她素来追求的米虫生活,真的是一点干系都没有。

若不是因为家人都在这里,她真的是一刻钟都呆不下去!

所以,这会儿听到大将军说存着路上慢慢吃时,她简直要出离兴奋了。

镇国大将军瞧崔翎乐的那样,心里的憋闷骤然消失了。

他乐呵呵地答道,“是啊,这里的事差不多都完了,接下来也没有爹啥事了,是到了咱们该回盛京城的时候了。”

想到家中时刻盼着他归家的老母,还有孝顺的儿子媳妇,可爱的孙儿孙女们,他刚才还依依不舍的心,一下子就思归心切了。

他想了想问道,“是不是等回了家,丫头就能给做那什么水煮鱼了?”

大郎信中数次提及,他光是听这描述就颇感兴趣,只是西北这里缺水少塘,牛羊肉是遍地,但唯独鱼鲜稀罕,还没有机会尝试过。

崔翎连忙点了点头,“是啊,回去就立刻做一道水煮鱼,好久没吃,我也想死了呢。”

两个人兴致勃勃地谈了老半天回到盛京城后打算要做的美食,等过了许久,崔翎才终于察觉到镇国大将军话中的含义不对。

她讷讷问道,“咦,爹,咱们一块儿回去的话,路上歇下来时,我就能给您做好吃的呀。

糕点虽然麻烦,但若是路过农家或者客栈,稍微耽搁个一时半刻。也就能做好了,干嘛非要先做好了再存着吃?”

尤其是新鲜的糕点,就该趁热吃。

镇国大将军闻言,冲着不远处跑过来的一抹亮紫色身影瘪了瘪嘴。

他用鼻子哼了一声说道,“还不是五郎那混小子,非说要带着你骑快马先走,说是你长那么大也没有机会出来过,想趁着这个机会带你一路上游山玩水地回去呢。”

虽然舍不得儿媳妇做的美食,但说起来这也是个促进孩子们感情的机会。

而且五郎其实说得没错,盛京城寻常的贵女恐怕一辈子都没有出城的机会。更何况是踏山玩水了。这机会难得。叫他们小两口借机游玩一番,倒也不差。

崔翎听了先是有些愣愣的,这似乎是要和袁五郎一块儿出去旅游的意思?

但问题是,她其实对这样稀罕的机会不怎么感兴趣啊……

来西北的这一路上。她就对长途爬涉这件事受够了。

先不说一路上伙食很难料理,就说交通工具吧,四辕马车已经足够高大上了,但稳定型还是很差,路稍微有点不平就颠簸地要命,偏偏马匹的脚程有限,一日也行不了多久。

真是跑快了,颠死,跑慢了。磨死。

照袁五郎这个意思,恐怕还不是直线距离地回盛京城,而是要绕个圈地回去。

她想了想,还真的不如随着大部队走,安安分分地到家。然后扑倒在她的棉被上,好好地睡几个大觉来得更吸引她呢。

崔翎正在思索该如何打消袁五郎这个不靠谱的念头。

这时,远处那穿着一身华丽的紫色锦袍的男人渐渐走得近了,露出一张惊世绝伦的英俊面孔来,他故意凑到崔翎面前来回晃悠,脸上一副得瑟的模样。

赫然便是剃去了胡须,彻底地打扮了一下的五郎袁浚。

崔翎看得呆了一呆,完全没有想到这货收拾干净了,竟这样地……丰神俊朗,玉树临风。

不过,她的惊诧只是一瞬,因为她立刻想到了在家里时祖母和嫂嫂们对五郎的评价,不是男生女相,就说他相貌明媚,还有个喜好打扮的名声在,也就不足以为奇了。

不过,五郎剃须之后,虽然英俊无匹,但崔翎却暗自觉得有些可惜。

她个人的品味还是偏向阳刚一些的男人,肤色古铜带点微黑,下颔略冒几根胡渣,眉峰俊挺,眼神犀利,身形高大,肌肉发达,孔武有力。

这才是她心目中理想的男人。

先前不修边幅的袁五郎,极大地满足了她对男人的幻想。

所以现下乍然看到谪仙般俊朗飘逸的一张俊颜时,她除了有些不适应外,还有些不大满意。

袁五郎却将崔翎的沉默当成了震诧,他无比自信地上前冲着父亲大人和老婆大人行礼。

口中却油嘴滑舌地称道,“见过大将军,见过五奶奶,小生这厢有礼了!”

镇国大将军翻了翻白眼,“幼稚!”

崔翎跟着翻白眼,“二货!”

大将军深深地叹了口气,对着崔翎说道,“丫头你可千万别见怪,五郎这孩子平素还是极好的,就是偶尔会有些抽风,等我叫他换下这套花里胡哨的衣裳就好了。”

虽然他心里对五郎打扮成这样十分鄙视,但儿媳妇面前,还是要为儿子说几句好话的。

只有这小两口和和美美,他才能吃到更多的好吃的。

崔翎也叹口气,“这衣裳是跟九王借的?”

袁五郎委屈地点了点头,“嗯,王爷说这是现下盛京城最盛行的款式。”

崔翎摇了摇头,“换回去吧,我喜欢你穿粗布麻衣的样子。”

其实客观地说,这锦衣华服五郎穿起来还挺好看,就跟前世的那些电影明星似的。

但问题是,她不喜欢这一款啊。

她想了想,又补充了一句,“还有这胡须以后也不要刮得那么干净,稍微留那么点渣渣在,会更有男子汉气概。”

五郎满心想要在妻子面前展示自己的美貌,谁料到却引来一顿吐槽,他真心觉得自己是又失落又委屈。

正当他情绪略有些低落之时,忽觉身前女子从他身边经过时,不着痕迹地掐了他大腿一下,她的声音飘荡在耳边,“还愣着干嘛,天都黑了,不赶紧回营帐去?”

回营帐?

五郎眼神立刻一亮,立刻跟父亲大人告了辞,然后屁颠屁颠地跟在了崔翎身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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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05 喜事

等到西北的事宜交割完毕,镇国将军便带着袁家军启程归京。

五郎用尽各种方法许下无数承诺,终于诱得崔翎与她离队先行。

原以为这一路可以享受甜蜜恩爱的二人世界,谁料到临行前,就被横插一档。

不只石小四和瑀哥儿不识相地表示要与他们同行,连纪都也不要脸地蹭了上来。

五郎恨得咬牙切齿,“纪大人是柔然使节,袁家军有责任护送你安全到盛京!”

言下之意,自然是拒绝了。

但纪都脸皮相当地厚,他丝毫不以为意,反而笑眯眯地道,“跟着小五将军,我放心。”

他扯了扯嘴角,接连发出几声闷笑,“实在不行,我给你立下个字据?就说,若是路上我纪都遭遇了什么不测,纯是自找的,跟小五将军无关。这样可行?”

跟着崔翎有饭吃。

所以,纪都早已经打定主意,不论遭遇五郎何等抵抗,他都要皮厚心黑地坚持下去。

石小四最近和纪都熟了,两个人性情颇有些相投,便引为知己。

他仗着自己和崔翎熟,所以,便直接跳过了五表哥,对五表嫂说道,“嫂嫂,反正做四个人的饭菜是做,做五个人的饭菜也是做,就让他跟着吧。”

似是为了要增加自己话语的砝码,他还立刻补充了一句,“你看,这纪大人腰粗膀子圆的,干活一定是把能手,劈个柴砍个树什么,正好可以用上。”

他这话倒也不是胡说。

五人之中,崔翎是女子,瑀哥儿是小孩,撇去不提。

石小四他自己虽然会闹事,但生得却是一副文弱书生的模样,细胳膊细腿,一看干不了重活。

袁五郎虽然身材精壮。但因为他生了张小脸,所以衣裳一穿,便显得十分纤瘦。

唯独纪都,人高马大,胸围壮阔,结结实实的,看起来就十分孔武有力。

崔翎听了石小四这话愕然,“咱们这不是要赶路吗?劈什么柴砍什么树?需要劳力干活?”

她理解他们想要跟着她的心情,但她也要照顾到五郎的情绪不是?

石小四没脸没皮惯了,直接嚷嚷起来。“怎么用不到?若是路过山林。忽觉腹中饥饿。正好让纪大人去猎个豺狼虎豹,咱们就地烤着来吃,可不就能用得到劈柴砍树了吗?”

他的一切设想,都是为了在路上吃得愉快。

崔翎哭笑不得。但看着瑀哥儿眨巴眨巴着眼望着她,极尽卖萌之能事,想要拒绝的话,便不好意思开口说出来了。

她想了想,反正带了瑀哥儿,也没法二人世界,不如就让那两货跟着吧。

万一那啥啥,也有个人带着孩子放心不是吗?

如此,她便不顾袁五郎黑沉着的小脸。应了下来。

回程的交通工具还是坐的马车,五郎夫妇一辆,石小四和瑀哥儿一辆。

至于孔武有力的纪都大人,他因为高而壮,寻常的马车坐着憋屈。便索性骑马跟着前行。

为了保证这一路上的饮食,还特意地带了一车食物药品,当然还有各种厨房用具调味料。

因是轻车简骑,所以便不曾带许多护卫,一共不超过二十人,与镇国大将军以及袁三郎袁四郎道别,便欢欢喜喜地朝盛京城进发。

石小四满心期盼地等着这一路上崔翎给他们做各种美食,光是想想就觉得有点小激动呢。

但漫漫旅途才刚开了个头,一个始料不及的消息却劈头盖脸地向他砸来。

官道的一侧,小树林旁。

崔翎扶着树干排山倒海地呕吐着,恨不得将整个胃都吐出来才好。

袁五郎万分着急,“翎儿,你这是晕车?来的时候有没有这样过?”

此时虽然已至三月,但偏北一些的地区仍然还透露着森森冷意,就是这样的天气,崔翎的额头却冒着豆大的汗滴,这景象若不是晕车便是生病了。

他连忙探出手去摸了摸她额头,还好,倒是不烫。

崔翎也不知道自己这是怎么了,老是有一种恶心想要呕吐的感觉,也没有吃什么坏了肚子,也不像是晕车,因为马车停下来的时候,她也很难受。

连续的呕吐,让她精神一下子萎顿下来。

她好不容易吐光了胃中最后一口水,接过瑀哥儿贴心递过来的水漱了漱口,转身虚弱地说道,“来时并不曾这样呢。”

瑀哥儿看着她这模样十分狐疑地说道,“五婶婶,我瞧您这样子,倒有些像我母亲当初怀弟弟的时候,她也吐得厉害。”

一语惊醒梦中人。

崔翎猛然想到自己的姨妈似已经好久不曾来过了。

她原本的信期就不很准,又来到了毫不适应的环境中,经历了许多紧张的时刻,所以她一直都以为生理期只是因为受了点刺激,而有所推迟。

但被瑀哥儿这样一说,她才隐隐觉得,似是有些不大对劲。

她前世没有结婚,当然也没有当过妈妈,对怀孕的判断缺乏经验,所以就算心里有了点怀疑,却也不敢一下子就下定论肯定。

但袁五郎却欣喜若狂,他激动地差一点就要掉眼泪了,“翎儿,你……你是有了我们的孩儿才会这样的?”

他连忙叫过槐书,“快去叫队医过来,给五奶奶诊脉!”

因为崔翎的小心谨慎,这区区二十人都不到的队伍里,竟还带了个军医,如今倒恰好排上了用场,也算是种未雨绸缪了。

军医虽然擅长的是外伤骨科,但喜脉还是摸得准的。

他诊脉之后,立刻笑着向袁五郎道喜,“恭喜小五将军,您就要当父亲了!”

五郎高兴地都快要傻了,连连对着军医作揖,“谢谢!谢谢了!”

军医也很欢喜,但他面上却还带着几分严肃,“不过,有件事老朽还是要仔细叮嘱小五将军一声的。”

他眉头轻皱,“五奶奶腹中怀的该是双胎。咱们回京赶路,路上多有颠簸,脚程便要放慢。五奶奶又是孕吐的体质,恐怕近期之内,不能叫她靠近厨烟,她闻不得那些味道。”

五郎张大嘴问道,“双……双胎?”

崔翎也愣住了,“我怀了双生胎儿?”

双胞胎这种事,几率是很小的,除非双方都有这个基因。

她们崔家好像没有。袁家三代之内也无。

所以。这算是奇迹中的奇迹?

她想了想。忙又摇了摇头,不对,好像她外祖父罗家有出过这样的案例,她的亲大舅和亲二舅就是一对双生子。

可惜。自从生母罗氏过世之后,不知道为何,外祖家都搬离了盛京城,并且鲜少与崔家有所往来,除了日常年节之礼,等同于销声匿迹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