青盈见小姐佯怒,挑眉一笑,走向游廊:“这可是老爷的原话,老爷还说若是逸之先生都不能让小姐动心,那…这闺女可真真嫁不出去咯。”

她学着云老相国的话,见云挽晨望来,一溜烟便跑出了小亭。跑出许远,心头微动。这次她们出门,老爷可是交给她任务的,就是给小姐牵红线,逸之先生可是老爷夫人内定的女婿。

小姐如今都双十年华了呢,可却一点都不急终生大事,偏偏又没有能入小姐眼的男子,连去年的金科状元在小姐眼中都是“幼稚”之人,也难怪老爷夫人着急。

老爷五十岁才有了小姐这一个宝贝闺女,小姐又身体极弱,受不得寒,自小便养在景泉老家,老爷虽是朝事繁杂,可每年都拨冗在京都到宁州的路上来回奔波,前年七十大寿干脆告老还乡,享受天伦。

人老了自是想要儿孙满堂的,可小姐如今已经双十年华,愣是没有看上眼的男子,老爷急得团团转,可又心疼宝贝女儿,总也没有看上眼的后生,这事便一年年拖了下来。

不过,要她青盈说,这世上要真找个能配得上小姐的,还真难,但愿那逸之先生别让人失望。

见青盈摇头走远,云挽晨唇角蕴笑转过头来,目光落回书卷上,那扉页上洋洋洒洒的草书写着“逸之拜赠松源兄”,字迹洒脱,笔锋峻拔,傲骨沉稳,倒不似文人所写。

松源正是父亲的名讳,那逸之先生秦子瞻十八岁得封帝师,听爹爹说今上能在乱朝之下稳皇位,秦子瞻居功甚伟。能得爹爹赞许有佳的人可不多呢,秦子瞻便是其一。

他今年该还不到而立之年,这般年轻,爹爹贵为相国竟不敢居长,和他以兄相称,那该是怎样一个男子。

挽晨执起书册,目光微闪。笔落惊风雨,诗成泣鬼神,能写出这般深刻诗章的男子,定是胸怀天下,傲骨铮然的。

听说今上欲将胞妹敏远长公主下嫁与他,这才致使他辞去帝师一职,不告而别,洒然而去。敏远公主号称天朝第一美女,他是不喜欢她才离去的,抑或是觉那驸马一称有辱男子傲骨?

一阵风过,云挽晨恍然回神,暗自摇头。自己也是奇怪了,无端怎么研探起一个男子来了?定是青盈方才的话影响了她,爹爹也真是,怎么就生出这种念头来了。

她目光流连在扉页上那一个飞扬洒脱的“兄”字上,莞尔一笑。这要真是如爹爹所愿,还不乱了辈分!

鸟儿的啁啾声传来,挽晨淡笑起身,穿过九曲水廊向墙角的大榕树走去,仰望浓密的树桠,上面果然有一个小鸟窝,啁啾之声正是传自上面。

轻微扑翅声传来,伴着小鸟柔弱的叫声,挽晨秀眉微挑,绕过大树遁声望去。

却见一只小鸟正扑动着未长好的小翅膀向草丛钻去,显然是受了惊吓,她摇头轻笑:“调皮的小家伙。”

她弯腰欺近,小家伙只扑腾了几下,便被她捉在了掌中。她抚摸着小鸟微乱的羽毛,望向高桠间的鸟巢。向后退了两步,飞身而起,向高枝攀去。

奈何她轻功实在不怎么样,加之榕树主干又直又没分叉,失败几次才狼狈地攀在枝杆间。

她向上又跃了两次才将小鸟放回窝中,累得气喘吁吁,刚在树枝间坐下,便听不远处传来说话声。

“难道你一点都不喜欢我!我到底哪里不好,让你这般厌恶!”

女子声音悦耳,却带着哭腔,难掩怨愤和哀怨。挽晨一愣,透过浓密的枝叶望过去,正见隔壁院中,一名粉衣女子拉着一白衫男子纠缠着。

男子背对这边又身量极高,挽晨看不到女子容貌,不过单听声音,和那飘起的粉色衣角,便可断定女子定长相出众。

“瞻哥哥,难道我就一点不值得你爱吗?还是你忌讳我的身份,若是这样,那我不当…”

“你我绝不可能,我对你没兴趣。你还是快些回去吧,莫要自取其辱。”

挽晨一愣,男子的声音不似他的背景呢…他的背景立如兰芝玉树,倜傥中带着人心旷神怡的风雅,那一袭白衫随风轻扬,墨发飞舞,让人很容易去想,这定然是个笑似朗月般温润的男子。

可是他的声音…异常冷酷,甚至是冷冽的,带着讥讽和嘲笑。

女子声音婉转柔弱,而他却说出这般残忍的话来,挽晨微微蹙眉,果真是多情总被无情伤啊。不过不知道前因后果,倒不能片面地说男子残酷,毕竟在她看来,感情上的优柔寡断才更是伤人。

想来是女子被男子冷冽的话语吓到了,半响没有声音,接着是更加让人揪心的抽泣声。

“我等了你这么多年,难道…难道你竟不愿多看我几眼吗?瞻哥哥,可你为什么一直不曾娶妻!”

“你等或未等跟在下无关,当年我说得很清楚,不可能娶你。你还是回去吧,不送!”

男子说罢,甩开女子拉着的手,转身大步向墙边走来。他俊美的容颜便直直撞入了挽晨眸中,鬓如刀剪,面如冠玉,神色淡定从容,一双眼睛如冬日的阳光般温暖和煦。

挽晨怎么也无法将他的声音和他的人联系在一起,与此同时她也看清了那女子。

好美!

身材娇小玲珑,眉目如画,此刻垂着眼眸,长长的睫毛象蝴蝶的翅膀微微颤抖着,几滴如晨露般的眼泪挂在她白皙的雪肌上,娇花照水般温婉娇柔。

只是她柔弱的肩膀却抖动如风中霜花,让人怜惜。女子半响抬头深深望着男子,眼睛蕴满了泪水,神情几变,几欲嘶吼着道。

“我恨你!”

喊罢,她转身哭着跑去,背影让人不忍相望。

挽晨好奇地看向男子,却见他神色不变,甚至淡淡笑了下,低声道。

“祝你幸福。”

声音中除了真挚的祝愿,挽晨听不出任何其它情绪。看来是襄女有梦流水无情呢,不过这么美的女子,男子都不动心,眼光真高呢。

虽是无意,可听到别人的隐私总归不好,挽晨心想看来要躲在这上面一会儿了,只能等到男子离开了自己再下去咯。

然而却在此时,山泉涧流般清越的男声响起。

“树上的朋友,还不下来吗?”

挽晨一惊,踩在脚下的小树枝一滑,她“啊”地轻呼一声直直向下坠去。她本能地闭上眼睛,心想这下完蛋,明明是他们打扰了她的清净,为何最后倒霉的却是她啊!

突然腰肢一紧,挽晨落入了一个清爽温热的怀抱,她心一松又一跳,睫毛轻闪,睁开了眼眸,接着便撞入一双翻腾着浓烈情绪的幽深黑眸。

她的心也恰在望到那黑眸时失速了起来,只觉什么东西压在心头,翻腾着欲冲去来叫嚣!

那是什么!

纷乱的画面在脑中滑过,却那般遥远,那般快速,她什么也抓不住。唯有一个声音在耳边一直回响,久久不绝。

“今生命运…待我不公,来世…我定留着空白…等着你!”

那是什么!谁能告诉她是谁在说话?!是谁!

为何那般凄凉,那般不甘,那般绞痛她的心!那是谁!

为何眼前男子会给自己这般奇怪的震动,她的心怎么了?她的心要告诉她什么?

她不明,只能怔怔地望着他,望着这双似乎无比熟悉,实则太过陌生的双眸。

如挽晨一般,此刻抱着她的秦子瞻亦是压不住心头翻涌的情潮,他定定望着女子眉心清丽盛开的莲花,那一笔一画如斯熟悉,纠得他心口生生的痛,却又似溢满了欢腾,那欢悦让他欲要嘶吼,可偏喉间堵着东西一般难言。

他目光怔怔望着女子眉心青莲,一个声音久久自他的心间翻涌而去,似乎早已刻印在了那里。

“来世…我们以此为凭,你定要找到我!”

这一刻,秦子瞻竟生出了一种荒谬的感觉,仿似红尘三生熙熙攘攘,亿万人中,他只在寻找她,为这一刻便似早已等了千年,这千年…他,为她而过。

他不觉中已是欢欣的扬起了笑容,这一凝眸,因她展颜。

天空中,男子抱着失足跌落树枝的女子旋转而下,衣衫翩翩,蓝和白交织成一副美丽的画面。

和风吹过,那两道身影,一个疏朗峻远,一个淡雅隽永;一人风骨清傲,一个水色淡渺;一个是白衣卓然,玉树临风,一个是不染铅华,空谷幽兰。映着不远处湖光飘荡,比翼婉转。

脚下一沉,两人安然落地,然而秦子瞻竟不愿松手,他环在挽晨腰际的手臂更紧,似乎只要松开,她便会消失在眼前。

挽晨也任由他抱着,俩俩相望,浑然忘记周遭一切。

他们这是怎么了…

番外卷 番外 烬(一)

我的名字是归海莫烬,我不明白为什么父皇为我取名为“烬”。我是父皇的第四个儿子,除了我,父皇还有许多的儿子,他们都有很好的名字,聪、贤、湛、隽、啸…

唯独我的名字为“烬”,纵使我再不懂事,也知道那不是一个好字。烬是燃烧后的残余、残余不是吗?凡是与“烬”扯上关系的就都没有什么好词,所谓灰烬、余烬、烬骨、烬燃、烬灭…无不如是。《诗经大雁桑柔》中有云“民靡有黎,其祸以烬”,我不知道我的名字是不是出自这里。只是从懂事起,我便知道我父皇,母亲都不喜欢我。

从小我就和母亲住在怜清宫,怜清宫很美,亭水楼阁、宛若仙境,奇花异草、遍植宫角。人们都说怜清宫是父皇专门为母亲建造的,还说宫中的每一处匾额都是父皇的御笔,每一处建造都是在父皇的指点下完成的,人们还说母亲是父皇最宠爱的女人。可是怜清宫却不像父皇其它宠妃的宫殿那般热闹非常,怜清宫很冷清,宫中只有三个仆从打理,除了父皇从没有人靠近怜清宫一步。

听夏嬷嬷说,因为母亲喜静,父皇下旨不让人来这里打扰母亲,又一次一个宫妃跑得离怜清宫近了就被父皇打入了冷宫,自那以后怜清宫就成了宫中女人们的忌讳。她们交谈时从不谈及母亲,更不敢在父皇面前提起母亲。怜清宫成了后宫之中一处神秘的存在,静静地在繁花簇锦的宫廷中沉默着。

尽管人人都说父皇疼爱母亲,可我却从来不那么认为。被疼爱的女人不是应该像父皇的那些宠妃一般每天打扮得花枝招展,笑得娇艳妖娆吗?可我的印象中母亲是一个很沉默的女子,安静的读书、弹琴、念经。

我已经记不清楚她的样子了,脑海中只留下一个身着白衣的美丽却忧伤的剪影。她似乎总是很悲伤,身上总也散发着挥之不去的愁思。她从来不笑,也从没人见过她哭泣,总是淡淡地立在烟雨台上倚着栏杆望着远方的高墙出神。

可从来不知道有多少次我站在远处望着那样的她出神,她也不会知道多少次我从被窝爬出来,站在院子里看屋中她投在窗户上的剪影。映着昏黄的灯光,那影子静美而柔和。只有看看那影子我才觉得她也是和我一般的人,也是有血有肉的人,可以柔和可以贴近凡世。

然后这些她都不知道,她只留意自己的世界,沉浸自己的哀伤,她从来不看我,似乎看我一眼就是玷污了她神圣的眼睛。

不过我并不很难过,因为她似乎对每个人都是这样。父皇来的时候她也很少看他,每次都是父皇说话她只静静地听着,面无表情。可是父皇似乎从来不生气,他依然说着,讲着,笑着。

有时候她会抚琴给父皇听,琴音高昂而激愤,似有凌云之气蕴含其中,不似平日她所弹的那些哀伤之乐,如若不是亲眼看到,很难相信那样的琴音出自她手。不过,我却深信这样的琴音更适合我的母亲,因为这样的琴音让她鲜活了起来。母亲去世后那样铮铮之音也在怜清宫消散,我再没有听到有女子能弹奏出那样辽远激昂,杀气哀烈的琴音,直到二十一年后她的出现。我才知道,能弹出那般琴音的女子会让每一个有凌云之志的男人动心,因为他们都孤单了太久,他们也在寻觅一个知心人。

母亲弹琴时,父皇总是静静的听,听过之后静坐很久,面容复杂。有一次我远远地看见母亲似乎对他说了什么,父皇起身跌跌撞撞地跑了出去,我从来没有见过他那么失态。然后怜清宫响起了母亲的笑,那笑声久久不散,笑声中深深的哀伤刺痛了我的心。

那时候我还太小,还不懂事,不明白父皇和母亲之间到底发生了什么。我跑去问夏嬷嬷,可她只是流着泪告诉我,母亲本不是这样的,她说母亲本是个爽朗率性的女子,她说母亲以前喜欢穿红衣,也曾笑若骄阳,最后她还说要我原谅母亲,她就那么一直重复着那话,抱着我拍着我的背。直到我睡熟耳边还久久回荡着那话,声声不绝。

“四殿下,你一定要原谅小姐啊…”

我那时候确实还太小,不知道父皇和母亲为什么不喜欢我,也不知道怎么样才能得到他们的喜爱,我只能远远的遥望我的母亲,一次次追随着父皇,直到他的身影消失在怜清宫。我不知道我那时候的眼神是不是充满了祈求,但是我知道当时我的眼中定是写满了儒慕,我是那么渴望父母的爱。

要是换了七八岁的我,可能就不会那般懦弱了吧,换做是八岁的我,定对冲上去问个清楚明白,问问他们为什么不喜欢我,问问要如何方能得到他们的重视。可是那时候的我只有四岁,只会遥望而不懂争取。而八岁时候,当我已经学会了争夺,却再也不在乎这些所谓的父母之爱了,也再没有任何兴趣去询问这些。

所有的变故都发生在我四岁的那个冬日,我记得那天下了好大的雪,那雪飘飘荡荡地覆盖了整个怜清宫。那天我很高兴,毕竟是小孩子心性,在外面玩了一整天。临近傍晚时父皇来了,他好像很高兴。那天我也被带到了他们面前,我给父皇跪下行礼,他高兴地亲自起身扶起了我,还让我坐在离他最近的席座上。

父皇指着我面前的酒杯说那日是母亲的生辰,要我为母亲祝寿。言语和蔼,表情慈祥,似有安抚之意,我抬头去看母亲,只见她的嘴边竟是隐有笑意。我很开心,觉得一切都在梦中,梦中有的是父亲母亲都在身边,其乐融融就是这般的场景。

我端起酒杯一饮而尽,我是没有喝过酒的,那一杯下肚,只觉得那酒辣得眼泪鼻涕都流了出来,喉咙就似着了火一般,不住地咳着,可心里却是极甜。

父皇也哈哈大笑,我还记得他当时的话语,他笑着跟母亲所:“烬儿不愧是我归海印的儿子,有为父之风。”

他的笑那么爽朗,那时候父皇的表情那般的祥和。我只觉得浑身上下都暖暖地。

后来我看见母亲笑了,她看着我的眼中尽是宠爱,浓浓地让我迷醉其中,后来隐约看见母亲笑着举起来酒杯,再后来似乎是听到了尖锐的笑声,似乎还夹杂着父皇的咆哮声,之后我就什么也不知道了。

等再次清醒,已经是一个月之后。怜清宫里什么都变了,那一夜母亲在酒中淬了毒,她自己不想再活在这世上,还想要父皇死,想要我死!母亲死了,父皇守着她的尸体呆在那殿中三日未曾出来,三日不言不语,不吃不喝,三日后下旨葬清妃入皇陵,自此父皇再不踏入怜清宫一步。

而我昏迷一月,父皇竟一次也没来看过,只是派了最好的御医日夜守护,听说下令若我死了,那御医就以谋逆罪论处。自此以后我被禁足怜清宫,失去了冷漠的母亲,和本就对自己不甚亲厚的父皇,每日仅有夏嬷嬷为伴。那个大学冬日似乎是一场梦,离得远了却有冰洁心间,如胸藏利剑,时时隐痛。

我开始沉默,也在这静默中一日日地成长,让自己的心变硬变强。

我不再在乎母亲昔日为何灌亲子以剧毒,也不再在意父皇的冷漠放任。我告诉自己,我再也不要这些动摇我的心智,我的心以后要能容纳天地!我要做海天的英雄!

六岁那年我指天为誓,即使全天下都放弃了我,我!归海莫烬!总有一天也要傲然立于人上!纵使命运也戏弄与我,总有一天我要还它以颜色!我归海莫烬不信天地,不信命运!

民靡有黎,具祸以烬?哼,总有一天我要让全海天的人以我为英豪,我要让全天下的人享我之福禄!我要傲立世间、指天骂地!

父皇虽然下旨将我禁足,却似乎并没有完全遗忘我。

海天的皇子自五岁起就要到尚书宫从学,直至十五岁志学之年才算学毕,不用再日日前往尚书宫。我虽然被禁足,但父皇却请了当时齐鲁名士的路子晏做我老师,父皇还亲笔题写了“立身以至诚为本,读书以明理为先”的楹联着人带到了怜清宫,悬挂于习堂之上。

时隔一年已是事过境迁,我并不像一年前那般欣喜若狂,平静地接受了父皇的安排,却对那路子晏恭敬异常。我对路先生行了跪拜礼,每日先生前来必亲煮茶水奉上,那路先生也倾心教导我。

路先生也确实当得上名士称号,他懂得很多,我也学得很是刻苦,每日都觉得满足充实。因为我知道男儿欲遂平生志,六经勤向窗前读!

六岁时,我向父皇要了一个教导骑射功夫的师傅,每日苦练武艺,近乎疯狂,我向往保家卫国,建功立业。我一刻都不曾忘记立誓要做英雄!而那时候我对英雄的理解就是三尺长剑提在手,白发一样杀强贼。

我让人拔光了怜清宫的奇花异草,全部种上了小松树,我相信总有一天他们能长成遮天蔽日的苍劲高松!

虽然无人知晓,但是怜清宫的四皇子还是三岁就背诵诗词,五岁通礼乐、六岁习骑射、七岁写策论,八岁熟剑法!我不需要人知晓,我不需要人称赞,我只深信自己。我深信如果父皇为我命名为“烬”是取灰烬之意,那么总有一天我会让世人都知道天子亦会有错,而且是大错!

番外卷 番外 烬(二)

八岁那年,我的命运发生了转动,我脱离我幽禁怜清宫长达四年的枯燥路途,走向了我归海莫烬命定的征途!迈出折断我双翼的怜清宫,走向苍凉斑驳却琉璃异彩的战场。

尤记得,那日是母亲的忌日,像四年前一般下起了很大的雪。

午后我正迎着寒风像往常一般扎马步,锻炼腿肌。宫门外传来了一阵喧哗,接着父皇从外面闯了进来。他喝退了跟随的侍从,往里走,脚步似乎有些踉跄,几步就跨进了母亲昔日的寝殿。

那是四年来父皇第一次跨进这怜清宫,我虽有些诧异,却也没有动作,更不曾上前去请安,依然故我的扎着马步。可没一会儿就听见寝殿之内传来了父皇压抑的哭声,我犹豫再三,终是走了过去。

进入宫殿时,一股酒味扑面而来,我不觉皱眉。父皇斜侍在床上,坐于地上,衣衫凌乱,金冠歪斜,目光混沌。

印象中父皇总是高高在上、威严挺立,没想到四年未见竟已是如此颓废。说实话那时候我是有些看不起他的,一国之君竟如此不堪一击。

我冷眼旁观,并不像四年前那样上前请安,满怀期待。我已经不是当年的小男孩了,不再需要他,而且我也不认为他会想我上前叫他父皇。

“烬儿,哈哈,烬儿你来了。你知道吗?知道父皇有多爱你母妃吗?哈哈,朕那么爱她,她却以恨待我,还朕一杯毒酒!呵呵,她恨我们,恨我们!恨朕,也恨你!也恨你…哈哈,你可是她十月怀胎生下来的亲骨肉,呵呵,她也狠得下心。烬儿,她觉得是我玷污了她的清白吗?你告诉我是不是?啊?”

父皇看到我,又是笑又是哭得问着,直到现在我还记得他歇斯底里的声音,那样子哪里还有一点君王的姿态?我看他表情癫狂,言语混乱,一会儿我一会儿朕的,并不想再多呆,也没兴趣对着一个纯然的酒鬼。正准备回去继续扎我的马步,刚一回身父皇的一席话却令我停下了脚步。

“烬儿,你知道吗,父皇每次看到你就会想起你母妃。你和她长得那么像,可她却痛恨你。父皇每次看见你,想起你母妃的同时,都会想起她对你的厌弃,就因为你是我的孩子,她就如此对你。你是她的亲生儿子啊,就因为父皇…哈哈,就因为父皇。她恨我,所以连带把自己的骨肉也恨上了。父皇想对你好,可每当父皇看见你都承受不住心底的痛!父皇看见你,就想起你母妃的那杯毒酒,想起你母妃的恨!朕是那么爱她…呵呵,所以朕不敢看你,朕避着你,把你禁锢在这宫里,这样朕就看不到你了,就看不到了…看不到就好了,朕还有那么多的宫妃…。”

父皇的声音越来越低,而我的心也越来越凉,比这寒冷的冬日更透彻寒霜。原来竟是这般,原来竟是这样…我不免讥笑,这就是爱情吗?那所谓的爱情,竟让人软弱至此?竟让一国之君不敢面对自己的儿子?可笑之至!

那一刻乃至以后的许多年,我对爱情是嗤之以鼻的。可我万万没有想到,多年以后在我的生命中也会出现这样一个女子,让我因她的一个表情一个动作而欣喜若狂,让我因她的一个神态一个念想而怅然若失,让我只要关乎她就方寸大乱。让我只要看到她,纵使她什么也不说什么也不做,只那么静静地呆着就感觉拥有了全部。她,成了我生命中的最重要,成为我生命中最重的一抹颜色,失去这般颜色我的生命将苍白地如龟裂的土地再无意义。

听了父皇那话,我一夜未眠。反反复复地想着那话,既然父皇只是不愿意见到我,这才将我禁足怜清宫,那么我在不在宫中对于父皇来说该是不重要的。这对于我来说真是个最好不过的事情了,那天晚上我做了一个对我来说至关重要的决定,我要离开,离开这个禁锢了我双臂的宫廷,我要到外面去自由自在地翱翔天地间。

第二日一早我就抗旨出啦怜清宫,我赌父皇不会杀我,他不会杀母亲的孩子。我没有找父皇,而是直接去了父皇处理朝政的正清殿,脊背挺直地跪在殿前。我知道我要跟父皇打一仗,而这是我和他的第一仗,我不想自己输也不能输!

不记得自己跪了多久,也不记得守在正清殿的太监劝了多久,父皇到的时候我身上已经落满了厚厚的雪。

我直视着父皇坚定地说道;“皇四子归海莫烬给父皇请安,莫烬私出怜清宫,自愿领罪。莫烬前来只为一事,恳请父皇开恩,许莫烬前往边疆战场历练!”

说完叩首三次,诚诚恳恳!我看见父皇脸上闪过诧异,接着他双眉蹙起骂我是小儿心性,要马上回去怜清宫。

我什么都不再说,只要静静地跪着,风雪袭面,寒冷刺骨,但是只要一想到马上要离开这里到外面广阔的天地去,就觉得心中豪气冲天,热血沸腾,不可遏止!

只要父皇不允,我就打算一直跪下去。我不会惧怕这狂风暴雪,哪怕它们带着寒冷刺骨的冰意席卷起我的发,我的衣。

我岿然不动,从日出跪到日暮,只觉得眼睛被风雪吹地刺痛,脸颊被刮出了血痕,嘴巴也干裂了,身上更是僵硬不堪。两个正清殿的太监不时地来劝我回去,还拿了茶水点心劝我吃点,我知道父皇有所吩咐,不然他们又岂敢如此行事,可我连看都不曾看他们一眼。无奈他们只能不时的拍打着落在我头上、身上的雪花。

当夜幕降临,他们拿了棉被和棉垫子来,披在了我的身上,又把棉垫子放在地上劝说我跪在上面。这次我没有推脱,我不想还没能上得了战场腿就废掉。把手撑在地上试着动了动腿关节,一股酥麻传遍了全身,我险些摔倒。坐在地上用手使劲捶打了一会儿方才好过来,复又跪了下来,腿下垫了厚垫子真是好多了呢。

我心情大好,仰头去望高高的宫殿和头顶的苍穹。有星、有月、有雪,真是个好夜晚啊!就如同我现在澄澈而纯粹的好心情!

当第二日阳光一缕缕投射在身上时,那一刻我是开心的,因为我已经坚持了一个昼夜。我知道只要再坚持下去,父皇就会同意让我出宫,因为若是他不允,早就让侍卫抬我回去了,既然他允许我跪了一天一夜就一定有心放我离开。

父皇第二日到正清宫时已是晌午,冬日雪过的阳光亮晃晃地,却是一点温度也不带。我抬起头去看父皇,父皇的身影又变得高大,在面前投下阴影。我凝日去找寻父皇的眼睛,想要看清父皇的表情,可却什么都看不清楚,只觉得一阵晕眩,连带得身子都晃了晃。

“哼,就这么点能耐?还是早点回去怜清宫呆着吧。”

我听到父皇的讥诮声,冷漠的语调似乎压抑着什么,显得有些低沉。

我努力挺了挺身体,又抬起头才道:“莫烬有多少能耐自己清楚地很,父皇不必为儿皇担忧。”

我的声音干哑难听,可我不在乎,我只努力挺直身体,告诉父皇我的骄傲!

也是在这一日,正清殿前,我第一次见到了八弟归海莫凌。莫凌是在近傍晚的时候来到正清殿的,那时候我已经跪了两日一夜,头嗡嗡地响个不停,眼皮也沉重得睁不开了。突然感觉我的手被人拉住,使劲睁开眼,莫凌的笑脸就映入了眼帘。

他是那么小,只有三岁的样子,粉雕玉琢的笑脸红彤彤的,乌黑的眼睛正眨巴着望着我。我的手早已经没有了一丝温度,可他竟是不嫌冷,小手拉着我紧紧地,我想扯出来,可刚一动他的手就又抚了上来。

“不冷吗?”我问着他,不明白小小孩子为何对一个陌生人如此坚持。

“四哥手好冰,四哥不冷吗?”他蹲了一会儿许是累了,干脆坐在了地上。

“我不冷,你是谁?怎么会认识我?”他叫我四哥,却不知是父皇的第几个子。

“我是八弟,母妃说有个四哥哥跪了两天了,凌儿就来看看。”

“看我?为什么?你一个人吗?快回去吧,你母妃会担心你的。”不知道为什么看着他笑着的笑脸,纯净的眼眸我竟是没有办法冷漠。

“嬷嬷会来找凌儿的,嬷嬷总能找到我。哥哥惹父皇生气了吗?我去求父皇不让哥哥再跪了好不好?”

“我是自己要跪的,哥哥有事求父皇,所以才跪在这里,哥哥并没有惹父皇生气。你快些回去吧,这里太冷。”看他的脸色已经有些发紫,我舔了舔干裂的嘴唇努力说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