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了想,崔翎说道,“看一个人到底怎么样,怎么能仅凭一两眼就随意下定论?”

她的表情认真极了,“就好像当初我头一次见你时,就以为你是个鲁莽冲动又有些蠢钝的傻蛋,可后来经过相处,才知道你是个英伟睿智的美男子。”

石小四张了张嘴,不敢置信地问道,“英伟?睿智?美男子?我?”

看到崔翎十分用力地点头,他简直都快要感动地哭了。

他不好意思地扭过头去,“五嫂嫂,虽然你说的是实话,但心里想想就好了嘛,不要这样直截了当地说出来,怪羞人的。”

崔翎强忍住笑意,脸上仍旧一副诚恳的表情,“石小四你不要谦虚,嫂子词穷,只能想到这一点夸奖,你是实至名归的。”

她紧接着说道,“我相信,这样英伟睿智的你,绝不会因为一个小误会而对苏姑娘下定论,她虽然力气大,但却是个直率大气的好姑娘,我和她虽然相处不久,但却很喜欢她呢。”

石小四陷入了沉思。

他刚入平西侯府初见这位苏姑娘时。和盛京城的任何一位名门闺女不同,她没有扭扭捏捏地往大人身后退缩,而冲着他友善地笑了。

接风宴上,他失手打碎了酒杯。也是苏姑娘第一个开口张罗下人送上新的,替他解了围。

就是被无辜踹了一脚那天,他也是闻到了她身上那股淡淡却又好闻的香味才忍不住坐到她们那一桌观牌的,否则,他一准要去抱舅祖母的大腿啊,干嘛不要脸地凑到年轻女子的那一桌。

石小四猛然想到了当初曾因为识人不慎而被宋梓月骗得团团转的那次。

宋梓月素喜好装白莲花,可他却被之蒙蔽,差点铸成了大错。

他暗恨自己吃过这样的亏后,竟然还不懂得不能以貌取人的道理,仅只是因为被苏芫踢了一脚。就忽视了她所有的好,认定她是个母老虎一般凶残野蛮的姑娘。

这对她简直太不公平了!

不就是被踢一脚嘛,虽然有点疼,但他男子汉大丈夫还是习过武的,难道这点小力道都承受不了吗?就这点出息。还想着要当驰骋疆场的大将军?

再说……

石小四想到了苏芫那江南水乡女子般温柔婉约的脸庞,那气质,那眼神,就连说话的声音都是软糯好听的,不知道怎么了,一下子便觉得心跳加速起来。

他想,除了有点凶。苏姑娘的容貌可完全就是他梦想的妻子的模样啊!

这么多年,别的小伙伴们不知道都有了多少女人了,而他还只是停留在看小黄书的水平,不肯再进一步,至今保持着处.男身躯,难道不就是在等待这样一位门当户对。年貌相当,又符合自己审美水平的妻子?

如今,那个人就在眼前,且很快就要订立鸳盟,他还在这里吵着不娶?

一定是脑子被驴子踢了吧!

石小四经过激励的思想斗争。心中想法立刻焕然一新了。

他十分感激地对崔翎一鞠躬,眼泪汪汪地说道,“五嫂嫂,谢谢你!假若不是你的点拨,我一定还会继续被自己的小心眼蒙蔽,苏姑娘确实是个好女子,我……我这就去和舅祖母说,我愿意娶她!”

崔翎看着石小四在那奔跑的身影,满脸黑线。

她忽然有点为苏芫觉得可惜,那么好的姑娘后半辈子都要落入石小四这个逗比的魔爪了,这可不是普通的女孩子所能承受得起的啊!

但她随即又自我安慰地想道,石小四虽然有点逗比,但也挺好忽悠的,只要多加引导,完全可以将他变成死忠。

实在不行……不还能动用武力吗?

石小四到底是如何和老太君说的,崔翎不知道,但是接下来的几日里,她偶尔出去逛个园子,便总能看到石小四和苏芫在一块的身影。

有时候,她和苏芫正在一块儿说话呢,就忽然见到石小四不知道从哪里摘了一大捧野花来,嬉皮笑脸地要送给苏芫。

苏姑娘初时还挺反感的,从不给他好脸色看。

不过慢慢地,不管是野花还是叫不出名字的小玩意儿,她虽然板着脸说他几句,却也都收下了。

崔翎就晓得,这对未来小夫妻不用她担心了,他们两个将来一定粘腻地令人发指。

平西侯府一片安宁和乐,但西陵城却不太平。

在令尹书房被盗之后,城中又有几家官员府邸遭了贼窃。

丢的都不是什么贵重物品,多是一些往来文件,经过清点发现,这些文件虽然都不甚重要,但却都与一个盛乾的人有关。

五郎和平西侯深度挖掘之后,竟然惊奇地发现,盛乾就是当年欺骗了苏姑姑感情的西域人!

平西侯百感交集,想到自己被毁了人生的女儿,他发誓一定要将这件事彻查到底。

五郎却觉得有些诡异,平西侯府的千金小姐,虽然没有盛京城那些大门不出二门不迈的规矩,可就是出个门逛个街市,随行也有无数护卫保护,哪里有机会结识个西域人?

结识也就罢了,还爱上了对方,这有点让人觉得匪夷所思。

苏世子却道,“小妹是老幺,年龄与我们其他兄弟姐妹差得多,她出生后没有多久,家母就过世了。大家怜惜她,便有些宠过了头。”

他连忙说道,“不过,小妹虽然性子有些任性,但心地却是极善良的。那个盛乾,便是她一次出门时偶然遇到救下的。”

年轻的少女出门踏青,偶遇被人追杀身负重伤的男子,她挺身而出出手相助救了他。

因为对方是完全不同的人,不论长相还是性格,无处不在吸引着好奇的姑娘。

她就此沦落,并执迷不悔,一心一意想要嫁给他。

两个人也曾有过美好的时光,彼此恩爱,信誓旦旦说要私奔。

但那个人却早走了一步,只留下满腹期待着要过幸福快乐的生活,最终却被现实残忍无情打碎的姑娘。

她不肯接受这个事实,将自己彻底埋了起来,久而久之,神思颠倒,呓语噩梦,痴心人成了痴人。

五郎听完故事,便更觉奇怪,“当初,舅祖父没有去查一下那个盛乾的底细?”

他沉吟着说道,“他是西域人,却有个盛朝人的名字。假若他一直都在西陵城里生活,那么光凭他那张脸,也一定十分引人注意,不可能打探不到。假若他从西域而来,那若无通关的文书凭证,他是过不来的。”

有通关文书到西陵的西域人,多是商贩,也有西域朝中的官员,普通百姓的可能性很少。

可寻常商贩,是不会遭到别人追杀的。

还有,盛,是盛朝国姓,虽然百姓也有,但一个来历不明的西域人,却冠着盛朝的国姓,还是让人觉得万分奇怪。

那个盛乾,一定不是普通人。

平西侯沉着脸不说话,半晌摇了摇头,“那人好像凭空出现,又凭空消失。”

他苦笑起来,“我只查到他是以香料商贩的身份取得的通关文书,其他就什么都没有啦!”

在苏姑姑给盛乾安排下住宅之前,他完全没有居住过的记录和痕迹。

至于后来去接他的豪华马车,也好像在西陵城凭空消失了,去西域的出关记录上也不存在。

五郎想了想,“有人偷取一个十年前曾经在西陵出现过的西域人的资料,这里头不寻常。这件事,说不定就和皇上派我来西陵的原因有关联。”

他顿了顿,小声问道,“小姑姑就没有说过什么吗?”

苏世子叹了口气,他摇头说道,“小妹有时也清醒的,但大多数时间浑浑噩噩,我看她自己都不知道自己在干什么,也没有人忍心去问她,还要在她的伤口上撒盐。”

他们都知道,在盛乾的事上,没有人会比苏姑姑知道得更多。

然而,对于一个遭受到了如此残酷的情伤,将自己的人生搅得一团乱,乱到神志不清的女人,他们实在没有勇气再揭她的伤口。

五郎想了想,便不再多说。

到了夜间,他将这件事告诉了崔翎。

崔翎皱了皱眉头,“舅公和大舅舅爱护苏姑姑,这份心意我都懂,可若是当初,他们不是一味地顺着她,而是及时将她从巨大的失落中拍醒,好好开导她,也许她也不会变成现在这样。”

不过只是被男人骗了一场,是多大的一点事?

再说西陵也不是盛京,平西侯也不像内地的一些权贵,他爱女如命,根本就不在乎她想要私奔会丢了家族的脸面。

失恋一时痛,但只要善意引导,绝不会 一辈子走不出来。

她想了想,神情肃穆地对五郎说道,“我想见见苏姑姑!”

214 伪装

平西侯晓得崔翎要去看望幺女,心情有些不大平静。

他的幺女苏静妍一直都是他心上一颗无论怎样都拔不掉的刺。

她曾那样美好,光鲜艳丽,是西陵城中最璀璨夺目的姑娘。

可如今才二十五岁,却已经有白发爬上鬓角,她的皮肤泛黄冷脆,带着一股病态。

她总是在夜里毫无预兆地狂笑或者哭泣,而白天,她又是无精打采昏昏欲睡着的。

十年了。

平西侯总是想,若当年他不曾做出棒打鸳鸯的事来,他的小静妍现在会是怎样的?

她一定笑魇如花,梳着妇人髻温柔慈悲地牵着儿女,笑意盈盈地与他说话。

是啊,虽然是个来历不明的西域人,不知底细,没有身家,但那又有什么关系?

他是苏世勋,是平西侯,是西陵城最有权势的男人!

有他在,他的女儿难道还能过穷苦的生活?

然而这世上最无可奈何的事便是,有些决定一旦作出,就再也不能更改。

就算他现在后悔得要死,但却不可能再有重来一次的机会。

平西侯沉吟半晌,问道,“侄孙媳妇儿,你确实想要见静妍?”

崔翎很坚定地点头,“是,舅公,我想要见一见小姑姑,说不定……”

她抬起头来,目光里带着期望与坚毅,“说不定我能够帮上她。”

虽然学艺不精,但前世的她确实狠狠地读过不少心理学方面的书籍,就算不能彻底治疗好苏姑姑,但总会有一些转机。

她想将苏姑姑从被背叛的悲伤中拉出来,不只是为了五郎手头的案子,更是希望这个年龄大好的女子,可以重新得到幸福。

平西侯目光微垂,他想到之前老太君曾给他寄过来的信中有提起过这个可心意的小孙儿媳妇。

老太君说,二郎媳妇梁氏先前沉溺于二郎之死。不可自拔,性子孤僻古怪,甚至有轻生之意。

是五郎媳妇不断与之谈心,不知道用了什么方法。却将已有死志的梁氏治好。

如今,梁氏不只开朗了起来,还致力于有间辣菜馆的事业,在她的幕后操作下,有间辣菜馆已经在盛朝开了二十五家分店了!

这生意越做越多,梁氏的心情也越来越好,再也看不出来她是个年少时失去了恩爱的丈夫,一直以来沉浸在悲伤中的女人了。

平西侯是不大相信光靠几次谈话,就可以改变一个人的心性的。

但不知道为什么,他看到崔翎那张诚恳的小脸带着那样的关切望着他。他就没来由产生一种信赖的感觉。

就好像那姑娘天然就是要来帮助他的。

一向谨慎的老爷子忽然沉默了,隔了许久才重重点头,“你试试吧!若是需要什么,尽管来跟舅公提,只要你说。就一定给你办到。”

他顿了顿,叹了口气,一下子好像苍老了许多,“你放开大胆,不必有太多顾忌,我只要……只要能看到静妍好起来,就好。”

不论如何。幺女的情形也不会再比现在更差了,死马当作活马医,说不定还有一线可能。

他是个爱女如命的父亲,不会放弃任何一个让女儿好起来的希望,尽管那希望如此渺茫。

崔翎以为说服平西侯会颇费一番周折,毕竟。以古人的想法,恐怕很难明白心理医生能够担当的作用。

就好像她引导着二嫂从悲伤中走出来,别人看起来,也只不过是觉得她很会安慰人。

但如此顺利,平西侯就给她放了行。这一点还是有些出乎她意料的。

家丑不可外扬,尤其是在贵族之家,除了亲密的家人,也很少有人会知道苏家的小姑奶奶是因为受了情伤成了痴儿。

对外,苏静妍没有出嫁的理由,是因为她得了重病。

可平西侯几乎没有太多犹豫,就同意让她去看望苏姑姑,并且让她不必顾忌治疗的方法,只要能够有所好转,他就心满意足。

她很清楚,这简单的两句话中,代表了多么深沉的父爱,也承载了多么重的信任。

崔翎对这份信任很是感动,便认真地对平西侯说道,“允诺的话我不敢说,首先我要看看小姑姑的情况才好,但我想,只要她自己也想走出来,那么就一定可以好起来。”

为一份不值得等待的感情,为一个不值得倾心相许的男人,沉溺了十年,这已经足够了吧?

或许,苏静妍自己也想要早一点走出来。

苏姑姑住在宁静轩,离湖心亭不远,挨着世子夫人的院子,这是方便照顾的意思。

平西侯亲自带着崔翎过去,推开门,便看到一座花园。

西陵城地处极西,风沙大,雨水少,其实外面翠绿的丛林树木不多,也很少看得到花。

尤其是这么多需要精心栽培浇灌才能存活的品种,更是少见。

她略有些诧异地问道,“舅公有派人打理这些花木吗?养得真好呢!”

平西侯摇摇头,目光里却带着几点温馨和柔软,“没有,这些都是静妍亲手打理的。”

他叹了口气,“她夜里折腾得多,白日里却很安静,别的事她也不做,但对这些花木却格外地悉心,将它们照顾得很好。”

所以,他便从盛朝各地寻了各式各样的名贵花种来,只是希望她可以从中得到一些好的感悟,说不定哪天,她因为这些花木,就忽然想通了呢。

崔翎目光一亮,望着屋子里的眼神便就不大一样了。

她相信,能将这样名贵而娇嫩的花种养得如此茂盛的女子,一定具有蕙质兰心,而且还需要一定的技术手段。

现在是冬天诶,虽然未有积雪,但春日还未曾来。

但这宁静轩中,却是一派春光明媚。

腊梅自不必说,可二月里盛放着的迎春樱草海棠和兰花,一定不是整日浑浑噩噩。沉溺在悲伤之中的女孩儿可以做到的。

崔翎想,也许问题比她想得还要简单一些。

苏静妍或许没有如同平西侯所说的那样成为了一个疯女人,她只是……只是还没有办法或者说,还没有勇气来面对深爱她的家人罢了。

她转头冲着平西侯笑笑。“舅公不必送我进去,您先回去吧,相信我,一定可以有好消息的!”

崔翎踏入屋中时,苏静妍正坐在窗前发愣。

西陵城的冬日虽然气温低,但因为湿度也低,其实倒要比盛京城来得暖和一些。

但尽管如此,两月的天开着窗,也还是让整个屋子骤然多了几分含义。

崔翎最是怕冷,便立刻将衣衫收拢一些。她叫木槿在门外候着,自己单独一人走近过去。

待到近前,柔声唤了句,“小姑姑。”

苏静妍肩膀微微一动,但却没有转过身来。仍旧望着窗外,一动也不动,好似完全没有听到。

崔翎轻轻一笑,便索性在她身边坐下,“小姑姑在看什么?”

窗外一片碧绿偶尔糅杂着一些艳丽的娇红,虽然景象颇是好看,但看久了也要嫌弃枯燥的。

能这样一坐就是一整天地发呆。想来并没有在真的看景色。

如她所料,苏静妍并未回答,依旧维持着之前的姿势,这一回甚至连肩膀都没有扭动。

可她抓着榻上锦被的手指,却泄露了她的情绪,那些手指原本是松弛的。如今却紧抓着被褥不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