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位同州府的三堂叔祖,论起来该是老将军的远房堂兄弟,即,三堂叔祖的父亲和老将军的父亲是堂兄弟。那一支一直都住在同州府,说起来并不亲密。

论到瑀哥儿这一辈,虽是同宗,但已经出了五服。

可袁家亲戚少啊,老将军和三堂叔祖已经算是这一代唯一硕果仅存,且还流传了子嗣下去的袁家男子,彼此就像是遗世独立的两棵同根同祖的苗苗,一旦相遇了,就决心要好好亲近下去。

所以这些年来,袁家一直都和同州府那边走动频繁。凡事也很尊敬那位三堂叔祖。

俗话说。蹬鼻子上脸。

三堂叔祖享受镇国公府的供奉和敬重。时间久了,真的便有些飘飘然。

偶有来往见到时,总是要摆长辈的谱,一副心高气傲的模样。

上两回。梁氏拒绝了三堂叔祖的要求,就将那老头子气个不轻,连狼心狗肺这样的话都骂出来了。

假若这一回,梁氏当真过继了自己的侄儿当嗣子,还不知道要闹成啥样。

她自可不必在意,了不起,以后不和平州府的人来往罢了。

可老太君却难免要被这位三堂叔祖说三道四骂骂咧咧。

老太君事事处处都给梁氏考虑好,梁氏也不忍心叫祖母一大把年纪,还要顶着这样的压力。

没意思。

她私心里确实不喜欢同州府三堂叔祖。

觉得这老头子的吃相不大好看。但再不好看,也不妨碍他这一支是袁家目前最近的血缘。

从同州府挑一个孩子过来养,不仅能叫三堂叔祖闭嘴,不叫祖母为难。

其实也是符合普世大众的价值观的。

至少,有这么一个和袁家血脉最亲近的嗣子。盛京城里就不会有对祖母暗地里的流言蜚语和冷嘲热讽。

反正,二房只是需要一个顶门立户的孩子罢了,她会好好当一个母亲,努力教好他。

不敢说一定叫他能够有什么出息,但至少也不会教出个败家子出来。

至于这孩子出自谁家,这根本就不重要。

不过,梁氏到底还是恶心着平州府那傲慢跋扈的老头子,就算真的要从他的曾孙中挑选嗣子,也不想接受由他指定的人选。

嗣子可以从平州府挑,但二房的家产想给谁,可是要她说了算。

老太君见梁氏能退这样一大步,又怎会不晓得小二媳妇心里想的是自己?

她年已近七十,盛京城里能活到这岁数的老人家委实不算多,临到老了,不只儿孙绕膝,连家里娶来的孙媳妇儿们,个个都如此贴心。

说不感动,真是假的。

老太君眼眶泛红,眸中有星星点点的泪光。

她缩了缩鼻子,“好,小二媳妇你想怎么做,就怎么做,祖母都答应你。”

过继嗣子这一件事,一直都是家里众人心头上的一块厚厚的板砖。

如今,梁氏主动将这事说开了去,大家心里都舒了口气。

苏子画轻轻搂着怀中的瑷哥儿,满眼泪汪汪地望着梁氏,“二嫂,谢谢你!”

别看她生了三个孩子,可怀这一胎时压力最大。

丈夫去打仗了,要担心他的安危。

琪哥儿年纪小,还需要好生照料,偏生他身子又弱,隔三差五得就有些不舒坦。

瑀哥儿倒是聪明机灵老成,可又跟她玩什么离家出走的把戏。

要不是后来及时收到了崔翎的信,她真的都快要被这孩子急疯了。

再加上过继的事,一直如鲠在喉,像一块巨大的山石压在她心上,每每都叫她憔悴伤身。

这一胎啊,怀得还真是万分忐忑不安。

好在,现在二嫂直接袒露了心声,她心中的那块石头落地,整个人都精神了许多。

她目光轻柔地望着自己怀中的小人儿,心里低声说道,“真好,瑷哥儿不必离开母亲了呢。”

梁氏瞅了眼就差哭出来的苏子画,从怀中递过去一个干净的帕子。

她叹口气说道,“早知道你们这样紧张,倒不如我早些将想法说出来。四弟妹,快拿去擦擦,你刚生产完,不好落泪。对身子不好。”

说罢,她又带着几分遗憾,“分家的单子你们也都看到过了,二房孩子少,真的挺富裕的。我话说在前头啊,你们现在要死要活地不肯舍出孩子来,将来孩子们大了,家财不够分,可别后悔啊!”

苏子画和廉氏相视一望,倒都扑哧一声笑了。

这二人异口同声地说道。“二嫂放心。咱们不后悔!”

她们都有丰厚的陪嫁。娘家的根基也稳扎稳打,如今又各自分得了不菲的身家,未来的几十年里,哪怕不思进取。只要守成,就能给子孙一个富裕自足的生活。

倒还真的不怕家财不够分什么的。

本来一桩横在众人心头的事,就这样以完美的结果解决了。

崔翎心里也很高兴,毕竟先前,五郎还答应过二嫂,要将自己的次子舍出去呢。

如今二嫂既然自己想明白了,那么等于她次子的风险警报解除。

她也不用再提心吊胆生怕自己肚子里两个都是儿子了。

苏子画到底是新产妇,经过这一段情绪跌宕起伏,早就已经疲倦不堪。

老太君看她神色倦了。便立马带着孙媳妇儿们离开,只叮嘱四郎要好好照顾妻子。

崔翎由瑀哥儿亲自送回了藏香园。

恰好,正要到晚饭时间,瑀哥儿便赖着不走,“五婶婶今天做了什么好吃的?”

崔翎最近害喜好了许多。不过双腿却有些水肿严重。

那些重口味的菜色是不敢吃了,就用些清淡的小菜,并一些汤羹来保证营养。

她笑着对瑀哥儿说道,“今儿晚膳有赤小豆炖鲫鱼,白术茯苓田鸡汤,胡萝卜马蹄煮鸡腰。都是些孕妇消肿的药膳,你也吃?”

瑀哥儿初生牛犊不怕虎,他才不管这些菜有什么药用的价值。

就只问了一句,“没有毒?好吃吗?”

在得到了肯定回答之后,他还是决定,“那我就在五婶婶这儿用晚膳吧。”

这孩子左看右瞧,终于发现了有什么不对劲,“咦,五叔还没有回来?就算东街口那边有间辣菜馆开张,但这事,不是不让咱直接参与吗?”

崔翎微微垂了垂眉,“你五叔有事情出去了,可能要晚些回来,咱们先吃,不必等他。”

东宫太子的毒终于解了。

这原本是件好事。

但果然如崔翎所料般地,姜皇后也找到了下毒的人,是景仁宫的一名小太监。

景仁宫是太子未曾大婚前的居所。

小太监已经承认,下的毒是慢性的,早在太子大婚之前就已经慢慢地入了太子的饮食。

再细查下去,那位小太监竟曾在永安宫当过差。

永安宫,可是九王在宫里头的寝殿。

太子虽然身子大好,可这么一来,九王头上却被扣了个沉重的屎盆子,而且还很难洗清。

因为姜皇后的调查到此为止,直接便将小太监杀人灭了口。

她不再追查,九王就永远背上了这份嫌疑,连洗脱罪名的机会都没有,因为姜皇后和太子,并没有指控啊!

崔翎现在终于承认,姜皇后此人不只心狠手辣,确实也算得谋略出众。

就算明眼人一眼都看穿了她的阴谋,可她只是这样泰然自若地将排好的戏演一遍,就嘎然而止,并不再追究下去,也不曾对九王有一个字半个字的指责,你倒是能拿她如何是好?

九王前日从西北回盛京城时,恐怕万万都没有想到迎接他的,是如此不堪的处境。

身为九王至交好友的五郎,生怕九王一时受不住,一大清早,便去了新开的恪王府了。

是的,九王满二十之后,便由宫中搬了出来,皇帝封他为恪王。

恪,恭也。

ps:

今天还有第二更的

120 释怀(二更)

到了深夜,袁五郎才从恪王府回到家。

崔翎怀着双胎,月份大了,睡眠便越发浅,听到屋里有动静,便撑着身子起来。

她闻到有酒气,轻轻皱了皱眉,“夫君,快去洗一洗,然后早些歇了吧。”

虽然近日她的孕吐已经好了许多,不再闻到异味就吐得七荤八素。

但五郎身上的酒气扑鼻,还是叫她腹中泛起一阵恶心。

五郎也很知趣,从衣橱里取了一身干净的衣裳便往外走,“我先去冲洗干净了再进来。”

过不多久,他返转回来时,身上酒味褪去,散发着一阵清爽的男人味道。

崔翎将卧榻让出大半,好叫五郎躺下。

原想着他今日在恪王府一日,不定怎样劳心劳神,就想闭上嘴一句话也不说,早些歇息。

可翻来覆去还是心里不定,犹豫了许久,终于小小声地问道,“你和恪王喝酒了?”

五郎顺势将妻子搂入怀中,伸出手指小心地在她的背上摩挲,“嗯,喝了不少。”

他低声叹了口气,“别看王爷身份尊贵,无限风光,可在盛京城中,他也不过只有我和石小四两个朋友,他心里不好受,也不肯轻易说出来,也只有痛快地陪他喝一杯了。”

崔翎长而卷曲的睫毛闪动,心想,这大概就是男人之间的友谊。

有些不知道该如何开口的话,诉苦或者劝慰,尽在一杯酒水间互相泯了。

她想到当日在西北时还曾将九王错认为是五郎,不由脸上有些讪讪的。

可那个敢在大雪压境时穿一身火红皮裘遗世独立却耀眼非常的九王,满身风尘从西北载誉而归,没有指望得到封赏和礼遇,但也一定不曾料到会遭遇此番境地。

到底,还是为九王感到可惜。

果然身在帝王家,想要什么手足亲情就是一种奢望。

五郎见怀中女子静默不语,摩挲着她光洁背部的手掌幅度更大。

他柔声说道。“不过王爷看着是不声不响的人,其实他心里比谁都有主意。

如今退让,不过只是因为还挂念着兄弟亲情,他自小没有父亲,对皇上实是一份孺慕之情。可若是这份心意被任意践踏,姜皇后做得太过,他也定不会……束手就擒。”

九王这些年来胡闹,是为了不叫帝后太过忌惮他。

可他已经退到此番境地,帝后却仍旧没有放过他的打算。

便是泥人也有三分血性,何况九王原本惊才绝艳。才华智慧不比当今太子逊色。

如若他绝地反击。其实未必毫无胜算的。

崔翎闻言皱了皱眉。连忙伸手去将五郎嘴唇捂住,“嘘!”

五郎说的话许是事实,可这样的话却不该出自他口中,那要让人听了去。就是大逆不道。

她只想过好自己的生活,叫袁家上下都平安快乐,如今的日子正美好平静着,可不想突生风波。

至于九王的命运……

那是浩大的政治问题,动则要叫整个大盛朝抖三抖的,她实在无能无力。

也希望五郎不要因为朋友义气,而迷失了自我。

五郎虽在家中时不时犯些傻气,那其实也是因为在家里放松了的缘故。

其实在外头,他仍旧是那个威风凛凛。谨慎持重的袁五。

方才那番话,是他肺腑之言,因为当着信任的妻子的面,才这样口无遮拦地说出。

但立时,他也就后悔了。

不论如何。心里想什么是一回事,说出口来却要掂量着了。

毕竟,这事不是他个人能够决定的,牵涉到阖家人的荣辱安危。

他连忙将话题岔开,用宽大温暖的手掌去抚摸崔翎高高隆起的腹部,“孩儿们,可想爹爹了?”

正说话着呢,崔翎腹部便隆起两个小沙丘,紧接着“咕噜咕噜”一阵快速的抖动。

五郎兴奋地叫道,“翎儿,你快瞧,是孩儿们在回应我呢!”

崔翎无奈地说道,“这是胎动!”

她垂下头目光温柔,“打从上月起,这两个孩子就时常在我肚子里拳打脚踢,还真是顽皮。”

话题很快转移到了孩子身上。

崔翎告诉五郎今日苏子画又产下一个男孩儿,取名叫做瑷哥儿。

她还将二嫂梁氏的肺腑之言都说了出来,然后轻轻拍了拍自己的胸口,由衷说道,“二嫂真是非常人,都到了这样的时候,还总是为大家着想。”

对于这一点,她其实不止感动,也很感激。

五郎听了,垂着头静静地不说话。

好半晌才将崔翎搂得更紧了,他抿着唇委屈地说道,“其实,这些日子以来,你对我不似从前那样热情,我……我都感觉到了。”

他目光专注地望着崔翎,“翎儿,我心里,也不好受。”

从彼此恩爱的蜜网一下子跌开,她虽然对他笑着,可那份笑意总是不达心底。

五郎不是粗鲁的莽汉,他心思细密,这样的变化很容易就能被他察觉。

他大抵知道,问题是出在了哪里。

她不愿意将自己亲生的孩子过继给二房,舍不得母子分离,也厌恨他自作主张,不和她商量一下,就将孩子的命运决定。

对于这份指责,他心甘情愿地接受,也深觉抱歉。

只是,他并不后悔当初这份承诺。

作为丈夫,也许他还不够格,作为父亲,他或者很是欠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