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小莲咬着唇,紧紧撰着衣袖,隐忍许久的泪水终是滚滚而落,泣不成声。

梓雨护主心切,越说越激动,“你不过只是救了将军一命,才得以留在将军府,夫人让你养好伤再离开,已算是莫大的恩惠,你如今一副委屈的模样是想装给谁看呢?将军可不在这儿,你的眼泪可真真是流错了地方!”

“梓雨……”姚丹青眉头微蹙,只觉她所言重了些,正想出声斥责,却见飘絮手中握着一封信进来,呈递给她,“这是裕王府派人送来的。”

姚丹青接过,拆开后,只见里边只有一句:今日申时,凤鸣楼见。

落款人是凌玄素。

她思虑半晌,最终还是决定不去赴约。

如今正是裴家与裕王府的正面交锋,凌玄素无缘无故约她,这其中必然有猫腻。

姚丹青与飘絮练了会儿剑,便用了晚膳。

看看灰蒙蒙的天色,不知不觉已过了凌玄素约定的申时。

她本想掌灯看看书,却发觉心思早已飘到凤鸣楼去了。

裴晟虽然常年征战沙场,却也是个睿智稳重之人,既然他敢立下一个月之约,便已是胸有成竹。

凌玄素,只怕是会凶多吉少。

也许,今日会是最后一次见凌玄素了。

可凌玄素此人心机深沉,她这样贸然去了,若被他当作一个威胁裴晟的筹码怎么办?

思前想后,她的步伐却不自觉迈出了屋,摈退了跟随在后的飘絮,独自一人出了府。

长安街上灯火通明,两侧还凝着未融去的积雪,只是申时一刻,这繁华的长安街便只剩下零零散散的路人。

凤鸣楼。

当这悬挂在酒楼的牌匾闯入眼中时,她才恍然发觉自己竟不知不觉来到了凤鸣楼外。

这么晚了,兴许凌玄素久等她不至,早已离去。

“小二,裕王府定的雅阁,还有人在吗?”姚丹青询问着。

“您是姚小姐吗?”小二一脸恭敬地问道。

姚丹青点头,小二忙迎她上二楼,“王爷打从午时便在等您,我的酒都换了几壶,您可算来了。”

待姚丹青见到凌玄素时,他正平静地坐在桌前,手中把玩着面前那盛满酒的酒杯,目光沉沉郁郁,也不知在想些什么。

“你还在。”姚丹青却伫立在门边,未曾靠近一步。

凌玄素抬头,对上姚丹青那疏离冷漠的目光,“在等你。”

“我若不来呢?”

“我会一直等。”

“我若一直不来呢?”

凌玄素闻言却沉默半晌,长长一叹,笑道:“可你还是来了,不是吗?”

姚丹青凝望凌玄素那张依稀俊逸无双的面容,有些无奈,“是,不知为何,就是相信,所以来了。”

凌玄素端起酒杯,为她倒上一杯,“这一杯,我要敬你。”

姚丹青质问:“为何而敬?”

“赔罪,在金銮殿上,当着众人的面揭发了你的身份。”凌玄素却高举酒杯,等待着她执杯,可她却仍旧未执杯,只是一动不动地盯着他问:“告诉我,你从什么时候开始,知道我的身份?”

凌玄素垂首,轻轻笑了起来,眼底尽是嘲讽,“很早。”

姚丹青追问:“有多早?”

“我们水下相遇,你功夫不俗,那时我便怀疑你的身份,派了大量人去彻查你的身份。”凌玄素终是将手中酒杯放下,一字一句道:“我去将军府将你带出,赶往豫州时,便已知你是姚丹青。”

姚丹青也追忆起当年的往事,那时她与凌玄素设下几个计策要接近裴晟,却失败,最终出动死士,才得以用救命恩人的身份进入将军府。她谎称自己对裴晟的爱慕,于是裴晟竟大方的要与她成亲。

那一夜,凌玄素溜入将军府要带她去豫州,原来那时便已知她是姚丹青。

“原本我只是猜测,你可能是姚家后人,于是我威逼利诱朝夕,她才吐露真言。你们都不知道吧,她在裕王府数年,早已是我的女人。我承诺,只要她助我完成大业,必然许她正妻之位。”凌玄素说到这里,一片丰神俊朗,无比熟悉又陌生的笑容中蕴含着无尽的残忍与锋芒,仿若早已将世间一切算计在内。

“你在骗她,你根本不可能给她正妻之位。”姚丹青何其了解凌玄素,他是一个可以为了家族不折手段的男人,又怎会娶一个毫无任何背景的女人为正妻。

凌玄素不由自主地一笑,“对,还是你最了解我。我是一直在骗她,也只有她竟傻傻地相信了。”

姚丹青的心中闪现一抹怒意,接着问:“你在得知了我是姚丹青的身份后,几次欲行挑逗,说要娶我,也只是想利用我,对吧?”

凌玄素没料到她竟会想到这一层,眼底尽是赞赏,“不愧是姚丹青,这都被你猜到。确实,从最初我说要娶你,都只是为了利用你的仇恨能为我所用,替我办事。很可惜,你却不大像我以往遇见的那些女子,比如朝夕、小菡、陆霏雨……”

姚丹青冷笑:“堂堂裕王,竟一次又一次利用女人达到目的,真是卑鄙。”

凌玄素听着姚丹青的讽刺竟没动怒,仰头大笑一声,“卑鄙又如何?我自幼便知道,不达目的不择手段,哪怕是利用旁人的真情。”

姚丹青终于动了步子,朝桌案走去,一把端起酒杯,对着凌玄素道:“这一杯,该我敬你。”

这回,倒换了凌玄素一动不动,仰头盯着她那起伏的胸口,以及极力克制的冷漠。

“你将我对你的信任践踏,将我们之间的友情弃之如履,感谢你这些年来将我耍的团团转。”姚丹青酒至唇边,一口饮尽。

第105章 先帝密诏

凌玄素瞅着她,脸上流露出一抹苍白,缓缓伸出手,再次端起面前的酒杯。

盯着酒杯中的酒,须臾后一饮而尽,眼底有着最后的决绝。

姚丹青见他将酒饮尽,自知这么多年来与他的情分,终是断了个一干二净。

手中酒杯狠狠掷在地,顿时一阵清脆地破碎声响起,碎片飞溅四周。

她倏然转身,就要夺门而出。

凌玄素却一个箭步冲了上前,一把抓住她的手,“青菡!”

姚丹青被他擒住,她回首便朝他胸口击了一掌。

凌玄素硬生生接了她一掌,可抓着她的手却未松半分。

姚丹青见他不松手,又是一掌朝他打去,掌力未留半分情面。

凌玄素这一回狠狠掐住了她朝自己打来的手,嘲讽一笑:“等我将话说完再动手也不迟。”

“我与你之间已经无话可说。”

“是吗?如果是姚家的灭门凶手呢?”

她内心一阵翻涌,冷道:“你什么意思?”

他缓缓松开对她的钳制,悠然走向桌案,盘腿坐下,“姚家灭门的主使人确实是先帝没错,但你有没有想过,皇上派谁动的手?”

她站在原地,直勾勾地盯着他,默然不语。

“聪明如你,怎么会想不到这一层呢?还是,不愿意去深想?但朋友一场,我觉得有必要告诉你,毕竟姚家灭门的真相,你有权知道。”凌玄素依稀笑得一脸无害,“你知道菡美人在宫中一直是替我办事的,常在御前伺候笔墨。很不巧,就在前些日子,她趁皇上批奏折睡着时在御书房内找到一样东西。”

“什么东西?”她硬声问。

“先帝临终密诏。”他说的不疾不徐,似在吊她胃口。

姚丹青的双拳握紧了几分,不由朝他靠近几步,“密诏?”

“一封针对裴晟的密诏。上面写着,当年姚家灭门案的执行者是裴晟,也正是他与先帝一同策划了姚家灭门案。”

姚丹青听到这里,呼吸几欲停滞,浑身不住地颤抖着,竟连握拳的气力都没有,厉声斥道:“你胡说,我知道如今裴晟在查你犯案的证据,你唯恐他抓到你的把柄,所以想挑唆我,利用我来对付裴晟。”

“你若不信,大可去御书房,正走第六块、右走第八块,青石砖下。盖有玉玺的先帝亲笔密诏,我也造不了假吧?”凌玄素说得煞有其事。

姚丹青猛然转身,大步冲了出去,脑海中挥之不去的是那句:当年姚家灭门案的执行者是裴晟,正是他与先帝一同策划了姚家灭门案。

依稀记得那一日,她亲口问他,姚家灭门与他是否有干系。

可他却否认的义正词严!

她不信,这一切,只是凌玄素想要离间她与裴晟的阴谋而已。她的心中依稀是那样坚定着。

凌玄素看着她夺门而出的身影,依旧静坐在席,眼中迸发着一抹不忍,低声喃喃道:“对不起,我也是为自保。”

·

夜幕低垂,姚丹青盲目地走在热闹的大街上,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她迫不及待的想要进宫找到那份所谓的密诏,她要知道这件事的真假,不看到密诏,她决不相信那个肯为了她不惜惹怒龙颜,满门倾覆的枕边人,会与轩辕弘韬一同策划了姚家的灭门,并且是他亲自带兵剿灭了姚家满门。

可如今天色昏暗,宫门怕是落锁了,要进宫最快也得到明日早朝。

突然间,她想到了当年那个躲在水缸中逃过一劫的姚丹凤,当年对她的欲言又止,绝对另有隐情。

想到这儿,她立刻朝丞相府走去。

丞相府管家得知裴夫人驾到,即刻入内禀报,很快便迎她入内。

下人道:“相爷正在与楚亲王议事,夫人在偏厅稍候片刻……”

“不,我来不是为见律相,我想见一见律夫人。”姚丹青淡淡打断。

“这——”

“怎么?很为难?”

“夫人这些日子都在庭芳苑,足不出户,不知是否愿意见您。”

“足不出户?”姚丹青满眼诧异,也不顾下人的阻拦,直奔庭芳苑。

夜幕笼罩在庭芳苑内,四处寂寥无声,唯有一袭轻衫薄衣的姚丹凤,静静倚靠在围栏上,静静凝望苍穹上悬挂着的一轮明月,神色凄哀。

“丹凤。”姚丹青低唤一声,惊醒神思游移的人,她有些惊讶:“姐姐?”

此时的姚丹青也顾不得许多,只能开门见山的挑明来意:“今口口来此处,是要问一问当年姚家的灭门案,你躲在水缸中,究竟知不知道是谁带人灭了姚家一百多口?”

“原来姐姐是来问这个。”姚丹凤讥讽一笑,“姐姐不是早就知道,是先帝主使的吗?”

“对,主使人是先帝,那执行人是谁?你躲在水缸中,总该听到了他们的声音吧?”

姚丹凤仰头哈哈一笑:“是呀,当年姚家出事,父亲第一件事就是要将你送走,因为他最疼爱你……而我,只能被母亲偷偷藏在水缸中,期盼着能逃过一劫。”她话音至此,已是满心仇视,“你夺走了父亲的爱还不够,连我夫君的爱都要夺走,你为什么要回来,你为什么要回来!”

姚丹青看着姚丹凤脸上的泪水,掩去心中的不忍,一字一句地问:“我在问你,究竟知不知道,执行者究竟是谁!”

“裴晟。”姚丹凤猛然脱口道:“那一夜,父亲临死前与裴晟所有的对话我都听见了,下令杀姚家一百多口的人就是裴晟!”

姚丹青听到这个最不愿听到的结果,双腿一阵虚软,无力的后退几步。

姚丹凤见她如此神情,心中大为痛快,终于也有一日,她能见到如此失魂落魄的姐姐了,“你痛吗?口口夜夜相伴的枕边人,竟是姚家灭门的仇人,你从头到尾都在被他欺骗,你痛吗?可你又何尝知道,我的痛?我妄想着可以代替你来爱律文灏,为他付出了所有的感情,到最终,只落得这样一个下场!”

姚丹青面对她的指责,脑海中混沌一片,仿佛丝毫听不进去,只能跌跌撞撞的夺门而出。

姚丹凤见她如此,心底又不免生出几分担忧,起身朝她追了出去,却在见到匆匆而来的律文灏时住了步伐。

“丹青?你怎么了?”律文灏一把拦住姚丹青,眼中的担忧与关切是姚丹凤从来不曾见过的。

姚丹青默不作声,律文灏却将冰冷的目光射向姚丹凤,依稀是认定了她又说了什么不该说的话。

姚丹凤对上他的目光,终是绝望的转身,美眸紧闭,泪水潸然滚落。

终究,是该死心了。

那所谓的执念,不过是她的一厢情愿罢了。

·

姚丹青恍惚的漫步在彩石小径上,路径两侧野草蔓蔓透着几分清草香,花香四溢透着万籁芬芳。今夜乌云密布不见明月,四周唯有远处灯火射来,隐约照亮四周。

她不说话,律文灏也就默默的跟在身后,也未在追问,与之陷入一片沉寂。

眼看着就要走出律府,姚丹青终是停住了步伐,没来由的说了一句:“对不起。”

“什么?”律文灏摸不着头脑。

“这些年,对你的误解与不信任。”姚丹青的声音很是低沉,目光低垂,始终注视着自己的鞋尖。

“出什么事了吗?”律文灏是何等精明之人,怎会看不出她的异样,一向坚强的她何曾有过如此失魂落魄的模样。

“没事。”姚丹青终于仰头,勉强扯出一笑,“我该回去了。”

律文灏轻轻点头,任她慢慢走远。

第106章 夜探御书房

出了律府的姚丹青在人群中漫无目地的游走了许久,从西城的来福街走到东城的昌平街。看了胭脂水粉,看了绫罗绸缎,看了花灯铺,却一样东西都没买。

热闹的人群渐渐散去后,不自觉地走到深深小巷中的一间“冯记馄饨铺”,要了碗混沌,一口气吃完,却没觉得饱,便又叫了一碗。

吃完馄饨却发现出来的急,身上也没带银子,便取了耳朵上佩戴的耳坠当馄饨钱。

出了馄饨铺,已时近子时,她却站在馄饨铺外迟迟未离开,像是一个迷路的孩子,不知归去。

自打姚丹青离开律府后,律文灏却不大放心,跟了她一路,只怕她会出事。

深夜骤起寒风,淅沥的大雨瞬间倾盆袭来,姚丹青像是没有觉察,仍旧站在原地,视线停留在正前方的某一处,有些出神。

律文灏站在数丈之外的暗处,任寒夜风雨侵袭满身,迟迟未离去,俨然像个守护神一般默默地注视着她。

馄饨铺的老板一见站在外头淋雨的姚丹青,赶忙送了把油纸伞上去,“姑娘,天寒雨大,打着伞赶紧回家吧。”

姚丹青这才回神,发觉浑身已淋湿了一大半。

老板笑眯眯地说:“你刚才吃了两碗混沌,却给了我一对上好的耳坠,是我占了大便宜,这把伞就送给你。赶紧回家吧,我也要收铺了。”

姚丹青自老板手中接过纸伞,望了眼铺子中,早已空空如也。

她道了声谢,便撑着伞离开。

也不知走了多久,姚丹青还是回到了将军府,管家张德言一直守在府外,一见浑身湿透却打着伞安然归来的她,神色颇为激动地上前道:“夫人,您可算回来了!您一整天都去哪了,可把小的们急坏了……”

“阿晟……回府了吗?”姚丹青的声音有些空洞。

“将军还在宫内未归,这刚回帝都,只怕是有许多事要向皇上禀报。”

姚丹青有些疲惫的挥了挥手,不愿再说话,“知道了,你退下吧。”

律文灏躲在远处,看着姚丹青终是进了将军府,这才放了心。

大雨依旧倾盆而泄,他满身湿透,却不觉寒冷,嘴角露出一抹淡淡地笑。

此时,此刻,此景。

真是像极了年少时,他曾为了见她一面,偷偷跟在她身后,走遍半个帝都。

如今七年过去了,他本以为早已不再似当年那般年少轻狂。

可谁知,到如今这份感情非但没有冷却,反倒日渐炙热,即使她是裴晟的妻子。

律文灏浑身湿透地回到相府,正遇见在府外等候的凌玄素,他目光目光微黯,不顾自己满身是水,朝他走去,“裕王深夜驾临相府,不知何事?”

凌玄素负手立在府门之外,隔着雨帘瞅着律文灏不顾着倾盆大雨悠然而来,“那我就长话短说了。半个月前,我命菡美人揭发皇后与楚亲王有私情之事,裴晟已去豫州查我的事了。这一回,他可是铁了心要铲除整个裕王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