晓得这位九姑奶奶虽然看着冷清,却是真心实意对五房好的。

再说袁家那么有钱,也看不上崔家五房能够分到的那点区区的肉渣,所以她很放心让五郎去。

俗话说,一个女婿半个儿。

崔翎眼看家里的情况,顶梁柱崔成楷大病方好,独子崔谚年纪那么小,连分家是什么都搞不清楚,也少不得只能让五郎出面了。

她让五郎去了安宁伯府,自个儿却带着两个孩子留在了南庄。

大妹崔翩已经九岁了,是个文静懂事的女孩子。

或许是五房在安宁伯府的处境一直都不算好,她小小年纪就十分沉稳,不只能帮着崔翎带两个孩子,对府里分家的事,也有自己的看法。

她说,“安宁伯府早就该分家了,祖父常说家里人多才兴旺,可依我看,崔家那么乱糟糟成一团,也都是人多才惹出来的。”

崔翎有些讶异,不过还是引导她说话,“那依你看,这家该怎么分才好?”

崔翩沉默了一会儿。“最好就是各归各的,虽然要搬出安宁伯府住,以后就不能自称是安宁伯府的小姐了,可这样清净。”

她顿了顿。“再说,假若崔家真的强大了,就是不住在一块儿,别人也不能小觑咱们家。”

小妹崔翡六岁,只小了三岁却还是一团稚气。

她整这一双大眼睛,不解地问道,“我们以后都要住在这里了吗?我喜欢这里。”

崔翎笑着摸摸崔翡的头,“喜欢这里,可以常常来。不过,咱们还是要回到盛京城里去住的。”

她语气温柔下来。“城里有漂亮的房子,有热闹的街市,还有许多好吃的东西。”

崔翡脸上果然露出了神往。

她笑了起来,笑容纯粹又干净,“那我们就回城里去住。不过有空还是要常来这里玩的。”

崔翎微微一愣,不知道为什么,心里便柔软了下来。

她不觉后悔,倘若当初早一些发现家人的美好,肯用心地去和大妹小妹一起玩耍,那么这份她前世求而不得的亲情,本该早就唾手可得的。

当她打开心门。最珍视的感情原来就在她眼前,一直都在。

哄得几个孩子高兴了起来,崔翎便去了崔成楷的屋子里。

安氏也在。

她见崔翎进来,便要起身让出去,想留出空间好让他们父女两个说话。

崔翎却笑着对她说,“母亲也留下吧。我和父亲说分家的事,母亲也听听。”

安氏很敏感地发现,崔翎对她的态度不一样了。

但是这种改变是她乐见其成的。

若说原来对丈夫这个原配留下来的嫡女没有什么感情,只是尽力做好继母的本分,好不让人诟病。

那么经过这一段时间的相处之后。她对崔翎便是真心的依赖和信任了。

原本崔翎只是一个女儿,对她的儿子崔谚只有助力,而不是阻力,她就不该对崔翎存有心结。

更何况,崔翎已经出嫁,嫁得还是朝中最鼎盛富贵的人家。

姑爷也有出息,还当真像个儿子一般肯帮扶岳家。

安氏没有什么不满意的,倒当真将崔翎当做自己的女儿一般看待。

原本她一直惴惴不安地示好,可今日却出奇得得到了善意的回应,她心里喜滋滋的。

崔成楷的心情也轻松了下来,他笑着对安氏说道,“女儿叫你留下,你就留下,坐下吧。”

安氏“哎”了一声,有些激动地依言坐下。

崔翎便笑着道,“大伯母虽然糊涂,但大堂哥却是个清醒的,他和大堂嫂又向来宽厚。”

她顿了一顿,“我估摸着,这家虽然分了,但他多半也不会强行赶了家里的叔伯出来,堂支便不说了,恐怕二伯母三伯母她们是不肯搬的。”

最可能的结果是,崔家几房仍旧住在安宁伯府里,但各自供给自己的。

崔成楷点头,“我看二房三房是必不肯搬的。”

他叹一口说道,“倒是你四叔,他虽是庶出,但却是我们兄弟之中最有主意的一个,若不是碍着家里的这点规矩,他早就搬出去住了,又何必要让老婆孩子受气?”

崔四老爷如今在吏部当差,是个肥缺,手头上颇为宽裕,若是出去自立门户,早就能过上自在惬意的生活了。

可因为他是庶出,从前老安宁伯夫人在时,就看不顺眼他,连带着他的妻子儿女都受了不少闲气。

假若崔谨肯分家,他是头一个双手双脚赞成的。

崔翎便笑着对崔成楷问道,“那么父亲呢?父亲是想要出来另立门户还是继续住在安宁伯府中?”

206 去意

崔成楷微微怔了怔,似是在进行激烈的斗争。

过了良久,他终于抬头,眼神坚定地说道,“我也要搬出来住。”

继续住在安宁伯府中,虽有诸般好处,然有一点,却是不够自由。

寄人篱下,总是要看人眼色过日子的。

在经历过那么多事以后,崔成楷不想要再继续这样生活下去。

他曾失去过生命中最美好的,最刻骨铭心的,最撕心裂肺的,以为人生失去希望,充满晦暗。

然而,兜兜转转之后才发现,这世间仍有值得他珍惜的人和事物。

是时候该清醒过来,以自己的能力给妻儿一个可以遮风挡雨的家了!

安氏却有些犹豫,“可翩姐儿已经九岁,再过几年就要说亲……”

顶着安宁伯府小姐的身份,论婚嫁,也要容易一些。

崔成楷抿了抿唇,沉声说道,“等我身子再好一点,便去想法子走个门路,我崔成楷年少时也曾得意过,就不信若有心重返仕途,就做不成一番事业!”

他是被先帝看好的辅国之才呢,如今,只需要一个机会,就能直上青云。

安宁伯的叔父?这称谓他不需要。

他要他的翩儿和翡儿将来顶着崔成楷女儿的名号嫁人,而不是安宁伯的堂妹。

崔翎的双眼不自觉湿润了,她又回想起年幼时那个意气飞扬的父亲。

他英俊,自信,眉眼之间流泻着光华。

而现在,那个才气逼人,骄傲的男人又回来了。

真好。

她含着眼泪微笑着点头,“父亲说要搬出来,那便搬出来吧。”

安氏也为崔成楷向来晦暗的脸上乍然露出的光彩惊了心,她不自觉点头,“我都听你的。”

崔家五房也要从安宁伯府上搬出来另立门户。这件事便就这样决定了。

到了晚间,五郎从安宁伯府回来,带回了崔谨的意思。

果然,和崔翎料想地不差。崔谨虽然坚持要分家,但却也不强行要求其他几房的叔父们搬离出府。

只是,将来各房一应供给,包括儿女嫁娶,各自院中房屋修缮,却都不归公中,需要自理。

四房的崔四老爷当即表示要搬出去,他甚至不在意到底能分到多少家产。

但其他几房却为了分到的田地屋契以及物件古董争得不可开交,二房和三房摆明了态度,是死也不会搬出安宁伯府的。

寄居在伯府的几房堂亲。倒还爽快一些,见有宽大的屋子分给他们,也还能拿到一些金银财帛,闹了一会儿也就消停了。

到底已经隔了好几代,舔着老脸寄居在伯府 。虽然出外一时痛快,可以称自己是伯府的主子,可假的成不了真,人家一打听,便就知道是西贝货。

细细想来,所受到的好处有限得很,但却得一家人挤在那么点大的一个院落。日子过得拮据得很。

还要看人脸色。

倒不如拿了应该得的财物,搬去宽大的宅子,舒舒服服地过日子。

反正若当真有点什么事,求到崔谨头上去,他又不能撒手不管,那样会被说凉薄。

那些堂亲权衡了一下利弊。大部分都爽快地决定搬了。

如今便只剩下了五房。

五郎因为是女婿,代岳父前来听话,不便当场发表意见,便没有表态。

崔谨感激五郎伸手相助过他几回,自然不会步步紧逼。反正五房搬或者不搬,都已经对大局没有了影响,各自扫门前雪,日子总算清净了下来。

五郎将分家的单子交给了崔成楷,“今儿请了几位德高望重的长老来拟这分家的单子,期间也有争吵,但最终还是做成了。”

他有些感慨,“诺大一个伯府,开国世勋,名门世家,竟只剩下了那点东西。”

五房的单子上,除了一座南街的老宅,便只有南庄几十亩良田,那些值钱的古董大多数都归了长房,剩下的也只有古籍珠玉值钱。

并崔谨变卖了一部分家产凑出来的现银,五房只分到了区区三千两银子。

若是换了普通百姓,三千两银子自然能够一辈子衣食无忧。

但五房怎么也是名门之后,一应用度花费总不能一下子就全部降下来,崔成楷看病也要花钱,谚哥儿进学也要花钱,将来翩姐儿和翡姐儿出嫁,也都要银子的。

五房拿到的这些,虽然可以度一时之困,可长远来说,还是太少了。

崔成楷看着这单子发了一会儿呆,但很快就又重新恢复了正常。

他苦笑着说道,“崔家人口繁多,五房还能分到这些,我已经知足了。”

抬手抚了抚那简单的几行小字,他叹了一声说道,“至少我们有落脚的宅子,稍稍修缮一番,再添些家用物什,买两个丫头婆子护院,三千两银子当也足够。”

至于以后的事,只端看他能否重振旗鼓,在朝中赢得一席之地了。

崔翎和二嫂梁氏一样,不肯拿着夫家的钱出来补贴娘家,但她自己的钱,便没有负担了。

有间辣菜馆经营有道,分店已经开到了江南,她这个幕后老板,自然赚得盆满钵满。

拿出一部分银子来帮扶父母弟妹,倒是没有问题的。

谚哥儿读书的书院五郎也已经找好。

五房搬出了安宁伯府后,只要等崔成楷身子大好,一切就都会慢慢上轨道,往好的方向行进。

娘家的一桩心事总算圆满解决,崔翎心情愉快。

在回袁家的路上,她靠在五郎肩上感慨自己这辈子的人生。

就好像在山中迷走,一开始以为闯入了死谷,再也走不出去了,可兜兜转转,却发现只要肯努力,出路就在前方。

所谓山穷水尽疑无路,柳暗花明又一村,大抵便是如此。

五郎怜惜妻子这些年来所受的苦。将她温柔地搂在怀中,“以后,你有我,有怡儿珂儿。再也不会有迷茫,困惑,痛苦,难过。再也不会了!”

他轻轻闭上眼,不知为何,忽然想到那日入宫为崔谨说情时皇帝的表情。

那个已经习惯了波浪不惊,不叫人看穿内心的帝王,唯独在提到崔翎时,眼神总是格外明亮。

这令五郎有些心惊。

他和皇帝自小一块儿长大,没有人会比他更了解皇帝。

所以。那种眼神意味着什么,也没有人比他更加清楚明白。

五郎心中跌宕,不由便将崔翎搂得更紧,他呢喃说道,“我们和两个孩子在一起。就什么都不怕。”

摇晃的马车里,他的表情忽明忽暗,半晌,他忽然抬头,“翎儿,等我忙完了这遭,不如我去告个假。我带着你和两个孩子去祖母的家乡西陵城走走?”

他嘴角微咧,轻轻笑道,“祖母最近越发想念儿时的家乡了,她吵嚷着要回一趟西陵城。父亲正好闲来无事,也想跟着祖母去西陵住住。不如我们也一道去?”

崔翎一双明眸大眼眨巴眨巴望着五郎,“真的?”

她眼中有期待。

从前紧闭心门的她。对周遭所有的一切都不感兴趣,她只是想躲在属于她的一方小院,安静地做一个混吃等死的米虫。

但一旦她打开心,才发现这世界如此美好。

她喜欢上了这个有五郎,有儿女。有袁家,有父亲的世界。

原本贵族妇女能出门的机会是很少的,出远门更加不容易,她也没有指望能像电视里演的那样,可以和丈夫纵游山水,看遍世间美景。

那不现实。

但这会儿五郎却以如此诱惑的语气说,她可以和他一起去西陵城。

还有祖母,父亲大人,两个孩子也一起去。

这提议简直太具有吸引力了,她几乎毫无抗拒之力,“真的?”

五郎在崔翎的追问之下,立刻感受到了她的欣喜和向往,他笑着揉了揉她的额发,“嗯,真的。”

他顿了顿说道,“孟指挥使能力超群,底下的几位官长队长都十分能干,京畿卫所离开我也没有什么大不了的。”

崔翎想了想问道,“那皇上会同意吗?”

皇帝好不容易将五郎安插在京畿卫,不只是要给他荣华富贵,想来也是希望这样重要的位置有值得信任的人。

他一定期望,将来五郎可以取孟良指挥使而代之。

可五郎就这样离开,打乱了皇帝的计划,他一定不会同意的。

五郎轻轻抿了抿唇,坚毅的下巴慢慢舒展开来,他笑着说道,“我只是请个假,又不是永远不回来了,皇上怎么会不同意?”

他眯了眯眼,“我听说西陵城最近有所异动,从前的宁王余孽蠢蠢欲动,此时我去西陵,皇上说不定还求之不得呢。”

五郎不确定皇上对崔翎到底存了什么样的心思,那份心思有多深。

他只知道,就算皇上是君,他是臣,他也不会容忍别人对自己的妻子有不一般的想法。

从前在安宁伯府上演过的丑闻和悲剧,他不会再让之发生。

因为,他不是崔成楷,崔翎也不是罗氏。

而他,也希望皇上不是先皇……

只是,人心难测,许多事都不是以自己的意愿而发生改变的。

五郎决定要防患于未然,而暂时离开盛京城,也许是此时对他,对崔翎,对皇上最好的选择。

就算皇上真的对崔翎……

时间可以改变许多东西,会磨灭许多热情,会将鲜艳的色彩褪去光泽,也会吹散那盘踞心中久久不去的恶念。

皇帝那样聪敏睿智,总会想通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