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她,竟在此时此刻被扔在了这里吗?!

觅尘心中闪过屈辱,不解,羞恼…可这些最终都被担忧驱赶而去。他到底怎么了?到底发生了什么事?

匆匆拉过床际的斗篷披在身上,赤着脚便追出了屋子,可是庭院中哪里还有归海莫烬的身影,唯有狂风暴雨扑面而来,翻涌起此刻纷乱的心…

第四卷 初定风波 第七章 误解

山中的狂风怒雨击打着轩德院的花木湖池,湖面起伏,池畔阴寒。百余灯盏,飘摇中呼啸的风中,珠罩闪耀。

大殿之中流苏宝带,交映璀璨,打在光亮的大理石地板上扬起一层亮光,说不尽的富贵荣华。而这些此刻在归海莫旭的眼中却是深刻的讽刺。

狭长的眼带着一丝血色微微眯着,看着这殿中的一切。这繁华,这气派是给海天太子的。太子是什么?是一国储君!可他觉得从没有一个太子做得像他这般窝囊过!随便一个弟弟都能骑到他的头上来!老五,老七在朝中风光无限,向来与他对着干也就罢了。现在倒好,连老四也欺上头来!一个异族蛮女的贱子竟也敢这般嚣张!

归海莫旭想着,面上已是越来越阴沉。手臂一挥,桌上的器物碎了满地。却不想这么一个动作已是扯动了刚刚包扎好的肩膀,一阵钻心的痛再次提醒着他今日所受的欺辱。

殿外的侍从太监听到动静赶忙跑了过来,见太子捂着肩膀,面上阴狠,吓得一哆嗦,可还是战战兢兢地跑了过来。

“殿下息怒,殿下息怒。”跪在地上磕着头,诚惶诚恐地劝着太子。

归海莫旭阴冷地看了一眼匍匐在脚边的小太监,一脚便狠狠踹了上去:“滚,谁准你进来的!滚!”

“是,是,奴才这就滚!”那太监吃痛,被踢地老远,却一刻也不敢再停留,忍着疼跌跌撞撞地就往殿外奔。刚要出门却和匆匆赶来的太子侧妃乔素洁撞在了一起。

“狗奴才,不长眼睛啊!?往哪里撞呢,拉下去给本妃打!”乔素洁双眉微挑,一脸厌恶地示意侍从将那太监拉下去。

太监早已是吓得跪在地上瑟瑟发抖,面色发白,连呼喊都来不及,便呆愣愣地被拉了下去。

乔素洁看都不再看他一眼便急急进了屋,见归海莫旭一脸阴沉地坐在桌前,屋中一片狼藉,眼圈一红便扑了上去。

“殿下,这是怎么了?臣妾听说殿下受了创伤,到底是谁这么大胆竟敢对殿下用武,臣妾…”

“够了!哭什么哭,本宫还没死呢。”归海莫旭烦躁地蹙眉,厉目瞪向乔素洁。

乔素洁吓得马上没了声音,抽泣地看着归海莫旭,却又望见了他肩膀处的白色绷带,上面一片血红。乔素洁吓得大叫一声:“来人啊,来人!传太医!”

“传什么传!滚回去!别来烦本宫。”归海莫旭一把甩开乔素洁伸向他肩窝处的手,狠声道,见她没有动作眸光一敛。

“听不到本宫的话吗?滚!”

乔素洁吓得眼中蕴泪,跺了跺脚便转身跑了出去。

归海莫旭冷哼一声,又陷入了沉思。

他和归海莫烬倒是没什么接触,这个四弟自小就长在军营,甚少回京,偶尔回来也很少出席家宴,总是一副冷冰冰的样子,面上从来不带丝毫表情。他这还是第一次见归海莫烬发怒,却不想竟是如此可怕。前几日听手下回禀说清尘郡主和归海莫烬一起掉下山崖,还说他那冷冰冰的四弟很怜香惜玉地将清尘郡主送回了住处,两人行为亲密似是早有来往。他那时还不很相信,觉得这二人说什么也不会扯上关系,今日算是见识到了。

哼!什么海天战神?什么战无不胜的神话?什么寡情冷漠?遇到美人儿不一样把持不住!那南洛帝倒是说对了,这清尘郡主可真是红颜祸水,倾国倾城!

殿外又传来匆匆的脚步声,归海莫旭微微蹙眉,眸中闪过暴戾,正欲发火却见他的母后,海天皇后娘娘急急步了进来。

“旭儿,素洁说你受了伤,到底是怎么回事?”皇后见归海莫旭上前行礼,忙扶起他,探手检查着他的伤势,一脸的震惊。乔素洁跑去说旭儿受了伤,她还不全信,如今亲见,竟是这般严重。

“母后,一点小伤,不碍事!不过母后既然来了,孩儿倒是有些事情要跟母后商量。”归海莫旭微微动了动手臂表明自己没事,将皇后带进屋子,一面示意宫女们收拾屋中,一面说着。

“什么事?到底是谁将我儿伤成这般?”皇后将归海莫旭又仔细打量了一番,却又看见了他脖颈处的红肿,大惊道。

“母后莫惊,听孩儿慢慢讲。今天这事是老五和老四一起对付孩儿,这伤却是老四刺的。哼,明日孩儿定双倍让他奉还!这事母后不必担忧,孩儿自有计较。孩儿要母后帮的是另一件事!”归海莫旭见众人收拾好屋子消失在殿中才坐下说道,面上表情几变。

“老四?怎么是他?你说,什么事?”皇后见归海莫旭神色严肃,知道他定是有大事要和她商量,虽是心中担忧着他的伤,可还是暂时放下问道。

“孩儿请母后去向父皇提亲,越快越好!”

“提亲?皇儿想娶谁?”皇后一惊,诧异道。

“当然是清尘郡主!”归海莫旭面上闪过阴寒,说得咬牙切齿。

“可是,你不是说郡主的婚事你父皇…”

“母后,父皇是有过口谕,可是空口无凭,靖恪公主又死去多年了,父皇心中怎么想还不一定呢。孩儿一定要得到清尘郡主。”皇后的话还没有说完就被打断,归海莫旭双手紧握道。

“恩,倘若她做了太子妃,有了左相辅佐我儿就不愁大事不成了。可是,你父皇会答应吗?”皇后略一沉思,蹙眉道。

“哼,不管答不答应,这亲都必须去提。母后也该有所听闻,老五和老四可都中意清尘郡主。如果让老五娶到尘儿,到时候你儿子就算是有三头六臂这东宫太子之位也保不住了。要是老四娶了,哼,那这朝堂也没有儿子的用武之地了。如今一个老五,一个老七就让这东宫岌岌可危,岂能任由老四做大!母后去让父皇赐婚,就算父皇不允,将来老四老五再求娶尘儿,怕是父皇也不会将她嫁给他人。几个儿子争一个女人,我倒是要看看父皇会如何!倘若父皇允了,那孩儿不仅能得到戴相的支持,还能用尘儿牵制老四和老五,一举几得,所以母后一定成全孩儿!”归海莫旭说道,就单膝跪在了地上,表情坚定眸中阴毒。

“好!母后这就去找你父皇!我儿好好休息。”皇后沉思片刻,觉得太子的话很有道理,此事他们先下手便可掌握先机。就算娶不到清尘郡主,也不能让她嫁与别人。

皇后扶起太子,便匆匆地出了门直奔海清帝的正乾宫而去。

…归海莫烬从觅尘的住处冲出便漫无目的地在山间乱撞,暴雨倾泄,山间泥泞,全身湿寒。

风强雨盛间他恍惚进了一片树林,林间漆黑一片,而这黑暗却让他觉得安全。黑暗隐藏了他此刻的所有悲愤和无助,内疚及痛苦…夜雨下孤独的身影终于失去了力气靠向一棵大树。

刚刚的一切在脑中回旋,纷乱地刺痛了双目。仿佛还能闻到身上散发的酒味,他竟在如此不堪的情况下碰了尘儿,归海莫烬痛苦地尖啸一声…风雨将他衬得如黑夜中独行的狼,又如苍穹下落单的孤雁,他沉重的背影迎风而立,萧索而悲伤。生平第一次感觉自己是如此的没用,不但保护不了心爱的女子,还迁怒于她,将满身的嫉妒和悲愤都发泄在了无辜的尘儿身上。

他越想越觉得内疚,心中疼痛难当,嘶喊着发出一掌,身侧的小树应声而断。掌风越来越烈,招式如暴风骤雨击起满天雨雾。随着时间悄然流逝,渐渐地喉咙嘶哑了起来,狂怒悲愤之情渐得宣泄,又经过半夜风雨侵袭,他渐感气力耗尽,招数慢了下来,颓废地摊在了泥湿的地上。风雨扑面,心中闪过觅尘盈盈的浅笑,那笑如春风暖阳淌过他的心,周遭万籁俱静,风雨之声远去,心慢慢的静了下来,凉意透胸而出。

此时天色已是渐亮,归海莫烬深深吸了一口气,这才起身,拖着疲累的身体往行宫而去。

施展轻功匆匆赶回华音院,心中已是打定主意,换好衣袍整好仪态就要去海清帝的正乾宫求旨。他再也不要考虑那么多了!经历过昨晚的事,他必须马上娶尘儿,不然自己与禽兽何异?!

其实昨晚他就想直接到正乾宫请旨的,可惜从尘儿那里出来天色已是太晚,再加之昨夜他的心绪不宁。今日这事说什么也不能再拖了。

归海莫烬大步跨上台阶,一把推开房门不待进屋便脱下了满是泥泞的外衣随手扔在了一边。内衫湿湿的黏在身上,让他一阵烦躁,顺手也撕扯了下来。昨夜他几乎怒吼了一夜,此时喉咙疼痛难当,伸手倒了一杯水,正欲喝下,却听到了屋中细微的动静。归海莫烬眸光闪过一抹犀利,直射内室。

“谁?出来!”

屋内传来轻巧的脚步声,不一会儿一个身着夜行衣的妙龄女子走了出来,微微低着头,神色似乎有些惶恐,偷眼瞄了一眼归海莫烬,却不意见他光着上身,面上刷地燃起红云,娇羞着低低叫了声。

“莫烬哥哥。”

归海莫烬眸中闪过诧异,微微蹙眉:“叶姑娘?你怎么在这里?”

叶染晴听归海莫烬的声音沙哑,带着疑惑和一丝显而易见的凛然,怕他指责自己偷跑出来找他,便猛地抬起头来急急道“莫烬哥哥让我大哥查那叫萧忆的女子,我…呀,莫烬哥哥的背在流血!”

叶染晴话说到一半,归海莫烬已是回身去拿扔在椅子上的衣服欲披上,一转身背上的伤便落入了她的眼中。那背上血污一片,触目惊心。她急急跑上前抚上了归海莫烬的背,满脸的焦急。

归海莫烬正欲避开她,院子中传来脚步声,他回身去看却正见觅尘撑着一把伞转过廊回,目光直直看了过来。房门洞开着,屋中的情景一目了然。

尚未等归海莫烬回过神,远远地觅尘面上一瞬间闪过种种表情,错乱地令他惶然。不置信、伤痛、讽刺、不解…仿似就只有那么一瞬她忧伤冷然的眸映进心间,下一刻已是扔掉手中的伞转身跑过了回廊,消失在他的视线内。

归海莫烬似乎这才反应过来,又觉得刚刚的一幕似幻似影,脑中纷杂。懵地意识到什么,眸中闪过惊动,甩开叶染晴便追了出去。

“尘儿!”

叶染晴也看到了觅尘,又见归海莫烬的神色,一瞬间便明白了刚刚那美丽的女子对莫烬哥哥意味着什么。她是女人,而且是一直喜欢这着莫烬哥哥的女人。对他,她一直都很用心,她从没有见过莫烬哥哥有这么强烈的表情,一时间心中五味杂陈,难受极了。

莫烬哥哥九岁就跟着她的爹爹习武,她从懂事起就开始偷偷地跑去看他,她喜欢他那么久,可是他却从来不肯多看自己一眼,总是生疏的叫她“叶小姐”,可刚刚他竟那般唤着那个女人“尘儿”。叶染晴感觉心中嫉妒和委屈翻涌而出。

她前几日无意听到大哥跟嫂嫂的话,说是莫烬哥哥要染舞楼查一个叫萧忆的女子。染舞楼的总部就设在离泰山不远的齐州,听说皇上要泰山封禅,她就一直盼望着和莫烬哥哥见面,这次岂肯错过。昨日知道大哥令影煞来送消息,她在半路用了些药这才截下了影煞,快马赶到这泰山。辛辛苦苦躲过山下的防卫找到了莫烬哥哥的处所,可是她等了一晚上都没有见到莫烬哥哥回来。今日一早他回来了,可现在竟然要去追一个女人,虽然那女人很美,可是她也喜欢莫烬哥哥,喜欢了那么久!小女人的心思一动,直觉不想让莫烬哥哥就这么去追那女子。对!她得阻拦。

这种种思索在叶染晴脑中瞬间闪过,她也急急跟着跨出了房门,大喊道:“八殿下有危险,莫烬哥哥不管吗?”

第四卷 初定风波 第八章 杖责(上)

听到叶染晴的话,归海莫烬的脚步微顿,回头看向她,眉头微拧。

“什么意思?”

“莫烬哥哥有两天没见到八殿下了吧?他下山了,和那个萧忆在一起。”叶染晴见归海莫烬停了脚步,心中狂喜,忙说着将怀中的信件掏了出来递给了他。

展开那信,归海莫烬几眼扫完,眸光微洌,收了那信看向叶染晴。

“这事本王知道了,你休息下,本王会派人护送你回染舞楼。”归海莫烬说完也不再多看她,示意一直站在回廊处刚刚带觅尘过来的李季上前。

“安排叶姑娘下去休息,另外去北营让慕扬务必在今日正午前把人带出行宫,送她回染舞楼交给叶染。告诉叶染萧忆的事本王知道了,不必再查。”归海莫烬吩咐完见李季答应了,又轻撇他一眼略带清冷的声音道。

“这华音院虽只是临时寝宫,但进来人你们却毫不知情却为失职。去自领十板子,今天的事本王不希望再有下次。”归海莫烬说完便跨步进了屋,余光扫到正跑过来的叶染晴,动作却也不曾有一丝的停顿回身就关上了房门。

李季虽是被指责,面上却不见有丝毫的不满,眉眼都不曾跳一下,恭谨地见归海莫烬关了门方转身看向兀自跺着脚的叶染晴。

“叶姑娘请吧?”

“不!我不走…”叶染晴说着,已是红了眼眶。

李季看向叶染晴,梨花带泪的样子楚楚可怜,他心里恻然,却也不免叹息。这姑娘心仪谁不好,非要中意自家王爷。他跟随王爷多年,几时见过王爷对女子怜惜过,从来都是冷然如冰,何曾懂什么怜香惜玉。现在王爷有了清尘郡主,眼里怕更是容不下她人了,这姑娘就是再哭泣怕是也换不回王爷一眼的垂怜。

“姑娘啊,王爷的性子你该是了解的,说了要姑娘回去就没有商量的余地,你还是跟我走吧。”

叶染晴虽是心中不甘,满腹情伤,可想到归海莫烬冷然的面容却又心中害怕,望着面前紧闭的门扉,不敢上前去叩。跺了几下脚,红着眼睛只能跟着李季出了院子。

屋中归海莫烬心里惦记着觅尘,匆匆忙忙换好衣服,便出了房。刚出华音院就见海清帝身旁的近身太监,正清宫主管高锡高公公步履匆匆地向这边儿而来。

高锡看到归海莫烬脚步加快,面上显出喜色,迎了上来俯身行礼:“王爷。”

“什么事儿?”归海莫烬不甚在意地挥手,微微挑眉问道,心中焦虑想着觅尘,不免神色有些微沉。

高锡略微一愣:“皇上传召王爷。”

“什么事知道吗?”归海莫烬微微蹙眉道。

“泰山封禅不日就要结束了,皇上欲让太子监国,王爷辅佐。”高锡毫不隐瞒地道。

归海莫烬眉心微微一跳,让他回京辅佐太子监国?太子近些年在朝中的势力远没有慕王和七殿下雄厚,他又多年带兵在外,在朝势力单薄。太子监国倒还说得过去,自古便有之,可是怎么会让他辅佐?海清帝到底意欲如何…“王爷,这可是大好的机会啊。如此王爷就可以直接参谋政事,干预国事,在朝中培养自己的亲信忠重臣…”高锡略带兴奋地说着,却被归海莫烬抬起的右手阻住了话语,他略带诧异地看向归海莫烬,不明白为什么他听到如此好的消息却是毫无喜色。

“你可知晓父皇怎么会让太子监国?”

“这事老奴还真清楚。王爷也知道最近皇上独宠白嫔娘娘,昨日皇上还打算让慕王爷留守京都的。可下午陪白嫔赏花时无意提到了前往陪都的事。白嫔就问皇上自古不是都是太子监国的吗,还说慕王爷少年英才,皇上有如此才能卓越的皇子她都高兴。如此说了几句,皇上半晌面色都不妙,今日这不一早就改了主意。王爷还是快走吧,皇上等了多时了。”

“她为什么要帮太子?”归海莫烬望了一眼觅尘的住所方向,终是跟着高锡往正乾宫而去。心道,正好要找父皇求旨,如此便等求了婚旨再去找尘儿解释吧。

“这老奴也百思不解,从没发现白嫔娘娘和太子殿下有什么接触。不过,这次他却也帮了王爷的大忙。”

归海莫烬不置可否,总觉得这事蹊跷。白嫔是南洛帝献给父皇的,此事上为何要帮太子呢?泰山封禅后海清帝会带皇亲国戚及部分文武前往陪都咸阳,这事一经宣布,就引来了皇子留守京都之争,却不想争来争去倒是便宜了他。归海莫烬薄锐的唇角露出一抹讽刺的笑。不过这白嫔确实是帮了他的忙,如果他没记错的话,这次前往陪都,戴世钜并不在陪同官员之中,这么说尘儿也是会留在京都的,唇角勾起一抹温柔的笑,想起要向海清帝求旨的事。

“父皇今日心情可好?”

“对了,王爷今日回话小心点,昨晚都入夜了皇后突然求见,不知道跟皇上说了什么,老奴见皇后走后,皇上出了好一会儿神,脸色有些阴郁。今日早上倒是看不出来不快,只是老奴这心里…”

高锡见归海莫烬面上浮现了极为柔和的笑容,险些以为自己看错了,瞪大了眼睛那笑却是昙花一现没了踪影。听他问话,忙认真回到,面色忧虑。说了一半又见归海莫烬敛眸看了他一眼,忙闭了嘴,果然没一会儿从回廊处转过来两个小太监,看到他们忙跪地行礼。

归海莫烬心想那皇后夜见海清帝怕是和自己刺太子那一剑有关,此时他求旨赐婚确实不是什么好时机,可是他心中已是打定主意,一日也不想再等了。微微闭目,脚下已是加快了步子。

行宫的正乾宫虽只是皇帝的临时处所可也是建地极为恢弘,肃穆庄严,屋顶横梁的暗红在阳光下闪过亮光。

归海莫烬刚进正乾宫,一个小太监便小跑着迎了上来:“王爷,皇上移驾圣心殿,正等着您呢。”

归海莫烬微微点头,便跟着来到了圣心殿。见海清帝盘腿坐在暖炕上,身前一张小案上摆了厚厚的几叠奏折,正看得认真,面上倒是一派祥和,见他进来头都没抬一下。

归海莫烬上前行礼,心中已是打定了常跪的准备。

归海印听到归海莫烬的跪地声,却是一眼便望了过来:“恩,起吧,高锡去搬个绣墩来。”

归海莫烬心里微疑,叩谢后坐下,垂目敛息。

海清帝放下手中的奏折看向归海莫烬,眸中略有探究,深深沉沉浮着光亮。

“烬儿这次你泰山封禅的事督办的不错,朕将你叫来是另有一件要事交与你。朕不日将前往陪都…拟旨,朕不在京都之时,令太子镇守监国,翰王辅佐协理国事。”

“儿臣领旨,定不负父皇重托,万岁万岁万万岁。”归海莫烬起身撩袍跪地,接过圣旨,垂目回道。

海清帝久久看向地上跪着的儿子,眸中闪过一丝痛楚和恍惚。这个儿子是和自己最不亲近的,自小就没长在身边,如今已是战功赫赫,器宇轩昂,可是却越发的冰冷少言,和他这个父皇就似隔了一座跨不过的高山,自己这个父皇竟是一点也不知道他在想什么。倘若是旭儿和啸儿接到这个旨意怕是会欣喜若狂吧,可是他竟神色如常。听着归海莫烬清冷地回话声,海清帝痛惜一叹,这是他的儿子,他和清儿的儿子啊…他竟不知道怎么和他相处…“起来吧。”

“儿臣有一事相求,万望父皇恩准。”归海莫烬却不起身,昂然说着,诚恳叩礼。

海清帝却是一愣,印象中归海莫烬唯一一次有这般姿态尚是十多年前,那次八岁的他跪在正清宫前三天三夜请旨要前往军营,之后他就再没见烬儿请过什么旨意。

“什么事?”

“儿臣请父皇允婚,将清尘郡主赐予儿臣做翰王王妃。”

清亮而坚定的话语响起,海清帝眉头微蹙,眸中闪过思踱,面色微沉久久看着归海莫烬。

海清帝一旁站着的高锡听到归海莫烬的话面色微变,偷眼瞄了下海清帝,手心已是冒出一层的冷汗。再看向跪着的归海莫烬,恭谨地跪着,背脊刚直,微微低着头垂着目,侧脸却显出一抹刚毅和坚定。高锡眸中闪过担忧和疑惑,不明白王爷怎么会此刻求婚。如今清尘郡主刚被皇上赐予封地,此时求旨难免生嫌,王爷竟是不管不顾,心中不知作何计较。想起王爷离宫时曾专门吩咐他照顾清尘郡主,想来王爷此次是当真动了真情了…漫长到几乎令人窒息般的静默后,海清帝面色一缓,若无其事道:“朕记得真生辰烬儿可是拒绝了朕的赐婚,这才相隔没多久,怎么又改了主意。”

“回父皇,那是儿臣对君主尚无了解。父皇也知,前几日机缘巧合儿臣和郡主一起坠下了山崖,经此一番生死,儿臣与郡主互生爱慕之心。何况儿臣与郡主在谷下共处一日,与郡主声誉已是不好, 望父皇成全孩儿。”归海莫烬说着又是一拜。

海清帝瞅着归海莫烬,半晌微微闭目。前几日归海莫凌来禀,清尘郡主上山顶查看封禅舞蹈演舞场地,不想失足落下了山崖,幸好归海莫烬巡视 。海清帝总觉得此事未免太过巧合,派人去查却也没有查出个究竟,难道真是一起经此一难互生情愫?

“听说你伤了背?可曾好些?”

“儿臣谢过父皇,已经好多了,并无大碍。”

“恩,此事待朕问过清尘郡主再做计较,没什么事,你就先回去吧。”海清帝说完,便拿起了案上的奏折,重又看了起来。

归海莫烬却不起身,微微蹙眉,正欲再说几句,余光扫到一个小太监躬身走了进来。

“皇上,皇后,太子殿下求见。”

“宣。”海清帝微微挑眉,示意前来通传的的太监宣他们进来,心里却在猜想这两人前来的原因。昨日皇后深夜求见,却是为了给太子求娶太子妃,人选亦是清尘郡主。此刻前来,却又为何?海清帝撇了一眼归海莫烬。

“烬儿,平身告退吧。”

“儿臣尚要请罪,儿臣昨日对太子无礼,还请父皇责罚。”归海莫烬一听太子和皇后求见,便已是猜到了他们的来意,心中讽刺。

“皇上,您可要为旭儿做主啊…”

海清帝一愣,蹙眉正欲相询,皇后已是进得大殿哭喊着便冲到了御前跪下,一把拉住了海清帝的腿,颤声喊着。

“一国皇后母仪天下,却如此失礼像什么样!?”海清帝甩开皇后拉着的手,怒斥道。

厉目扫向跪在殿上的归海莫旭及归海莫烬,最终将目光落在太子身上:“到底怎么一回事?你肩上的伤是怎么了?”

“儿臣昨夜偶遇四弟,四弟二话不说就挥上来一剑,儿臣也不知是为何事啊,父皇。儿臣本不欲声张,想问明了四弟再做计较,心想也许只是误会一场。可不想母后听闻此事,非要找父皇为儿臣讨个公道,望父皇体恤母后爱子心切,宽宥母后此番失仪之罪。”太子诚惶诚恐说道,恭谨地叩首。

“皇上,请恕臣妾一时失态。旭儿生性纯善,臣妾就是因他不懂自保,总是担心他一不小心会被心怀叵测的人欺负了去,才会为他操这么多的心。旭儿乃是海天太子,是皇上亲封的储君,翰王爷却敢平白无故刺他一剑,这岂不是目无圣上,目无君父。皇上一定要为旭儿做主啊…”皇后仰起头,双眸中噙着泪水,虽是年过四十,表情却极为哀婉动人。

“你可知罪?”海清帝厉目扫向归海莫烬。心中狐疑,面色阴沉。

“儿臣昨日饮酒误事,伤了太子殿下正欲请罪,儿臣无话可说!还望父皇责罚。”归海莫烬早就料到了今日太子会有这么一出戏,他昨日不顾一切伤人在先,太子岂会平白受此羞辱。定是料定他不会在海清帝面前提起尘儿受辱一事,今日特来找自己算账的。

“呢!喝酒误事?!好!好!你身为皇子,本应善修德政、上为皇父分忧,下为臣民表率,可你竟喝酒闹事,还目无兄长,干下此等混事,你真是令朕失望!”海清帝见归海莫烬竟是毫不申辩,心中虽是起疑,却声色俱厉执起手中的奏折便向归海莫烬扔去。

一番骂,可以说是霹雳君威,震如雷霆,足以让人心惊胆颤,魂飞魄散。可饶是他骂得这般厉害,太子的脸上却掠过了一丝阴霾,微露失望。

旁边站立的高锡却是面色微缓,因为不管海清帝神色多严厉,实质性指责的话却只有一句,便是目无尊长,而不是像皇后说的那般目无圣上,目无君长。要知道这兄长和君长一字之差却有天壤之别。已经摆明要为归海莫烬摘脱责任了。

“你还有何话可说?”海清帝见归海莫烬静静地跪着,背脊挺直,刚刚那奏折砸在头上竟是动也不动,他骂得凶,他竟毫无表情,竟似与自己无关一般。一股怒气升起,蹙眉问道。

“儿臣无话可说,自愿领罪。”

“来人,杖责一百!让众皇子皆来观礼!”海清帝沉默,而后抬头满脸阴云道。

高锡一惊,还是赶忙示意侍卫将归海莫烬拉下去,却见他对海清帝一叩,站起就利落转身出了殿。

行宫的御花园中,归海莫烬自行躺在刑凳上,有海清帝,皇后,太子和众皇子观礼监视,施刑的侍卫毫不留情,一杖接着一杖,打得极重。

归海莫烬面上依旧冷然,毫无表情,连眉头都不曾蹙一下。只有他自己心中知道,这刑他受得毫无怨言,之于尘儿,他确实该打。杖起杖落间,可以感觉到身体的骨头在吱吱作响,背上本来就有伤,如此几下起落,隔着衣服的背脊已是血肉模糊,可是他心中却觉得通畅了许多,似乎借由这疼痛便可以排解心中的愤懑。是他没有保护好尘儿,昨日刺向太子的那一剑,他只恨自己没有刺得更重,就算今日被打几百大板,他也不会有丝毫的后悔。

而此时高踞主位之上的皇帝陛下,则是满脸阴云,看起来心情极是复杂。心中在猜测着,太子和归海莫烬结仇,难道就是为了争抢清尘郡主?也不像啊…这几年朝堂之上,众皇子已是各自为势,他岂会不知。戴相倒是至今表现得中立不靠向任何一方,可是最近竟有和太子走近的趋势。他赐清尘郡主封地,原是想如此,就算众皇子有意拉拢戴相也会等上几年。因为此刻左相府可谓风光正盛,无疑谁来求娶戴觅尘都显得有些居心不良,会招人非议。却不想这没几天太子和归海莫烬竟都来求旨!太子也就罢了,归海莫烬此举却让海清帝百思不得其解。

归海莫湛望着归海莫烬沉冷的面容,那上面已是汗水淋淋,心中慨然,轻叹一口气。想必他昨日刺太子那一剑的时候就想到今日会如此了吧…一个盛名在外,军威赫赫的将帅被如此打得遍体鳞伤,还是在众目睽睽之下,面子和威风怕是都会有很大影响,能为尘儿做到这般,倒是令他心生惺惺相惜之意了。他该是心甘情愿受这杖责的吧…倘若尘儿心仪的是自己,纵然如此,也是甘之如饴…“九十九,一百!”随着归海莫湛的微微恍神,杖责总算在沉闷中结束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