崔翎见着这几卷书籍,不由觉得烫手。

她偷偷问老太君,“这些书籍若放到市面上来卖,恐怕也要值好几百两银子,梁家落魄至此都不肯拿去卖的,如今倒送了来给我,我心里总觉得收着不踏实。”

老太君略沉吟半晌说道,“这是人家送来的,不好退回去,倒显得我们看不起人家。不如,你还是收下,再寻个由头借你二嫂的名义送些别的东西回去。”

她深深叹口气,“其实梁家的孩子人都不错,只是有些太过迂腐了。苦了你二嫂。”

崔翎目光微动,心中想道,若不是二嫂想要尽可能地多帮助一下娘家人,也不至于那样辛苦努力地操持辣菜馆的事了。

二嫂是那样坚强隐忍的人,又特别有骨气,假若能有一个可以助力至少也不拖后腿的娘家,那如今的日子,该过得何等惬意?

她附和着老太君叹口气,“是啊,假若梁家有人肯放下帝师门楣的脸面。踏踏实实地去做点可以有进账的营生。我倒是愿意跟二嫂帮他们一把。”

老太君闻言笑着摇头。“你是个好心肠的孩子,但这一点上却想错了呢。”

她随手拨弄着脖颈上挂着的垂珠,低声说道,“梁家多少年来的书香门第。除了读书取士外,还能做得了别的什么?他们还指望着新君登基之后,可以一得平反,重新科考呢。”

一朝天子一朝臣。

一朝天子也有一朝新的政策。

梁家本来就没有真的参与谋逆,只不过是受了牵累,当今皇上一时气愤之下才许下不得他们科考的金口玉言,可等到换了一位皇上之后,未必就一点转机都没有。

就这样等待,或许还有翻身的机会。

可若是不肯等。转投了别的行业,尤其像苏家那样经商,那在梁家人看来等于自贱自轻。

要知道,士农工商,商贾的地位可是排在最末等的。

梁家绝不会这样做。

崔翎便有些唏嘘。她受过现代高等教育,心中没有阶级观念。

她总觉得,留得青山在,才能不愁没柴烧。

梁家如今连填饱肚子都要靠出嫁了的姑奶奶支持,竟还固守着将来要升官发财的美梦,简直有点可笑。

若说经商就是低贱的黑历史,那难道靠吃垮出嫁女的嫁妆来度日这样的吸血虫行为就值得表扬?

将来说出去,一样都是要被诟病的地方。

倒还不如堂堂正正地靠着自己的能力努力赚银子生活得好。

不过,这到底是二嫂娘家的事,不论是她还是老太君,都不肯不愿也不能管太多。

崔翎和老太君正说着话,就见木槿神色惊诧地进来回禀,“亲家老爷来了,五爷不在,李管事请了在正堂!”

亲家老爷到底是谁,崔翎还琢磨了一下。

她猛然想到,神情不由也惊讶起来,“木槿,你是说,我娘家父亲来了?”

老太君听闻也很讶异,不过到底姜还是老的辣。

她笑着起身说道,“你先换一身见客的衣裳慢慢过来,我先到正堂去待客去。”

崔翎眼巴巴望着她,“祖母……”

老太君是长辈,崔成楷是晚辈,彼此之间身份差异,并不需要亲自去接待。

她想了想还是说道,“祖母还是在这里歇着,我父亲这次过来,想来是有事要跟我说,您若是去了,可能他说话还会不方便。”

这样的话,原本不该如此直截了当地说出来的。

但是崔翎和老太君在一起久了,晓得不必在她老人家面前说那些没有用的兜圈子的客套话,所以她便有话直言了。

老太君想想,倒也是这个道理。

崔成楷这个人性情怎样,她也有所耳闻,那样一位整日沉醉在酒壶之中厌世消极的人,竟还会亲自上门看望满月的外孙们,这一点就不大符合常理。

她想到宫里头那点子已经被尘封的往事,不禁叹了口气,“那也好。”

崔翎换了身见客的衣裳,便跟着木槿去往正堂。

因想着崔成楷定是想要见见两个孩子,也让乳娘带着孩子们出来。

她迈进正堂时,看到一个身穿着深蓝色锦袍的中年男子静静坐在那里,他垂着头望着热茶飘起的袅袅香烟,一声不吭,好似沉浸在久远的思绪中。

崔翎整了整神色,笑着唤了句,“父亲!”

崔成楷身子微微一震,转过头来,低低唤道,“翎儿!”

崔翎觉得有些讶异。

她的父亲崔成楷在她的印象之中,一直是一副胡子拉碴的模样,精神颓废不说,看起来还总是一副灰蒙蒙的。让人觉得有些邋遢。

虽然,他身为伯府的五爷,每日里总有新衣裳可换,多半还都是新衫,照道理说,应该是光彩照人的。

可他总有办法将自己搞得脏兮兮的。

但这会儿在她面前的这位中年男子,却将头发扎得一丝不苟,连常年都没有刮过的胡子也都剃干净了。

崔成楷原本就是个美男子,先前不修边幅时都有一种忧郁的美感,何况如今将自己休整一新。那简直就跟前世电视里的男明星一样帅气了。

崔翎暗自在心中啧啧称叹。但却也有些搞不懂崔成楷身上发生了什么事。

到底是因为什么。她这个混沌度日的父亲竟然忽然之间就想明白了。

不过,崔成楷能有这样的改变,她内心里还是欣喜的。

前世缺乏亲情的她,这辈子最渴望的便是家人之间互相关怀的温馨。袁家虽然好,可崔成楷却是和她流着同样鲜血的亲生父亲。

她对他,仍然有压抑不住的孺慕之情。

崔成楷的目光从崔翎身上移开,投射在她身后两个乳娘的身上。

他腾得一声站了起来上前走去,错愕且激动地问道,“这两个,便是我的外孙吗?”

崔翎脸上绽放出笑容来,她从乳娘怀中接过十二妹,“嗯。大的那个是珂哥儿,这个是怡儿,因为序在十二,所以大伙儿都称呼她做十二妹。”

她将十二妹递给了崔成楷,“父亲抱抱她?”

崔成楷激动而颤抖地接过。脸上一副小心翼翼的神情。

他紧紧搂住十二妹,轻轻地摇着,好在抱孩子的姿势很标准,像是个熟练工。

顿了顿,他无限怀念地说道,“你小时候,我便是这样抱你的。”

崔成楷说完,脸上便有些讪讪的。

他所谓的崔翎小时候,是在她三岁以前,可在她的记忆中,那些日子会留下痕迹吗?

在她记事起,他留给她的绝大部分是冷漠和沉闷。

仔细去想,他甚至都不曾和这个他内心里最疼爱的女儿说过多少话。

他觉得自己是个不负责的父亲,根本就没有资格在她面前说这样的话。

崔成楷一时有些尴尬,连忙咬了咬舌头将话题岔开,“这孩子叫十二妹?我们十二妹生得真好。”

他又转脸看了看在乳娘怀中睁着好奇的双眼望着他的珂儿,“来,珂儿也过来让外祖父抱抱?”

崔翎脸上有意味不清的神情。

她是个对别人的情绪十分敏感的女人,现在,她很明显地察觉到崔成楷的尴尬和自责,甚至还能体会到他想要将自己埋起来不见人的鸵鸟心理。

若是换了别的女儿,或许真的会对这样的父亲感到失望难过。

但她是胎穿的,还是小婴儿的时候就能感知和体会这个世界。

对崔成楷的失望是有的,可比起那些真正孤立无援的孩子,她多了一颗坚强勇敢的成人之心,所以成长过程中缺少父亲的存在,对她来说,虽然遗憾,却并非必须。

好吧,如果崔成楷一直都像三岁之前那样对她,她敢肯定自己一定不会是现在这个冷漠的样子,她这颗冰冻的心,也许不会等到现在才融化。

可是这,又有什么重要的呢?

假若崔成楷愿意对她敞开心扉,她其实并不介意重新接受他。

因为,她实在是太需要父爱了!

崔成楷抱了一会儿外孙,见两个孩子都打瞌睡了,便很自觉地将孩子还给了乳娘。

乳娘将孩子们抱下去,正堂里一时便清静下来,只剩下他们父女。

崔翎好奇地问道,“父亲这回来,是有话要对我说吗?”

崔成楷目光里藏着许多复杂的情绪,他欲言又止了好几回,终于吞吞吐吐说道,“有件事我想要告诉你许久了,可先前你还小,总觉得不是告诉你的时候。但……”

他顿了顿,声音忽然低沉而粗重起来,“但我听闻你生产时遇到的危险,深觉此事不能再隐瞒下去,翎儿,你有权利知道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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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43 秘辛

崔翎一下子觉得屋子里的气氛变得阴沉了。

她直觉接下来崔成楷口中所说的话,应该就是继母安氏求而不得的所谓秘辛。

可通常这样的秘辛,伴随而来的是负担。

那个她有权利知道的秘密是什么呢?

是外祖父家突然的陨落?罗家原本也是盛京城的名门望族呢,如今却只能偏安一隅。

是身世的秘密?不对,她生得和父亲崔成楷可是很像的。尤其是他现在剃了胡须收拾干净了,他们父女两个的面庞看起来足有六七成相像。

崔翎心中一时有些忐忑,便只好借着给父亲斟茶的机会又到门口略张望了一下。

木槿做事果然越来越妥帖了,晓得屋子里头有话要说,便亲自在远处守着,附近并没有其他的人在。

她心下微定,转身笑着问道,“父亲想对我说什么?”

崔成楷目光里带着几分不忍,却终于还是咬了咬牙,“你母亲当年,并不是真的病死的。她……她是……”

他眼眶一时间红了,“她是投毒自杀。”

崔翎浑身一震,“你说什么?”

饶是有了即将会听到大秘密的心理准备,可罗氏并非自然死亡,而是投毒自杀的消息袭来时,她却还是有些受不住。

她还不曾恢复元气的身体顿时有些摇摇欲坠,只靠扶住桌几的一角才勉强能够让自己镇定下来。

崔成楷眼中闪过满满的心疼,他声音也弱了下来,“假若能够,我但愿这一辈子你都不要知道这件事。”

他迟缓地摇头,“但现在恐怕不行,我瞒不住了,也不能再瞒你。”

崔翎深深地吸了一口气,强自让自己颤抖的身躯平静下来,她问道,“父亲。母亲到底是怎样死的,身为她的女儿,我有权利知道。”

她冷声下来,面容严肃极了,“现在,我就坐在这里安静地听,我要知道所有的事,一五一十,全部。”

崔成楷的声音有些抖,他抓着手边的茶盏猛力灌了一气。

良久。屋子里才响起了他略带萧瑟和沙哑的嗓音。“想来你也曾听你祖母说过。我和当今皇上年龄相仿,从小一块儿长大,我曾是皇上的伴读。”

他顿了顿,“那年我成婚。皇上还曾给了一份厚重的大礼,你母亲生你时,他也曾赐下厚重的礼物。当时,可羡煞旁人。”

人人都以为他崔成楷从此就要平步青云了,可谁曾想,祸事竟然来得那样地快。

崔成楷目光微垂,眼底露出一片阴冷死气,“皇上因和我关系极好,所以也常来安宁伯府。当然,自他登基之后,都是微服私访。”

他逐渐沉浸在回忆之中,“那时,你还差几日就要满三岁了……”

崔翎努力在脑海中回想。她三岁那年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她自以为聪慧敏锐,对家里的事总有自己独特的分析和见解,她甚至还暗暗地猜到了是谁偷了二伯母的簪子,又是谁往大堂姐的羹汤中下了巴豆。

可为什么,父亲说的祸事,她竟然一点印象都没有呢?

崔成楷看了一眼眉头纠结的女儿,叹了口气。

他继续说道,“皇上微服私访,自然不会与我商定时间。他也不讲究依仗体面,总是从东侧门入,直接进我的书院来找我玩儿。”

然后那日,罗氏恰巧在崔成楷的书院给夫君研墨洗笔,红袖添香。

皇上后宫佳丽三千,环肥燕瘦,各种美人都不知道拥有多少,也不知道哪根筋抽上了,竟然一眼就看上了罗氏。

自此对罗氏就像是着了魔,眷恋不舍。

他微服私访安宁伯府的次数便越加频繁了,为了能够再次偶遇罗氏,他常满院子地乱逛,甚至还着人将崔成楷调离出去,偷偷地想要进来碰运气。

皇上九五之尊,他要在安宁伯府的花园里随意看看,知道的人谁敢拦着他?

罗氏毫不知情,难免便会碰到几次,他总是借故要寻她说话,缠着不放人离开。

安宁伯府老夫人有所耳闻,但她一个后宅妇人,还能对着皇上说什么二话?

除了将气往罗氏身上撒,她也不能再做别的什么,甚至有时候,为了不惹来雷霆之怒,她还亲口交代罗氏要好好待客。

罗氏被蒙在鼓里。

其实,她的想法也很简单。

这个奇怪的男人是皇上,是她夫君的顶头上司童年好友,又是婆母发的话,她根本就不能拒绝比如“烦请五夫人带朕去成楷的书房可好?”这样的要求。

另外,她是个已婚已育的妇人,自问虽然有几分姿色,可却还不曾到过倾国倾城的地步,皇上这样坐拥三千佳丽的男子,怎么可能会对她另有所图?

罗氏还是想得太单纯了。

一直到那日皇上用强要了罗氏之后,她才恍然醒悟,原来那个世间最尊贵的男人,竟然对她怀着世间最龌蹉的心思。

皇上在得逞之后,丝毫不掩饰自己的企图心。

他对着安宁伯夫妇明言要让罗氏假死,然后以其他贵女的身份入宫侍君。

为了防止罗氏自戮,他甚至还在五房的院子周围安排了黑衣人守护,并且威胁五夫人,假若她不肯,就会连累父兄和夫家。

崔成楷是个男人,与妻子恩爱情深。

乍然遭遇到这样的噩耗,他自然心气不平,觉得受到了侮辱。

但他到底是个手无缚鸡之力的文弱书生,想要以微薄之力和皇上好好争辩一番是非,那简直是不可能的。

所以年轻的他,选择了醉酒消沉,宁肯醉生梦死地沉溺酒乡,也不愿意面对现实中这一摊格外复杂纠结的事。

酒醉之后,崔成楷也曾经扬言要为妻子报仇,可那些醉话还没有说完,就被安宁伯老夫人堵住了。

皇帝是君,是天,是不能违逆的神。

她生怕自己的儿子一个说错话。就带来万劫不复的结果,还要牵累伯府上下数百条性命,安宁伯府不肯冒那样的险。

对崔家来说,这件事虽然耻辱,但说白了,也只不过是失去一个儿媳妇。

他们若是将罗氏交出,不知能换来以后的安稳平静,说不定还可以得到富贵,毕竟若是罗氏得了宠,她的女儿还在崔家呢。她定必不能不为崔家考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