为了避嫌,她没有让五郎陪同,是自己一个人过来的。

身后就带了木槿一个贴身的丫头,也没有侍卫随从,可能气势上叫狗眼看人低的奴仆见了觉得好欺负。

苏伯还是眼睛长在了鼻子上,他摇摇头,说话不容置疑,“九姑奶奶莫让我为难,伯爷吩咐过的话,我也只是遵命行事罢了。”

他做了一个请的姿势,“伯爷这些天来任谁来了都不见,就连世子爷都没有见到呢,还请九姑奶奶回去吧,有什么事,以后再说。”

崔翎皱了皱眉,觉得这苏贰壹有些居心叵测。

难保不是谁使了钱买通了这个人,才叫他拿着鸡毛当了令箭,将一概人等都拦在了安宁伯门外。

事有轻重缓急。

一般的家务事自然不用叫安宁伯听了心烦,可是若有急事呢,难道苏伯也要拦在前头不叫安宁伯知道?

家里乱成这样也没有一个主事的人,说不定也正是因为如此。安宁伯或者还不晓得,这诺大的安宁伯府已经糟蹋成了这样。

崔翎这样想着,便不再理会苏伯,对着屋子里大声喊道,“祖父,我是小九,有要事要向您回禀,还请开门放我进来。”

她声音清亮,在这寂静无声的傍晚。穿透过层层叠叠的屋宇,透入了屋中。

苏伯脸色不好,连忙又要拦,“九姑奶奶这是做什么?伯爷若是怪罪下来,可都是要我担的不是!”

崔翎冲着他冷笑一声,“这回可是我自个的事。苏伯拦不住我,又何谈祖父会怪罪你?难道在苏伯心里,我祖父安宁伯,就是这样无理取闹的人吗?”

她目光在苏伯脸上瞥过,带着一丝森冷的寒意。

这犀利的光芒倒叫苏伯浑身一抖,他强自压抑住努火。哼哼唧唧退到一边,倒也没有再说什么。

崔翎转头。继续对着屋内喊道,“祖父,小九有重要的话要对您说,还望您赶快开门,放小九进来。”

也不知道过了多久,屋子的门扉终于“吱呀”一声动了。

从里头冒出个形容憔悴的老人,目光浑浊。满身酒气,正踉跄地倚在门边。“是小九来了啊?小九……小九来了。”

崔翎眉头深皱,狠狠地瞥了一眼苏伯,怪不得不叫她进去,原来里面的安宁伯是这样的境况。

小人误事,当真是太可恶了。

她上前扶住安宁伯,将他扶进屋中,好不容易费了许多力气才将他安置在黄花梨木的太师椅上。

崔弘锦面色颓废,可脑袋却还是清醒的。

他对着崔翎问道,“你这孩子向来不多事的,今日到祖父这里来,一定是有什么重要的事说。说,说吧,长房是不是克扣了你父亲的药费?”

崔翎一愣,随即说道,“祖父明鉴,长房倒不是克扣了我父亲的药费,只是如今世子夫人告病,大堂嫂要保胎,大堂兄不管事,家里乱糟糟的,连饭都吃不到了。”

她微微一顿,“祖父,祖母虽然过世了,可这日子还是要过,大家都不管事,难道祖父也要将这担子撂下吗?”

崔弘锦显然并不知道在他沉迷烈酒的时候,家里发生了什么事。

他听得云里雾里,“什么叫世子夫人告病,大堂嫂要保胎?家里乱糟糟的没有错,但怎么连饭都吃不到了?我这堂堂的安宁伯府,竟有吃不上饭这样的事?”

崔翎犀利的目光在跟进来的苏伯身上打转,她冷冷说道,“苏伯是个忠仆呢,祖父说不许外头的人事打扰,苏伯倒真的一句话都不转给祖父听。”

她冷笑,“假若祖父继续沉迷烈酒下去,安宁伯府都四分五裂了,苏伯是不是也要继续隐瞒下去?”

苏伯身子一抖,“九姑奶奶,你胡说……”

他刚想要狡辩,可是崔弘锦一道目光扫视过来,便彻底蔫儿菜了。

过了良久,才低声说道,“世子夫人特地交代过的,叫我不要将外头的事告诉给伯爷听,说是等过阵子,家里整理好了就会好,我这才没有说。”

崔翎笑了起来,又是世子夫人赵氏,这手可伸得真长。

她也不恼,笑眯眯得将安宁伯夫人过世之后,家中发生的所有事都说了一遍,也毫不避嫌地,将袁五郎拿出了多少银子,办了多少事,告诉了崔弘锦。

有些好事做了,就该让人知道,否则不只不会知恩,还要到处编排他们,何苦来哉?

崔翎说完,便一副沉重的面色,“祖父,您看,我父亲身子不好,祖母的丧事上不能出力,我和五郎便顶上,又出钱又出力,可即便如此,也落不到半个好字。”

她咬了咬唇,“今日大伯母和十五妹可以当着众人的面编排我的不是,二伯母可以毫不顾忌地将这些谣言乱传,那么明日她们是不是也要编排我的父亲母亲,还有我年幼的弟妹?”

崔成楷憔悴的脸色更见几分暴躁,“小九,你说的可是真的?”

崔翎点头,“祖父若是不信,派人出去打听一下便知,大伯母和十五妹的话。府里的下人们哪个没有听说?”

她眼眸微垂,低声说道,“当初我看姐妹们都不肯嫁过去,这才挺身而出,还以为是给家里做了一点微薄的贡献,谁料到今日却成了我强了八姐的好婚事?祖父,我不能接受这种指责。”

安宁伯薄唇微抿,过了良久才道,“小九你放心。祖父一定会给你一个公道。”

他顿了顿,又问道,“你父亲……你父亲他身子如何了?”

对于崔成楷这个儿子,安宁伯心里一直都是觉得有所愧疚的。

当初,他对这个最小的儿子是何等的看重,几乎要把所有的希望都投入到了小儿子身上。可以说,他对崔成楷的悉心培育,是连世子爷都比不上的。

那可是先帝爷都称赞过的孩子啊,假若不是人生发生了偏差,如今崔成楷就该是国之栋梁,股肱之臣。

可当初……

那件事他先开始并不知道。等到安宁伯夫人吞吞吐吐将事说了他才晓得,在他家中竟然发生了那样荒唐的事。

可事已至此。有些事情已经无可挽回。

他也只能揣着明白当不知道,继续错了下去。

后来连累小儿子醉生梦死,成了那副鬼样子,安宁伯心里一直都不是滋味,因为这份愧疚,所以他才会纵容崔成楷颓废沮丧。

就算崔成楷不思进取,像个废物一样赖在家中。他也允了,谁叫他也是害死罗氏的刽子手之一呢?

这些年来。若不是他一力平衡,五房的日子要比现在更要难过。

可如今,他才多少天没有管事,家里竟然又欺得五房连新鲜的热饭热菜都吃不上了,简直是…….简直是岂有此理。

崔弘锦心情复杂,一时又想到了他的妻子安宁伯夫人先前竟然还擅自停了崔成楷的太医和药汤,就更加烦躁了。

已经被那些无知的蠢妇放弃了的人,如今却又活了下来,好端端的。

这就像是一个巨大的巴掌,狠狠地扇在了崔弘锦的脸上和身上,他难免想到,当初若不是小九搬来了太医延治,是不是这时候的幺儿已经往生?

他不敢想象。

崔翎眼睫一动,心想崔弘锦到底比安宁伯夫人的心稍微善一些。

她便笑着回答,“父亲用了唐太医的药,当时就已经将血止住,将养了这些天,已经好了不少。呀,说到这个,小九正好还有事要问问祖父的意见呢。”

崔弘锦眼皮一跳,也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一阵发虚。

他勉强笑着问道,“有什么事,小九尽管说,祖父若能够办到的,一定尽力而为。”

崔翎也不客气,直截了当地便将自己的想法和盘托出。

是的,她想要分家,别的房她管不了,但五房一定不能再继续在安宁伯府住了。

先不说父亲的病需要静养,在这样的环境下静养成了奢望。

就光只说两个妹妹,年纪虽然还小,可也是时候要为将来做准备了。

听说府里的族学前两月就已经停了,两个妹妹虽然不必读书成为女学究,但基本的认字还是需要的,像她,就吃足了不能认字的苦。

还有谚哥儿,到四岁上还没有启蒙,算是晚的。

若是五房还有从前的富贵锦绣,那自然谚哥儿想要如何就如何,可如今五房的状况堪忧,他这个唯一的儿子,就该有自己的担当。

读书或者习武,他总归要选一样。

分出去单过了的话,她还方便多帮衬一些,可若是还在府里,那不只没有机会,还很容易被其他的堂兄弟给带坏。

瞧瞧安宁伯府崔家一门子的儿孙,可能算得上还凑合的,也就只有大堂哥崔谨一个。

再说,对于世子夫人来说,五房一直都是拖累着安宁伯府的负担,若是能将这包袱给撇出去,想来她也是不反对的。

崔翎将理由说完,十分坚定地说道,“祖父,五房想要分家!”(未完待续。如果您喜欢这部作品,欢迎您来投推荐票、月票,您的支持,就是我最大的动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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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85 暗算

安宁伯崔弘锦闻言脸色大变,“分……家?”

站在旁边伺候的苏伯嘀嘀咕咕起来,“父母在堂不分家,莫说咱们崔家的规矩里没有分家一说,就是有,九姑奶奶是小辈,怎么好这样越俎代庖?”

言语之中,尽是指责崔翎的。

崔翎似笑非笑地盯着苏伯,“我不讲规矩,苏伯倒是讲,我和祖父说话呢,哪里轮得到一个下人在这里指指点点?”

她冷声说道,“苏伯,祖父对你好,是你的福分,但还请不要忘记了自己的身份。”

其实,她是特意在苏伯面前说分家的话的。

因为经过几番试探,她已经确信,苏伯是世子夫人赵氏的人,自己今日这番话,必定会很快传到世子夫人的耳中。

而她要的就是这样。

然而崔翎没有想到的是,这位苏伯在自己面前倚老卖老也就罢了,在祖父这里却还这样嚣张,插嘴不说,还批评起了自己这个已经出嫁了的姑奶奶。

当真是一点规矩都不讲了。

所谓上行下效,安宁伯的贴身长随如此目无尊长,那下面的人还能好到哪里去?

倒不像是镇国公府,袁家的规矩其实满盛京城都找不出更松散的,可不讲究的只是不该讲究的繁文缛节,该严的地方却丝毫都不马虎。

至少袁家的下人是万没有这个胆子将主子说的话散布出去。

也更没有人会在主子说话的时候胡乱插嘴,当着面就对主子不客气。

这是大忌。

果然。崔成楷先前浑浑噩噩还没有觉察到什么,经过崔翎这一番怒声提醒,这才了悟。

他恼怒地对着苏伯喝道,“苏伯,我平素念你是有年头的老人,对你一直都如同兄弟一般相待,是这样才给了你胆子在我面前胡言乱语吗?还不快给我下去。”

虽然是责骂,但到底还是回护的。

崔翎这便想起了府里的流言,有些仆妇私底下偷偷传说。说安宁伯夫人是被安宁伯气死的,当时老夫人身边的几位嬷嬷在,安宁伯身边的苏伯也在。

她眉头微皱,心里觉得甚是不妥。

可到底她对安宁伯府没有太深厚的感情,对祖父也只有唯一的期望,那就是希望安宁伯府不要那么快地倒下。

她自己虽然已经出嫁。嫁到袁家这样的人家,也不需要她的娘家增光添彩了。

可是底下却还有两个妹妹一个弟弟,将来不管是说人家还是考取功名,有个强大有力的出身那真是一种加持,太有用了。

崔弘锦沉默半晌,语气坚定地说道。“这家,是不能分的。”

他顿了一顿。“崔氏百年基业,祖宗流传下来的家训就是不能分家。这不仅是为了子孙计,说白了也都是为了大家。”

崔翎一时有些不明白,“为了大家?”

是阖府的人居住在一块儿,给彼此都增添了不少麻烦吧?身上有职位拿俸禄的人少,要白白养活的人多,所以才拖累了崔家。叫好端端一个伯爵府变成如今的景象。

连热饭都吃不上,拖欠下人的份例银子。这些事说出去是要笑掉人大牙的。

崔弘锦长叹一声,在日渐西落的夕阳的余晖里,显得格外沉重。

他低声说道,语气里带着难以言喻的疲乏,“你可知大盛朝开国之初,分封了多少家伯侯国公,如今才剩下了多少?”

除了利国公府,镇国公府,跟着大盛朝的太祖爷打江山的几家勋贵,如今就只剩下了安宁伯府崔家。

其他的,像沐阳伯府,镇南侯府,广陵侯府之流,都是后来才新封的。

谈及根基伟健,整个大盛朝又有谁比得上廉袁崔三家?

崔弘锦说道,“你以为为何崔家可以胜其他的开国元勋一直存活到今日?不过是因为经过几次分家,人家将家产都分薄了,家族的实力也便一起分薄,到后面后继无人,门第就没落了嘛。”

他清了清嗓子,“而崔家,却从来都不曾分过家,四代以内仍旧合住在一起。”

至于那些其他的子孙,或者去了地方上做官就将家落在了当地,要不然就是嫌伯府拥挤,自个儿出门建门立户去了。

虽然留下来的多是贪图安逸的子孙,可架不住人口多啊。

人一多,子孙就多,就算一百个儿孙中只能挑得出来一个好苗子,那也就足够了。

崔家没有分家一说,所有的祖产便都集中在了家主一人手中,其他的人若想搬出去随意,但却休想从家主手上分走一片砖瓦。

这规则虽然对旁系来说十分残忍,也不近人情。

可对家主嫡脉来说,却又是天大的丰赐。

果然,安宁伯府崔家便靠着这样一路披荆斩棘,从开国之初,走到了现在。

崔翎听得哑口无言,一时不知道要说什么好。

在她看来,固守着祖产固然能够不分薄家族的财力,可是族中的子弟却也少了拼搏的精神,像族中多是三堂叔祖二堂叔这样好吃懒做混日子的人,没有收益,白白地养着,对祖产难道不是一个巨大的损耗?

要不然,安宁伯府的经济状况又怎么像现在这样拮据?

但有些话她是不能说的。

崔弘锦见崔翎不说话,以为她终于听懂了他的意思,便微叹一口气说道,“所以这家是不能分的,但若你父亲非要搬出去住,那倒也不是不可以。只不过……”

他声音里带着深浓的疲倦,“只不过,五房搬出去以后,那院子可不会再给你们保留,很快就会有别的人过来占上,以后你们想要回来都不行了呢。”

以后的崔家会不会永远守护着祖宗的这条规矩,崔弘锦不知道,但是他早就下定了决心,不论有多么地艰难,崔家绝对不会在他手上变成散沙。

至于到了世子手里,或者大孙子手里,会怎样,那就不是他所操心的事了。

九泉之下,他只求见到了祖宗们,可以问心无愧地说,他尽力了,那样便好。

崔翎皱了皱眉,“祖父的意思我明白了,我会转达给父亲,让他再考虑一下的。”

她没有想到,祖父竟然给了这样的意见。

要么留下来,受委屈,但是家里养着你们,孩子们出嫁都算公中的。

要么就搬走,过自己幸福自在的小日子,但家里就不再供给用度了,将来孩子们各自嫁娶,都与崔家无关。

崔翎倒不是觊觎着崔家公中那份钱,她只是为弟弟妹妹着想,若是有着安宁伯府的公子小姐的身份,将来无论做什么事都要简单很多。

眼下,崔弘锦将这个难题抛给了她自己。

而这,显然是她一个人没有办法做决定的,她需要去看崔成楷和安氏的意思,弟弟妹妹们虽然年纪小,可总也要听一下她们的意见。

崔弘锦见状点了点头,“从你当初肯挺身而出,主动请缨要嫁给袁五郎时,祖父就知道你这孩子是个有主意的,所以,这件事你可以好好想一想。”

他轻轻呼了口气,“崔家确实没有从前繁荣富贵了,可这不代表崔家就要倒了,瘦死的骆驼仍旧比马大,依附着这摇摇欲坠的大船,到底还有一线生路。可若是搬出去了无所依靠,那若是真的有一点风浪,可就要跌水里头的。”

崔翎没有答话,只是轻轻附身行了一礼,然后告辞出去。

一路上,木槿小声地问,“老伯爷这到底是什么意思呢?”

崔翎怔了怔,然后回答,“祖父是不想让五房搬出去的,他这是在威胁我啊,假若我建议父亲搬出去,那么以后和安宁伯府就只能当亲戚一样走动了,祖父是不允许父亲再打着安宁伯府的名义出去行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