闻言,徐清漆黑执拗的目光中一下子绽放出许多光彩,腰身挺得越发笔直,大声道:“属下鲁莽,不知是未来将军夫人,是属下逾越了,请将军责罚!”

宋子星眸子漆黑如夜,道:“且先记下,你先起来。”

“是。”徐清十分心甘情愿地领了这个责罚。

正在山寨中四处搜查的洛阳官兵闻声,不禁面面相觑,均露出了些许愧色,原来是安南将军的准夫人,难怪会一直背在身上如此小心地保护着。虽然不知道为什么将军夫人会跟来这么危险的地方,但也不是他们适才想的那般,便对宋子星变了看法。

花无多闻言一怔,待反应过来嘴角已然不自觉地微微抽搐,想到方才宋子星说“我的夫人”……一下子控制不住地起了一身的痱子。抖了抖,再抖了抖……还在。手指不自觉地伸到了前面,摸上了宋子星的额头:咦,不热啊。又摸了摸他耳后:没带面具啊,是本人,这人没傻吧?!还是……乌龟星有什么不可告人的心思……正疑惑间,就听徐清极为激越的大声应了声:“是!”,目光便落在了跪在地上领罚领得神采奕奕的那个宋子星的亲随徐清身上,清楚地看到徐清望着宋子星那副尊敬甚或有些倔强而执拗的认定神色,突然意识到了什么,眸光一转,却也未曾反驳。但还是自宋子星背上下来,宋子星也未阻止,只与她并肩而立,半响无语。

火光中……似察觉到了身侧若有若无的目光,看过去时,却未抓住一丝踪迹,花无多暗道:乌龟星果然有古怪。看在他今日救许倾城之心与背她一路的份上,且不揭穿他,与他留几分情面。

众人一番搜索,却只在一间木房内寻到了已然晕过去被绑住手脚关在柴房尚还活着的许倾城,除此之外全寨六十余人,竟于一夜之间全部毙命。连门口看门的两条狼狗都是一刀毙命。从现场情形看,对方下手极为狠辣和迅疾,惊动极小,山寨大门未被攻破,许多山贼都是死于屋内梦中。应是一队武功极高的人所为,他们赶到时,那些人想必刚刚离去,不知是何人所派,下手这般干净、狠毒。

未想救许倾城竟如此顺利。花无多帮许倾城解开了绳子,将她救醒了过来,许倾城自不认识换了易容的花无多,却识得宋子星,知他前来营救颇为感激,当得知是婢女春柳为她跑回洛阳求救却又自尽时,悲戚之色令人叹息。犹疑着、带着一丝颤抖一丝期盼问起唐夜时,花无多虽不忍却也据实以告,得知唐夜闭门不理,她只空洞地看着某处,眼神毫无焦距。花无多突然想到了一句话:哀莫大于心死。

花无多不懂情为何物,如今见她凄楚模样也不知怎么安慰,更不知她此番在山寨中受了何种苦楚,虽然一向对许倾城印象不太好,而今见她如此模样,这般境遇却也有些心生怜惜了。

许倾城入山寨后遭遇了什么,他们自不方便问。宋子星只问她今后作何打算,她道只想回家。宋子星点了点头便先劝慰她先回洛阳暂歇,待明日天亮他自会派人送她回蜀地青城。许倾城神色淡然,只轻道了声谢,便没有再说话,火光闪烁,神色甚为微凄楚惹人怜,宋子星便将她交与徐清照顾。

李占勇留了数名兵丁打点山寨后事,而后带了许倾城等人折返洛阳。

宋子星策马走在最后面,渐渐远离了李占勇等人的队伍,本来徐清还亦步亦趋地跟着,后来也不知怎么不见了踪影。

此刻,天微亮。坐在马上颠簸的花无多有些疲惫。宋子星一路无话,这倒让花无多大出意外。颠着颠着,花无多便将眼睛闭了起来,头一歪便点在了宋子星胸口。

宋子星的身体不易察觉地微微一僵,可也只是一瞬便即放松,马慢慢走着,许久后,方才轻声道:“这是第一次,你在我身边毫无防备。”

本以为花无多已睡着,此话也是说给自己听的,未料忽听花无多道:“谁说没有?我只是太累了,你借我靠一下,只当靠棵树。”

闻言,宋子星哭笑不得,走了一阵,忽道:“为何不反驳?”

心知他问的是什么,花无多有些不怀好意,还有点自鸣得意地抬头笑道:“我现下这张脸是你的夫人,那便是吧,我明天换一张,若谁奇怪你那夫人去哪了,我可不知道。”

望着那双因小计得逞而越发神采奕奕的眸子,宋子星淡淡笑了起来,原来在她眼中那只不过是一句可以被利用的戏言,眸中光芒一瞬暗了下去,转而换上似笑非笑藏住了一切。想到洛阳兵马司参将、与那上百名洛阳兵士,还有自己的亲随徐清等人见到的那个将军“夫人”马上就不存在了,不禁抬手微微揉了揉额角,忽觉有点头疼。似察觉到他的烦恼,身前少女嘴角挂着的笑容越发张扬,看着他眼中尤其难忘。天微微亮,少女的明眸皓齿近在咫尺,只看着侧面便已令他心悸。他微微眯起了眼,忽道:“日头要出来了,我带你去个地方。”也不待她答应,便纵马扬鞭飞奔起来。远远的还能听见少女的大喊大叫:“你带我去哪!?不说清楚我不去!——”

晨光破茧而出,金黄色瞬间染遍大地,将世界换上更为耀眼的颜色。

山顶风乍起,晨雾尚未散去,风过花香散,满山的野菊花,金色晨光下煞是好看。

怎么会有这样一个地方?花无多望着满山遍野的秋日菊花早已怔住,心里却在想,宋子星是老鼠吗?怎么这样的地方都找得到?花无多此番想法毫无道理,老鼠能找到这样的地方吗?但此刻花无多脑袋里就是这么荒唐的想着。幸好没说出来,否则宋子星不吐血也要有内伤。

与花无多并肩站在山顶,宋子星微眯起眼望遍满山菊花,似已被这风、这花香、这朝阳或许还有身边这人……所迷醉。

深吸口气,花香沁入四肢百骸,花无多闭起眼睛微微笑了起来,心情很好。

风过,宋子星淡淡的声音随风同来:“为什么你会为他受了这么重的伤?”

花无多睁开眼,望向他,疑道:“你怎么知道我是为他受的伤?”

宋子星似笑非笑道:“我自然知道。”

花无多哼了一声,道:“我又为什么要告诉你?”

宋子星嘴角微挑,道:“你一向贪生怕死,我只是奇怪,你怎么会为了他连自己的性命都不顾了,我百思不得其解,莫不是你喜欢上了他?”

看着宋子星嘴角不怀好意的笑,花无多看在眼里一阵不痛快,不禁嗤之以鼻,道:“你既然知道我贪生怕死,最宝贵自己的小命,你就应该想到,我如今中了唐夜的无法逍遥之毒,没有他为我解毒,我必死无疑,死前还得受尽折磨,所以他不能死,再说……”花无多说到此不禁有些懊恼,喃喃道:“我当时也没想到那人的掌力那么厉害,还以为被震飞出去的是他呢。”

“你如何中的毒?”宋子星蹙眉问道。

“我抓了唐夜的手。”花无多蹙眉答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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心中总有几分压抑,压抑的太久便想找个倾诉的对象,虽然宋子星算不上是什么朋友,却也是眼下最熟悉的人,不知出于何种心情,花无多在此时轻易地便说出了连日来一直压在心底的秘密,短短几句话,足以说明一切,不求理解,不求帮助,更不求劝慰,甚至做好了被宋子星嘲笑的准备,抬眼望去,恰好接到了他望过来的目光,看清了他紧蹙的眉,显然没有意料之中该有的嘲笑,却有出乎意料的忧色,花无多心中一阵疑惑,突然有些耐不住他看自己的目光,撇转了头。

见她如此,宋子星眸光暗敛收回了自己的目光,极目望向远方,不再提方才之事。深吸口气,晨风、花香霎时沁入心脾流入四肢百骸,似忽起了兴致,一提气飞身跃至山顶至高处,晨光映在他身上,满山淡黄色菊花在他脚下白雾中浮动,更映得他如梦似幻,衣衫被风吹起,掀起一片片如云褶浪,回眸间竟有种居高临天下的气势,睥睨万物的狂妄。

花无多一怔,这是她从未见过的宋子星。

只见这时——

宋子星不知从腰间何处拔出一个软剑,一瞬间,剑身反射出的光芒令花无多心惊,仿佛看见了他身后苍穹深处有一只展翅欲飞的金色凤凰,狂放地绽放出流光溢彩,晃人眼目,惊动天地!

一个念头惊然闪过花无多心头,却来不及抓住。

剑出!

云淡风轻,流光溢彩。

剑起!

气势如虹,光芒万丈。

剑挑!

飒爽英姿,如浪剑气。

剑舞!

风起云涌,天地失色。

四下的菊花瓣均被他剑气所聚,脱离枝干飞到了他的身边盘旋,人动剑动,剑舞花飞,狂傲无忌地绽放出无与伦比的光芒,炫人耳目。

此情此景,花无多平生从未见过,一时瞧得怔楞,喃喃自语道:“好……剑,好……”心底再不愿意也不由得承认:“好功夫……”

直至宋子星收剑敛势,衣衫在山顶飘动,薄雾徘徊在脚下朦朦胧胧,盘旋于空中的菊花辨缓缓随风散落了一地,偶尔还有些许顽皮的还在随着山风于他脚下盘旋,朝霞映在他脸上,顾盼间王者之气却已消散,神情淡雅清艳如斯,却又难以掩盖住迫人气势,回眸望向花无多。

这一刻,心底静寂处突然震动了一下,仿佛似被谁拨动了心弦,花无多只觉脑中一片空白。

四周万籁俱静,唯有风声和萦绕鼻端的花香,他凝望着她,她傻望着他。

不知过了多久,花无多方从宋子星早已变得深邃的目光中惊醒了过来,一瞬间发现自己因嘴张的太久脸部有些僵硬,为自己因乌龟星的耍帅而惊呆,悲愤不已。

宋子星因她此刻悔恨至极的模样而轻笑。

花无多听到了他的笑声,不禁头皮一麻,一时羞愤、懊恼,还有百般说不出的尴尬狼狈,忽然发现他的剑已消失了,竟不知放在了何处,突然想到了什么,抓住那一闪而过的念头,惊道:“凤凰碧月!”

宋子星但笑不语,如此便是默认了。

花无多眸光大亮,一瞬间便忘了方才自己的狼狈相,大声道:“给我看看。”

宋子星走出花海,道:“你要看凤凰还是要看碧月?”

闻言,花无多惊得大跳起来,大叫道:“你都有?!我都要看。”

宋子星摇了摇头,似颇为遗憾道:“我只有凤凰没有碧月。”

闻言,花无多并不气馁,仍兴奋地道:“那也拿给我瞧瞧。”

宋子星开始解腰带,花无多见状也不知羞涩,却还是盯着他看,那种专注得似每个细节也不愿意放过的目光反倒把宋子星盯得有些尴尬,宋子星将腰带解下,摊展在花无多面前。

山顶风大,晨雾已然散去,他的衣袍随风飘荡,长发玉冠淡雅悠然,凌厉迫人的气势已然收起,独留下此间翩翩公子,可惜的是,这样的浊世佳公子,却在一个腰带面前完全的黯然失了色,因现场唯一的一位观众眼中只有那一条腰带再无其他。花无多看着这条腰带,如珍如宝的抚摸着,心道:原来他这腰带暗藏玄机,难怪当初能缠得住自己的兵刃不断。

宋子星道:“凤凰碧月原为一对,有缘方能得之,我只得凤凰却无碧月,相传如若得到……”

“你是说,得一世美好姻缘吗?可……凤凰碧月不是刀吗?怎么是软剑?”花无多目光灼灼却又带了丝疑惑。

宋子星摇了摇头,道:“凤凰碧月本是一对软剑,极薄极轻,凤凰在日下使用,如凤凰展翅剑下隐有刀光,碧月在月下使用,划过苍穹时亦如弯刀明月,如果使用者武功极高的话,剑亦如刀,所以传言凤凰碧月为刀,只因形似并不是实情,有朝一日,若凤凰碧月同现,在日出月落或日落月初之际同舞,将是极美的情景。”宋子星说到此处也似心生向往,伸手在腰带上一拂,凤凰软剑便从中跃然而出。而后冷静却极富诱惑地对花无多道:“你试试。”

花无多接过软剑,爱不释手,高兴得有些手舞足蹈,却又极为珍惜地轻抚着这细致略微透明的凤凰宝剑。

跃至方才宋子星舞剑的地方模仿他方才的招式,一招一式地舞了起来,边舞边道:“我不擅使剑,却看过很多剑谱,你方才舞的这套剑法我从未见过,招招精妙,而且你舞起来的确……的确……嘿嘿。”的确如何?花无多突然闭嘴不说了,硬生生将极可能是赞美之词的字语吞咽了下去,惹得人心痒难耐。

宋子星目光似望向极远处,心中正因她只看了自己一遍剑招便能记得如此之多而惊讶,口中却淡淡问道:“的确怎样?”

花无多一剑挑起,道:“的确!”翻身刺出:“够显摆!”。

宋子星只觉自己一呼一吸间有些胸闷还有点气短,一向地似笑非笑不小心变成了似哭似笑,而后轻咳了一声,莫不是当真被她气成了内伤?一整面容,掷地有声地道:“剑是用来杀敌护身的,舞剑娱乐这种事我向来不屑为之,今日也是一时兴起,只舞给你看,今后再不会有,除非寻到手持碧月剑之人。”宋子星掩下眼中一闪而过的流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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下山回到洛阳城时日已当空,二人早已腹中饥饿,花无多本欲寻个路边摊随意吃点果腹,但宋子星却不答应,非得拉着她进了酒楼,花无多开口就道:“你付钱。”

宋子星微一蹙眉,道:“我从不让女子为我付钱。”

“哦?”花无多一扬眉,不再说话。想起自己还曾请公子翌吃过好几顿饭,不禁对其腹诽。

行波酒楼是洛阳数一数二的酒楼,无论是外表还是内设都极为气派,一进去,干净利落的小厮只看了一眼进来的二人便将花无多直接略过,问过宋子星后便带了他们到二楼雅间菊楼落座,这个雅间不同其他酒楼的雅间,倒的确很雅,独立的一个小阁楼,四壁用竹帘相隔,角落轻纱帷幔飘荡,四角各摆着不同颜色胜放的菊花,便是这茶也是银针香茶,清淡去火。

花无多昨夜一夜劳累和宋子星斗智斗勇(这是花无多自认为的)正有点心燥火气大,便很不客气地喝了几大口,将美茶牛饮,也不顾请客的东道主在场,当即将桌上先上的糕点吃了几块。

送菜单来的小厮见状不禁微微蹙眉,但目光转向宋子星时却已笑容满面,宋子星点了几个小菜,小厮正欲下去,却被花无多叫喊住:“我饿了,叫你们厨子快点。”

毕竟是客人,小厮不敢怠慢点头应是。

宋子星淡笑不以为意。

吃了几块糕点,不再那么饿了,花无多自二楼看去,见洛阳街上人来人往好不热闹,自和唐夜在一起,唐夜倒未曾限制过她的行动自由,她自己还是可以上街瞎逛的,只是每次逛到兵器铺时心中总有几许怅然。

此刻酒楼对面恰好就是一家兵器铺,角落的标志,正是自家产业。姐姐即将大婚,而她名不正言不顺不能陪在身边,不仅如此,现今还身中剧毒委身在抛弃她的前夫身边当丫鬟情景着实可怜尴尬,想到此也不禁有丝黯然。却在这时,一杯温热的香茶送至眼前,宋子星似笑非笑的神情再入眼帘:“在想什么?”

爱情难题

他似笑非笑的神情,以前一看到就厌烦,但不知是不是从昨夜他主动站出来要救许倾城起,今日看着竟也不觉那么讨厌了,难不成是看着看着就习惯了?不自然想起方才他的剑舞,心中一跳,忙伸手接了茶水,喝了一口压惊,道:“没想什么。”

宋子星自也看到了街对面的兵器铺,微微一笑,道:“洛阳李家大公子和方家大小姐的婚礼就在三日后,到时候洛阳定然十分热闹。”

花无多点头,听宋子星继续道:“李家为了迎娶方家大小姐可着实下了不少功夫,你看这十里洛阳长街家家户户处处挂着红灯笼,像是过年一般,便是李家大手笔之一了。不仅如此,此番前来贺喜之人也不少,此刻洛阳城的客栈几乎都住满了。”

“嗯。”花无多应道,唇边牵起一抹笑意,姐姐的婚礼定然十分盛大,姐姐成亲的时候她会去看的,虽然不能伴在她身边,但也定然要将自己的祝福送到。

“一方是富可敌国,掌控一国经济命脉,翻手为云覆手为雨的李家,一方却是地位特殊除官家之外唯一一个可以经营、锻造兵器和交易战马的方家,你可知,他们的结合意味着什么?”宋子星道。

“不知道。”花无多坦言答道,在她心里一直认为姐姐和姐夫是真心相爱的,喜结连理是理所当然的。

“那你可知,你的身份一旦曝露,会给自己带来怎样的杀机?”宋子星声音多了丝冷意。

花无多一怔,目光暗敛,她已听出宋子星的弦外之音,虽然早已猜出宋子星已知自己身份,但这还是第一次当她面直白地指出,虽不适应却也只是面色一沉,沉默不语。

宋子星淡淡道:“你可曾想过,唐夜为何将你留在身边?”

花无多依旧沉默,不是未曾想过而是没想清楚……

宋子星缓缓道:“最怕不是一死了之,而是受制于人。”

花无多闻言一惊,垂下了目光,因带了面具而掩住了所有心思,宋子星此番话,虽然不能全懂却仍让她心烦意乱,一股从未有过的彷徨由然而生,逐渐变成了恐惧。受制于人……而今自己正是如此。

她忽而起身离去。

宋子星道:“菜还没上呢。”

“不吃了。”花无多拂袖而去。

望着她离去的背影,宋子星暗沉了目光,也失了吃东西的兴致。忽又想起唐夜昨夜清冷的言语:“生逢乱世,你我能护得自己与自己想护之人便已是万幸。”

唐夜,你想护的人是谁?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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洛阳李家长袖善舞,左右逢源如鱼得水,而金陵方家却向来保持中立,不偏不向一律公平对待。可却在天下如此微妙时刻,李、方两家将要联姻,结为一体。

此中厉害,无人不知无人不晓。

当初,唐夜的退婚一瞬间将方家尚未出阁的方家二小姐方若兮置在了风口浪尖上。虽然江湖中风言风语甚多,仍不能掩盖方家二小姐特殊的身份和价值。

可惜方家老爷方正阳却在这时将这个名不经传的二小姐赶出了家门不认。

想当年,这方正阳也是个传奇人物,少年风流仗剑天涯,年少行走江湖时红颜知己无数,却在遇到柳思思后变得痴情起来,他的一朝痴情,不知伤了多少女人的心。

柳思思很少人见过,家历过往也不为世人所知,但这来历不明的女子方正阳却爱如性命,当初柳思思因生第三子时难产而亡,儿子也未能保住,一夜之间痛失爱妻爱儿的方正阳几近疯狂,当年还是一府知县的宋晨(宋子星的爹),与方正阳本是至交好友,听闻方正阳遭遇如此大悲大痛便亲自赶去方家劝慰,可这方正阳却已放弃了活下去的念头,任凭宋晨如何劝慰也无济于事。

直至一日,年仅3岁的二女儿方若兮用她小小的手抱住了方正阳的身躯,任谁都拉扯不开,坚定、执着、不哭不闹,这才令方正阳最终挺了过来,也给所有人留下了极为深刻的印象,尤其是当时在场的宋晨。

多年后,江湖中常能听闻方家大女儿方若薇的种种,却从未听人提起过方若兮的。

众人只道方家有二女,大女儿方若薇貌美如花,名动天下,可却无人见过方家二女儿。便有人说,方老爷一贯喜欢金屋藏娇,当年方夫人如此,这方家二女也定然是方老爷的掌上明珠,不知是何种美法,不与外人看。

有好事者偷偷潜入方府探看,却被方家家奴打成重伤拖出府外扔在金陵府衙门前被告了个私闯民宅意图不轨之罪锒铛入狱,就在众人大失所望之际,不知是谁走漏了风声,说在三日后的寒食节,方若薇与方若兮两姐妹会去城南郊外踏青祭祖,一时间金陵茶余饭后的话题变得风起云涌,好事者说起此事言谈中自然摩拳擦掌,心情更是跃跃欲试,期盼今年的寒食节比哪一年都更胜,可结果……却是一众人等大失所望。

虽然不是很容易接近方若兮,但毕竟还是有人千方百计地看到了,据传,此女面貌虽清秀可人却全然抵不过她姐姐方若薇的回眸一笑艳冠群芳,众人一下子便觉索然无味,其后便不了了之了。

自此,这方家二女儿从可能太美的低调,变成了没有被注意的必要。

如此日复一日,年复一年后,其光芒完全被其姐姐方若薇所掩盖。

多年后,蜀地唐门少主,名震天下的毒王唐夜突然弃婚,在他不要这个指腹为婚的方家二女方若兮之事被证实之后,此消息如飓风般席卷了整个江湖,方若兮一时被风言风语传得颇为不堪,也让她再次成为了众人饭前饭后的“咀嚼”对象,而这时,方老爷痛快地将其扫地出门之举,也让众人相信,这肯定是个不得宠的。

时间一长,关于方若兮被弃婚的八卦在被咀嚼千百遍后也变得没了滋味时,却未料,就在这时,李、方两家同时对外宣布不久后其大公子和大小姐将喜结连理,在众人还未能完全消化此种涵义时,又听说方家二女方若兮如今就身在洛阳,还成了唐夜的丫鬟,自那一刻起,方若兮这个名字再次因不久后,方、李两家的联姻而成为了焦点。

唐夜的丫鬟是方若兮,信者有之,不信者亦有之,纷纷杂杂的各种猜测迷乱了人眼。但问题关键是,当日,方若兮虽被方老爷赶出了家门,却从未听说被逐出族谱。未被逐出族谱就还是方家子女,说明方老爷当初也只是一时气话罢了。如今这没有出阁的方家二女早到了婚配年龄,方家嫁了大女儿后,这二女儿最终会花落谁家自然成了许多人关注的问题。有人大胆假设,方若兮如今身份微妙,方、李两家即将结为亲家荣辱与共、同进同退,这方若兮可谓是方、李两家唯一一个未曾公开,未有定论而又极为关键的人物,她的婚配极有可能代表了方、李两家的意向。

若说,亲姐姐即将在洛阳成亲,作为妹妹会出现在洛阳自是理所当然。如此一来,唐夜身边的丫鬟或有可能真的是方若兮。

有人道,既然唐夜只当她做丫鬟,应不会过于重视,总有机会也说不定;也有人道,无论当丫鬟一事是真是假,若果真方若兮在唐夜身边,那说明唐夜和方若兮之间必有牵扯,而这种牵扯或许是二人之间有情愫;还有人道,唐夜如果真让方若兮做了自己丫鬟,可能是想报复当初方若兮逃婚之举,以此折辱方家,可既便如此,唐夜会将方若兮留在自己身边,甭管是当丫鬟还是什么,以唐夜为人,此事就不会那么简单。纷纷杂杂的猜测终究没有定论,想要知道答案恐怕还得亲来洛阳才能知道,无论方若兮代表的这谭水有多深,来趟的人却决然不会少。

李、方两家大喜之事本可谓天下大事之一,可这大喜之日却恰好在全国三年才一次的大考之前十日。这十日说长不长,说短也不短,对于赶考的公子们来说,却有些紧了。按道理,应试的公子们不会来参加他们的婚礼,可出乎意料地是,近日里,四面八方赶来洛阳贺喜的年轻公子意外的多,青年才俊们一朝齐聚洛阳,倒显得洛阳城一夕之间更像是即将秋闱大考的京城了。

洛阳的姑娘们这几日明显感觉到外地来的俊俏公子多了,便是洛阳的妓院生意也比以前更胜几分。

尤其青麟客栈,早先还空现已客满。

西院的唐夜极少出门,外人也不敢轻易靠近,便是收了许多银子的客栈小二也头疼不已,想不清楚,西苑明明只住了一个丫鬟的,怎么出来时一天一个都长得不一样呢,这都什么时候进去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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难怪那日姐姐不认她,难怪……花无多出了行波酒楼后走在大街上兀自冥想。

而今她受制于人,若牵连家人,她又当如何?虽然不知道唐夜究竟要的是什么,又是否真的知晓了自己的身份,很多的不明掺杂在一起纠结不休,花无多想不明白,不禁一跺脚,暗道:不想了,解了毒千方百计也要跑。

一抬头,正欲看自己走到哪了,便见人来人往的大街,距自己不远处有一个锦衣公子,金冠束发,阳光下流光溢彩贵气逼人端得惹人注目。花无多自然也注意到了,待看清那人,不仅揉了揉眼睛,不可置信地盯着那人不放,那人似也有所察觉,目光穿过人群看了过来。

人来人往的大街,二人的目光相遇,熙熙攘攘川流不息的人群也无法阻断。

疑惑、凝视、惊喜。锦衣公子终是会心一笑,这一笑如海棠花开,冷冽惊艳,原本冷漠疏离的目光,因看到女子而泛起了阵阵涟漪,有惊喜、有期盼、还有更多说不清的纷杂情绪。

花无多喜不自胜,喃喃吐出一字:“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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阳光明媚,偶有白云,高山流水间伫立着两个少年人。

左侧少年锦衣华服,脊背挺拔,金冠束发,嘴角的刚毅略带几分傲气,但只要目光一遇身边少女,似水柔情瞬间染遍唇角眉梢。

少女云髻飘逸,时而大笑,时而手舞足蹈指着这山这水,笑的时候还喜欢得意洋洋地摇几下头,少年每见她笑一下,眼角眉梢就多弯下几分。

少女讲的忘形时,少年轻轻靠了过去,与其相依而立。

这山,这水,这人,若能隽永,或是永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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