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见喧天的锣鼓声，只见一支浩荡的仪仗队正朝这条路走来，周遭围观的百姓愈来愈多，口中纷纷议论着：
“瞧，那不是律太尉迎娶的新夫人吗？”
“是啊，听说这新夫人是已故的姚将军的二女儿姚丹凤。”
“律太尉对这姑娘肯定是真心喜欢，否则以他如今的权势，必然要娶一门当户对的妻子。”
……
路人皆是艳羡的话语，听在澹青菡的耳中也不自觉一阵欣喜。
眼看着浩荡的仪仗队从面前走过，冬日寒风吹起大红花轿的帘幕，只见轿中一抹盖着大红盖头的火红身影。
澹青菡心念一动，忍不住跟着花娇缓缓前行。
看热闹的百姓太多，她挤在人群中，磕磕绊绊，不顾身上的伤势，只为了尾随着花娇前行。
仪仗队绕着帝都城走了一圈，而澹青菡则跟着花娇走了一圈，这一路，澹青菡的伤口早已裂开，她却始终没有停驻步伐。
时至今日，她这个作为姐姐的，只想最后送妹妹一段。
既然丹凤到如今还是选择了律文灏，那她便成全她的一片痴心。
她总觉得，作为姐姐就该保护妹妹，承担起一切妹妹不愿意做的事。
如今为姚家报仇亦是如此，她不愿活在仇恨中，那便活在幸福中吧。
大红花轿停在了律府门外，爆竹声声震耳欲聋，澹青菡不敢再走近，只能远远站在人群中，凝望着一身喜服的新郎官面带喜色，弯腰将轿中的新娘子迎了出来。
金童玉女，郎才女貌，当真是她多少次梦中奢望的场景。
而今，她的梦，能由这世上唯一的亲人代替她完成，此生无憾。
直到那对新人携手步入府中，她才缓缓转了身，欲离开。
可两侧看热闹的百姓的目光却是对她指指点点，低头窃窃私语着什么，她什么都听不清，只能感觉他们的视线都笼罩在她的身上。
她不禁低头，发现自己的衣衫早已被鲜血染红。
她凝着那逐渐蔓延开的血，却如花般绽放。
摇摇晃晃的朝前走了几步，虚浮的脚步再也支撑不住，轰然倒地。
原本看律府成亲的百姓都纷纷朝这边围了过来，只见一个女子倒地不起，满身鲜血似将她的衣衫染成血嫁衣。
当所有人都在围观这个女子时，一位玄袍冷傲的男子闯入人群，弯腰将这名受伤的女子打横抱起，决然而去。
第54章 承诺
“姑娘，不要乱抓哦，否则身上会留下疤痕的。”素雅的屋内，一名妙龄少女正细心的俯首为澹青菡涂抹着天香玉露膏，指法熟稔轻巧，很快便将她肌肤上所有的伤痕都涂抹完毕，眼看着这些密密麻麻的伤痕已结壳，不出三日，壳落后便能呈现完美肌肤。
“你方才说这东西叫天香玉露膏是吗？可据我所知这东西很名贵，世间难求，你一连帮我涂抹了大半个月，估计用了十来瓶吧？”澹青菡赤着身子趴在床上，深觉浪费了这么多好药膏在身上有些可惜。
少女噗嗤一笑，眼中尽是灵动的笑意：“姑娘放心，只要是将军看重，这区区天香玉露膏又算得了什么？”
澹青菡想起了大半个月前昏倒在大街上，再次醒来时便已在将军府上，听下人说，当日是裴晟亲自将她带回了将军府，然后好吃好喝的让她在府上养伤，也不知有何意图。
这几日伤痕结壳，浑身瘙痒难耐，若非是有这个婢女夜夜用羽扇为她挠痒，只怕再好的药膏涂抹在她身上都没有效果。
说起这个婢女，倒是让她有些惊诧，她名叫梓雨，是裴晟身边的大丫鬟，如今却被派到她身边如此伺候，这倒更让她怀疑裴晟的用心，不知他究竟打着什么如意算盘。
满心疑惑想问他，却连他的面都见不上，神神秘秘。
“我究竟什么时候能见到裴将军？”澹青菡不厌其烦的问。
“将军要见你的时候，自然会来见你。”梓雨则是不厌其烦的回答着。
“你们裴瑾小姐呢？”澹青菡突然想到裴瑾，照理说她来将军府大半个月，依裴瑾的性子应该会来看她，却不见踪影。
“瑾小姐被将军禁足了。”梓雨有些叹息的回答。
“禁足？”澹青菡满脸疑惑不解。
“别问为什么，我也不知道。”梓雨爱莫能助的笑了笑，突然想到了什么，又道：“数日前，姑娘的父亲到将军府探视您，湛亲王殿下也曾来过，还有裕王世子。”
澹青菡突然听到这么多人来探视过自己，一时有些惊讶：“他们都来过？我怎么不知道？难道我正睡着？”
梓雨缓缓一笑道：“都被将军回绝了。”
“什么？！”澹青菡快从床上弹跳起来，“他为何要回绝？”其实她是想说，裴晟凭什么回绝。
“因为姑娘伤势未痊愈，不便见客。”
澹青菡眉头微拢，暗想这裴晟究竟在玩什么花招，不行，还是得想个办法见到他。
深夜，澹青菡神不知鬼不觉的出现在了裴晟的房檐之上，这两年虽然内力被律文灏的化功散给化散，但武功招式熟记于心的，加之两年来她的修炼，虽与以前的内力相差甚远，可飞檐走壁还是能来几回，只是……步伐笨重了很多。
这不，才到裴晟的屋檐上，便被裴晟的屋外的守卫发现，数十名侍卫从天而降，将她团团包围。
“别动手，我是将军的客人。”澹青菡自然知道这些人都是绝顶高手，单凭她如今的三脚猫功夫，不出三招就会当场毙命。
“是澹二小姐呀。”一声惊疑的声音传来，只见一个少年挥了挥手，四周杀气凛然的侍卫纷纷退下，他调侃道：“这大晚上的，怎么还到屋顶上看风景？”
澹青菡认识说话之人，是将军府的副统领雷之，她干笑一声：“不，我是来看裴将军的。我来府上也大半个月了，就是见不着将军，为解思念之情，所以才出此下策。”
“果然对将军是情深意重，伤还没好便迫不及待的来见将军。”雷之笑得暧昧，话语中的玩笑之音昭然若揭。
澹青菡道：“那我可以去见将军吗？”
雷之点点头：“去吧。”
澹青菡纵身一跃，从屋檐上跳了下来，只见裴晟的屋内灯光依旧，她推门而入，只见一袭素色衣袍的裴晟正坐桌案，垂首正翻阅着书，看的极为认真。
“裴将军。”澹青菡对着他低声唤了一句。
“不错，还能飞檐走壁。”裴晟将手中的书放下，一双冷傲的眸子正对上她。
“不论你是什么目的，我还是要亲自对你道一声谢，还有你的天香玉露膏。”
“目的？”
“若非将军一直盯着我的行踪，又怎会及时出现在律府外，将我救了回来？”澹青菡笑了笑，她相信这个世上并没有那么多巧合：“能让将军如此煞费苦心，必然有因由。”
“你说的不错，我确实有因由。”裴晟知道瞒不过她，便坦诚道。
“愿闻其详。”澹青菡一副欲打破砂锅问到底的模样。
“如今，你已是律家的一枚弃子，而凌玄素也不可能再是你的朋友，湛亲王更因皇上而不得容你，你早已无路可退。”
“所以，将军的意思是，我只有你一条路可选？”澹青菡瞬间已然明白他话中深意。
裴晟勾了勾嘴角，算是默认。
澹青菡又问：“将军等了这么久，为的就是这一刻，我的无路可选？”
“是。”
“为什么？”
“因为我要和你合作。”
“为什么是我？”
“我们都有共同目标。”
“目标？”
“对付律家。”
当裴晟这句话出口，澹青菡心中顿时一阵诧异，“将军一直忠心皇上，我想不出你有什么理由要对付律家。”
“因为皇上要对付律家。”裴晟缓缓起身，朝澹青菡走了过去，深幽的眸子迸出一抹冷意：“时至今日，已没必要瞒你，皇上如今属意的储君人选是湛亲王。”
“我以为该是楚亲王。”澹青菡到如今仍有些不确信。
“楚亲王母妃明贵妃虽得皇上盛宠，可明贵妃却一直被律家操控，若是楚亲王继位，这个江山便不再姓轩辕，而姓律。”
“原来皇上谋划的如此长远。”
“豫州暴乱之事，便是一次试验，皇上对楚亲王失望至极，他难当大任。”裴晟说的毫无避讳：“反之，湛亲王这一次与我讨伐北胡，也是皇上给的一次试验，事实证明湛亲王确实有能力继承大统。一个重情、重义，有担当、有谋略的人，便是皇上最为看重的。”
澹青菡深知，裴晟此时与她说的一番话是皇权中最高的机密，她知道的越多，便愈发无退路。
沉默须臾，她才开口问道：“可是，为什么是我，一介女流？”
裴晟的目光中有温和的光泽闪动：“因为我很欣赏你，一个智勇双全的女子，在刑部的重刑之下，宁愿死也不向律文灏妥协，这份坚持世间少有。”
“我能相信你吗？”澹青菡问到这里，复又道：“或者，你能相信我吗？”
“我以将军夫人之位为聘，承诺你我之间的信任。”裴晟清旷的声音无边而又深远，却是那么清晰的传入耳中。
第55章 订亲
澹青菡从裴晟屋内出来后，径自回到了自己的屋中，屋中的梓雨被她点了睡穴，正趴在桌上昏昏欲睡。
桌案上的红烛依旧燃烧，红泪低垂，将满屋照耀的璀璨如昼。
她的耳畔依稀回荡着方才裴晟对她说的：我以将军夫人之位为聘，承诺你我之间的信任。
将军夫人。
多么高尚荣耀的一个名分，这代表着裴晟最大的诚意。
而她，仍旧有些犹豫，并没有那么快答复他，只是说还需考虑。
脑海中依稀浮现了律文灏那张温润的面容，她不禁提笔在雪白的宣纸上写下：素尺无缘知锦绣，红尘有幸识丹青。
书写罢，却是静静地凝望着这句话出神，直到笔尖上的墨滴落，正中丹青二字。
墨渍渐渐扩散开，将丹青二字掩盖其中。
她恍然回神，将手中笔放下，执起那张宣纸，侧身放至红烛之上，任火焰焚尽那纸，亦焚尽了她与律文灏之间最后一丝情意。
第40章 律文灏不要的女人
几日后的澹青菡身上结的壳尽数掉落，受刑后的疤痕再不复见，唯有光洁柔嫩的肌肤吹弹可破，她对着铜镜照了照，惊叹天香玉露膏之神奇，不仅将疤痕尽数去除，甚至比之间的肌肤还要柔嫩，吹弹可破。
她美滋滋的穿好衣裳，便推门而出，仰望初春的暖阳照射天地万物，心情不由大好。
她伸出双手，舒展了一下全身，关在屋里快一个月了，自从上回点了梓雨的睡穴溜出去后，梓雨监视她更加严密了，可伺候的却依旧周到。
此时正见裴晟朝这边走来，他身后紧随着梓雨，轻声细语的似乎在同他说些什么。
裴晟一身官府未褪，当是刚下早朝归府，听着梓雨在身侧说话，面色淡淡。
“裴将军。”澹青菡笑着给他打了个招呼。
“嗯。”裴晟瞥了她一眼，步伐亦在她面前停驻，梓雨则恭敬地伫立在一丈开外，不敢打搅。
“我的伤已完全好了。”澹青菡提醒了一句，意在告知她现在可以回澹府了。
“那天说的话，你考虑的怎样了？”裴晟问道。
澹青菡自然明白他问的是什么，扭捏了一下，“呃，这个……”
裴晟睇了眼她的神色，煞有其事的问道：“早先在梅林，你说一直仰慕我，难道都是假的？”
澹青菡立刻摇头：“不不，我是真的很仰慕将军。”
“那就行了，回澹府和令尊商量一下，择日来裴府定个婚期吧。”裴晟说的自然，却有着一股不容抗拒的气势。
澹青菡听着他口气中的强势，突然觉得自己的气势在他身边全然不见，只得像个将士遵从元帅命令一般，点点头道：“嗯。”
裴晟见她应答，便继续道：“还干杵着做什么，还不回澹府？”
澹青菡乖乖的应了声“哦”，朝前迈了几步，却猛然觉得不大对劲，回首看着裴晟，问道：“裴将军真的决定了吗？我可是律文灏的弃妾，你会被人耻笑的。”
裴晟眉眼冰冷，似闪现一抹不耐：“你废话很多。”
澹青菡叹了口气，其实这几日也经过深思熟虑，认为事到如今，她早已无路可退。
裴晟给了她一个最好的选择，给了她一个难以抗拒的诱惑，与裴晟这样掌控天下兵马大权的人合作对付律家，最重要的是他给了她最大的诚意。
将军夫人。
这个称呼似乎并不是那么讨厌。
想到这里，澹青菡心中原本的别扭终是一扫而空。
裴晟依旧伫立在原地，目光迎着暖阳追随着澹青菡离去的身影，忽然觉得今日的阳光特别温暖。
澹青菡安然回到澹府，并向澹霖与冯氏禀明了将要与裴晟成亲之事，两夫妻始终觉得不可置信，堂堂大都督竟会愿意娶律文灏不要的小妾，而且还是娶她为正妻，他们很怀疑裴晟的脑壳是不是被门夹坏了。
澹青菡也不好将裴晟与她暗中的约定坦诚，只得笑着说：“父亲母亲放心吧，裴晟早在多年前就爱我爱的如痴如狂，能娶到我是他毕生心愿。”
澹霖与冯氏闻言，相互对望一眼，对这句话深表怀疑，但转念一想，当初澹青菡还未嫁给律文灏时，裴晟确实曾从江州请了他去府上谈亲事，这样想来也不假。
冯氏则笑道：“青菡真是好福气，嫁给位高权重的大都督，如此你与青芜两姐妹联手，太子必然如虎添翼呀。”
澹青菡闻言只在心中暗暗想着：若她告知冯氏裴晟如今是打算帮着皇上支持湛亲王，她不知会作何想法。
“那父亲母亲就准备一下，今晚裴晟请您们过府商议婚事。”
澹霖与冯氏虽然还在震惊中不敢接受此事，可转念想到澹府能与裴晟结亲是天大的好事，便即刻准备了一下，便携着澹青菡一同去了裴府。
果然，才至裴府门外，只见裴府的管家张德言早早恭候在府外，一脸笑盈盈地上前恭迎三人入府。
“将军早已备好酒宴，只等你们入席。”张德言引着路，一副不敢怠慢的模样。
此时的澹霖才真的相信，这一次裴晟是真的要娶澹青菡了，可他总觉得事情的进展似乎有些太快，更有些诡异。
待进入正厅，一眼便瞧见裴晟一脸冰冷的正坐主位，而他身边正坐着被禁足了一个月的裴瑾，脸色很不好看，隐约透着几分苍白。
“大都督。”澹霖上前，朝裴晟做了个揖。
“坐。”裴晟的面色微有缓和，挥了挥手，请他们坐下。
澹青菡望了眼一声不吭的裴瑾，低声唤了句：“裴小姐？”
裴瑾这才回神，望了眼澹青菡，强颜欢笑道：“听说你就要嫁给哥哥了，恭喜。”
澹青菡觉得裴瑾神色古怪，也不便询问，只是笑道：“谢谢。”
“想必青菡已告知二位今日宴请你们的来意，既然今日你们来赴宴，必是已然同意这桩婚事了。”裴晟也不拐弯抹角，直入主题。
“小女能嫁给大都督是三生有幸，下官又怎敢不同意，只是……您也知道青菡一个月前被律太尉休了，只恐她配不上您。”澹霖始终担忧这事，不免有些顾虑。
“裴某从不看出身，只看喜好。”裴晟容色平缓，继续道：“母亲在十八年前产下阿瑾后便血崩致死，而父亲年岁已大，久卧病榻，裴府便是我一人说了算，你们大可不必顾虑。”
冯氏闻言，点了点头，却道：“我听青菡说了，虽然你爱她入骨，毕生心愿便是娶她为妻，但人言可畏，只恐招人非议。青菡虽不是我亲生，但我怕她受委屈。”
裴晟闻那句“爱她入骨，毕生心愿便是娶她为妻”时便将目光朝澹青菡望了去，只见她正埋头拨弄着衣襟，一副心虚的模样。
裴晟勾了勾嘴角，淡淡道：“只要我裴晟愿意，谁又敢说一个不是？澹夫人请放心，我必不会让她受分毫委屈。”
“有你这句话，我也放心了。”冯氏这才宽了心，看来这裴晟是真心想娶澹青菡，那么今后只要澹青菡能在枕边耳语，裴晟必然会考虑支持太子之事，想到这里，她的心中乐开了花。心想着，若是太子登基为帝，青芜至少是个妃子，那澹家也算是皇亲国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