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片沸腾之间,高台上的鲁行章却丝毫未受影响,手握那染血的长鞭,依旧面无表情地望着少年,冷声问道:“骆青遥,你可认错?”

“小爷没错!”

“啪”的一声,又是狠狠一鞭抽去,“骆青遥,你可认错?”

“小爷没错!”

两人一问一答间,长鞭如风连续狠抽数十下,鞭鞭见血,血肉模糊,惨不忍睹。

台下不少人眼眶中都逼出了热泪来,死死握住拳,咬牙切齿道:“这鲁判官是真想把遥哥活活打死在这里呀!”

“骆青遥,你可认错?”

“小……爷……没错……”

铁链下的少年已经面白如纸,声音都颤得不成样子了,却依然死犟着不肯低头。

“不行!我受不了了!”台下有兄弟终是血红着眼,不顾旁边人的拉扯,刚想冲出来时,遥遥却传来一个清柔的妇人声音:

“鲁大人手下留情!”

第4章 付相救子

众人扭头望去,只见一顶香纱花轿落定,轿中走下一位柔美妇人,面含急切,显然匆匆而来,发丝还有些凌乱。

“苗,苗苗姨?”

高台上的少年颤声喊道,一滴血珠自他长长的睫毛上坠落下去,他整个人都难以置信。

来者不是别人,正是姬宛禾的母亲,姬侯府的夫人,赵清禾。

骆青遥的父亲昔年与她同窗,一直戏谑胆小结巴的她为“小禾苗”,骆青遥也便跟着父亲瞎叫,这么多年都改不了口。

他想过千万种可能会有人赶来搭救他,却唯独没有想到,出现的人会是他的“苗苗姨”。

记得从前他还跟姬宛禾打趣过,一听她这名字,就知道她爹有多爱她娘了,可惜她爹的愿望落空,女儿十足像极了自己,同娘的性子压根不搭边。

娘亲有多柔弱,女儿就有多强势。

一直以来,赵清禾都活在丈夫与女儿的呵护庇佑之下,家中的大事小事,她一概都不用操心,反正要么听丈夫的,要么听女儿的,她被保护得像朵娇花似的,一丁点风吹雨淋都挨不到。

像这样独自赶来,没有丈夫与女儿的相伴,孤身出面,还是破天荒头一回呢!

“怎么,怎么把孩子打成了这样……”

赵清禾浑身颤抖着,在台上望着遍体鳞伤的少年,心疼得泪眼涟涟,伸出手想要触碰他,却又半天不敢落下。

这副模样反将骆青遥看得心头一酸,他喑哑着声音开口道:“苗,苗苗姨,你怎么来了?”

“我要再不来,你可真被打死了!”

赵清禾转过身,望着一袭玄衣的鲁行章,极力克制着自己的悲愤情绪,“鲁院首,他还只是个孩子,就算一时顽劣,做错些小事,也不是不能原谅的,何至于下如此狠手?”

鲁行章站在阳光下,一动不动,只面上冷冷一笑:“姬夫人此言差矣,他做错的,可并非小事。”

赵清禾咬了咬唇,语气中不由带了丝哀求:“那,那不管什么事情,都可以给孩子一个悔改的机会,人孰无过,过而能改,善莫大焉,还请鲁院首网开一面,就饶过他这一回吧,好不好?”

鲁行章慢慢转起了手中的长鞭,唇边的冷笑更甚:“姬夫人不妨问一问此子,可愿悔改?”

赵清禾扭过头,骆青遥想也未想,脱口而出:“苗苗姨,我没有错!”

他目光灼灼地望向鲁行章,恨恨咬牙:“我不会认罪的,我没有做错任何事情,他今日就算把我打死在这里,我也没错!”

“你这犟孩子,快别说了!”赵清禾急得就想要上前捂住他的嘴,鲁行章在她身后又发出了一声冷笑。

“夫人可听清楚了?”他面色冷峻,缓缓道:“此子毫无悔过之心,受多重的责罚都不为过,还请夫人速速下台,免作纠缠了。”

“等等!”赵清禾忽然一喝。

她转过身,颤抖着手,从怀中掏出一物,举到鲁行章眼前,鼓起勇气道:“鲁院首,可,可识得此物?”

鲁行章微眯了眸,赵清禾强忍住紊乱的呼吸,极力镇静道:“此乃当年献帝亲手所赐的免死金牌,有特赦之权,凡姬家之人,无论犯下何事,都不可追究,免罪免罚免刑免死,永保姬家世代长宁!”

场中一时间惊声四起,姬夫人为了救骆青遥,竟拿出了这块“保命符”!

这块金牌可是颇为传奇,十数年前,赵家满门获罪,当年的侯府世子姬文景,便是只身赴刑场,用这块免死金牌,救下了赵家满门。

没想到今日,姬夫人又故技重施,效仿夫君,欲再来一出“刑台救人”的戏码。

只可惜,今时今日之情况下,拿出这块免死金牌,牵强过甚,不免有些荒唐滑稽。

鲁行章盯着那面金光闪闪的牌子,目无表情,只是冷不丁问了一句:“他是姬家之人吗?”

赵清禾一愣,忙结巴道:“青遥,青遥跟我家阿宛是订了娃娃亲的,日后,日后他们是要成亲在一起的,到时就是一家人了……”

书院上下目瞪口呆,齐齐看向铁链下的骆青遥,他却也是张大了嘴,一副不可思议的模样。

鲁行章又问道:“就算成了亲,也是夫人将女儿嫁到骆家去,这骆青遥怎么会变成姬家人呢?”

“不,不是的……”赵清禾更加结巴了,情急之下,忽然说出了石破天惊的一句:“青遥,青遥他以后是要入赘进姬家的!”

“噗——”骆青遥一口血水险些就要喷出,满场哗然间,他扭头看向赵清禾,赵清禾却不停向他使着眼色,骆青遥几乎欲哭无泪了。

苗苗姨,你编这种瞎话,问过我爹娘没?

小爷对宛姐压根没那意思啊,更没想过做什么上门女婿啊!

长空下,鲁行章终是耐心耗尽,不愿再继续陪着唱戏了,冷冷道:“夫人闹够了没有?”

赵清禾一哆嗦,对上他尖刀般的眼神,还想说什么时,鲁行章已握紧长鞭喝道:“收起你手中这块免死金牌吧,它起不了什么作用,我倒是有当今陛下的亲笔丹书,他令我管束宫学,无人可越我之权,横加阻拦!”

“还请夫人速速下台吧,不要再死缠烂打了,否则休怪……”鲁行章话还未说完,赵清禾已经一把拦在了骆青遥身前,泪眼涟涟:“不走,我不走!”

她拼命摇着头:“我走了你就要把青遥打死了!”

“让开!”

“不!”

对上这活阎罗,平素胆小柔弱的赵清禾不知哪来的勇气,不顾一切地喊道:“我是听过你的恶名的,死在你手里的人不计其数,你根本不会对这孩子手下留情,你是真的会将他打死的,我不要让开……”

“胡闹!”

鲁行章一声怒吼响彻天际,脸色阴沉得吓人,像头要吃人的猛虎,“夫人以为这般死缠烂打有用吗?若夫人再不让开,就休怪老夫不客气了!”

满场不少师生吓得脸色尽白,骆青遥也瞳孔一紧,赶忙道:“苗苗姨,快让开!这疯子什么都干的出来!”

“不要,我不要……”赵清禾仍是泪眼涟涟地摇着头。

“这可是夫人自找的!”

鲁行章手心骤紧,衣袍随风而动,脸色冷如寒冰,眼见手中长鞭蓄势待发,就要狠狠抽下去时,不远处却传来一声——

“我倒要看看,谁敢动本侯夫人一根汗毛?”

骏马长鸣,尘土滚滚,所有人回头望去,阳光下,一人自马上一跃而下,衣袂飞扬,显是匆匆赶来,背上还负着一卷画轴,虽是风尘仆仆,却丝毫无损周身气度,一张脸更是俊美得宛如谪仙,在阳光下耀眼夺目。

在这千钧一发之际,及时赶来的正是姬宛禾的父亲,乐阳侯,姬文景。

他三两步跃上高台,一把抓住那长鞭狠狠甩开,怒不可遏:“鲁行章,你算什么东西?还轮不到你拿鞭子指着本侯夫人!”

颀长挺拔的身躯护在赵清禾身前,她眼中的泪水终于再也忍不住滑落下来,一声唤道:“夫君。”

姬文景扭过头,一双长眉都心疼地拧了起来,大手一把揽过纤弱的赵清禾,将她紧紧护进怀中。

抬眸间,却又看见了铁链下遍体鳞伤的骆青遥,少年这般境地下,竟还记得扯起嘴角冲他一笑:“小姬叔叔。”

姬文景心头一热,霎时间气血翻涌而来,再无法抑制住,他扭头厉声喝道:“鲁行章,还不快把人放了,你简直胆大包天,谁允许你在这架高台,动私刑的?堂堂天子门生,岂是你说打就能打的?你以为这还是在你的刑部大牢,可以任你为所欲为吗?”

他周身的气势太过逼人,台下的师生无不被震慑住,鲁行章却面不改色,一字一句道:“下官受梁帝任命,有陛下的亲笔丹书,谁也无权干扰下官处置学生,还请侯爷携夫人速速离开!”

“你受陛下任命又如何?就能随意对学生用刑吗?”

“此子率众罢考,欺师灭祖,目无法纪,下官为何不能罚他?为何不能对他用刑?他所犯罪行实属罕闻,宫学千百年都难出此劣徒一个,便是告到陛下面前去,下官也无惧!”

“鲁行章,你!”

两道身影怒目相视,正是一派剑拔弩张之际,一辆马车不知何时悄然而至,一记清朗动听的声音遥遥传来——

“多时未见,鲁公的嗓门还是这般洪亮,本相当真佩服至极。”

车帘被一只白皙修长的手掀开,一袭青衫徐徐走下马车,众人眼前一亮,如沐春风。

另一道人影也跃下马车,三两步飞奔上高台,脆生生地喊道:“爹,娘!”

正是忙活了一夜,终于搬来救兵的姬宛禾。

她气喘未定,一抹额上细汗,冲铁链下的骆青遥一挑眉:“老遥,死了没?”

骆青遥扯起嘴角,笑得无赖:“宛姐,有能耐啊,小爷这回死不成了,又欠你一条命。”

姬宛禾一口啐道:“还贫,又让师父给你收拾烂摊子!”

长空下,年轻俊雅的丞相一步步走上台,在满院师生的注视下,对鲁行章拱手一笑:“鲁公,别来无恙。”

鲁行章面目铁青,死死抓住手中的鞭子,“怎么?付相也要来插一脚?”

他指向铁链下的骆青遥,语气强硬:“此子究竟有多动不得,一个两个都跑来保他,可莫忘了,这里是宫学,我才是这的院首,我有陛下的亲笔丹书,旁人无权……”

“陛下只说让鲁公管束宫学,却未说鲁公能够动用私刑,草菅人命。”

付远之一挥手,轻飘飘打断了鲁行章,四两拨千斤下,笑意未减,不欲多作纠缠,只说了五个字——

“鲁公,接旨吧。”

付远之犹如从天而降的神祗般,为书院上下带来一片光明,台下师生无不为之一振,骆青遥的那些兄弟更是激动万分,心头大石落地,唯独听了圣旨的鲁行章,脸色越发难看。

梁帝一番旨意说得清清清楚楚,骆青遥大考率众闹事,虽然过错不轻,但不至于动用私刑,天子门生,年少气盛,总归要给个悔改的机会,只须责令他静己思过便是。

“听清楚了么,还不快放人!”

姬文景在一旁冷声喝道,鲁行章却久久未动,只是望向付远之,忽然沉声道:“此子皮肉之苦可免,却少不了关一场禁闭,这也是陛下旨意中的意思,付相说是吗?”

付远之点点头,笑意淡淡:“自然是要思过的。”

“那既要思过,关在哪里,总该由老夫这个院首说了算吧?”鲁行章的面色依旧黑沉沉的。

付远之波澜不惊,又笑了笑:“当然,鲁公乃一院之首,思过之事全凭鲁公做主。”

凡事留一线,已将鲁行章这种人都逼退到这一步了,就不可再咄咄过甚了,多少还是要给他留一点面子的,付远之深谙此理,也暗自思量,不外乎是将骆青遥关到些冷僻的院落中,多吃点苦头罢了,算不得什么。

岂料鲁行章阴森森一笑,回头望向铁链下的骆青遥,握紧了手中血淋淋的长鞭,缓缓说出了一句让满场震骇的话——

“那好,便将此子送往小镜湖,惊蛰楼吧,不过芒种之考,不可回来。”

第5章 惊蛰楼

“惊蛰楼?”辛鹤疑心自己听错了,又问了一遍。

那为新生登记的少傅笔尖一顿,抬头对她干干一笑:“是啊,也在宫学里头,只不过要过一片湖,湖的那头就是惊蛰楼,乃我们宫学的一处分院,你先去那里念一段时间书,历练历练吧。”

“为,为什么呢?”辛鹤有些云里雾里,“我不是通过麒麟大考了吗?为什么不能直接进男学念书呢?”

那登记的少傅挠了挠头,似乎不知该怎么解释:“这个,这个,怎么跟你说呢……总之,总之那里也是我们一处分院,也能念书的,你先去那里待一段时间,历练历练,表现得好可以再考回来的……”

“但是……”辛鹤还想问什么时,那少傅已随手塞了个牌子给她,急匆匆地就想打发她走,“好了,还得为后面的新生登记呢,拿好,这是你的宫学令牌,别弄丢了。”

辛鹤低头一看,那牌子上赫然刻着几个字——

惊蛰楼,辛鹤。

显然早就定好了她的去处,根本由不得她置喙。

走出宫学大门时,辛鹤拿着那令牌仍是看了又看,她满腹疑云,不觉走到放榜的地方,抬头望去。

“难道……是我考得太差了?”

鲜艳的红榜上,她不尴不尬,刚好排在倒数第二名。

“一点准备都没做就上阵了,果然考得这么差,要是小越哥哥知道了,该多么失望啊……”辛鹤喃喃着,又想起了什么,暗恼道:“都怪那闹事的家伙,要不是他,我指不定还能考得更好一些,也不会落在这最后几名了,难道,难道是倒数的几个人都要被分去那什么惊蛰楼念书?”

“不是的。”冷不丁一个声音从耳后冒出,辛鹤一惊,忙回头望去,只见到一张笑意温和的书生面孔,那人比她似乎大了好几岁,不,是比一般的宫学弟子都大了好些岁,他向她一拱手,施施然道:

“小兄弟,我是刚刚排在你后面一个的新生,你跟少傅的对话我都听到了。”

辛鹤愣了愣,那人又凑近了些,压低声对她道:“其实,不是你没考好的缘故,因为,我都还在你后面一名呢,我就是榜上垫底的那个,我连续考了六年才考上,今年总算能进竹岫书院了……”

辛鹤愣得更厉害了,那人却掏出自己刚领的宫学令牌,往她眼前一递,“不过你瞧瞧……”

辛鹤低头望去,那上面赫然刻着——

天字乙班,卢华吉。

“芦花鸡?”辛鹤脱口而出,那人咳嗽了一声,辛鹤连忙改口道:“不,不是,卢大哥,这到底怎么回事啊?为什么你能直接分班入读,我却要去那什么莫名其妙的惊蛰楼呢?”

这声“卢大哥”叫得人心窝一暖,那“芦花鸡”笑眯了眼,也直接喊道:“辛老弟啊,这你就有所不知了……”

他亲切地拉过辛鹤,两人在一处偏僻角落站定后,那卢华吉左右望望,这才对辛鹤神秘兮兮道:“你知道惊蛰楼是什么地儿不?”

“什么地儿?宫学的分院?”

“说分院也差不多吧,里面也都是宫学子弟,但是呢……这么说吧,全书院最不学无术,最顽劣不堪,最混世魔王的弟子,统统都罚去了那里,那里就是一‘魔窟’,有进无出,没有秩序没有纪律,院傅们都不怎么管的,管也管不到,一般人进去就玩完!”

辛鹤听得目瞪口呆,卢华吉又加重了语气道:“要不怎么叫惊蛰楼呢?惊蛰,惊蛰,春雷惊百虫,那里就是一座百虫园啊!”

辛鹤倒吸了口冷气,卢华吉在她耳边接着道:“这回榜上的新生里,只有你一个人分去了那惊蛰楼,其余人都跟我一样,各自归好了班,没有例外的。”

“凭什么啊?”辛鹤听到这,一激灵,愤慨不已:“我又没做错什么,为什么要把我分到那魔窟去?”

卢华吉盯着她,又是同情又是惋惜:“说出来你可能都不相信,其实这问题啊,就出在你这个姓上面!”

“姓?”

“你千不该万不该,偏偏不该姓‘辛’啊!”卢华吉摇着头,啧啧叹息:“其实,这算是宫学的一个禁忌了,寻常人都不知道的,偏我考了六年,早将宫学上上下下都摸清了,要不是跟辛老弟你有缘,榜上名次挨着一前一后,我还真不一定告诉你……”

芦花鸡虽然很啰嗦,但给出的料实打实,辛鹤听完后简直震惊到无以复加!

原来,原来姑姑冰棺中那个爱人,竟是,竟是……从前宫学的一任女院首?!

两人曾是师生关系,有一段惊世骇俗的爱恋,宫学私下流传的版本中,院首是被妖女蛊惑的,还因妖女而死,为保住院首与宫学的清誉,这段过往成为宫学一个讳莫如深,谁也不能谈及的禁忌,也让宫学私底下延续着一个不成文的规矩——

不收“辛”氏学子。

一切的源头,便是来自于辛鹤的姑姑,辛如月。

她连累了天下所有姓“辛”的学子,使得他们无法入读宫学,但宫学毕竟是大梁第一学府,有着雅正无私之名,不可能将这不成文的规矩摆在台面上,明着拒收辛氏子弟,所以便只能暗中动点手脚。

他们将所有考上的辛氏学子直接“发配”到惊蛰楼去,美曰其名是“历练”,实则就是在“变相赶人”,让那些辛氏学子尝尽苦头,知难而退,自己主动离开宫学。

这么多年来,在辛鹤前面,已经有八个这样的辛氏学子,无法忍受待在惊蛰楼的日子,主动退学,而辛鹤,正是这第九个。

“辛老弟,要我劝你一句呢,你不如现在就直接退学算了,免得还去那惊蛰楼受一轮苦,那里啊,真不是人待的地方,比修罗地狱还恐怖……”

“卢大哥!”辛鹤冷不丁一把抓住卢华吉胳膊,双眸迸射出灼灼亮光:“你知道,知道有什么法子能从那惊蛰楼里出来吗?我登记的时候,似乎听那少傅说,好好表现,还是有机会再考出来的,对不对?”

“机会倒是有,可是太渺茫了,这么久了,也没见几个人真能从那考出来,要真想出来……只有通过了芒种之考,才能离开惊蛰楼,重新回到书院。”

“芒种之考?”

“对,芒种忙,麦上场,到了芒种时节,可不得开始收割你们这片麦子吗?到时惊蛰楼将进行一场大考,考核分为许多项,还得加上平素的表现分,最后通过层层审核,证明痛改前非,洗心革面,再世为人了,方可离开惊蛰楼,重回书院。”

听起来轻松,要通过可是难于登天,浴火重生,还不得脱身皮吗?

卢华吉摇头感叹着,见辛鹤听后一副陷入沉思的样子,以为她终是想明白了,打算放弃时,辛鹤却忽然抬首,冷不丁又问道:“对了,卢大哥,你知道宫学里收藏着一本《茶经》吗?”

卢华吉一时没反应过来:“《茶经》?什么《茶经》?”

他有些发懵,辛鹤忙摆摆手,笑道:“没,没什么。”

她深吸口气,一副下定决心的模样:“我想好了。”

卢华吉忙道:“怎么,你准备去退学了?”

“不!”辛鹤目光坚定:“我要参加芒种之考,离开惊蛰楼,重回书院!”

这下芦花鸡真是惊得嘴都闭不上了,辛鹤却望着他一笑,高高束起的乌发随风飞扬,“不管怎么样,这宫学,我是念定了,谁也别想赶我走!”

长阳笼罩下,俊秀白皙的面孔目视前方,像一个斗志昂扬的少侠,周身光芒万丈,腰间只差别把剑就能大杀四方了,叫卢华吉一时都看呆了。

少侠却忽然回头,冲他粲然一笑:“谢谢你,芦花鸡,哦不,卢大哥!”

斜阳照水,暖风微醺,湖面荡起阵阵涟漪,小舟停在水上迟迟未动。

撑船的是位老人,上了些年纪,脸上的皱纹写满了岁月风霜,他靠着船桨微眯了双眸,仿佛睡着了般。

这是小镜湖上唯一的船夫,每年“发配”到惊蛰楼的学子,全靠他送过去。

徐徐清风中,一个俊俏的少年坐在舟头,乌发高束,水蓝色的发带飞扬着,正伸长脖子张望着远方,焦急等待着。

这俊俏少年不是别人,正是今日前去惊蛰楼报到的辛鹤,她遥望远处,心中只嘀咕着,那位跟她一起“发配”的仁兄怎么还未来?

今日拿着名册找到老船夫时,她才知晓,原来竟还有一个人跟她一起去那惊蛰楼。

这可真是奇了怪,按照芦花鸡的说法,新生中只有她一人被“发配”了,那这个跟她一同前去的,就是书院中原本的弟子了?

那不用多想,肯定是不学无术,顽劣不堪,犯了事受罚的!

辛鹤打定主意是要在惊蛰楼好好表现,做个乖顺弟子,早日考出来的,对这等顽劣差生,她自然是要避而远之,免受牵累的,除了今日同乘一船的缘分外,日后接触能少则少,她一定要做惊蛰楼里最“出淤泥而不染”的那一个。

一边想着,辛鹤一边不由摸到腰间的一只香囊,她指尖微动,低下头,捧起香囊嗅了嗅。

香囊里面装着几块小小的茶饼,都是小越哥哥送给她的,她从琅岐岛上带了出来,放在身边一刻不离,每当想念洞室中那道身影时,她就会捧起香囊轻轻闻一闻,那股清冽的茶香萦绕鼻尖,仿佛小越哥哥也站在她眼前一般。

“不知道……小越哥哥,现下在做什么呢?”

辛鹤有些出了神,一颗心正不知飞往何方时,远处忽然传来了动静,她抬起头,放下那香囊,遥遥望去,目光一亮——

那人来了!

等等,来的不是一个人,而是一群人!

好家伙,这阵势简直让人闻所未闻,乌泱泱一片男男女女,浩浩荡荡,簇拥着中间的一人,个个面带不舍,气氛悲壮动人,不知道的还以为在送英雄将军上战场呢!

“遥哥,你在那边一定要照顾好自己啊,兄弟们都在这等你回来!”

“遥哥,这伤药你拿好,是我外公花大价钱托人弄到的,对你身上的鞭伤最管用了,你记得早晚都要涂抹啊,保准没几天就好利索了,一点疤痕都不会留下!”

“遥哥,你放心吧,在那里该吃就吃,该喝就喝,别担心我们,我们都会见机行事的,绝不会再落到那鲁老头手里!”

……

辛鹤在舟头慢慢站起,眼睛越瞪越大,不敢相信长空下这一幕,这,这……这是什么情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