律文灏走到她身边,与她并肩而立,看着那热闹的人群,不言不语,唯独眼底映着那火光闪耀。

“小青姑娘,快来!”张婶满脸热情地跑了过来,将手中的两根红绳递了过去,然后挥了挥自己右手上的红绳,“今夜是村长的儿子娶妻,他高兴宰了自家的两头羊,请村民一齐去欢庆。将红绳绑成同心结,同去沾沾喜庆吧。”

姚丹青见她满脸热情,自己也被感染,忙点头道:“好,我们这就过去。”

说着便拉过律文灏的手,拿起红绳便为他绑了起来。

律文灏本不喜热闹,但瞧见她一脸喜悦,也不拒绝,任她手法熟稔迅速的为自己绑了起来。

待她绑好,他自她手中接过另一根红绳,亦为她绑了起来。

姚丹青低头,看着他笨拙的双手,绑了几次都没绑好,她不禁失笑道:“果然是名门贵公子,连最简单的同心结都不会。”

“这都是你们女儿家摆弄的东西,不过我聪明,看你绑了一遍也大概会了。”律文灏摸索着打结的方法时还不忘自吹自擂一番。

姚丹青看着他低头认真的模样,便开始指导着他,“将左边的绳从这里绕过去……对,拉紧……”

同心结打好,姚丹青便迈步出屋,一边回头一边冲步伐缓慢的律文灏道:“快点。”

律文灏闻她催促,不由加快几分步子,追赶上她,与她一同挤入人群。

村民很是友善,对于他们两个外来的人一点也不拘谨,很快就给他们让了一个位置。

此时的村长正在烤羊,一名身高七尺,身着朴素喜服的男子正拍打着腰鼓,情真意切的凝望他身边的女子,口中哼唱着民间歌谣,表达对她的爱意。

女子面容娟秀,颇有一股流水清泉的纯澈,一袭喜嫁衣更衬得她娇媚动人。

熊熊火光,烈焰冲天,映照在众人身上,愈显夺目的光彩。

不知何时轩辕珞也被张婶拉了过来,三人坐在一起,张婶则笑着说道:“一会有击鼓传花游戏,鼓声停时,谁接到花便要饮一大碗酒,并表演个才技。”

轩辕珞坐在姚丹青一侧,半天也没个好脸色,多年前他还身为太子时,与律家的争斗便是剑拔弩张,多少次暗杀陷害。而今他离开帝都,这律文灏还是不放过他,叫他如何能心平气和的与他共坐一处玩乐。

“怎么不见凌玄素?”姚丹青好奇的问,照理说凌玄素应该是和轩辕珞住一间屋子的。

“我哪知道他,神神秘秘的,入夜就没了人影。”轩辕珞一脸不在意。

……

很快,击鼓传花的游戏便开始了,每当鼓声停后接到花的人便饮了碗酒,有的表演唱歌,有的玩杂耍,有的讲笑话,好不热闹。

姚丹青一晚上笑个不停,仿若一瞬间将所有的烦恼都抛诸脑后。

律文灏也被她的笑声感染,眼角眉梢的笑意深深,可更多的时候却是在注意身旁的她。

忘记有多少年了,他都不曾见过她这样明媚纯澈的笑颜了。

他多么希望时间能永远停留在这一刻,可以永远看见她这般笑靥如花,就如八年前的石洞里,他们的心靠的这样近。

鼓声停,四周一阵哄笑声,律文灏反映过来时,才发觉花落在自己手中。

立刻有人端着一大碗酒朝他走来,他双手接过,一饮而尽。

却在表演才技上犯了难,他堂堂一个丞相,何时在这么多人的注目下被人当猴围观过。

姚丹青看出他的为难,便拉着他走到圈子中央,对着四周村民抱了个拳道:“我与夫君初涉贵村,承蒙大家照顾。赶巧,今日是村长家大喜,我与夫君便表演个剑歌,以贺大喜。”

“剑歌?”律文灏站在众人围观中仍旧有些不自在。

“夫君舞剑,我唱歌。”姚丹青笑答,此时此刻,也不知为何,脑海中浮现的是成亲那一年,裴晟在新房之外的剑舞。

第131章 醉后方知情重

“好,不过我们村里没有剑,便用这木枝如何?”有村民取来木枝递给律文灏。

“谢谢。”姚丹青接过木枝递给一动不动的律文灏,“拿着呀,有我陪着你呢。”

律文灏对上姚丹青笑意盈盈的目光,心中一动,这才接过。

“野有蔓草,零露漙兮。”

清脆的歌声乍起,律文灏的剑势起。

“有一美人,清扬婉兮。”

滚滚篝火下,律文灏一袭白衣被映照的赤若流金,璀璨如华。

“邂逅相遇,适我愿兮。”

姚丹青一边清唱,闪闪地目光则跟随着律文灏的身形而动。

“野有蔓草,零露瀼瀼。”

剑气如虹,挥洒自如,在场村民何曾见过如此潇洒的剑舞,纷纷拍手叫好。

“有美一人,婉如清扬。”

向来养尊处优的律文灏,何曾有过如此洒脱自如时,舞到深处,更是畅快淋漓。

“邂逅相遇,与子偕臧。”

姚丹青仿佛又想起了与裴晟成亲的那一日,她曾以为,会是世上最幸福的人,能有裴晟独一无二的感情。

……

一曲终罢,剑舞停。

周围掌声如雷,叫好声连连。

收剑的律文灏对上姚丹青那璀璨如星的眸光正痴痴地凝望着他,心中不由一紧,隐约看见几分泪意。

姚丹青避过他的目光,回到原位。

律文灏的眸子一黯,也尾随至她身边坐下。

游戏又开始了,可姚丹青却再没有笑过,只是静静地坐着。

此时,她的沉寂却与四周的热闹显得格格不入。

……

击鼓传花的游戏又进行了几轮,羊已烤好,村民纷纷上前割羊肉,三五个一群围坐着,啃着羊肉,干着大碗酒。

律文灏也取了一坛酒,在空空如也的碗内盛满酒,端起,冲姚丹青道:“来,干一碗。”

姚丹青沉默了一下,这才端起酒,与他的碗相碰,将碗中烈酒一口饮尽。

姚丹青突觉喉间一阵火辣辣的刺痛,许是多年未再这样大碗大碗的喝酒,竟有些不适应。

可她却没有停止,径自抱起酒坛,又为他斟满,笑道:“今夜,不醉不归。”

看她神情落寞,却强颜欢笑,他始终只字不提,只是默默地陪伴着她。

一碗一碗的烈酒下肚,姚丹青似乎有些醉了,却仍旧不停的饮酒。

“好了,别喝了。”律文灏夺过她手中的碗,碗中盛着的酒因抢夺的力道,倾洒了一地。

“你给我。”姚丹青不悦,欲从他手中夺过,又径自为自己倒了一碗。

律文灏盯着她略微激动的神色,也不再阻止她的酗酒,只静静地凝望。

时近子时,周围的人群渐渐散去,唯有中央那一堆篝火,依旧熊熊燃烧着。

村长见律文灏与姚丹青迟迟没有离去的意思,便交待他们离去后将篝火灭了。

律文灏点头应允,又过了一会儿,最后一坛酒也被姚丹青饮尽,他无奈一声叹息,起身走至篝火旁,用土堆将火扑灭。

再回来时,只见姚丹青双眼眯成条逢,晃晃悠悠地坐在原地,几欲倒地。

律文灏半蹲下身子,一把将酩酊大醉的她拉至自己背上,径自背着她回屋。

姚丹青软软地靠在他背上,将头伏在他肩膀上,喃喃道:“裴晟……”

律文灏步子一顿,只觉颈上冰凉。

“为什么要骗我……”

她的喃喃低语,眼角的泪悄然滚落却不自知。

他自嘲一笑,再次举步,悠悠行走在寂静的夜中,脸上却有说不尽的萧然。

回到屋内,律文灏小心翼翼的将姚丹青放至床上,拉过被褥为其掖好。

盯着她沉沉的睡颜,他不觉出神。

也不知过了多久,门外突然传来一声轻轻的敲门声。

律文灏回神,冷声道:“谁?”

“禀相爷,帝都来的飞鸽传书。”门外的侍卫低声禀报。

律文灏目光微眯,起身拉开门,自他手中接过信件,打开一看,脸色愈发冰冷。

·

翌日,冬日的暖阳射进屋内,略微有些刺眼。

姚丹青转醒,只觉头痛欲裂,她用力揉了揉头,回想着昨夜发生的事。

篝火、舞剑、饮酒。

之后就什么也记不清了,只知道自己饮了很多酒。

“你醒了?”

温淳的声音在耳旁响起,姚丹青正对上律文灏那淡然的面容,只见他静坐在桌前,指尖拨弄着面前的茶杯。

“我昨夜——没做什么丢脸的事吧?”姚丹青猛然坐起身,有些窘迫地问着,悄悄低头扫了眼自己身上的衣衫。

律文灏自然知道她担心的事,笑着起身朝她走去,“你放心,我可不会趁人之危。”

眼看着律文灏径自走到她身边坐下,她面色微红,不自在的向后挪了挪,打算拉开一些与他的距离。

“起来吧,吃些东西,我们出去走走。”律文灏嘴角一勾,露出一抹浅浅地笑。

远村寒风萧瑟,红树间可见疏黄,画意浓浓。

他们沿着上山的小路缓步前行,到半山腰时都有些累,便找了处空地坐下歇脚。

姚丹青抹了把头上的汗水,侧首笑望律文灏,“你怎么想到带我来爬山?”

“想起年少时曾任督军出征,那时时常跋山涉水。待后来被封为太尉,便再没任过督军,出征打仗太过危险,所以这么多年来,我便再也没登过山,现在想想,真是怀念当年随军出征的日子。”律文灏目光飘远,仿若陷入自己的回忆。

“我就知道,督军的虚职不过是你的一块踏脚石,像你这样的贵族门阀出身的嫡子,最终的目的只是庙堂之争。事实证明,你也确是一个运筹帷幄的人,更朝堂纷争,决胜千里。”姚丹青这话绝非恭维,律文灏的能力众人皆是有目共睹的,他所倚仗的也并非只是强大的律家。

律文灏却道:“可我却更喜欢行军打仗,但我的家族责任不允许。”

“所以淝水之战那一次,你会以身犯险。”

“那是年少时的冲动,若换了多年后,我必然不会让自己身陷险境。”

姚丹青仿佛想起那一年,他白羽盔甲血迹斑斑,他们执手杀出重围,那便是同生共死的决心,如期而至的爱情。

“但我很庆幸能在对的时间里做出对的决定,认识了你,并爱上了你。”律文灏的话,就像一抹清泉,眼底的柔色仿佛被晴空映透,清澈一片。

姚丹青眼眶忽然有些湿润,却默默没有讲话,只是在心中默默地回应着:我也很庆幸,韶华之年,遇见了你,爱上了你。

一阵狂风呼啸而过,苍穹沉沉,淡淡的、静静的,令短暂的对话陷入一片沉默。

二人并肩而坐,遥望斜晖脉脉,繁华一片。

许久,律文灏终于打破了那份沉寂,“走吧,我们登上顶峰如何?”

“好。”

第132章 纵是静坐也繁华

律文灏率先起身,并向她伸出了手。

姚丹青盯着那双修长白皙的手掌,可清晰地看到手心间清晰的纹路,有那么一瞬间的犹豫,终是将自己的手交给他,任他拉着自己起身。

律文灏握着她的手,却再没有松开过。

姚丹青仿若能感受到自己的心跳,双手交握的温热让她舍不得松开,任他一路牵着她前行。

越往山上走,便越觉骄阳明媚,轻烟淡薄。

芳草已谢,香残寒风露水之间。

青山之巅,律文灏遥遥指着远方,“你看,那儿就是帝都城。”

姚丹青顺着他所指之处望去,帝都城遥遥耸立在远处,如隔云端。

明明那么远,却又仿佛触手可及。

“从这儿到帝都只有八十里,驾马不到两个时辰就能到。”律文灏的声音在这高山之巅显得异常飘忽。

“你这是打算回帝都了?”姚丹青仿佛听出了他的弦外之音。

律文灏却未置可否,“昨夜我收到帝都来的飞鸽传书,原来数日前,皇上已得知镇南王带兵逼入帝都城的事,下令召广北王进帝都镇守。广北王虽有兵权,却不足为惧,可昨口口派人细查一番才发现,来的人是裴晟的二十万大军。”

姚丹青丝毫不惊讶这一招棋,轩辕璟与裴晟早就密谋多时,自然不可能给律文灏足够的时间威胁大晋的江山。

如今她们按兵不动,让天下人以为裴晟归来还需六日,可实际上已秘密领一队大军早早出发,并打着广北王的旗号来帝都镇守。

律家虽大权在握,又有镇南王的支援,可若裴晟无反心,镇守皇城,律文灏必然难以攻克。

兵力相当,皇城若攻克不下,反被紧随其后的大军赶来,必将镇南王的军队包围,届时律家必败无疑。

“既然确定了是裴晟,那你就更不能反晋了!”

“你以为事到如今,我不反,轩辕璟就会放过我吗?”

姚丹青一时语塞,只能默默地迎风而立。

律文灏冷声问:“坐以待毙与一线生机,你会选哪一个?”

这一刻的姚丹青,才知道,这样一个温润如玉的男子竟如此的固执。

律文灏眼底闪过一丝苦涩,“就像……我明知你的心已给了裴晟,这么多年来却始终不肯放手。”

“你这样义无反顾,终将会后悔的。”姚丹青说得却是那样无力。

律文灏闻言,莞尔一笑,“后悔?若这一生有后悔,便是在你嫁给我的那两年,没有认出你。”

姚丹青情不自禁脱口问道:“那如今有一次可以弥补的机会,你可愿意为了我,珍惜你的生命?”

律文灏微微一怔,从未想过她此时此刻会说这样一番话来,久久没有发话。

“如果我说,我愿意放下灭门之仇,与你远走高飞呢?不论前路多少艰难险阻,我愿与你共同面对,殊途同归。”姚丹青话音至此,喉头一阵哽咽。

自打当年山洞中一别,这些年,这些话,都是她曾想不顾一切告诉他的。

可她又何尝不清楚,他们之间纵然近在咫尺,却隔了万水千千。

而今,她亦知道律文灏不可能为了她而临阵退缩,可她却想最后做一次努力,更为弥补当年的遗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