秋天的夜晚,空气中弥漫着一种特有的味道,淡淡的,夹杂着植物成熟的气息。归海莫烬站在窗口,任由夜风吹过面颊,身上只披了一件单衣,夜风将领口吹地微开,露出一片肌肤他却不予理睬,任由那风吹得胸膛微凉,只觉虽是寒风袭身,却让人头脑清醒,浮躁的心也沉静了下来。

归海莫烬微微闭目,屋中黯然的灯光打在侧脸上,在深邃的面颊上刻画出淡淡阴影。峻峭面容隐逆了烛光疏淡,挺直的鼻梁在侧脸投下倨傲的影子,唇角刀锋般紧抿,拉出锐利一线清晰可见。他沉思了一会儿,倏然睁开双眸,眸光明锐潜定带着叫人不敢逼视的光泽,如同暗夜中璀璨夜空的星辰。眼眸轻闪看向屋外,眉宇间刻上了一抹坚定,薄唇轻动唤道:“李季。”

他的声音极低却清晰地传到了外屋,自从归海莫烬受了廷杖李季就一直随侍在外房,听到唤声匆匆地脚步声传来,瞬间便打帘进了屋:“王爷。”

“去看看刘先生休息了没有,倘若尚未安寝便请到书房。若是已经睡下了,便罢了,过来回一声就好。”归海莫烬回身吩咐着李季。

李季匆匆地出了门往华音院东厢房而去,心想王爷身上还带着伤,天又这么晚了,定是要找刘先生有要紧的事商议。他一分也不敢耽误,脚步极快。他还从没见有谁能得到这般礼遇的,不过想到这位刘先生的身份便也就释然了。

他虽不算饱学之人,可这位刘秉鸿老先生却是知道的。此人自幼聪明,四岁能作对联,五岁能背诵经文章句,年少时便成为江浙一带的大才子,大名士,开始受到世人的瞩目。二十岁参加科考一举成为先帝爷御笔钦点的金科状元,文才高绝。后入国子监,以文会友,名声在海天大振,被称为“天朝第一才者”。先帝爷称赞他文章是“墨欧复出,海天后无此作也”。

之后这位学博天下的一代宗师,受召教习诸皇子学位,当今皇帝还是太子时他做过海清帝的太子太傅,很受先帝礼遇。然而当年不知为了何故触怒天颜,一朝之间以太傅之身获罪入狱。海清帝登基以后感念师生之谊,遂免死出狱,以平民身份入正清宫作皇上的文学侍从,皇上曾言其“学问天下莫不闻”,遇到国之大事也多询问这位老先生的意见。

只是在“青岭之乱”时这位老先生直言不平,明知有逆龙颜,仍直言不讳,百折而不悔,终为一腔直肠所累,被皇上贬斥,愤而离京,诚是海天众谏臣心中之痛。六年前王爷亲自前往岭山高阳诚请刘先生,终得相助,这刘先生成为了王爷的隐谋,甚少有人知道。这些年来刘先生以七十高龄跟随着王爷出边关,入京都,连泰山也硬要陪同前来,真可谓尽心竭力,也难怪王爷如此关怀敬爱。

屋里归海莫烬见李季应声回去,兀自盯着烛灯凝目沉思了片刻,这才走到床前,开始整理仪容。由于身上有伤,他的动作很缓慢,刚系好腰带李季便回来回话说刘先生已在书房等待,归海莫烬匆匆登上短靴掀帘出了房,往书房而去。

到了书房果见里面灯光闪烁,李季赶忙上前打起锦帘,见归海莫烬微微侧身进了屋,便转身退出了院子。

书房中,迎面立着几个古朴的红木书架,虽是封禅行宫临时住所,上面也堆满了书卷文册。靠里的窗前置着桌案,一个身着布衣长衫,头发雪白的老者安然坐在桌旁,低垂着目光,正用茶盖拨着茶叶。

归海莫烬几步跨进屋中,见刘先生起身相迎就要行礼,忙上前伸手扶住,笑道:“深夜相请,扰了先生休寝吧?”

这刘老先生曾是海清帝的太傅,归海莫烬的父亲霄南王亦曾受教与他。当年刘先生又是因“青岭之乱”和海清帝发生不愉快,被贬斥离京。按理说他是归海莫烬的长辈,归海莫烬也曾一度坚持两人相处应由自己行晚辈之礼,可老先生却道自己既为谋臣,自当例行臣下礼仪,不然上位者何以立威。于是每每两人相见刘老先生都恭谨施礼,归海莫烬心中感激却又拗不过他,也就随着他了,只能每次在他行李前都忙上前挽扶。

“人老了浅眠,早早歇下也不易入睡。倒是王爷背上的伤可好了?”两人入座,刘先生看向归海莫烬,眸光静淡。虽是白发苍苍,双眸却一点也不见混沌,烛光下反而更显清凉有神。颇具仙风道骨。

“小伤,先生不必挂怀,莫烬原以为先生不会相询。”归海莫烬轻笑,执起桌上的茶壶亲自给刘秉鸿续上茶水。

“哦?主上受累,臣下的岂有不关怀之理?王爷怎会有如此想法。”刘秉鸿微微点头道,看向归海莫烬的眸中闪过精光。

“先生难道不是在生莫烬的气吗?记得德绍二十五年莫烬在聚幽关受了些小伤,先生远在万里之外的京都却让人送往边关数封信函问候,而这次莫烬被责打一百廷杖先生与我仅数墙之隔两日来却不闻不问,先生可是怨怪莫烬此次做事鲁莽?”归海莫烬微微挑眉探究地看向刘秉鸿。

“哈哈,王爷严重了。老朽谈不上生气,不过王爷近来做事确实有些冲动啊。太子多次试图拉拢王爷均被王爷一口回绝,他这口恶气忍了多时了。醉酒误事,目无兄长,王爷在军中多年的威信此次可是大受影响啊。不过,老朽倒是觉得王爷这廷杖挨得也不算太冤,倘若能以此获得清尘郡主的心,从而得到戴相的支持…”

刘秉鸿端起桌上的茶盏掀开盖子轻叩着漂浮在盏中的嫩叶,动作间是无法抹去的儒雅气息。微微垂着目,平静的声音听不出丝毫的情绪波动。只是他的话尚未说完,便被归海莫烬略带低沉的声音打断。

“刘先生,尘儿只是尘儿,本王不希望再听到这样的话。本王也不需要戴世钜的势力支持!”微微蹙起眉头,归海莫烬说得坚决,灼然的目光盯向刘秉鸿,薄唇已是抿做一条坚硬的线。

“哈哈,英雄难过美人关啊…看来王爷是情根深种了!也罢,王爷听与不听是王爷自己的事情,老朽作为谋臣却还是要说的。戴相在朝中经营多年,王爷倘若得他相助必能…

归海莫烬的表情刘秉鸿看在眼中,已是知道他心里不高兴,却毫不在意,面上平淡地继续说着。话到一半却又被归海莫烬生生断下。

“刘先生,本王知道你的意思,但是本王主意已定,不想将尘儿牵扯进来。本王心仪的只是尘儿罢了,和她的身份她的家族她的父亲没有任何关系。也许以前本王还打过戴世钜的主意,但是自从识得了尘儿本王反而再不去想戴相了,本王不希望尘儿误解,也深信,没有戴相本王照样可以得到想要的。”

归海莫烬有些不明白今日这刘先生怎么偏要抓着这个话头不放。其实他何尝不知道他想说什么,只是他的尘儿的感情,他不愿意参杂一丝的阴谋权计在其中,心底本能地抵触厌恶有人拿尘儿说事,纵使这位自己敬重仰慕的恩师,一再提起归海莫烬也不免微微起了些无奈和恼意。

归海莫烬平日对这刘先生是极为尊敬的,两人亦师亦友,相处得相当融洽。归海莫烬也从没有对刘秉鸿动过怒,亦从没用“王爷”自称过,如今面色低沉,又一口一声王爷意思已是相当明显。倘若换做他人怕是此刻就会识时务地闭上嘴巴,可是刘秉鸿却不为所动,稀落的眉梢微微轻跳了一下,继续坚持道。

“既是王爷心中问心无愧,又何必避嫌?”

“此事本王坚持,先生休要再提。”归海莫烬双拳一握,便霍然站了起来,走了两步负手站在了窗前,眸色沉沉地看向屋外。

“哈哈…果然是霄南王的儿子,虽是性情跟你父亲完全不同,可这对心爱的女子却是一般的痴缠。当年你父亲就是这般,心仪云兴娘子却偏偏表现的若无其事,后来你母亲不再挂帅红缨军才肯表明心迹,说是不想让她觉得是在打她红缨军的主意…霄南王性情飞扬,聪颖慧黠,偏巧就在这感情上都爱钻牛角尖啊。云兴娘子一代奇女子,你父亲又是性情中人,得他如此相待却也不奇。你比你父亲要擅权谋,懂变通,性情又向来冷漠疏离,清尘郡主能令你做到这般,老朽倒是当真好奇这女娃娃了,清尘郡主的故事老朽听的可是不少了…王爷打算何时将人带来给老朽看看啊?”

刘秉鸿听归海莫烬怒意之语非但没有生气,反而微微一愣随即哈哈大笑了起来,清隽的眸中闪过欣慰和感叹,老态的面庞以这朗笑微微皱起,眉目间带上了沧桑,面上却显得和蔼亲切。

“先生你…先生想见尘儿,莫烬自当择日带她拜见恩师。”

归海莫烬听见朗然的笑声,这才明白过来是被这一向严谨稳驰的刘老先生调侃了,一时真有些哭笑不得,竟有半晌的傻眼。想起刚刚自己对恩师的态度,心中愧疚,面上已是不好意思地微微泛起了淡红。心道常言说关心则乱,确实如此,一扯上尘儿自己的脑子就不够用。恩师虽擅权谋却非喜弄权术之人,向来讲求心性自然,非是必要之时绝不做违心之态。与感情之事也是性情中人,夫人过世三十年既不纳妾亦不续弦,既是他知道了自己对尘儿的感情又岂会难为自己…

“王爷今日找老朽来怕是跟太子有关吧?以王爷的性情此番受此屈辱定会有所作为。”刘秉鸿见归海莫烬微微红了脸,正色转移了话题。

“知我者先生也,先生以为如何?”归海莫烬也收了嬉笑之态,稳坐目光灼然看向刘秉鸿。

“老朽五年前说过争是不争,不争亦是争,木秀于林风必摧之,堆出于岸水必湍之,行出于人众必非之。老朽建议王爷暂且韬光养晦,不易过早在朝中发展势力,只需时刻关注朝野便好。”刘秉鸿眸光沉静道。

“是,莫烬这五年来确实敛尽锋芒按先生指点在行事。如今我对海天朝的朝臣大事已是了如指掌,经过这五年的筛选,我也有了自己暗地里的班底,他们都绝对的忠实可靠。莫烬觉得是时候该动一动了。”

归海莫烬眸光微敛,放在椅把上的手微微握起。本来他不欲如此早就参与进皇位争夺中,可是太子对尘儿的所作所为已是让他不能不回以颜色,何况他也想早日成就大事,不愿再这般委屈尘儿了…

“确实,越在落魄的时候,越能瞧出谁对自己是真正的忠心。王爷欲从太子下手?王爷可是已经想好?”

刘秉鸿闭目微微沉思了片刻,神色平静,眉宇轻颤问道。睁开双眸微眯着眼睛看向归海莫烬,但见他发髻高束,露出宽阔饱满的额头,双眉之间散发着无形的冷冽。言语和动作间已是蕴藏了蓄势待发的无形张力,心中已是知道了他的回答。

“是。”

“那王爷打算怎么做?”刘秉鸿迎上归海莫烬坚定的目光,心知他既是这般说了,定已是想好了谋略。

“赵齐民有个儿子赵松年,三代单传极为宠爱,可他这儿子似乎早年受过什么刺激,脑子有些不好。这个赵松年什么爱好都没有,只爱美色。明着出入风月场所不说,还常常将姑娘带回府中尽做些龌龊之事,喜欢玩些淫虐助兴的把戏,难免偶尔会下手失了轻重,弄死用来取乐的女子。赵齐民非但不加以阻止还助纣为虐帮他这独子掩盖,将尸首转移掩埋。先生觉得这件案子倘若被挖出来,赵齐民的户部尚书还能坐多久?”

“此事王爷怎会知晓?”刘秉鸿微微挑眉,眸中闪过诧异。

“是待月楼传出来的消息。赵齐民此事做得极为隐秘,可是终有疏漏。”归海莫烬手指微动轻敲桌案说道。

“王爷一针见血啊。七皇子与太子多年对立,此案一经掀出他必定死死咬住。太子想要保全赵齐民…难!”

刘秉鸿眸光闪过微光,面上浮起了笑容和赞叹。心中已是有了计较,太子在朝中的势力本就单薄,户部尚书赵齐民是太子党中最为重要的朝臣,也是支持太子官职最高的大臣。太子的许多私下财物都来自户部。这个赵齐民年富力强,人又谨慎,每年不知为太子神不知鬼不觉地揽去多少银子,户部可以说是太子多年经营的一个聚宝盆,大金库。这些年归海莫旭也是靠着这些金银财物拉拢朝臣积聚力量的,倘若赵齐民丢了尚书之位,怕是日后太子就再也没有安稳觉了。太子在海清帝面前上演了一出告状的戏,换来归海莫烬廷杖一百解了些气,却因此失了一员大将不知会做何感想。

“王爷准备让待月楼的人出面将这案子捅到京兆府?”

“不错,京兆府尹曲东恭虽说不是七皇子的人,但是这案子牵涉到太子爱臣,啊是说什么也不敢接的。一来太子虽势单力薄他却也不敢得罪,再有他官太小此时牵连到一品大员他也担不起。我估计他一定会以此案涉及朝廷重臣为由上报刑部,刑部可以七皇子的地盘,有如此好的机会可以一举扳倒太子宠臣,刑部尚书黎温岂会不尽心尽力趁此立功?”

归海莫烬说着微微蹙起了眉头,眸中闪过一抹疑虑:“我怕只怕案子到不了刑部就被太子劫下。”

“不会,这个王爷倒不必担心。即便皇上不在京都,太子监国,他也不可能一手遮天。慕王爷和七皇子的人可都不是好相与的。”

刘秉鸿微微一笑,肯定道,眸光微沉又怵然一亮望向归海莫烬。

“只是户部被赵齐民折腾地乌烟瘴气,王爷是不是已经想好了接替之人?要说王爷此举只是为了拉太子下马老朽可是不信的,王爷怕是在打户部的主意吧?老朽可听说王爷和户部左侍郎薛源有一日在福运楼相谈甚欢呐。”

“哈哈,什么事都瞒不过先生。莫烬确实有意栽培此人,只是户部被折腾得不成样子,全靠他拨乱反正,如此重的一付担子却不知他能不能胜任,毕竟他还甚是年轻,前年才入仕途,我还需再看上一段时日。”归海莫烬眸光闪过沉思,想起那日在福运楼的情景,不免嘴角微微扬起。

刘秉鸿说的已是半年前的事情了,那日他和归海莫凌约好在福运楼碰面一起出城办些事正枯坐无聊,却见一布衣青年人坐到了他的对面,一般人到酒楼都是吃饭,可他却把店小二叫上来,一样一样地逐一问着柴米油盐的贵贱,惹得那店家差点将他轰出酒楼,由不得他不注意。户部掌管全国疆土、田地、户籍、赋税、俸饷及一切财政事宜,件件桩桩关乎国计民生。可惜现在已被搅成一个大染缸了,能真心实意关心百姓生计,踏踏实实做事的人,怕是只余他一个了。若非他家世代官宦,出身高贵,只怕也早就被排挤出去了。即便不被挤压怕是在染缸中呆的时间久了也会变色,归海莫烬想着不免微微蹙起了眉。

“薛源现在是三品侍郎,升到尚书也不是不可能,但他既不是慕王的人,也不是七殿下的人,你想推他上位,能行吗?”

“哈哈,先生这是在考学生呢。先生心中已有答案,何必来取笑莫烬。就是因为他两边都不靠,皇上才会将这个机会落到他的头上不是吗?父皇这次让我协理朝政怕是在给朝中众臣敲警钟呢。”归海莫烬的笑容很是笃定。

刘秉鸿仰首笑了一声,赞赏地点点头:“这次皇上命王爷回京监朝,不知王爷可有什么打算?”

“人人都道这是个拉拢朝臣集聚势力的好机会,但是本王倒不这么看。皇上将这个位置留给我,不是信我,而是他没有其他选择。这几年,五弟和七弟在朝中可谓一呼百应,父皇早就不放心他们了。我觉得父皇让我监朝怕是试探要多一些,单不提这个。倘若我趁此机会大力拉拢朝臣,怕是皇上尚未回京,弹劾的奏章就摆到咸阳的行宫了。”归海莫烬略带讽刺道。

“殿下没有被蒙住眼睛老朽很欣慰啊。军中王爷早已毋庸费心,朝中…现下王爷亦不需要羽翼,因为越早有羽翼,就会越早被皇上忌惮,王爷所需要的,只是清流直臣而已。”刘秉鸿微微凝眸,语调舒缓,却字字清晰。

“没错,莫烬也以为直臣越多,权谋就越少,天天耍心眼动心思,时间久了难免失了性情。更何况清流直臣他们不缺才干,也不少智谋,反而个个能力卓然。他们只是缺少表现的机会。依他们的品性,将来虽不愿党附,但却会感念知遇之恩,我想倘若我能真心相待,恳诚相交,相信必会有回报的。”归海莫烬剑眉微锁眸中坚定深藏。

“殿下雄才大略,明察深思,恩威并举,掌大计于鼓掌间,在用人方面能诚求之,礼待之,信任之,严约之。不愧王者风范。老朽已无颜再做你的老师了。”刘秉鸿既是欣慰又是赞许,轻笑着摇头起身,笑颜略带了些萧索。

“先生实在是抬举了,若没有先生教诲哪有我的今天,望先生莫要弃我。先生一代鸿儒,学生向您老学习的地方还多着呢。今日天色已晚,容莫烬送先生回去。”归海莫烬见刘秉鸿言语寥落忙起身拉住了他的手诚恳安慰道,心中溢满了对这位老者的感激和敬仰,这些年来老先生在他身上用了多少心思细心地教导培养,他岂有不知之理?

刘秉鸿面上蕴现欣慰,也不推辞,两人并肩出了房。归海莫烬接过李季手中的宫灯亲自执灯引路将刘秉鸿送回住处,这才慢步往寝殿而去。

背上隐隐作痛,心道怕是伤口一番动作又裂开了,不知道明日尘儿见了会不会怒目责备。这般想着,身心已是轻松了起来,脸上也浮起了轻快而温馨的笑,月下的挺俊的身影镀了上一层柔光。

第四卷 初起风波 第十三章 出游(上)

秋意深浓,秋霜在月下布满山谷,又在多雾的黎明溜来前,缓缓退回到北面群山边稍作停留,天际第一抹金黄刺破群山。晨阳暖暖升起,温柔地抚慰着大地,拂过草木山峰上的秋霜。

晨光洒落山谷,谷中雾气翻腾,空气中还些微弥漫着轻微的茴香气息,飘渺尘影中依稀可见一辆轻巧马车,由两匹骏马抢行轻快地奔驰在山路间。

打马驾车的是一个异常英俊的男子,只是整个人给人的感觉很冷漠,周身散发出一股摄人的凛然。幽黑的眸深邃的让人无法一眼看穿。挺直的鼻梁和薄而紧闭的双唇证明他平日一定少于言笑,刀削般深刻的面部线条更凸显了冷傲。一身藏蓝色的长衫,看上去极为朴素,但仔细打量从晨光中衣料暗纹闪过光彩可以看出衣服很是考究。

昂藏的挺俊身躯微显慵懒地靠着身后的车辕,他似乎并不急着赶路间或微微扬着手中的马缰,垂在腰际的乳白色暖玉随着舒缓的动作轻轻晃动着。晨光打在他身上给脸侧冷硬的线条镀上了一层柔光,稍减了身上散发出的冷然气息。

突然紧闭门扉的马车中传出极其细微的声响,男子紧抿的唇角微微勾起,深邃的眸底荡漾过一丝笑意,侧身看向身后的马车。

觅尘头脑尚未清醒,就迷迷糊糊感觉不对,自己睡的床怎么摇摇晃晃的?抬手抚上额头轻轻揉了两下,惺忪地睁开眼,映入眼帘的不是轻拂的床幔而是雕花的红木车顶,觅尘一愣,眨巴了几下眼睛。一声微低带笑的男声在车外响起,唤回了她茫然的心神。

“醒了?”

觅尘诧异回头,怎么会是归海莫烬的声音?四下打量了一下,自己分明就是在一辆马车中,车壁上雕刻着淡雅的图案,两侧开窗,上面挂着纱质帷幔,马车一角置了个小火炉,炭火暖暖发着热气,将马车轰的暖洋洋。

她的身下是厚厚的皮毯,铺遍了马车的全部,软软的毛拂在手心很舒服。随着她起身的动作,身上盖着的细绒锦被滑落,觅尘伸手拉起将身子密密裹住一把推开了车门,望向驾车的归海莫烬。

“我怎么会在这里?我们去哪里啊?”

“齐州。”归海莫烬回身轻轻将觅尘散乱在耳际的发挽到耳后,笑道。

“齐州?真的?!”觅尘双眸一亮,惊呼了一下,伸手就圈上了归海莫烬的腰笑的像个孩子。

“别闹,会着凉的,赶紧进去。”

一番动作觅尘身上的被子散落,身上只穿了一件薄薄的内衫,归海莫烬慌忙将被子拉起包住她,宠溺道。

觅尘眉眼弯弯,却不回车中,反而挪了几下在车外坐下,靠着归海莫烬的肩膀咯咯笑了起来,晨风拂面心情飞扬。

归海莫烬见她缩在锦被中只露出个小脑袋一摇一摇的,轻轻笑笑也不再阻拦,只伸手揽过了她。

金秋的阳光温馨恬静,秋风和煦轻柔,蓝天白云飘逸悠扬。阳光掠过树枝,染红了几片叶子,野菊花漫山遍野迎风招展。鸟鸣山深,露水在这个美好的清晨润湿了田埂,清新的空气夹带着泥土的气息扑进鼻端。

觅尘仰头深深地吸了两口气,只觉得所有的尘虑似乎都已远去消散。回头看向身旁的归海莫烬,心中暖意洋洋。

这几日她的心情一直很低落,离别的清愁无时无刻不萦绕心间。虽然在面对他时,她总是尽量表现得开心,可他定是发觉了,这才带自己出门吧…

“下午便能到齐州吧?”

“嗯,饿吗?车里有茶点。”归海莫烬一手揽过觅尘将她抱入怀中,微微低头问道。

“不饿。这马车怎么不颠簸?你什么时候将我带出来的?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觅尘窝进归海莫烬怀中抬头望他,光滑的额头擦过他微带青茬的英挺下巴,痒痒涩涩的感觉惹得觅尘又轻蹭了两下。

“这车是鬼手廖贤的手笔,车轮略带玄机,你去咸阳就用这马车吧。”任由觅尘在怀中晃动着脑袋,归海莫烬低声道。

“鬼手?”

“听说你要打条银链子将那镶泪珠嵌起来,是不是还画了图纸让青黛跑遍了京城的首饰铺子?”归海莫烬微抖马缰。

“你怎么知道?”觅尘诧异抬头。想起这件事情,她就气闷,到现在那张遗爱的草图还压在箱底呢,居然没有一个商铺能锻造那链子。

“京都的大金银首饰铺子有一半是九弟母妃萧家的产业,闲聊时九弟提起过这事。回京你把那画样拿给我,兴许廖贤有办法。”

“真的?!好。”

那镶泪珠被南洛借去两个多月替萨依莎的哥哥解毒,没想到还真让多年沉睡的伊罗国王子苏醒了过来。只是珠子还回来的时候竟微微变成了黑色,二个多月以后才慢慢恢复了原来的颜色。觅尘觉得神奇不已,研究了好久也没弄出个所以然来。

想起南洛和蛮儿来还珠子的情景觅尘倒是乐了起来。那日萨依莎怒言南洛是花花公子哥,还揪着他的耳朵,说要是他有了她再出去招蜂引蝶,定要废了南洛师傅。吓得南洛哇哇直叫,可俊面却是一副甜蜜的笑颜。两人现在一起去了伊罗国,想来定能喜结良缘吧,觅尘也不免为两人高兴,扬起了笑。

“笑什么呢?”归海莫烬见觅尘笑容扩大,虽不知她乐的什么,也轻轻扬起了唇角。心叹,看来带她出来游玩是对了,自从皇上下旨让尘儿随驾去咸阳,他已是好久没见她笑得这般开心了,满眼都是欢悦,真好。

“我唱歌给你听吧?”

觅尘仰头望了一眼归海莫烬,见他笑着点头,刚要启口眸中闪过狡黠,又闭上了嘴,微微嘟起两腮,抬头怒视他。

“我不唱了,你唱给我听。我都没听你唱过歌呢。”

归海莫烬微愣,有些哭笑不得地看着觅尘佯怒的眼眸,无奈道:“我不会唱歌。”

“不行,反正你得唱!唱嘛…”觅尘见归海莫烬面上竟浮起微红,嘻嘻一笑干脆拉过他的手臂撒起娇来。

归海莫烬被觅尘磨得没了办法,薄唇微咬,嘴巴张了几次,胀了一脸的红晕也没唱出半句。轻轻一叹,尴尬地低头看向觅尘满是笑意和期待的眼眸:“我真不会唱歌,从来就没有唱过,尘儿就饶过我吧。”

觅尘见他这般,咯咯笑了起来:“我还以为你无所不能呢,瞧这车驾得多好。我教你吧,我们唱个什么呢…唔…有了,这歌叫《爱江山更爱美人》,我唱一句,你跟着唱一句,我可只教两遍哦,学会了唱给我听。”

抬头见归海莫烬笑着点头,觅尘轻轻唱了起来:“道不尽红尘奢念诉不完人间恩怨…”

“道不尽红尘奢念诉不完人间恩怨…”归海莫烬见觅尘唱完一句抬头坚持地盯着自己,轻咳了两声跟着唱道。

“喝着相同的水这条路漫漫又长远…”

“人生短短几个秋啊不醉不罢休

东边我的美人哪西边黄河流

来呀来个酒啊不醉不罢休…”

清亮的女声和低沉的男音交融着在四野响起传出很远,觅尘依在归海莫烬的怀中,随着歌声他宽阔的胸膛微微起伏着,包容了她此刻满心的欢欣和幸福。

碧蓝的天轻浮的云,被秋霜洗黄的草在晨光下俨然像一位饰着金色丽纱的少女,在秋风中婆娑起舞展现着销魂的倩影。而那伫立的山,秋阳下却宛若一尊威武的战神,抖落血染的战袍,向恋人展开了温暖的怀抱。

临到中午两人便到了齐州城下。峦嶂巍峙的齐州,北临黄河,波涛汹涌,又位在溟渤之右,通南北经济之脉络,兼水陆资源之事功,是海天极有名气的一座大城。

过了宽宽的护城河,马车进了高大的城门。街上很是热闹,觅尘好奇地四下张望着,市厘栉比,店铺鳞次,百艺杂耍俱全。喝道声,避轿声,马蹄声,唱诺声嘈嘈杂杂。

此时的觅尘已是一副俊逸公子的模样,穿了一件簇新的宝石蓝长衫,再配上银白色的发带、白狐毛的围领,青田暖玉的腰带,俊逸娴雅地坐在车上,眉梢眼角尽是喜色。

比起归海莫烬冰冷的模样,显然觅尘更受欢迎,惹得路上的行人纷纷回头。觅尘也不害羞,还得意地冲归海莫烬挺挺身子。偶尔有大胆的女子偷眼瞄过来,她还不忘抛过去一计媚眼,惹得女子娇羞红面,自己却笑得更加志得意满。归海莫烬稳稳驾着马车,摇头看向觅尘,眸中净是宠溺和好笑。

两人找了一家名为仙客来的酒楼,刚刚停车,便有小厮赶快上前牵马过去安置。归海莫烬带着觅尘一进酒楼便惹来众人纷纷观望,被归海莫烬冷然的眸光轻扫,又赶快低下了头。“给爷找个清静点的雅座。”觅尘郁闷地瞥了一眼归海莫烬,轻咳两声看向小二。

说完从腰际的钱袋中摸出一锭碎银,潇洒地扔给了那店小二,派头十足的模样引得归海莫烬挑起了剑眉,心中又是好笑又是无奈。

第四卷 初起风波 第十三章 出游(中)

归海莫烬和觅尘在仙客来随意吃了些东西,饭菜不算精美,但不知道是不是心情的原因,觅尘觉得非常可口,吃得很舒服。

找了家旅舍稍作休息,觅尘便拉着归海莫烬兴高采烈地往上街上奔。齐州也就是现代的济南,不得不说城市的发展真的很奇妙。纵使不是一个时空,城市也因着有相同的地理环境朝着同一方向发展着,觅尘发现东行这一路经过的几个海天朝大郡城,仔细分析后,大都是唐宋时有名的大都会。

就拿这齐州来说,用膳时归海莫烬说齐州豪杰辈兴,商景朝名将崔虎,秦朝后期贤相颜伯顾都是齐州人,还说这齐州商业鼎盛,文豪云集,城池筑石墙,浚深壕,是一座金城汤池,巍立东境。觅尘现代时曾到过济南旅游,记得当时导游讲解济南历史就说过这里汉初设郡,始名济南。枭雄曹操,于此主政,鼎革之际,豪杰辈兴。名将秦叔宝,贤相房玄龄都是这里人。

这么一比较还真有不少的相似之处,不论哪个时空这里都可谓是钟天地之灵秀,蕴山水之华英,这也让觅尘对这时空的奇妙感叹不已。

两人出了旅舍便是齐州的主干道,街上熙来攘往,十分热闹。觅尘四下打量,觉得海天朝是算蛮富强的,这东境的齐州和京城倒是没多大差别,百姓的生活似乎和京都一般,从过往行人的服饰上看穿绫罗绸缎的有之,穿布衣麻料者亦有之,人们面上的神情都安然而字宁静,显得街道虽是热闹却非常安详。可能是因为泰山封禅的缘故,这齐州是离泰山最近的大郡,路上不时会有巡逻的士兵走过,穿戴队形整齐,训练有素。偶尔也有马队经过,倒是不曾扰民。

觅尘正要夸上郡守两句,不想说曹操曹操到,一阵马蹄杂沓,街道转角处行过来一队马队,后面紧跟着手拿“肃静”“回避”字样的官兵。再后是一顶官轿,两排整齐的卫队,用划一的步伐,紧追着轿子。一行人威风凛凛,嚣张的前进着。位于最前的马队赶着群众,官兵吆喝着,街人纷纷回避。马队没一会儿便到了他们跟前,归海莫烬见觅尘蹙眉发愣,伸手揽过她向摊位处躲了一下,一群官人便吆三和四地行了过去。

觅尘目送马队过去,心中郁闷怎么走到哪里都能碰到这种仗势歁人的主儿,不免自言自语道:“谁啊?这么嚣张。”

“看着架势,该是州郡承张怀文。走吧,不是说要去大明湖看看吗?”归海莫烬冷眼撇了一下那渐远的紫顶官轿,低头望着觅尘微蹙的眉头笑道。

“齐州郡承?他怎么没去泰山见驾?不是三品以上的官员都要随行封禅吗?”觅尘诧异道。

“齐州离近泰山,此处又是大郡,城中繁杂。这里的治安对泰山至关重要,关乎皇上的安全,我专门请旨让这张怀文留守齐州,看来是多此一举了。走吧。”眸光微冷,归海莫烬揽过觅尘举步往前走。

按理说这一郡之长都这么嚣张跋扈,这城中的兵勇就更会欺民作恶,变本加厉才是,可刚刚巡城的士兵却形容严肃,差别如此悬殊,想来定不是一人统管。觅尘抬头:“刚刚的巡逻兵不归这郡衙管吗?”

“那些是为了皇上封禅专门从左翼营调过来的,他们的都统韩章早先在黑翊军呆过,是个将帅之宯,治军还算严谨。”归海莫烬赞许地望了觅尘一眼。

觅尘抬眸看了眼归海莫烬,得意一笑,心道看来自己的观察力还是蛮强的。不过这韩章在黑翊军呆过,那么该是他的部下了,人言他的黑翊军骁勇善战,虎狼之师,个个都身怀绝技,将帅之才颇多,看来倒是真的。想到归海莫烬是海天第一统帅,平生大部分时间都是在军营中度过的,可自己却从未见过他披甲执枪的样子了,觅尘突然觉得自己对他的了解还是不够,不由心中有些失落。

“怎么了?”归海莫烬见觅尘神色恍然关切道。

“没事。咦,好漂亮的玉坠!”见归海莫烬眸中流露些微的担忧,觅尘赶忙一笑,打起精神摇头,眸光扫过旁边卖玉饰的小摊铺。一只紫色的小玉坠甚是可爱地躺在一片青色玉石中很是惹眼。

觅尘快走两步正要过去拿起那玉坠细看,不想被行人挡了一下,那玉坠已是被一只修长的手黏在了指尖把玩。

“老板,这玉坠多少钱?我要了。”

“五两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