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谢你们出现在我的生命中,陪我走过这一路,我从小到大,其实都没什么朋友,能够结识你们,每一天都过得很快乐,这一路同甘共苦,生死与共,我必定铭刻在心,永远都不会忘记的……你们回盛都吧,好好珍重,山水有相逢,如果我能顺利找到真相,还能活着回来,一定会去宫学里看你们的。”

“小鸟,你在胡说些什么?”骆青遥忽然开口道,少年的眼眶骤然泛红,在灯下情绪有些激动,“你忘了我跟你说过的吗?不管前方是什么,我都会跟你一起去面对,陪在你身边,永不离弃的,你现在是要将我们所有人都扔下吗?”

“不是将你们扔下,而是因为在乎你们,才不想看着你们跟我一同涉险……我已经想清楚了,剩下的路,我自己一个人来走!”

月光洒在庭院里,草木摇曳生姿,窗下的白衣似乎轻叹了声,一拂袖,来去无声,长发飞扬间,一眨眼就消失在了夜风之中。

辛鹤心意已决,无论骆青遥几人怎样劝说,她也不为所动,只是悄悄开始了她的“逃跑”计划。

这世上真心难得,一生能得几个至交好友?她被欺骗利用过,才更明白这份“真心”的可贵,心底只愿她所在意的人都能平安顺遂,而她,也该独自出发,踏上她该走的路了。

辛鹤选中奔赴的下一处地方,是离云梦泽最近的,豫州千石峰,东鸣寺,那里据说有着奇石风光,景致独特瑰丽。

当年去往东鸣寺之人,乃是杜凤年,也是琅岐岛上,曾经十长老会中的一员,他如今虽已不在人世,但家中小辈却还在她爹身旁做护法,与她也多少有些交情。

她爹曾经还想过让她与杜家的小儿子定亲,只是她那时心中,早已被石室里那个苍白瘦削的少年所牢牢占据,断然拒绝了她爹的提议……而如今,更加是不可能了。

辛鹤暗中做下决定,就去这千石峰,东鸣寺,只要再找到一面羊皮鼓,就能完全证实她的猜测了。

尽管再如何不舍,也终是到了分别的时刻,辛鹤面上不动声色,却在暗中准备着离去,而她也在这时,迎来了一个最恰当的时机。

璃仙镇上的毒终于全部肃清,困扰百姓们十多年的阴霾一朝散尽,镇里举办了一场庆典,庆贺所有人“重获新生”。

而这一夜,却正是辛鹤的“告别之夜”。

烟花漫天绽放,街上人头攒动,熙熙攘攘,每个人都笑逐颜开,处处欢喜热闹。

不少人聚集到了那仙人湖边,放起了花灯,许下一个个美好的愿望,看着那点粲然的光芒,带着他们的愿景在波光粼粼的湖面上越漂越远。

骆秋迟与闻人隽也一早上了街。原本闻人隽想带着几个孩子一道,却被骆秋迟不由分说地拉走了,他玩笑调侃道:“才不想让那几个家伙来打扰我们,他们玩他们的去,我只想跟你一同上街看热闹,放花灯,这般美好的夜晚,不就应该只有我们两个人在一起度过吗?”

一把年纪了,还这么“肉麻”,简直让骆青遥他们都起一身鸡皮疙瘩了,却正给了辛鹤难得的机会。

两边人分头离开了长生庙,辛鹤同骆青遥他们走在热闹的长街上,面上虽掩饰得极好,却一想到即将离去,心中就有万般不舍萦绕着。

行李已经收拾好了,长生庙的马厩里,她也已经挑好了一匹骏马,喂好了水草,只要在这热闹拥挤的长街上,找个时机偷偷溜走,再折回长生庙,就能取了行李,策马离开云梦泽了。

一路相伴,点点滴滴涌上心头,今夜过后,她就要一人,独自前行了……辛鹤正心神恍惚间,耳边忽然响起姬宛禾的笑声,“我们也去放花灯吧?”

一行人来到一个卖花灯的小摊前,各自选好了灯,拿起了笔,纷纷在灿烂的烟花下,写下自己的心愿。

“阿宛,别用手挡着了,我都瞧见了……你写的是,希望我的腿快点好起来,对不对?”

“去去去,呆木头,不许偷看!”

同伴们的笑闹声在夜风中传来,辛鹤站在自己选好的那盏花灯前,拿着笔,鼻头却莫名一酸,一时难过到写下不一个字。

夜风掠过她的衣袂发梢,她看向身旁清逸俊秀的少年,忽然轻轻道:“青瓜,你的心愿是什么?”

“你知道的。”少年扭过头,唇角一扬,“我始终没有变过……你呢?”

“我,我还要再挑选一下呢,我的心愿可太多了,这盏花灯太小了,写不下呢……”

嘴上慌忙玩笑道,辛鹤却将身子一侧,连忙掩住眸中升起的水雾。

她装作在那些各式各样的花灯里挑选着,余光却向旁边一瞥,看向月下那一道道鲜活的身影,百般不舍——

青瓜、夏夏、阿朔、宛姐、小陶子……再见了,相逢自有来日,我要走了,你们多保重。

一记烟花当空绽放,众人仰头望去,便趁这时,辛鹤借手中花灯一挡,一转身,混入了熙熙攘攘的人潮之中。

她越走越快,越走越急,身子颤抖间,眼眶瞬间红了一片,泪水再也忍不住,滚滚掉落下来。

挤在人群中,她回眸最后望了一眼,那道俊逸的身影站在夜风中,仰头望着漫天绽放的烟花,脸上光芒流转,画面定格在这一刹那,美好得如同一个梦境。

“再见了,青遥,其实我的心愿……同你一样。”

夜风猎猎,辛鹤走得极为顺利,一人悄无声息地离开了璃仙镇。

月光笼罩在她身上,她牵着马匹,步子却沉重无比,望着身后那片璀璨的烟花,几乎是一步三回头。

真的走到这一步,她才知道自己,有多么难过,有多么……放不下。

前方就是那片来时穿过的树林了,只是那时她身边伙伴众多,大家打打闹闹,每日欢声笑语不断,一眨眼,到了这离开之际,却只有她一个人了。?

辛鹤吸了吸鼻子,将眸中泪水忍了回去,在夜风中对自己道:“离开了就莫再回头了,不要拖累他们,你不是小鸟吗?难道离开了同伴,就飞不起来了?”

“不是飞不起来,而是飞得形单影只,累了都不知道去哪儿落脚,你说对不对?”

四野之中,忽然响起一个熟悉万分的声音,辛鹤一惊,转头望去,一棵茂密的大树下,清逸俊秀的少年牵着马,缓缓走出,一抬头,与她四目相对,挑眉一笑:

“小鸟,你不声不响的,究竟想飞到哪里去呢?”

“青,青瓜……”辛鹤身子一颤,瞪大了双眼,惊愕得说不出话来,正难以置信间,那树后却又接连走出了几道熟悉的身影。

肩头背着药箱的喻剪夏,在月下莞尔一笑,裙角飞扬,目光温柔如水。

一头白发的裴云朔,虽然仍旧面色冷峻,唇角却不易察觉地上扬着,将他那冰冷的轮廓都柔和了几分。

红衣潋滟,明丽秀美的姬宛禾,也是推着陶泠西的轮椅,出现在月光之下,对着辛鹤俏生生一笑:“对啊,还真想甩掉我们吗?”

辛鹤望着眼前忽然出现的几道身影,胸膛起伏着,骤然握紧了手心,不敢置信,眸中水雾陡然升起。

骆青遥隔着夜风,望向心潮起伏的她,扬唇笑道:“行李都收拾好了,还偷偷跑到马厩里,给马喂好水草,一晚上也心不在焉,你真以为我们傻,看不出你的意图吗?”

辛鹤红着眼眶,身子颤抖着,望向月下那一张张含笑的脸庞,心中激荡得难以自持,明明有千言万语想要说出,却一时间哽咽了喉头,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们,你们竟……”

辛鹤正哽咽难言时,树上枝叶拂动,一身白衣随风扬起,从天而降,携着漫天星光,一个不羁的笑声传入了众人耳中。

“你们果真要逃了,也不跟我告个别吗?”

众人一惊,脸色一变,齐齐扭头望去,骆青遥看向那道乍然出现的白衣,震惊得不敢相信:“爹!”

第69章 红衣眉娘

豫州有片千石峰,奇石林立,景致独特,千姿百态,旖旎秀丽,数千年来吸引了无数人前来探寻,更有诗文云——

石林和月俯清流,一点红尘不许留。青鸟岂传金母信,彩鸾应返玉皇楼。

这千石峰之所以如此出名,不仅在于这奇石风光,更在于一座古刹扎根于此,引得许多香客前来烧香拜佛,那便是豫州最“独树一帜”的庙宇,东鸣寺。

这东鸣寺最为“奇特”的地方就在于,它每个月只对外开放两天,那便是初一、十五这两个日子,过了这两天,神仙敲门也不开。

但尽管这规矩放了出去,却仍有不少香客慕名而来,络绎不绝,东鸣寺长久以来,不堪其扰,不胜其烦。

终于,在几百年前,寺里有一群高僧想出了一个法子,那就是借助千石峰得天独厚的优势,在东鸣寺前的那片石林里,摆上石头阵,困住前来的香客们,外头也将之传为——

千石迷阵。

这可不是一般的阵法,据说利用了奇门遁甲之术,寻常人根本走不出来,如同层层绕绕的迷宫一般,更有传得玄乎其玄的说法,说是那些“怪石”下面都长了脚,自己会移动,人在阵法里走,石头也聪明得,会不断移动阻断出路,简直是令人匪夷所思!

当那些妄图闯千石迷阵的人,被困在其中一整天后,饥肠辘辘,疲累不堪,得到了所谓的一番“教训”之后,寺里就会有高僧施施然前来,解开阵法,放那些人离去。

从头到尾,那些人吃尽了苦头,却依然无法踏足东鸣寺一步,只能等到下个月的初一十五,才能有机会进庙烧香,瞻仰佛光。

东鸣寺就像一个隐居世外,倨傲无比,又特立独行的“寡言高人”般,才不管那些凡夫俗子如何在外头苦求闹腾,他连一眼都懒得瞥去,只清清静静地藏在石林后。

坐看八方人间景,听松睡觉满天秋,潇洒恣意得简直不像个佛门之地。

渐渐的,这千石迷阵的“威名”传开了,除了普通来拜佛的香客外,也吸引了一些江湖侠士,他们在好奇心与胜负欲的趋势下,或独自前来,或与人赌上彩头,或作为出师之考验,总之都将闯这千石迷阵,当作了一项兴致盎然的“挑战”。

但几百年来,多少人信心满满而来,又灰头土脸而去,几乎没有几个“挑战者”能够成功破解阵法,从千石迷阵中走出来,最后都只能灰溜溜地困在阵中,等待庙里的高僧大发慈悲地前来“放人”。

照理说,这么多人在这千石迷阵里吃瘪碰壁,应当能让不少好奇之人打消这份心思了,可惜这世上总有人不信这个邪,偏要来闯一闯,譬如此刻这千石迷阵中——

一袭明艳红衣随风飞扬,长眉入鬓,人如其名的老夫人,明明该是做奶奶的岁数了,脸上却不见一丝皱纹,头上也不见一丝白发,反而瞧起来神采奕奕,双眸明亮,许是常年习武的缘故,身子骨竟比不少年轻人看起来还要健朗。

她旁边是一位青衫长袍,儒雅俊秀的老先生,虽不及自家夫人那般“明艳”,却也是看不出年纪,只觉相貌温雅,长身玉立,气度不凡,同身旁那袭红衣一静一动,一雅一艳,般配至极。

两人被困在这乱如苍云的石阵中,头上脸上俱滑下不少汗水,那老先生一副冥思苦想的样子,似乎在心里飞速运算着什么,旁边的夫人是个急性子,站在炙热长阳下,不时催促道:

“怎么样,算出来没?”

那老先生眉心紧皱,在被自家夫人接连催了好几遍后,终是忍不住道:“都让你给搅乱了,别问了,没见我正在算吗?”

他揉了揉眉心,一副万般无奈的样子:“眉娘啊眉娘,你这争强好胜的性子什么时候能改改?都说了让你不要瞎闹,跑进这什么鬼石头阵里,现在好了,进来了就出不去了,还得老老实实等上一天,叫那些寺里的活菩萨过来放人,你说咱们两个这么大岁数了,丢不丢人?”

“你就想着丢人了,一点江湖儿女的斗志豪情都没有,万一真叫咱们闯出这石阵来了呢?不觉得很厉害威风吗?想当年,我一对斩月双刀,风风火火,天底下哪里没有闯过,还会怕一个小小的石头阵不成?”

那袭红衣在风中烈烈飞扬,振振有词地辩解着,听得那老先生都想发笑了,俊雅的脸上满带着“不愿计较”的神情。

“行行行,你威风,你厉害,你是大侠女,刀山火海都不怕,永远活在二十八,我是糟老头子,手无缚鸡之力,百无一用是书生,这总行了吧?”

“你!”那身红衣一恼,却也情知是自己将人拉了进来,多少理亏,只能按捺住怒火,一声喝道:“闻人靖,别给我在这里耍嘴皮子了,进都进来了,还能怎么办,倒是快点想办法出去啊?!”

这一对困在石阵里,争执不休,还像“小儿女”一般赌气斗嘴的老夫妻,不是别人,正是骆青遥的外公与外婆,奉国公闻人靖与他的夫人阮小眉。

他们本是随着骆秋迟与闻人隽一道游历江湖,踏遍山水,却因队伍里多了一个鹿行云,老奉国公成天见他对眉娘关怀备至,心中暗自不爽,吃些干醋,便索性拉着眉娘在那云梦泽,同骆秋迟三人分开了,单独上了官道,来到了这豫州的千石峰,看一看奇石风光。

他们本是四处观赏,惬意自在,哪知阮小眉听说了这千石迷阵的“威名”,非要拉着奉国公闻人靖来闯一闯。

这一闯,可不就被困在了里面,大眼瞪小眼吗?

还好这闻人靖头脑聪慧,一生不仅饱读“圣贤书”,其他“旁门左道”的闲书看得也不少,博闻强识,见多识广,他被困在石阵里不久,冷静观察了一番后,就发现了这石阵的“玄机”所在——

难怪说千石迷阵里的石头都长了脚,是诡异的“活物”,可以移动呢,奥秘全在于这些巨石底部的‘石轮’上!

这里的石头虽千奇百态,或如夸父逐日,或如牛蹲兽伏,静卧林间,但无一例外,都是经过人工打磨的,底部被磨成了“车轮”的形状,在用力推动下,就如棋盘上的棋子般,可以挪到四面八方,各个地方。

闻人靖在里面转了几圈后,还惊喜地发现,这千石迷阵,竟是依照“奇门遁甲之术”所布下的,难怪层层绕绕,高深莫测,如同迷宫一般,叫寻常人难以出去!

他先前一番苦思冥想,在脑中飞速运算的,就是这奇门遁甲之术的“解法”,只要将这些石头挪到一一对应的正确位置,出路自然就会显现出来。

“怎么样,闻人靖,你算出来没?先挪动哪一块石头?”

长空下,一袭红衣的阮小眉,将袖子高高挽起,掌心贯注内力,双目炯炯放光,一副打算“大干一场”的架势。

他们两人这边困在石阵里,正一个算,一个挪着,那边又有一批人,进了这千石迷阵,在太阳底下转晕了方向。

正是马不停蹄赶到这豫州千石峰,准备踏入东鸣寺,找寻羊皮鼓的骆青遥与辛鹤几人。

当时月夜之下,骆秋迟忽然现身,还吓了他们一跳,以为骆老大是来“抓”他们回去的。

怎知那身白衣却在月下摇头一笑,望向一脸紧张的骆青遥,一字一句道:“雏鹰长大了,总是要飞出去的,还能一直守在父母身边不成?更何况,谁无年少时,谁无轻狂日?天大地大,江湖那么广阔精彩,闯一闯又有何妨?”

这番话响荡在林间月下,简直叫骆青遥与辛鹤几人都惊呆了,万般不可置信间,那身白衣却走到骆青遥身前,饱含感慨地伸出手,轻轻抚上他的脑袋。

“我家瑶瑶……长大了,好像才一眨眼,明明我记忆中的你还在牙牙学语,骑在我脖子上兴奋地玩竹剑,现在却已经是个大小伙子了,有一帮肝胆相照,不离不弃的伙伴,意气飞扬,热血正义,锄强扶弱,说句实话,还真比你爹这个岁数的时候强,爹想了一辈子的女儿,到头来发现,其实生个皮糙肉厚,能摔能打的臭小子,也不赖嘛?”

骆青遥胸膛起伏着,眼眶泛红,听得又想哭又想笑,那身白衣却是深吸了口气,双眸也微微湿润,扬起唇角:“走吧,瑶瑶,去外面的世界看一看,你不是总喜欢听爹跟你说年轻时的经历吗?羡慕爹身上有那么多故事,那么多传奇,可现在,属于你自己的路也摆在眼前了,你有什么好怕的?”

“去吧,迈开步子,无所顾忌地去闯一闯,爹不会拦着你,爹等着你回来,把你的一番‘传奇’也讲给爹听,好不好?”

“爹,我,我……”骆青遥望着那张熟悉的脸庞,鼻头一酸,心潮起伏间,终是再也忍不住,一头扎入了那身白衣怀中,泪如雨下。

父子俩在月光中久久相拥,终是到了分别的时刻,骆青遥几人驾马而去,在风中扭头回望,那身白衣站在月下挥手告别,眸中波光闪烁,却是忽然间想起什么,一激灵,紧忙追出几步,在风里大声喊道:

“对了,不要出卖你爹,回来时你娘问起,就说你们自己逃了,不关你老子的事啊!”

骆青遥本以为爹追上几步,还要叮嘱他些什么东西,却没想到听到的是这样一句话,猝不及防间,差点从马上跌了下来。

不过总算一番峰回路转,他们六个少年少女,又携手结伴,斗志昂扬地重新上路了!

只是他们一行人马不停蹄,才一赶到这豫州千石峰,却发现,他们来的时间实在不凑巧。

这初一、十五两个日子都过了,若是守着东鸣寺的规矩来,须得等到下个月的初一十五才能进寺,可他们风尘仆仆赶来,哪里还有耐心等得了?

姬宛禾的性子是里面最果决的,望着那片千石迷阵,当机立断道:“别想了,就闯一闯这石头阵吧,大不了被困在里面,叫那些僧人给放了,总也不会少块肉吧?再说了,三个臭皮匠顶一个诸葛亮,咱们这里有六个人,可足足顶得上两个呢,还就不信真拿这堆石头没办法了?”

本就是血气方刚的年纪,一群少年少女就这样抛下顾忌,毅然决然地踏入了这千石迷阵。

这一踏才发现,千石迷阵果真是“名不虚传”,他们在里面绕了好几圈,脑袋都晕了。

奇石如云,天穹开阔,层层绕绕,就像棋盘上散落的棋子,看似随意,却是悄然成北斗七星之势,将他们团团包围其中。

陶泠西坐在轮椅上,被推着转了几圈后,目光一亮,忽地指向一方巨石:“你们瞧,这石头底下是不是有轮子,可以挪动的?”

他常年浸淫在偃甲机关之中,对这些门门道道最为清楚,当下领着众人围到奇石间,啧啧惊叹:“好厉害的手艺,竟能磨出这样精妙的石轮来,这东鸣寺里实在是藏龙卧虎啊!”

他钦佩万分间,目光又在石阵里扫了一圈,皱眉思索下,忽地灵光一闪,恍然大悟道:“我明白了,这是,这是奇门遁甲之术!”

“奇门遁甲之术?”姬宛禾推着陶泠西的轮椅,疑惑问道。

陶泠西迎向众人好奇的目光,兴奋点头:“对,学会奇门遁,不必问天公。

“这奇门遁甲,可是高深莫测,大有讲究。‘奇’是指三奇,即乙、丙、丁,‘门’是指八门,即开、休、生、伤、杜、景、死、惊,遁甲则指六甲旬首遁入六仪,即戊、己、庚、辛、壬、癸……”

“行了行了,别掉书袋了,说了我也听不懂,你就简单一点告诉我们,这什么奇门遁甲能够破解吗?咱们怎么出去?”

姬宛禾不耐地一挥手,打断了陶泠西,陶泠西也不恼,只是望向众人期盼的目光,点点头,清秀的脸上浮现出一丝笑意。

“能够破解,但算法复杂,需要一些时间,我每算好一处方位后,就告诉你们,你们去将石头挪到对应的位置,只要全部挪对了,咱们就能出去了。”

长空下烈日灼灼,奇石如云,阮小眉满头大汗,衣袖卷得高高的,一身红衣已经沾了不少泥土,靠在一块巨石旁大口喘着气:“怎么样,算出下一处方位没?我接下来要挪动哪块石头?”

闻人靖冥思苦想着,却越想越觉不对,皱紧眉头,几步走到石林偏僻处,一块形如牛首的巨石旁,阮小眉也连忙跟了上去。

“是不是算出来了,挪动这一块?”

“挪什么挪啊,这些石头还真长了脚不成,你难道没发现吗?”

阮小眉一愣,看向那块巨石,满眼疑惑:“发现什么?”

“糊涂啊你!”闻人靖伸手一点阮小眉的额头,急声道,“这块石头明明是最开始你挪动的那一块,我不是叫你挪到了西南方向吗?怎么又跑到了这里来?”

阮小眉一惊,定睛望去,果不其然,这形如牛首的巨石,不就是她挪动的第一块石头吗?

霎时间,一股寒气从她脚底蹿起,她天南地北,闯荡江湖那么多年,还真没遇到过这么奇怪的事情!

一时间,看着那块牛首巨石,阮小眉都有些结巴了:“怎,怎么会呢?难道,难道这些石头还真成了精,自己会跑不成?”

“不应该,或许有别的玄机,先别挪了,让我想一想。”闻人靖站在巨石前,眉头紧锁,暗自思量着。

其实他们哪里知道,这不是“白日撞鬼”,而是一番阴差阳错,啼笑皆非的“人为”巧合!

千石迷阵里的另一帮人,此刻也是满头雾水,百思不得其解呢!

辛鹤抹了一把头上的汗,脸都被晒得通红了,望着眼前的巨石,皱紧眉头,不可思议道:“不对啊,这块石头我们先前不是明明挪到了那一边的吗?怎么又跑到这来了?”

“莫非传闻是真的,这千石迷阵里的石头当真长了脚,自己会跑?”姬宛禾也是难以置信,推着陶泠西的轮椅,望着眼前那方巨石惊愕万分。

“或许……”骆青遥叉着腰,俊逸的脸上汗水涔涔,仿佛有着某种心灵感应般,他忽然抬起头,望向众人沉声道,“或许不是石头自己会跑,而是还有一个可能,你们想过没?”

“什么可能?”

“这千石迷阵里,还困了另一帮人,他们也知道奇门遁甲之术,此时此刻,也在跟我们一样,挪动着这些石头!”

两帮人都困在石阵里,互相不知道对方的存在,只是按照各自的解法,都埋头卖力地在挪动着石头,却阴差阳错间,动了对方挪过的石头,这才会出现石头自己长腿,到处乱“跑”的诡异之景!

当下,骆青遥与辛鹤一行人也不挪石头了,只是屏气凝神,小心翼翼地穿梭过石阵,开始找起另一帮人的踪影。

裴云朔白发飞扬,忽然眼尖地瞥见了什么,抬手一指:“那边有人影,他们在那里!”

一行人风一般地飞奔而去,那边的人影也听到动静,拔腿往这边奔来,奇石如云间,两帮人就这样在一方巨石前迎面碰上。

骆青遥远远的,只见到一身红衣随风飞扬,明艳无比,耳边响起一个熟悉万分,喜不自胜的声音,又叫出了那两个他万般不想听到的字——

“瑶瑶!”

第70章 无朽塔

“外,外婆?”

望着那身奔来的红衣,骆青遥傻眼了,旁边的辛鹤也是一愣,扭过头,难以置信:“这,这是你外公外婆?”

姬宛禾与陶泠西看清那两道奔来的身影,也是又惊又喜,对辛鹤点头道:“对啊,这是奉国公和眉夫人,老遥的外公外婆,不知道他们怎么也会在这千石峰?”

霎时间,辛鹤望向那两道奔来的身影,一颗心扑通扑通直跳,既莫名忐忑紧张,又有些哭笑不得,脑袋里只腾地冒出一个念头——

怎么哪里都能遇上青瓜的家人,他到底还有几个亲人散落在江湖上?

想当初,在一线天的冰室里,她还调侃过他,七大姑八大姨实在多,跟葫芦藤似的,一串串结得又多又密,不曾想,今日总算见识到了!

长空下,那两道身影已经奔近,兴奋地揽过骆青遥,喜出望外:“瑶瑶,你怎么在这里?你不是在宫学里念书吗?”

骆秋迟曾与骆青遥相遇时的一问一答,又原样不动地上演了一遍,骆青遥将辛鹤几人简单介绍了一番后,末了,对着奉国公与阮小眉道:“总之一切说来话长,外公外婆,咱们还是先想办法破了这千石迷阵,出去再说吧!”

长阳炙热地照着大地,奇石林立,有了奉国公与陶泠西的一同配合运算,破解这奇门遁甲之术就快了许多。

一群人大汗淋漓,顶着烈日,埋头奋力挪动着巨石,时间一点点过去,当最后一块石头也成功“归位”后,众人耳边只听到一声细微的“咔嚓”声,整个石阵“活”了过来般——

机关开启,一条出路赫然显现眼前!

“成功了,我们成功了!”

激动无比的声音响彻长空,几个少年少女欣喜若狂,轮椅上的陶泠西擦了把额上的细汗,暗暗松了口气,也露出了清浅的笑意。

姬宛禾在他身边蹲下,一边将水壶递给他,一边笑道:“呆木头,还真有你的,这奇门遁甲什么的,回去你也好好教教我!”

一帮人欢欢喜喜,正准备沿着出路,离开这石头阵时,天边却骤然袭来一阵烈烈劲风,一道颀长身影在半空中踏日而来,一记厉喝道:“何人闯我千石迷阵?”

那人长须冷眼,衣袍飞扬,气度威仪,头上几点戒疤在阳光下殷红夺目,显然正是东鸣寺中的高僧!

骆青遥几人齐齐一惊,那高僧拂袖落地,冷冰冰的目光扫过他们身后的石阵,神色一变,语气中带了几分不可思议:“没想到,你们竟能破了这千石迷阵?”

他在阳光下微眯了双眸,似乎想起了什么,如叹如喃:“上一次破阵,已然是几十年前的事情了……”

那道威严的身影仿佛陷入了陈年往事中,面上神情有了几分松动,辛鹤赶紧趁这机会,道:“大师,我们既已将阵法破解,是不是,是不是就可以进入东鸣寺了?”

“谁说的?”那高僧一激灵,脸上又恢复了冷若冰霜的神情,厉声喝道,“今日既非初一,也非十五,即便你们一时侥幸,破了这千石迷阵,也不能进入东鸣寺,你们从哪儿来,回哪儿去吧!”

“不,大师,我们千里迢迢,诚心而来,当真是有要紧之事才会……”

“每年想到东鸣寺求佛上香的人那么多,哪个没有要紧之事?求天求地求菩萨,怎不想着多求求自个儿?”

那高僧毫不客气地喝道,骆青遥与辛鹤他们一愣,万万没想到竟能从一个出家人嘴中听到这样“别开生面”的话,难道他不是佛门中人吗?都不怕冲撞了菩萨吗?

“快走吧,若再纠缠不休,休怪老衲不客气,叫你们吃更多苦头!”

这高僧一脸的“凶相”,看起来不像个慈悲为怀的和尚,倒像江湖上哪个帮派的帮主,同长生庙那位方丈简直是天差地别!

“不,大师,我们不是来求佛上香的,我们是来……”

“管你们来做什么,滚滚滚,这天气热死了,快些滚蛋,老衲还要回去打坐呢!”

那高僧不耐地一拂袖,强劲的掌风将辛鹤几人震得都退后几步,所有人脸色都一变,这高僧的内力之深厚,简直深不可测!

辛鹤急了,汗水涔涔下,满脸通红,眼看那高僧就要蛮横地将他们赶走,她顾不上许多,在长阳下扯着嗓子喊道:“大师,几十年前,有没有一个叫作杜凤年的人,带着一面羊皮鼓,来过这东鸣寺?”

“杜凤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