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上前寻了个空位坐下,一点也不客气地倒了杯水喝,这才说道,“今儿贞姐儿生辰,请了好些个小姐妹一道去,都是悦儿往日来往过的,一群小姑娘玩得可好了。”

顿了顿,她接着说道,“悦儿今儿玩得高兴,不只赏了梅作了诗赋,几个孩子还非要坐着画舫在结了冰的塘上滑,玩了一天累得慌,我见她在马车上睡着了,便直接叫人抬着软轿去了她屋里,老太君这里啊,有我来说明便是了。”

廉氏这一番解释,众人才放了心。

老太君笑着说道,“在结了冰的池塘上滑船?也真亏她们想得出来。”

她说着便想到了自己年轻的时候。“我做姑娘那会儿子,也只敢往冰上扔个陀螺玩,可不敢自个儿坐上去,也不怕翻了掉到冰窟里头,那又得一场好病了。”

眼看着老太君越说越兴奋,宜宁郡主忍不住咳了一声提醒,“那……少卿……”

她可没有忘记悦儿今日过去利国公府的主要目的是要相看未来女婿的。

其实。别看郡主外表雍容端庄淡定,她心里可着急了。

虽然,廉少卿也算是她看着长大的孩子,性情样貌多少都算是知根知底,必定是个好的,她才肯同意让悦儿去相看的。

可到底还是不放心。

郡主多么希望自己也能跟着一道去,但人家廉贞儿的生辰,请的都是年轻的姑娘,她跟着去那这相看的意思就太明显了。万一不成,岂不是反而不美?

所以,这会儿听到悦儿没事,她的注意力一下子就放到了廉少卿的身上去了。

廉氏掩嘴笑了起来,“实不相瞒,今儿除了少卿和悦儿。我三嫂家的芮姐儿也正好相看人,于是便索性也请了一桌年轻的公子们,接着游梅林的机会。叫悦儿和少卿见了一面。”

她笑着说道,“回来时我问过悦儿了,她点了头,说少卿还不错,看样子是愿意的了。”

婚姻大事,自然不是廉氏说两句便就成了的。

今儿悦儿是累了先回了屋子,可明儿起来,老太君和宜宁郡主总是还要问过她的意思。

若果真点了头,同意了,那便要和利国公世子夫人通气。然后再按着盛京城名门贵女出阁该有的步序一步步地走。

常乐郡主的身份摆在这里,婚嫁的手续是一步都不能马虎的。

所以廉氏也就只点到为止,并没有怎么为自家侄儿说好话。

在她的立场。手心手背都是肉,少卿和悦儿若能两好合一好,那自然是一件天大的美事,可与其非要将这婚事做成,反而成就了一对怨偶,她还是希望他们各自都能得到一份良缘。

话虽然如此,但崔翎却还是在散了之后,偷偷去了一趟悦儿的院子。

她所了解到的内情和老太君宜宁郡主不一样,比廉氏更不知道多了几许,所以同样的一件事,她需要顾虑和担心的东西远比她们更多。

作为来自同时代的老乡,如今又是悦儿的长辈,她还是自动自觉将这份责任背在了自己的身上,她总是想要确定了悦儿的心意才肯放心。

悦儿似乎也在等着崔翎的到来。

那据说在马车上困倦不堪睡了一路的女孩儿,这会儿正精神抖擞地拉着崔翎说话,“五婶婶,我今儿不只见到了廉少卿,还看到了景容。”

崔翎眉头一皱,“景容?”

她就知道今日那个人会去,但悦儿先前不是还信誓旦旦地说能将那个人放下么,怎么才过没有多久,却又对他如此地感兴趣?

是不是今日又发生了什么?

她狐疑地问道,“他……他难道对你说了什么?”

悦儿连忙摇头,“不是你想的那样!我和景容只是远远地见了一面,并没有说话。我只是终于知道了,原来景容当真是前朝皇族的后裔,他的先祖是轩帝最小的兄弟桂王。”

当初成王造反,桂王还年纪小,并没有被波及。

后来盛朝太祖爷攻入帝宫时,他恰正好去了皇陵,算了度过了一劫。

等到盛朝的江山大定,太祖爷看在桂王不只年幼,看起来也没有什么野心,为了在天下人面前博取一个好口碑,便故作大方,饶了桂王一命。

经此几百年后,桂王一脉的景氏子孙,血脉中早就已经淡忘了当初的帝王之王,只成了普通的平民。

许是盛朝皇室对前朝的皇室终归还有些忌惮,所以景容的祖父虽然曾经中过三甲,可终其一生,也不过只是个六品小官。

他的父亲虽在翰林院供过职,还外放做过县丞,但也止步在先辈的六品上,再无进益。

等到了景容这,恐怕这辈子也无法入仕。只能往大儒清流这方向走了。

崔翎听了,有些好奇,这隔了不知道多少辈的血缘关系,真的论起来,也不知道稀疏到了什么程度,竟会和轩帝长了同样的面容?

这也不知道是奇迹,还是天意弄人。

可悦儿和他说这些干什么?

她戒备地说道。“就算景容真的景朝的皇族之后,可距那时也已经过了数百年。你可不要乱想,他再好也已经有了未婚妻,那未婚妻还是咱们的姻亲。”

人活在当世,则必须要遵守当世的生存法则。

崔翎和悦儿依靠着家族,则必要遵守家族的规矩。

袁家就算是再护短的一个家族,也不可能纵容着自家的女儿抢了亲戚的男人,这不仅说出来不好听,实在也有违道德。干系还十分重大。

所以,既然是悦儿自己说了要放下的,那么就必须放下,再也不好轻易地将这份不该有的感情拾起来。

悦儿见崔翎这样紧张,不由有些好笑,“五婶婶心里。我就是这样一个不靠谱的人?”

她忙安抚崔翎,“好了啦,我只是告诉你。我今儿发现原来景容生得像轩帝并不是毫无依据的,既然知道了他们之间的关系,我就不再执着于相貌了。”

相貌,不过只是皮囊,是做不得准的。

就好像她如今这副面容下面,装的却是她这样一个历经了三世的灵魂,又有谁能够想得到呢?

崔翎终于松了口气,“你知道就好。”

她想了想还是问道,“那么廉少卿呢?三嫂说你觉得他不错。”

悦儿轻轻一笑,“嗯。是不错,人品相貌才华出身,都是一等一的。为人还十分细致,也……”

她目光微动,嘴角露出动人笑容,“他还挺有趣的。”

崔翎不解问道,“有趣?”

用有趣来形容一个人品相貌才华出身都一等一的男人,似乎有些不大般配呢。

悦儿不知道想到了什么,忽然扑哧一声笑了出来,“我也不知道该怎样说,就是挺有趣的。看起来虽然是一副翩翩佳公子的模样,内里却有些……”

她凑近崔翎的耳边说道,“有些逗比。”

崔翎惊讶地问道,“啥?逗比?”

她脑海里立刻想到了上蹿下跳跟个猴子似的石修谨,他那副嘴无遮拦的模样,跳脚的样子,这才是深深刻上了逗比烙印的人。

不会吧?连老太君都交口称赞过的人呢,廉少卿可以用逗比这个词语来形容吗?

悦儿笑着说道,“五婶婶你不知道,就因为贞姐儿一句若是春夏去利国公府游玩,便可以划船,这货便叫人将府库里的画舫给扛了出来,说这几夜霜冻地厉害,荷塘上的冰块一定十分结实,非要滑冰呢。”

她接着说,“我就知道,这几日这种天气,冰塘并不怎么厚,若单个地滑个人还行,可实在不足以支撑起画舫的重量来,所以坚决地不肯上船去。”

崔翎想象了一下,问道,“那么别人呢?他们都上船了吗?”

悦儿摇了摇头,“原本倒是有几家小姐跃跃欲试的,但后来看我和贞姐儿不肯上去,便都不好意思上。所以,最后只有廉少卿,景容,还有昌邑侯家的一位公子上去了。”

她掩住嘴笑得欢,“不出所料,那船翻了,那三个人都掉入了冰窟窿。昌邑侯家的公子会水,便将离他近的景容救了,那廉少卿却是连喝了好几口冰水,才叫随从给救了上去的。”

崔翎听了张开口愣住,“确实有些逗比……”

她转头问道,“可是廉少卿今日出了大丑,丢了大脸,你为何却还是觉得他不错?你和三嫂是这样说的吧?廉少卿不错,这门婚事你愿意。”

悦儿脸上的表情蓦得变得严肃起来,过了良久她幽幽叹了一声,“五婶婶你是知道我的,我心里一时半会儿没有办法忘记那个人……可这头,又总不能因为这个无法说出口去的感情,就不成婚了。”

她顿了顿,“与其嫁个像教科书一样完美的男人,倒不如选个像我五叔那样看上去很美,但实际上很逗的人,这样才接地气不是吗?”

190 入宫

崔翎微微愣了愣,随即心想,当初她嫁给五郎时也不曾想过会有今日这般幸福。

可见怎样的开始并不重要,关键在于两个人相处的过程,倘若能够互相包容,互相体谅,即便是不在一个节奏上的两个人,也有机会走到一起。

或许,外表出类拔萃内心逗比二货的廉少卿对悦儿来说,也是一个机会。

她笑着说道,“既然你心里有了主意,我和你五叔总是站在你这一边的。”

如此,悦儿的婚事便算是有了个明确的走向,利国公府廉三公子那头对她也甚是满意,于是两家互相约定了个日子,便按着该有的步骤开始行进。

过了十五之后,崔翎便按照约定将崔成楷和安氏,以及三个弟弟妹妹们接到了南庄。

因为安宁伯崔弘锦的那番话,崔家五房深思熟虑之后,便没有再提分家的事。

毕竟,想要日子过得自在是一回事,可这年月,脱离开了家族独自生存,也并不容易。

尤其是安氏所出的三个孩子都还不曾婚嫁,这在不在安宁伯府,关系着未来的姻缘和前程,与分出去单过的差别实在太大。

所以,去南庄的事便只说是崔成楷的病需要静养,所以去外头庄子上休息一阵子。

安宁伯崔弘锦心里如同明镜,见五房没有再提分家的事,倒是松了口气,自然是准了。

自从那日和崔翎一番深谈之后,崔弘锦也察觉到了自己若再消沉,崔家即将不保。

所以,他痛定思痛,便幡然起悔。开始管起了家务事。

先是世子夫人赵氏,既然赵氏好端端的称病,将一摊子事都撇清了不理,那么安宁伯便以雷厉风行之势,神不知鬼不觉地解除了赵氏的管家之职。

本来是要将权力直接交给长房的长媳的,可崔谨的妻子还在安胎,暂时不好劳神多思。所以崔弘锦便召崔谨一番密探,等到过了之后,这掌家之职就到了崔谨手上。

说是代母掌事,但明眼人都瞧得出来,赵氏是被打入了“冷宫”。

赵氏先还不以为然,崔谨是她肚皮里生出来的孩子,等到将来,这管事的权力不还是要乖乖送到她手上?

但时日久了,终于还是发现了那么一丝不对劲。

二月上旬。皇帝恢复朝政,安宁伯崔弘锦以年纪老迈为由,请求将世袭的伯爵位交移交,自己则跟新帝求了一个散人的虚号,打算回老家清州荣养。

世子夫人赵氏正得意盼望了多年终于要盼来伯夫人的诰封,谁知道峰回路转。皇帝颁布的旨意中,却直接跳过了世子一层,将安宁伯的爵位封给了崔谨。

这伯夫人自然也就给了崔谨的妻子黄氏。

此举不只令世子和世子夫人赵氏错愕。也令朝野之间举朝惊诧。

大盛朝自先帝爷开国之日起,到今日,足有三四百年。

但除了原先的镇国大将军在活着的时候,直接将镇国公位给了自己的长子袁大郎之外,还没有人,在活着的时候,将爵位传给儿子的。

更何况,安宁伯崔弘锦这是自己活着,长子活着,却直接将爵位给了嫡长孙。

这实在有些不符合人伦世道。

但崔弘锦态度坚决。圣旨也已经下达,显然之前就是已经和新帝商议好了的,所以面对坊间各种奇怪的言语。他很淡定,丝毫都没有被动摇,也不见恼怒。

世子在崔弘锦的书房前哀嚎哭诉过几回,都没有被允许入内,世子夫人找了娘家广陵侯的人几次相说也无果。

原也有些老臣想要以礼法纲纪来说服皇帝收回成命,但皇帝却笑着说道,“众卿家若是想提前将爵位交给儿孙,只要陈情合理得宜,朕自然也准。”

这便是不容置疑的意思了。

皇帝除了圣旨外,不日还将勋书铁卷都交给了崔谨,这件事便板上钉钉。

新帝虽然性子宽厚,比较好说话,但一定决定了的事,却十分坚定,并不是闻风就动的墙头草,所以,朝臣们觉得既已经如此,那已经毫无回旋之地,便也只有罢了。

世子和世子夫人得不到声援,便也只能偃旗息鼓,只是那股气被憋在心中,当真是吐不出,也咽不回去。

谁叫抢了他们爵位的人,恰正是他们的长子呢?

就算心里各种不爽憋屈,但难道还能当着崔谨的面说,崔弘锦不公?

世子夫人赵氏想要在继承了爵位的儿子面前摆太夫人的谱,所以便明着要求拿回掌家的权利,这是她的试探,也是她对府里那些看不起她的人的告示。

她想要宣称,虽然做不了安宁伯夫人,可她还是安宁伯的老娘,这地位一点都没有比先前低,反而更加尊贵了。

可如今的安宁伯崔谨却直截了当地拒了她。

他说话虽然没有那么伤人,但言语之中,却只有一个意思,祖父要我承爵,有个条件是,不准母亲您再干涉内务。

崔谨安慰赵氏,“反正母亲年纪也大了,黄氏也能干,不如安心将家里的事交给她,您就好好过过抱孙的日子,安享晚年就好。”

赵氏气得不轻。

她这些年来上头一直被太夫人压着,管了那么多年的家,但却落不到一个好字。

本想崔弘锦退下来后,自己当家做主人的。

可崔弘锦倒是退下来了,这主人啊换了自己的儿子当。

好吧,当不成安宁伯的夫人,当安宁伯的母亲似乎也不错,她也想摆摆太夫人的谱,可谁料到,儿子却一点也不买账。

赵氏满腹牢骚无人能诉说,只能憋在心中,憋得久了,竟当真病倒了。

崔十五见母亲很快地消瘦下来。不知道骂了多少次兄嫂狼心狗肺,连打包行李出门回了老家清州的老伯爷崔弘锦也未能幸免。

日子过得飞快,一晃寒冬已过,春暖花开,已是三月末。

在举行了一场宫宴之后,新帝终于确定了皇后的人选,果然是承恩侯府梁家的姑娘。钦天监选定了佳期,五月中旬就是个上吉的好日子。

虽然赶了点,但皇帝登基之后,内务府就在准备大婚的事宜,所以一应物品都早就已经准备好了,只要女方那边赶一赶嫁妆,倒是也来得及。

崔十五知晓了名单十分失望。

前几日宫宴,她分明察觉到了新帝对她炙热的目光,也配合着那目光。展现出了她最美丽的风姿,后来新帝还单独来找她说过会话,言语中多是对她的好奇和喜欢。

她仔细观察过,新帝唯独对她如此,对别的小姐都十分冷淡。

所以,一度以来。她都认为唯有自己才可能问鼎皇后之位。

她甚至在兄嫂面前说下了大话,大胆而放肆地说,将来若是她成了皇后。必定不会让他们好过之类的狠话。

可谁知道却……

皇帝立后的旨意之后,便是四妃封分。

崔十五心想,或许皇帝是真心喜欢自己的,可碍于太后的威势,不得不要封太后娘家的姑娘为后,所以这四妃中,一定便有自己的名字。

贵德贤淑四妃,虽然在皇后之下,但却也是一方主位。

只要生了儿子,将来母以子贵。成为慈安殿的太后娘娘,也未可知。

当今皇上,先皇。乃至先帝,都不是正宫嫡出,只要占了先机,成就帝王也没有什么不可能的。

崔十五这样想着,便信心满满地等着传旨的公公。

但她又一次失望了。

到底是自己亲生的女儿,世子夫人虽然也对这个结果很不满意,但却还是安慰崔十五,“不能入宫,也没什么,盛京城的贵族子弟中挑一个如意郎君,将来还能回家看看娘,也没有什么不好。”

这话若是换了以往说,崔十五自然也十分认同。

当不了皇后四妃,那还是挑个门第高出身好的男人嫁了,最好是嫡长,这样将来她还能掌理家事,跟她母亲一样威风。

可前些日子她见过了皇帝。

皇帝素来以相貌闻名于世,身如柳枝,貌若潘安,举手投足间的风流姿态,真是令人一见倾心,再见沉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