归海莫烬颔首执杯,将酒杯凑近,只觉酒香怡人,他双眸微亮:“好酒,请。”

“见笑。”

两人相视一笑,昂首饮尽杯中酒水。觅尘却觉有些不对劲,她和归海莫烬面上皆带着那日在椟阳城时带的面具,她如今男装打扮,可这萧潋晨竟好似早看出了她是女子,那句酒不烈分明就是刻意说的。再加上现在他们两人饮酒,竟都不搭理她,她本也不好酒,虽乐得轻松,可又觉不安,这萧潋晨怕是知道了他们二人的身份呢。

“醇和回甜,清冽净爽,余香悠长。”归海莫烬放下酒杯,不吝赞道。

“承蒙夸奖,这酿酒的法子也是我偶然得到的。”

觅尘听到归海莫烬的夸赞,这才从思忖中回过神来。见他面上表情无异,便也不再多想。一时好奇便也执起酒杯轻尝一口,果真不俗,点头笑道:“公子这酒可是用糟粮酿制而成?”

萧潋晨眉宇一亮,轻笑道:“正是,在下这酒确为糟粮酿制而成,看来小公子倒是酿酒高手。”

觅尘轻笑:“世人皆以纯酿酿酒,岂不知这遭酿酒却更是香醇。”

“历来酿酒极为耗粮,倘若世人皆以糟粮酿之,倒可节省不少粮食。萧公子这酒可有名字?”归海莫烬把玩着手中白瓷杯盏问询道。

萧潋晨执壶自斟一杯,推至桌中抬手笑道:“此酒色清,隐有碧色,宛若清泉,取名碧泉。”

“碧泉?好名字。与这清风送爽,浓荫浅雾之处,小酌几杯碧泉,当真是畅快,萧公子真乃性情中人。”觅尘扬眉赞道。

“萧某一介商人,俗不可耐,商人诡诈,何来性情之说?”萧潋晨轻笑望着觅尘,眉宇惹笑,却是无尽的洒脱。

觅尘听他话语带了些自嘲,却是一笑:“自古贱商轻商,在世人眼中商人皆是倾轧欺诈、无言无义之人。可那都是偏见而已,商业重要不低于农业,如若没有了商人,百姓、国家怕是一日也过不去呢。试想没有了商人物品便不能流通,百姓连吃盐穿衣都成了问题,还怎么生活?往来通商本就是互利互惠的好事,商人靠自己的双手,自己的头脑,靠四处奔波赚取差价,付出劳动获取盈利无可厚非。这天下商业越繁荣,商人越多倒方显盛世繁荣。不瞒萧公子,我就想做商人呢,倒时候萧公子可要不吝赐教啊。”

归海莫烬静静听着,此刻听觅尘说想做商人却是眉宇一跳,望了过去。见她神色认真,竟不似说笑,微微拧眉。

萧潋晨却是眉宇一亮,微微一愣,随即畅然而笑:“听小公子这般说,倒是萧某自轻了,自罚一杯。”

觅尘听他一口一个小公子,心中微有歉意。说起来此人倒是帮过她不少忙,只是现下她和归海莫烬实不好坦诚相见,连说话都刻意疏远,文绉绉地她自己都听着别扭。

却见萧潋晨自饮一杯笑道:“小公子倘若真欲做商人,赐教可不敢说,或可相互切磋一二。”

觅尘眼眸一亮,望了眼归海莫烬,见他只凝神不语,便从怀中拿出方才捡到的那块水晶。放在桌上向萧潋晨推去,晶莹的水晶在她莹白的指尖闪着亮光,越发显得晶莹剔透。

见觅尘轻抬右手示意,萧潋晨眉宇微动拿起那块水晶,对着阳光细观。

“萧公子看这块水晶成色如何?”

“晶莹透明、温润素净,是块上好的似水之玉。”萧潋晨挑眉赞道。

觅尘听之一乐,望向归海莫烬,见他轻轻摇头,唇边带着一丝轻笑,似在嘲弄她财迷心窍,觅尘狠狠瞪他一眼。

“萧公子说,这水晶可有市场前景?”对于归海莫烬的不认同觅尘也不在意,更加起劲地投入到了前途畅想中。

见萧潋晨挑眉,似是不太明白她的意思,觅尘恍然一笑:“我是说,这水晶倘若有货,可能卖得好价钱?”

“自是能。这似水之玉常被诗人比作贞洁少女的泪珠,大地万物的精华。冰清玉洁,晶莹剔透,水凝成的精灵、水结成的美玉,寓意圣洁无暇,坚贞不渝,历来很受世人喜爱。佛教尊崇其为‘菩萨石’,言其能闪射出神奇灵光,可用来普度众生。所以这水晶上至皇室贵族,达官显赫,下到平头百姓,无比钟爱之,收藏之。水晶多是生长在地底下,岩洞中,产量很少,所以历来昂贵,一块上乘的水晶非是身份高贵不可拥也,多少人望而不得。秦英帝似水之玉博高贤妃一笑的故事便可透知水晶稀罕。”

觅尘见萧潋晨说到最后有意无意地看了归海莫烬一眼,她觉得奇怪跟着望过去,却见归海莫烬眉心微蹙,面容微沉,眸中幽光浮浮沉沉却不知再想些什么。

他似是感受到她的目光,抬头望来,眉峰舒展,方才的阴沉已是不见了踪迹。觅尘记在心上,转而望向萧潋晨。

“倘若我有水晶资源,萧公子可有兴趣同我合伙做这水晶的买卖?”

“哦?不瞒小公子,萧家珠宝一行却是有涉及水晶,不过因其产量极少价格昂贵,也就在京都及几个大城有货。若是小公子当真能有资源,萧某自是有兴趣的。”萧潋晨笑着将手中的水晶推回。

觅尘拿过在空中一抛一接,咯咯道:“那我怎么找你?”

萧潋晨一愣,随即才道:“公子若真有意,可以到雒阳的明月轩找柳掌柜,他自会告知在下。”

觅尘本也是有个初步的打算,尚不知要不要真付诸行动,毕竟她不愁吃不愁穿,又向来懒散。她向来不喜珠宝首饰,也从不关注这些,现在听萧潋晨这般说,才知海天的水晶竟如此吃香。想来是水晶生在地下,岩洞之中,这古代又没有挖掘机之类的,所以才会如此。

如今既知水晶如此昂贵倒是动力更大了,当即拍手而起,执起酒杯便斟了两杯酒,执起杯盏笑望萧潋晨:“我敬萧公子一杯,来日定去明月轩拜访。”

萧潋晨笑着起身,执杯示意,见觅尘昂首饮下,露出莹白修长的脖颈。不免眸中带笑,亦是昂头饮尽。

归海莫烬见两人谈笑宴宴,虽是心头有些吃味倒也不曾多言。只望着觅尘晶亮的双眸,看她谈笑间神采飞扬,他眸中若有所思。

自从觅尘跟他说了自己的来历,他便总隐隐不安,生恐她会突然消失不见。他从不问她前世的事情,只觉听到那些便心生惶恐,觉得她离自己很远。

但是只那日听觅尘谈及的一些,他也多少知道。她来自一个完全不同的世界,那里的女子竟也和男子一般在外闯荡,打拼事业,更不受男人管制。

他心知觅尘生性不爱受拘束,和那些闺中女子甚为不同,如今既知缘由便更想努力呵护她,给她最好的,让她快乐。现在见她和萧潋晨谈笑甚欢,言语间浑身上下更是有着炫人的风采,他不免心中思索。

一开始听她说起想要做生意,他心中甚为抵触,现在见她兴致如此之高,意态如此欢悦,倒是心念微松,心道只要她高兴,便随她吧,既知她来自另一个世界,那便不能像对待一般女子一般要求她,管束她。

觅尘见归海莫烬摩挲着酒杯一直不语,以为他又在吃醋,心中好笑。望了望天色,阳光已不再那般刺眼,她笑着推了下归海莫烬。

“大哥,我们赶路吧,天色不早了。”

归海莫烬这才回神,回她一笑望向萧潋晨:“萧公子可是从泗州一带过来的?”

萧潋晨点头,面有沉重:“是,两位倘若从泗州穿过到京城去,怕是这一路会吃些苦头。黄河决堤,数城被淹,难民向这伊苏涌来的不少,再往西路就不好走了。”

归海莫烬微微蹙眉,轻点头撩袍而起,抱拳道:“萧公子,我二人尚需赶路,后会有期。”

萧潋晨倒也不多言,起身还礼,笑道:“后会有期,小公子,萧某明月轩随时恭候。”

觅尘也笑着还礼,客套几句,这才随归海莫烬跨马拜别,沿路下山,心中却有些沉重。

前些日子他们尚在船上时便连下多日暴雨,归海莫烬还道怕黄河又要决口,她却是没发在心上,还嘲他真是忧国忧民,职业病作祟。

三日前他们从伊苏上岸,归海莫烬便收到消息说是黄河决堤,淹没良田甚多,灾民四散。皇上派了年前调入工部的大哥前往泗州赈灾修堤,云诺心道泗水临近南方,能早一日接到觅尘便也闹着跟随到了泗州。

觅尘听到这消息,没将黄河水灾放在心上,却道此回京都刚巧能经过泗州,能早一日见到大哥和云诺,心中不甚欢喜。如今见归海莫烬和萧潋晨谈起泗州,言及难民面容沉重,这才意识到水灾意味着什么。想来那萧潋晨会在此处,怕也跟水灾有关,有了灾情往往却能为商人带来不少商机,她心中不免有些沉重了起来,一时无话。

归海莫烬见她一直低着头,却是一笑:“怎么不高兴了?方才不还想银子想得笑不拢嘴呢。”

觅尘撇撇嘴,打马靠近他:“这一路倘若真难民蜂拥,回京行程一定得耽搁,不会出事吧?”

归海莫烬轻笑:“放心吧,不会有事的。”

觅尘见他面色无异,这才微微放心,复又抬头:“那萧潋晨好像知道了我们的身份,没关系吗?”

归海莫烬点头道:“萧潋晨在椟阳城怕是依稀已经猜到了你我身份,不过无妨,他既不问你我姓名,只以公子相称,自是不愿多生事端。”

“刚刚他说起秦英帝水晶讨高贤妃一笑的时候,你好像不高兴了。”想起方才他面容微沉,觅尘疑道。

归海莫烬一愣,没想到他微微蹙眉她竟看在眼中记在心上,心头一暖:“没事,只是当年归海印也曾从南翼高价购得一块水晶赠与母亲,博她一笑。近三十年前的事了,倒不想萧潋晨竟知晓此事,萧家果真不容小觑。”

觅尘心中一触见他说起海清帝眉宇微蹙,心知他虽是从不将恨挂在嘴边,怕是心头却未曾稍纵放下。

微微叹息,心念一动,扬声笑道:“喝了些酒果真畅快,不如我们塞上一程,看谁先到山脚?”

归海莫烬心知她是不欲让我们多想,见她扬鞭直指山脚,神采飞扬,朗声一笑:“好。”

觅尘咯咯一笑,劲喝一声,催动身下枣红马,也不待归海莫烬反应已是冲下山道。

“你得让我一程。”

她轻快的笑声传来,归海莫烬望着她的背影微微一笑,也纵骑追了上去。

第六卷 尘埃落定 第十一章 水灾

归海莫烬和觅尘拜别萧潋晨一路向泗州赶,两日后竟再次下起了暴雨,再加上已临近灾情稍轻的螺水郡,路况泥泞,难民奔走,道路拥挤,两人的速度也慢了下来。

见天没有晴的趋向,归海莫烬便置办了一辆马车,觅尘呆在车中倒也没吃什么苦头,只是心情却一天沉重过一天。

眼见临近灾区,路上的流民越来越多,衣衫褴褛,夹儿带老,蹒跚雨中,边乞讨边哀号。那景象着实让她心惊,从不知电视上的情景有一天变成现实,竟会那般的触目惊心。

一早的时候她还会拿些食物施舍给他们,会下车看看哭嚎不止的孩子,施舍些银两给他们看病。

可一路行来,流民渐多,归海莫烬便制止了她的行为。她心知自己微不足道的施舍非但对他们是杯水车薪,更会累及被施舍的灾民成为其他人的哄抢对象,还会让她和归海莫烬变成难民的目标,便压下心中的难过,日日呆在马车中将所有的哀哭声杜绝与外,心中却是一片悲凉。

车行数日,天却连降暴雨,两人日行夜宿,虽是行程极慢,倒也进入了灾区较为严重的泗州边郡宁城。车外恸哭声震天,觅尘往外看,只觉这才算到了真正的人间地狱。

难民成堆成堆拥挤在一处,暴雨下他们的神情已是麻木,四处都是哀哀的恸哭声,他们眼中的茫然和痛苦让觅尘觉得心像压了重重的石头。不时便见用破席裹着的尸首,到处都是用破布搭起的帐篷,他们的马车经过之处跪地祈求声不断。

听归海莫烬说宁城尚不算是重灾区,难民多是从泗州逃难至此,无处安置,每天都有成批的难民死亡。觅尘望着四处抛弃的尸首,望着连绵不断的暴雨,心中隐忧重重,只怕不加处理很快便会引起瘟疫。

看到的太过触目惊心,那种无力感让觅尘无法承受,她将马车门紧紧关上。靠着车壁拧眉抬手,揉捏着额头,只觉车外的哀嚎声刺地头脑一阵阵发痛。

突然马车一晃,觅尘身体向旁撞去,双手撑住车壁才稳住身子。只听外面传来一阵喧闹声,觅尘一惊,刚要起身却听归海莫烬的声音传来。

“呆在车里,别出来。”

觅尘心头一跳,将前车门轻轻推开一条缝,只见十几个穿着破烂的大汉,手中持着农具、棍棒、菜刀拦在马车前。归海莫烬冷冷站在车前,听到身后动静微微侧头,又强调了一声。

“别出来。”

“我们只要吃的,将吃的交出来。”一个大高个挥动着手中斧头迈前一步。

他身后众人也跟着围了上来,他们的面容在暴雨下显得狰狞而扭曲。归海莫烬却蹙眉大喝道:“我奉劝你们快些散开,不然…休怪我手中的剑快。”

他说罢,手中寒光一闪,软剑在手,擎天而立。可那些大汉已经到了垂死的边缘,他的喝声也只是威赫一时,只让他们瑟缩一刻,他们便挥动着手中武器冲了上来。

寒光一闪,觅尘惊呼一声,一把便推开了车门:“别伤害他们。”

归海莫烬身影一顿,几不可闻地蹙了下眉头,手中软剑收回,一手提起冲上前来的大汉一下便扔出许远,那大汉挣扎了一下,竟是没有了动静。

他腰一翻探身到另一个冲上的大汉身下一手拎起他,单臂便将他举过了头顶,暴喝一声:“都住手。”

众人被他的喝声所惊,又见他神勇无比,皆愣在了原地。归海莫烬将手中大汉往身旁一甩,腰际软剑光芒一闪,似一道利箭飞出直冲数步开外的一颗大树。那剑竟绕着大树飞了一圈,流星一般瞬间便又回到了他的手中。

众人惊诧间,却见那一颗古木树身一晃,竟直直倒了下去。轰然大响,带起地上水珠四散,震的马车晃动不已。

觅尘见那树并未砸到人,这才松了一口气。回头见那些大汉一个个面若死灰,纷纷退后几步。

“你们不是我的对手,速速散开,不然休怪我不客气。”

归海莫烬冷声说罢,飞身便做在了车辕,手中缰绳一抖,马车缓缓而动。那些大汉却不再挡道,避开开去,面有惊恐。四周的难民更是吓得纷纷避让,马车过处一阵死寂的宁静。

觅尘望向马车,只觉车中的锦缎软塌皆成讽刺,心中纠的疼痛。将车窗推开,却见方才那被归海莫烬甩出去的大汉依旧躺在那里,毫无升息。

她不忍地闭目,回头盯向归海莫烬:“他死了吗?”

归海莫烬见她面有薄责,轻叹一声:“我不知道,尘儿,我不这样做他们便会…”

“便会什么?他们就算抢了我们的吃食又有什么关系?你为什么非要下狠手,他都快饿死了,你为什么还要这样对他!”见他这般,觅尘忍不住斥道。

归海莫烬见她面容痛苦,双眸俱是怜惜,忙勒缰将马车停在路旁,回身将她抱入怀中紧紧揽着。

“尘儿,你听我说!就算让他们抢到了食物又有什么用?吃一顿饱餐,然后呢?他们抢到食物只会变成其它人的目标,哄抢争夺引起暴乱,那样死伤可能会更大。”

觅尘慢慢在他怀中沉静了下来,心知他说的不错。他们马车上备了不少食物,倘若真被那些大汉抢到,定然是要引起纷乱的。而单凭归海莫烬一人,如何能制止的了暴乱,到时候众人哄抢之下,定然免不了死伤。

她心中一片悲凉,将头埋入归海莫烬的胸膛,眼泪却不住地往下淌,半响才收了眼泪抬头道。

“我们到了下个城镇把马车卖了吧,不然这种情况还会发生的。”

归海莫烬望了望车外,暴雨依旧拍打着大地,他眉头微拧,终是点了点头,安慰道:“好,我们在下个城镇呆上几日,待天晴了再走。”

觅尘一怔,心知他是舍不得自己淋雨,可她一日也不想呆在灾区,摇头道:“不用,我们快些赶路吧,我想早些跟大哥汇合。”

归海莫烬见他坚持便也不再多言,只望着四散的流民心中沉痛。

两人在城镇卖掉了马车,只带上几件换洗衣物,一包干粮换乘马匹,虽是暴雨袭面,蓑衣湿淋,可行程却是快了不少。

待到三日后,暴雨初歇,他们也终于到了泗州,正是这次水灾重区。

海天建朝以来曾多次拨银修筑黄河水道,疏通黄河,但毫不效果。两月前豫州巡抚程渊上奏朝廷,连续半月的暴雨,使黄河水位突增,黄水陡涨二丈有余,满溢出槽,终于在泗州曹村埽决口,猛兽般汹涌的洪水淹没了四十三个县,冲毁农田三百多万亩,人畜死伤无数,幸存的百姓,饥寒交迫,号哭于野,其状惨不忍睹。

由于洪灾区域临近京师,朝廷不敢有丝毫懈怠,海清帝当即派了工部左侍郎戴郇翔前往赈灾,修筑河堤。戴郇翔接到皇命更是丝毫不敢怠慢,当日便从雒阳出发,日夜兼程赶到了泗州,投入到了治河救灾之中。

此刻觅尘眼见泗州在望虽是心情沉痛,却因着马上能见到大哥和云诺而有了些欢悦。她和归海莫烬沿着河道向城中走,城外此时已是哀嚎遍野,破破烂烂的帐篷支得到处都是,满眼都是衣着破烂,伸手乞讨的人。

他们的脸上皆是凄楚,瘦骨嶙峋的手颤巍巍捧着破碗哀叫着,觅尘放眼望去只觉满目生凉。

河岸边的一处空地上,但见堆放着数十口木板拼凑而成的简易棺材,布幡迎着河风招展,上面白布黑宇赫然写着“豆蔻女换棺材”。

觅尘先还不懂,可看到空地边排着长长的队伍,皆是妙龄少女,抽泣不已,有的还被家人押着。而空地一面的破帐篷中更是一棚子的少女,皆衣衫褴褛被绑缚手脚,面容憔悴。她这才明了,那些排队的少女都是卖掉自己换口棺材安置家人的。

归海莫烬许是看她面容苍白,策马过来一手拉着她的马缰,带着她快速经过了那空场。觅尘一直垂头不语,归海莫烬也默不作声,只是紧蹙的眉头,幽深的双眸显示了心中的沉重。

行出一段,觅尘回头去看,那空场已经不见,只有绵延数里的难民蓬依旧在眼前伸展。突然耳边传来一阵惊呼声,觅尘遁声往前方的河岸看去,却见一群人围着河岸正对着奔腾的河水指指点点。

她定睛看去,只见江水奔涌,江面上竟有两个小小的身影随着河水翻腾着。她离得太远看不清那两人面容,只依稀能分辨清似是两个女子。

穿湖色衣服的女子使力托着另一人奋力向岸上游,可奈何河水发怒般狂卷,她的力量太渺小,根本就不能跟汹涌的河水相抗衡。两人只能随波逐流,向着她这边河岸翻涌而来。

河岸上尚有一匹马不停踢着前蹄,竟似发了狂,跟着那河中两人焦躁地踏着河岸。

莫名地觅尘望着那挣扎的两个身影竟一阵头昏目眩,她狠狠甩了两下头。眼见一个浪头打去,那两个身影被拍打不见,她心间竟刺痛莫名。正待驱马上前,却听远远传来阵阵马蹄声。

她眼见河水中又浮出那两个身影这才松了一口气,正待去看那急冲而来的一队人马,却听身旁的归海莫烬暴喝一声,身体急纵而出。他的右脚在马头上狠狠一踏,黑色的身影便如一把出鞘利剑带着呼呼风声从眼前急掠而过。

觅尘被他身影带动的劲风扫得双眼微痛,闭目间却听他大喝道。

“别靠近河岸!”

他大惊失色让觅尘一阵心慌,忙睁开眼睛,正见归海莫烬身影如腾跃游龙纵入了江中,奋力向那正被冲向下游的两人游去。觅尘突然头脑一阵轰鸣,懵懂中已是意识到了什么,忙驱马便向河岸飞驰。

她冲的太急,勒马江边,马儿嘶鸣着险些掉入奔涌的江水中,她几乎是从马上滚落而下。来不及看清脚下,眼睛直追那江水中的三个身影,追着他们不断在岸边踱步。

她此时已看清那河中两人的面容,那江水打着的湖色身影面容清冷,宛若青莲,却是萧忆。而她奋力托着的那个红色身影…

觅尘几乎不敢去看,只方才她翻转间面向自己的一眼已夺去了觅尘的全部心神。

那红色身影,那看上去已经陷入昏迷、毫无声息挂在萧忆臂间的红色身影…那是云诺!觅尘瞪着水中的三人只觉一阵天旋地转,双腿也骤然发软。她两手绞握着,死死咬着双唇,干脆半跪在江岸上,瞪大眼睛盯着江面。

归海莫烬此刻已经游近了顺水向下游冲去的二人,他水性一般,只是靠着雄浑的内力才能保持身体不被江水带走。待欺近两人,他冲萧忆大喝一声:“放手。”

萧忆一愣,水声震天,再加上情急,她根本就不曾发现有人靠近,听到归海莫烬的大吼声。她扭头只见一个面色微沉,目有威严的男子正探身从她臂弯中接过已陷入晕迷的云诺。

“上岸。”

归海莫烬的吼声再次响起,萧忆才回过心神,忙松开云诺,催动内力向河岸游动。奈何她此时已是双臂失力,再加上此处河道狭窄,水流极为汹涌,江面上似有无数个漩涡,只待将人卷入其中。

她游了半天竟是只能减慢被水流冲击的力度,在原处不停打转。突然腰后一股大力传来,她只觉身子从河水中拔出,惊呼一声身体已经被大力执向岸边,她忙御气凝神,带动身子在江上一个翻腾,借着那股大力御风纵上了河岸。

觅尘见萧忆被归海莫烬抛上河岸忙跌跌撞撞奔了过来,扑上瞬间便将她上下打量了个遍。

萧忆却是一阵茫然,瞪着眼前的男子一脸茫然。

她正欲甩手,觅尘却已经松开了握着她手臂的双手,又冲向河岸看向江面。

此时归海莫烬和云诺已经被奔涌的江水席卷向下游滚落数米,而再往下便是一处礁滩,觅尘远远望去只见浪花冲上巨礁,激起无数银花。

洪魔肆虐、狂澜万丈,滚滚洪涛,怕是他们再上不了岸,撞上礁石被卷入巨波片刻便会尸骨无存。

觅尘心头一阵焦急,只觉那江面上似是翻涌着数十个漩涡,如同张开的口袋,瞬间便能将挣扎江面的归海莫烬和云诺吞噬。就在此时那一队人马总算到了近前,却是身着铠甲的兵勇,那打头之人正是大哥戴郇翔的手下章宁。

觅尘不及细想忙奔了上去大喝道在:“有绳索吗?快往水中抛绳索。”

章宁翻身下马,正欲喝斥兵勇们下水救人,却有一清瘦男子冲上来向他喝斥。他一愣,却双眸一亮,忙回头喝斥手下将绳索拿来。

小兵递来绳子,章宁在绳索一端坠上重甲,御气施力便抛向了江水中的归海莫烬。

重甲尚未落水,归海莫烬便一把抓住了绳子,怒喝一声,身影如闪电般带起一道水光从江上纵身而起,右手在紧绷的绳索上一个拉力,借势便带着云诺如飞鹰般掠过江面落在了不远处的岸边。

章宁被他大力一带险些翻进江中,他忙松开那绳索,却见捆着的重甲在江水中一个翻腾撞上不远处的礁岸,碎屑满天。他心头剧骇,不及细查便赶忙跑向上岸的云诺。

此时觅尘已经先一步跪在了归海莫烬身边,望着他怀中毫无生机,紧闭双眸的云诺,只觉浑身上下冰凉一片。看着她高高鼓起的肚子,更是不知所措,只觉投中嗡嗡轰鸣,浑身颤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