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发簪的簪身细长而锋利,据说就是用岛上某种珍稀矿石打磨而成,周身还散发着幽蓝的光芒,美丽中又带着一丝神秘高贵的味道。

不仅辛鹤,钟离越也很喜欢这支发簪,还为其取了个名字,叫作,夙愿。

一路走来,他忍受百般欺辱,尝尽艰辛苦楚,如今终于登上皇位,迎娶了心爱之人,那海底墓也即将开启,童鹿复国在望,他可不就是夙愿得偿了吗?

月亮神照拂着琅岐岛,今夜的海风中似乎都带着些许温柔。钟离越俊秀的一张脸神采飞扬,许久都没有露出这样的笑容了,自从祖母离世后,他被关在昏暗冰冷的石室里,每一个中秋都是孑然一人,清冷孤寂,除了辛鹤后来会偷偷给他送月饼外,他的世界里没有一丝光明。

而今夜,月亮神在上,他身边有所爱之人,周围有忠心子民,前方有巍巍皇座,那一方家乡故土再也不会遥远了,童鹿的山河将由他亲手夺回,父亲的亡魂再也不用凄凉地漂荡在海上了。

“祖母,您看见了吗?我做到了,我很快就能光复童鹿,将一切夙愿彻底实现……”

年轻的天子心潮澎湃间,却恐怕做梦也想不到,他身旁的皇后,正打算在今夜,用他命名的这支“夙愿”,这支美丽又神秘的“夙愿”,要了他的性命,打碎他所有的美梦!

为了这一天,辛鹤也已在心中演练过无数遍了,她会不惜任何代价拉上他同归于尽!

当祭天仪式开始,侍卫要点燃祭台下堆起的柴木时,她就会拔下头上这支尖利的发簪,抵住钟离越的喉咙,逼着他放了骆青遥,还有被关在地下石室中那三人,她的父亲、姑姑,以及杜聿寒。她要亲眼看着他们乘船而去,平安逃离琅岐岛后,再将身旁的魔拉入地狱!

谁也阻止不了她,她早已将自己的性命置之度外了,那个与骆青遥海阔天空、携手江湖的约定,恐怕今生是实现不了了,她只希望,日后能有另一个好姑娘陪在骆青遥身边,与他一道游历四方,看遍四时风景,吃遍天下美食,白头偕老,恩爱不离。

想到这,辛鹤不由暗自握紧了手心,红唇扬起的那抹笑意愈加深了。

所有岛民欣喜若狂的高呼中,钟离越终于登上了王位,在他座下两旁,还分别坐着两位老者,那正是那多年来暗中辅佐他,在岛上为他谋划夺权,最后成功推翻辛家统治,功不可没的两位长老,也是“流云十君子”中仅剩的两位——

吕老二,吕启德,以及白老四,白清砚。

他们一路走来,如履薄冰,殚精竭虑,诸多不易,可谓是血泪交织,如今终于算是得见光明了。

他们两位,忠心耿耿,当得上新皇的“开朝元勋”,自然要被奉为上座,伴在君主左右。

在他们旁边,也是十分重要的席位上,苏萤以“左祭司”的身份端坐其间,亦无比尊贵,但她却……有些心不在焉。

她今夜不再是一身冷肃的黑衣,而是穿了一袭杏黄色的长裙,墨发如云,唇色水红,脸上那抹浅浅的月神图腾也散发着动人的光芒,叫她浑身上下都透着清隽秀美,竟与周遭格格不入,当真应了钟离越那句话,不再属于这个地方。

可事实上,苏萤并不想背叛主子,背叛故国,她暗中相助骆秋迟他们,只是希望骆青遥能够被救走,不要无辜丧命于此。

今夜无论如何,她都无法置身事外,冷眼旁观,注定要……做一回童鹿的“罪人”了。

苏萤抬起头,望着天边那轮皎洁的明月,长睫微颤间,深吸了口气,月亮神在上,她所做的这一切,应该……是对的吧?

夜风拂过苏萤的长发,她不时扭头望向人群中,捕捉着那几道混在其中的身影,暗自祈祷一切顺利。

月下一阵笙歌曼舞,热闹非凡的庆贺后,万众瞩目间,夜空下终于传来一声高喝:

“祭天仪式开始——”

所有人心神为之一振,望向风中那处高高的祭台,激动莫名,这是今夜的一场“重头戏”,将要用活人的血肉之躯来献祭月亮神。

无数目光注视下,那祭台两旁的侍卫伸出手,将罩住祭台的红布奋力扯开,一瞬间,绑在架上的那个少年现身月下,彻底露在了众人视线中。

“瑶瑶!”

人群里,骆秋迟衣袂飞扬,瞳孔骤缩,在心中一声喊出了这个久违的称呼。

全场都沸腾起来,王座上的钟离越也是双眸一亮,带着一股嗜血的兴奋之意。他旁边的辛鹤却紧紧盯着祭台上那道身影,死死咬住牙关,不让自己的表情有任何松动。

猎猎夜风中,裴云朔几人混在人群里,望着祭台上被捆绑住的,遍体鳞伤的骆青遥,眼眶却是同时一热,暗中紧紧握住了双手。

祭台下方堆满了柴木,两旁的侍卫手中高举着火把,只等钟离越一声令下,就点燃这“供品”,献祭月亮神。?

骆秋迟发丝飞扬,目光不再望向祭台上的骆青遥,而是埋下头,用尽全力地吹起了手中的骨哨。

他心头狂跳不止,已经许多年没有这样紧张过了,来得及,一定来得及!

王座上的钟离越望着夜风中祭台上的那道身影,唇边慢慢浮现出了一丝残忍的笑意,他抬起手,扬声道:“点火!”

那两旁举着火把的侍卫,点头上前,所有岛民都兴奋地望向祭台。苏萤忍不住站了起来,辛鹤藏在袖中的一只手也已蓄势待发。

海风呼啸,却就在这千钧一发之际,人群里陡然飞出了一物,带着强劲的内力,击落了侍卫手中的火把——

众人一片哗然,不可置信,那凌空飞出的一物,竟然一只尚未吃完的鸡腿!

场上惊愕混乱间,月下却霍然响起了一个男子的声音,带着三分匪气,七分杀意:“谁敢伤我儿一根汗毛?”

一道俊挺高大的身影掠飞而出,祭台上的骆青遥抬起头,看向半空中那双熟悉万分的眼眸,身子一震,难以置信,犹如在梦中一般!

星月下,尽管那道身影装束古怪,披头散发,脸上还勾勒着月亮神的图腾印记,但骆青遥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他发白的双唇颤动着,隐忍了多时的情绪终于似潮水般倾泻而出,眼前水雾弥漫,瞬间模糊了视线——

“爹!”

漫天繁星,波涛汹涌的大海上,夜风猎猎,鹿行云站在船头,目光炯炯,抱着自己的琴,衣袍翻飞间,直朝那月下的岛屿而去。

他身后是大片浩浩荡荡的战船,破军楼、柳明山庄、杭家军……还有那率领朝廷兵马,毅然决然前来的当朝丞相,付远之。

他站立船头,青衫飞扬,遥望前方星罗密布的岛屿,心潮激荡难平:“青遥,义父来了……”

除却心系骆青遥的安危外,付远之此行,也是为了另一个人。

遥遥天无柱,流漂萍无根。孑然如萤火,来世报郎恩。

他眼前浮现出那道清隽纤秀的身影,微弱的萤火之光,却将他的心扉彻底照亮,他原以为这一生也不会再为任何女子泛起涟漪了,可到底老天眷顾,他遇上了想要细心呵护、携手白头的姑娘。

他要找到她,告诉她,不要来世,他许她今生,他们今生便要相守在一起,再也不分离。

月光皎皎,无数艘船乘风破浪,驶向前方那一片岛屿,鹿行云怀中抱琴,那琴弦在萧萧海风中颤动得越来越厉害,鹿行云屏气凝神,悉心感应着那骨哨声响传来的方向。

忽然之间,他眼眸一亮,抬袖一指,雄厚的声音回荡在海面上:“在那里,是那一座岛!”

夜风飒飒,杀意凛冽。

一柄铁钩从袖中探出,寒光毕现,猝不及防地击飞了祭台前几个侍卫,鲜血四溅中,喻剪夏紧跟着哥哥,几把赤红的毒针握紧在她纤细白皙的指间,她长裙翻飞,手中毒针陡然射出,素来柔弱秀美的脸上,竟带着一股从未有过的狠劲。

姬宛禾摸出怀里的几枚霹雳丸,将围攻上来的一片侍卫炸飞出去。浓烈呛鼻的烟雾中,陶泠西与她默契配合,机关精巧的暗器匣如狂风疾雨,猛烈扫射出去,周遭侍卫惨叫连连,应声倒下。

骆秋迟也在月下踏风而来,踹飞了几个侍卫,三两步掠至那祭台上,用匕首将那绳索一割,扶住了身子踉跄,遍体鳞伤的骆青遥。

“瑶瑶,爹来了!”

几个人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生生造出了千军万马的架势,在短短片刻间,就将祭台上的骆青遥救了下来,叫整个琅岐岛上乱作了一团。

“你们,你们是从哪冒出的一帮人?怎么混上岛的?”

白翁霍然站起,怒喝之间,又有大片侍卫涌上,将祭台前的一行人团团包围住。

姬宛禾带来的霹雳丸用完了,陶泠西握着那暗器匣,匣中箭矢也所剩不多,他们虽然在这祭天仪式上杀了个出其不意,却终究人单力薄,在重重包围中退无可退了。

夜风猎猎,辛鹤坐在钟离越身旁,不敢相信地望着眼前这一幕,呼吸急促间,钟离越却将她的手紧紧一按,眸中精光迸射:“皇后在激动什么?你莫不会以为,就这样区区几个贼子,便能将你的情郎救走,搅得我琅岐岛上天翻地覆吧?”

他看向月下,祭台前被重重包围的那几道身影,阴冷的声音从齿缝间溢出:“给朕杀了他们,献祭月亮神,一个都不要留!”

白翁点头接令,大手一挥,那帮侍卫立刻摸出特制的鬼笛,朝骆秋迟他们吹出阵阵迷香,月下又响起了那诡魅至极的笛音。

“又来这招?有完没完啊?”

骆秋迟把手里的骨哨抛给姬宛禾,“阿宛,你也吹,一刻不停地吹,这里发生什么都别管,骆叔叔在这挡着呢!”

他与裴云朔迎上前,衣袂翻飞间,出手夺笛,内力武功竟没有丝毫凝滞,完全未受到那迷香与诡魅的笛音影响!

“怎么,怎么会?”白翁陡然瞪大了双眸,望着这一幕不可置信,“不可能,绝不可能的!除非是……”

除非是有人提前给他们服下了迷香的解药,才能叫他们毫不中招!

对了,岛上当然是出了叛徒,否则他们这帮人是怎么神不知鬼不觉混进来的?!

白翁恨得咬牙切齿,再不多想,纵身飞起,狠狠一掌击向祭台前的骆秋迟。

骆秋迟一抬头,白翁的一掌来势汹汹,他避无可避,只能提起内力,生生迎上——

这一掌功力深厚,两人衣袍皆鼓动翻飞,周围的侍卫都震退数步,骆秋迟正面相迎间,有些难以置信,这老者的武功竟然高到了这般骇人的地步!

他五脏六腑在一瞬间受到强烈的冲击,如被人狠狠揪住了般,一口鲜血再忍不住,喷涌而出,身后的骆青遥脸色大变,嘶声喊道:“爹!”

“骆叔叔!”裴云朔几人也是瞳孔骤缩,姬宛禾更是就要放下手中的骨哨,骆秋迟却抬手将唇边鲜血狠狠一抹,猛地一声喝道:“继续吹,不要停!”

白翁稳稳落在地上,眸光扫过骆秋迟几人,面色狠毒道:“你们这帮奸贼,即使岛上出了叛徒,老夫也绝不会叫你们逃脱,你们速速受死吧!”

他说话间,衣袍烈烈鼓动,眼见又要击出一掌,人群里却有一道身影飞掠而出,挡在了骆秋迟身前。

“白叔手下留情!”

月下霍然现身,在白翁跟前下跪求情之人,正是钟离越亲自加封,无比信任,在岛上地位尊贵的左祭司,苏萤。

王座上的钟离越脸色陡变,不敢置信:“竟是——”

这琅岐岛上的叛徒,竟然是左祭司,苏萤!

夜风中,白翁也是身子一震,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眸,他做梦也想不到背叛他们的人会是苏萤!

苏萤曾是他一手培养出来的,最为得意的一个“风哨子”,也是他一力推举她,才让她当上了左祭司。这么多年来,他早将苏萤视为自己最亲近的弟子,怎么也想不到她会是那个背叛的人!

苏萤跪在月下,衣裙随风飞扬,仰头间双眸波光闪烁:“白叔!求求你,放过他们吧,他们都是无辜的!”

白翁望着她,骤然握紧了双手,咬牙喝道:“滚开,你这个叛徒,竟敢做出这样的事情!背叛陛下,背叛童鹿,你不配再叫我一声白叔!”

他话音才落,那吕启德已经一声惊呼:“陛下!”

众人回首望去,王座之上,皇后手中尖锐的长簪,已经抵在了钟离越的脖颈处。

她站在月下,夜风拂过她身上那袭大红的嫁衣,那张绝美的面容上带着一丝狠绝,冷冰冰的声音飘荡在风中——

“放了他们,否则,钟离皇室断于今夜,童鹿复国无望,你们再也不会有所谓的‘陛下’了!”

第99章 穷途末路

夜风萧瑟,海水汹涌翻腾,鹿行云衣袍飞扬,抱着自己的琴站在船头,望向远处那方岛屿,呼吸急促:“快,船再快一点!”

他一颗心越揪越紧,只因怀中的琴弦越跳越快,这只能说明,那骨哨吹得无比之急,骆秋迟一行人,定是在岛上遇到了危险!

紧跟在他身后的无数艘战船也是加足火力,乘风破浪,直往夜色中的那方岛屿驶去。

船头的付远之却是站在冷风中,眼皮忽然跳了跳,他心中陡然升起一股不好的预感,有种说不出的慌乱。

耳边似乎又回荡起一个声音:“若相爷执意追问,贫道也只好说出这卦象了,相爷勿怪,这卦象显示,相爷乃是,乃是……天煞孤星的命格,孤苦终老,伶仃一人,一生或许都将不得所爱,红鸾难就,无妻无子,无人同穴,冷清至死。”

这一回赶赴海上前,他去了一趟太和观,找观中的无涯真人算了一卦,却没想到会得出这样一个卦象。

事实上,他这一生,从来不相信什么鬼神之说,更不信什么命格天定,他自出生走到现在,几经坎坷,却到底靠自己峰回路转,绝处逢生,造就了今天的一切。

所谓的卦象,千算万算,他都毫不在意,只会置之一笑,始终笃信命格握在他自己手中。

但这一次,不知怎么,出发之前,他竟鬼使神差地去算了一卦,或许隐隐中不是为了自己,而是为了……心底深处那道如同萤火般闪烁的身影。

但这卦象却是大凶之兆,那无涯真人开始说得极为委婉,在付远之的一再追问下,才叹息着说出了实话,直白点就是——

付远之命里缺失了红鸾星,凡爱上他的女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他注定一世孤家寡人,伶仃终老。

从太和观出来后,付远之便像丢了魂儿一般,心头大乱间,身子摇摇欲坠,连站都站不稳了。

他不信,他不信这样荒谬绝伦的命格,不信老天爷真会这样残忍对他!

可眼前分明却又浮现出了,许多年前寒意彻骨的雪地里,那一抹凄艳刺眼的红。

莺歌,一个现在提起仍会令他心头一痛的名字,曾经是盛都城里名极一时的花魁,后来却甘愿留在他身边,助他铲除奸佞,不求任何回报,只是卑微又默默地爱着他,后来更是为了他,付出了自己的性命。

他有很多年都无法释怀,也无法走出那深深的自责与悲痛中,这也是他多年来一直不娶的原因之一。

他心如止水,将全部精力放到江山万民上,可直到遇见了苏萤,心间才再次泛起涟漪。

但却万万没想到,竟会算出这样一卦,他不愿去相信,眼前却一直浮现出雪地里,莺歌流淌的那一抹鲜血。

难道他这一生,真的注定孤苦,爱上他的女人都不会有什么好下场?

“不会的,绝不会,纵使真乃天煞孤星,何妨不能逆天改命?”

付远之也正因为此,才更坚定要来琅岐岛一趟了,如今站在海浪呼啸的船头,他遥望远方,双眸灼灼,握紧手心道:“苏萤,你等我,无论如何,我都会带你回去,与你相守一生一世……”

海风冷冽,琅岐岛上,剑拔弩张,杀意凛凛。

辛鹤抓着那根长簪,抵着钟离越的喉头,一步步走到了月下,冷风扬起她大红的嫁衣,骆青遥与她遥遥相望,眼眶一热,心潮激荡:“小鸟!”

那白翁与吕启德眼见自家陛下被挟持,又急又愤,领着侍卫又不敢上前,只能在风中咬牙道:“你若真敢伤害陛下一根毫毛,今夜你们所有人都要陪葬,包括石室里那三个贼子!”

辛鹤冷冷一笑,手中簪子又往前递了一分,在萧萧夜风中道:“好啊,既然你们不在乎‘陛下’的性命,那我们大不了拉着他一同赴死,有一国之君陪我们上路,我们死有何惧?”

“你!”那白翁与吕启德脸色一变,万没想到辛鹤会这样说,带着这般狠绝的劲头!

她大红的嫁衣在风中飞扬着,那锋利的簪子抵住钟离越脖颈,冷冰冰的声音响彻夜空:“退后,放人,准备船只,否则就休怪我手一抖,不小心在你们‘陛下’的脖子上刺个血淋淋的洞出来!”

那白翁与吕启德呼吸一窒,还来不及开口时,猎猎夜风中,钟离越已经厉声喝道:“不许退,不许放人,让她刺下去,皇后这份大礼,朕欣然收下!不仅如此,朕还要还礼,把石室里的那三人带来,朕要当着皇后的面,先在他们身上捅几个血窟窿,将这份大礼十倍还给皇后!”

钟离越双目猩红,周身满带戾气,嘶喊的声音久久回荡在月下,他被自己命名的“夙愿”抵住了喉头,神情间却毫无畏惧之色,整个人反倒更加癫狂一般。

是啊,他如何能不癫狂?心爱的女人,忠诚的属下,一个个辜负他,背叛他,与他为敌,在他原本以为最完满,终是夙愿得偿的这一天,打碎他心中所有美梦,他如何能不疯呢?

“来啊,刺下去,皇后的手在抖什么?不敢杀朕吗?”钟离越嘶喊着,眉眼间充满了狠厉之色,他扭曲的一张脸甚至都笑了起来,“鱼死网破这种事情,朕乐意奉陪,皇后你有本事现在就杀了朕,黄泉炼狱这条路,朕也陪你一起走!”

这世间,不怕有所忌惮,有所牵绊之人,怕就怕毫无顾忌,决绝毒辣,对自己都狠得下心的疯子——

钟离越就是这样的疯子,还疯得彻彻底底,几乎“走火入魔”!

“来呀,杀了朕啊,刺下来啊!”辛鹤呼吸紊乱间,钟离越却越是发狠,竟是一把抓住辛鹤的手,将那锋利的簪子狠狠一送,猛地就往自己脖颈上刺去,辛鹤遽然一惊,想也未想地别开那簪子,心头狂跳起来。

钟离越此刻还不能死,他若一死,他们再无筹码!

那簪子划过那方白皙的脖颈,隐约中都有血珠渗出,钟离越却感觉不到疼痛般,目光更加狠厉起来。

辛鹤不是要耍狠吗?他就比她还要狠上百倍,反正走到这般地步,他还有何顾忌?!

两人抢夺间,辛鹤身后却是忽有一阵疾风猛然袭来,骆青遥瞳孔骤缩:“小鸟小心!”

那两个宫装婢女趁着辛鹤分神的瞬间,竟从她背后偷袭而来,辛鹤脸色一变,抓着钟离越正要闪身避过时,那白翁却也纵身飞起,迎面一掌击来!

辛鹤腹背受敌,避无可避,只能以簪为刃,划了一个半圆的弧线,内力激荡间,挡住这两波夹击,却不想混乱之中,白翁已扣住钟离越肩头,将人一把夺了过去,另一只手掌风烈烈,将辛鹤震退开去!

辛鹤生生挨了一掌,鲜血漫过唇角,踉跄自半空坠下时,正被骆秋迟接个正着,落在了祭台前,骆青遥扑了上去:“小鸟!”

辛鹤在夜风中站稳身子,抓住骆青遥的手,眸中也有热流涌上,两人四目相对,恍如隔世,“我没事,青瓜,我没事……”

他们几人困在祭台前,瞬间又被那些侍卫团团包围住,钟离越抚过脖颈上那一点血珠,在唇边一舔,放声长笑,眸中陡然迸射出一抹精光。

“朕就知道,皇后到底不忍杀朕,这就是朕与皇后最大的不同,朕早已没了心,皇后却太多情,还有太多牵绊!”

辛鹤狠狠吐出一口血水:“呸!”

钟离越笑得更癫狂了,周遭的岛民也都高声喊着,个个愤恨交加:“烧死他们,烧死他们!”

“皇后听见了吗?朕再给你最后一次机会,你现在若愿过来,回到朕的身边,朕可以饶你一命!”

辛鹤冷冷一笑:“你做梦吧!”

她将那根“夙愿”狠狠掷向他,清脆的声响间,像是将他最后的一丝希冀都打破般,又摘下头上的凤冠,将身上大红的嫁衣猛地一脱,露出了里面的黑衣劲装,像挣脱了牢笼般,又变回了从前那个英姿飒爽的辛鹤。

“这凤冠和嫁衣,统统还你!我根本不稀罕做你的皇后!”

钟离越脸色一白,死死咬住了牙关,唇边那些状若癫狂的笑意终于撑不住了,他眸中骤然涌起一丝痛楚之色。

“陛下莫再犹豫了,这贱人不配做童鹿的皇后!”

白翁恨声咬牙,上前一步,望向祭台前的一行人,月下衣袍鼓动,袖中蓄力,掌风烈烈。

“今日就是你们的死期,你们一个都逃不了,一起献祭月亮神吧!”

飞沙走石,刀光剑影,一场血战就此燃起,一触即发。

吕启德与白清砚两人领着大批侍卫,狂风骤雨般地攻向祭台,他们“流云十君子”本就武功高强,他二人这么多年又在琅岐岛上,服下了数不胜数的酒儿果,如今功力自然是深不可测,骇人至极。

骆秋迟、裴云朔、辛鹤、苏萤四人死死抵挡,喻剪夏的毒针与陶泠西的暗器也漫天飞出,骆青遥虽遍体鳞伤,内力尚未完全恢复,却也牢牢护在姬宛禾身旁,叫她能够一心一意吹着那骨哨,不受外界干扰。

一群人且战且退,被逼至了祭台最高处,负隅抵抗,拼死而战,却依旧难以阻拦那一波又一波的强劲攻势。

“莫再挣扎了,受死吧!”

那吕启德飞掠而上,虎眸凶狠,一掌竟是携风而来,直接击向了骆青遥!

“瑶瑶!”

骆秋迟瞳孔骤缩,说时迟那时快,辛鹤击飞两个侍卫,奋不顾身地扑到了骆青遥身前,眼见便要生生挨上吕启德这一掌。

“小鸟闪开!”

就在这千钧一发,逼至绝路之际,一支羽箭簌簌穿过夜风,霍然钉在了吕启德的肩头!

鲜血顿时喷涌而出,吕启德难以置信,他身后跟来的白翁也是脸色陡变,一声喊道:“二哥!”

海浪翻涌呼啸,大片战船抵达琅岐岛,半空中一身银袍铠甲踏风而来,手持弓弩,俊美的一张脸在月下宛如天神般。

“杭大姑娘,你他奶奶的可算来了!”

骆秋迟喘着气,身子一软,靠在了那祭台架子上,衣裳都已被汗湿了。

大风猎猎,两道身影也随之踏月而来,强劲的内力震翻了一片侍卫,他们稳稳落在了祭台上,衣袂长发随风飞扬,赫然正是那喻庄主与鹿行云!

他们二人功力深厚,一个体内有着百年奇功,一个叱咤江湖多年,丝毫不逊于那白翁与吕启德。

更别说战船上涌出的那大片人马,破军楼的英雄好汉,柳明山庄的无数高手,还有杭家军与付远之率领而来的朝廷兵马。

四方援兵从海上赶来,浩浩荡荡,转眼之间,竟反将这琅岐岛上的势力团团包围住,局面陡然扭转!

钟离越站在月下,不可置信,海风拂过他衣袂发梢,他仿佛还置身梦中一般。

苏萤看向四面八方涌来的人马,一时间也有些不知所措,她没想到会演变成这样的局面,长睫微颤间,正有些失神之际,一袭青衫从人群中忽然奔来,将她一把拥入了怀中,紧紧不放。

“还好,还好一切来得及,你没事就好,没事就好……”

那霍然出现,紧紧抱住苏萤的人正是付远之,他身子颤抖不已,语气中带着满满的后怕与庆幸。

苏萤猝不及防地被他拉入怀中,心跳遽然加快,不由喊了声:“付,付大人……”

他这般大的反应有些将她吓到了,她虽不明所以,胸中却又有无尽暖意流淌着,不禁也在寒风中伸出手,回抱住了那身青衫。

“我这一趟来海上,其实除了为了救青遥外,还想来找你,亲口告诉你,其实我……”

付远之呼吸灼热,在苏萤耳边颤声说着,一番话却还未完时,已有一道灰白色的身影携风掠来,带着滔天的怒意,咬牙切齿,杀气凛冽。

“苏萤!你就是为了这个男人,背叛了主子,背叛了童鹿吗?”

那一掌袭来的老者,不是别人,正是对苏萤与付远之恨之入骨的白翁,不,比起苏萤,他或许更恨的是付远之,原来就是这个岛外的人,蛊惑了他最亲近得意的弟子,毁掉了他们精心筹划的这一切!

他这一掌带着全身功力,恨意滔天,像一团烈焰般,直朝付远之击来,众人始料未及,纷纷脸色大变!

“义父小心!”骆青遥瞳孔骤缩,想也未想地就要扑上去。

却有一个人比他还快了一步,那一只纤纤素手已将付远之猛地推开,衣袂飞扬间,挡在了付远之身前,生生替他挨下了这烈焰一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