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玉说得很是平静,然而白秋却被他话中“心慕”两个字吓了一跳,眨巴着眼睛呆呆地看着她。

“……不过我也不是不明白你的想法。”

奉玉凝视着白秋的眼睛慢慢地说。他既无意改变主意, 也不准备将手从她脸上拿开。

奉玉的手指轻轻擦了擦白秋柔软的面颊, 只听他道:“你要是觉得现在还同我不熟,不太适应, 我们重新开始便是了。”

“……!”

白秋没料到奉玉会这样说, 因对方对她温柔得太过, 她反而觉得愧疚。想了想,白秋也不知该接什么话,便配合地问道:“要怎么重新开始?”

“你不要像之前那样躲着我、怕我,偶尔过来让我抱抱,像对待一般人一样便是。”

奉玉摸了摸她的头,回答道。一顿,他又说:“要是偶尔觉得同文之仙子睡不惯了,就回来住仙宫。”

其实从当初两人在凡间相处的细节,还有白秋答应文之仙子请求的果断程度来看,奉玉都能猜得出她原本约莫就是只喜欢被人抱着睡觉的狐狸。只是文之仙子是下凡来历劫的,这一世能用的财产堪堪够她上长安而已,住得自然是不太舒服的,也难为白秋这么只娇生惯养的狐狸,能和她抱在一起睡这么两三个月。

白秋听得脸红,但她这会儿没有毛发可以挡了,只能温顺地点了点头,答:“嗯。”

他思索片刻,又问道:“你原来可还有什么事想同我一起,但后来没做成的?”

这个问题总算好答了,白秋想都没想就脱口而出道:“过年。”

奉玉也很是果断,听她说完便应道:“好。”

“……嗯?”

还没等白秋反应过来奉玉这个爽快的“好”字是什么意思,便已感到奉玉在她脸上咬了一口。白秋来不及躲,就已听他道:“不过我这几日要出门一两日,本来想明早再同你说……天帝会定期召集天官讨论公事,虽没什么大事,但总要离开一阵子。这两日麻烦你照看文之仙子,有什么事就传信给我。我应当在除夕之前就会回来,不必担心。”

白秋还什么都没问,奉玉已经自己将该交代的都交代清楚了,她想想自己是不是该有什么再问问的都想不出来,最后只好乖乖点了下头。

奉玉看着她一笑,又留恋地摸了摸白秋的脸,倒没有再说什么。

……

因为是两人说开以后的第一夜,白秋原本以为自己今晚肯定睡不着,谁知道她一沾枕头就又睡着了,还睡得挺好。

奉玉几天后果然出发回了天庭一趟。这日文之仙子已经按照惯例去同收留她的僧人主持打招呼了,故而白秋抖抖毛从被子里拱出来时,小厢房里已是空荡荡的,她刚打了个哈欠想出去找人,便看到奉玉在桌上给她留了纸条。

他要出门的事,奉玉早先就已经同她交代过,故而白秋这会儿看到他留的信也不算意外,只是隐约有点说不出的寂寞之感。不过好在她很快就振作起来,摇着尾巴去寻文之了。

……而与此同时,事实上,奉玉已经重新腾云回到了他的天军营之中。

不同于天地分明的凡间,三十六重天间云雾缭绕,有着不辨岁月的意味。奉玉抵达天军营时,天兵天将都在校场上练兵,震耳欲聋的呐喊声即便隔着数里也能听见。他们远远地看到奉玉所乘的祥云由远及近,俱是振奋,也不知是谁先喊了一声“将军”,不久以长渊为首的天兵天将全都停下了动作,激动地望向奉玉飞来的方向,朝他行礼,不久“将军!”“将军!”的呼喊之声便不绝于耳。

奉玉离开天军营,奉天帝之命下凡护送文之仙子已有数月,不过这点时光在仙界似是不值一提,奉玉在熟练地回应了他们的呐喊。在天兵们恭敬的招呼和注视下,奉玉将长渊唤了出来。长渊一顿,却是不会犹豫,见将军唤他,便随奉玉一并进了天军营的办公处。等与奉玉一起坐下,长渊才好奇地问道:“与天帝会面不是明日,将军怎么今日就回来了?”

天庭惯例的公事会议其实要不了多久,奉玉是提前了一日从长安回来。他也未否认这一点,想了想,只是倒了杯茶递给长渊。长渊自然地接过,往口中送。

下一刻,只听奉玉道:“我想将秋儿带回仙宫或者军营里住。”

长渊一口水喷在地上。

他擦擦嘴抬起头来,见奉玉满脸认真之色,没有开玩笑之意,惊道:“你是准备成婚了……还是准备和白及仙君打一架?!”

奉玉皱了皱眉,道:“何至于如此。”

他略微停了停,又说:“许是有一日会如此,但不是现在。我不过是想带她四处看看,秋儿年纪尚小,好像不止是凡间,便是仙界也不是很熟悉。她对许多事好奇得很,我想既然有机会,与其经其他人之手,不如由我自己慢慢教她。”

长渊微怔,张了张嘴,良久方道:“将军你……倒是有心。”

“……不过现在说这些也为时尚早。”

奉玉一顿,也承认自己心急。他抿了下唇,又问道:“即便要将她带回来,至少也要等到将文之仙子的事处理完了再说。对了,长渊,可否请你替我寻些凡间过年之物来?我从天宫回来后再来取。”

“是。”

长渊熟练地应声,见奉玉没什么再要交代的,便安稳地退了。奉玉因是提早回来,此时倒没有什么事做,独自在桌后又静坐了会儿。

他倒是想快些将文之仙子的事了结,只是文之仙子此行虽不太麻烦,时间却着实急不得。待春节结束后,离春闱还有一月有余,接下来要如何行事,总还能再考虑考虑。

……

转眼过了数日。

奉玉回来这日,正是除夕前夜。尽管之前说好了重新开始,可是白秋再见奉玉还是觉得有点不知所措,而且因她感觉自己已在凡间待了好久,见奉玉从天庭归来,忽然觉得恍惚隔世。两人再度碰面无话可说,白秋想问问天庭有没有事,但还未开口,便感到奉玉揉了揉她的头,问道:“这几日,文之仙子这边可有什么异状?”

白秋忙回答道:“没有是没有,不过因离春闱的时间越来越近了,她先前投出去的文章又没有回音,文之她看起来好像有些焦虑……你自己瞧。”

白秋回答时神情便有些担忧,此时她将奉玉领到文之仙子暂住的小厢房窗前,往旁边一让,就让他往里看。

奉玉顺着她的示意一看,便见苏文之坐在窗前埋头苦读,她的嘴唇跟着书上的内容有意无意地动着,可是没有发出声响,眉头微蹙,看起来很是认真。

此时都已入了夜,又是冬夜里,整个长安城都沉浸在辞旧迎新的喜庆之中,唯有此处只有一盏寒灯,几卷书本,看着有些萧条。

奉玉看过文之仙子的命书,扫了几眼便知大致。他轻叹一声,道:“稍安勿躁吧。”

转头,他又回头面无表情地轻轻掐了下白秋的脸,道:“文之仙子好歹也是个女子,说让我看就拉来让我看了,你这狐狸怎么一点醋都不吃的。”

“……诶?”

白秋一懵,有点搞不懂奉玉怎么又不开心了。

奉玉却是轻叹了口,心想着以后吃醋也要教她,但此时不提,只转了话题道:“……罢了,你先随我上仙宫来,我有东西想给你看。”

白秋有些好奇,便随着奉玉上去了,然而等她看到仙宫崭新的样貌,还是吓了一跳,怔怔地看着眼前,说不出话。

奉玉道:“……如何?之前说好了陪你过年的。”

第26章

他们原来在凡间住得将军府已经回不去了,故而若是要过年肯定是在仙宫之中, 白秋或许还会和文之仙子一起吃顿寺庙里的素饺子。所以白秋是想过奉玉是将仙宫换了样子的, 但即使如此, 在看到仙宫样貌的一刹那,她还是恍惚了片刻。

黛色的瓦片,暗朱色的石墙,飞起的檐角与一根根整齐的屋柱。

奉玉将整座仙宫都变作了昔日将军府的模样, 从门槛台阶到屋檐皆是,甚至连墙上的漆都有一点时光留下的黯淡,大约是为了同原来更像,奉玉甚至驱散了本该萦绕在仙宫四周的缥缈的云雾,此时若非这座府邸还在云上, 白秋几乎要以为奉玉是将她真正带到将军府门前。

此时两扇大门前已是挂上了金红色的灯笼, 贴上了福字, 有了点和整个长安相称的节日的味道。

奉玉看着白秋微讶的神情, 淡笑了下, 道:“凡间节日的气氛同仙宫不是很合适,我想了想还是觉得该如此。不过因为我这几日大多还是在天帝的天宫里, 装饰之物还是麻烦了长渊找来,我自己挑选了一些, 大致摆弄了一下。春联之类的东西我都给你留着了, 你要是感兴趣, 明天可以自己来摆弄。”

白秋简直说不出话, 激动地嗷嗷叫。她不好意思用人形兴奋, 化成狐狸原地绕着奉玉跑了两圈,然后撒腿就要往将军府冲,被奉玉哭笑不得地拦腰把狐狸抓回来,道:“里面还有些地方我没弄好,现在只是先给你看看的。你今晚还是先去同文之仙子住吧,明日就能完成了。”

他说完,稍微一顿,又道:“当然,你要是决定今晚就补上我们之前未完的洞房花烛夜,倒也可以留下来。”

说着,奉玉神君若有所思地看了眼将军府上悬挂着的红灯笼,接着凤眸微垂,轻睨自己怀中的小白狐。

白秋在他话音刚落时,就已从头到脚红了个彻底,她察觉到奉玉眼中的戏谑之意,哪里还敢接他的话,恨不得“嗷”地一声团成一团。可她想想又觉得不对,忍不住结结巴巴地辩解道:“当初洞房花烛夜,又不是我不愿意的……算起来也不是我欠你,是你欠我呀。”

奉玉眸中的笑意此时已经掩不住,白秋也意识到自己一时口快惹了祸,生怕奉玉接下来就接一句“那我今日还你”,急道:“我、我回文之仙子那里去了!明日再来帮你!你也早点休息呀!”

说着,白秋就扑腾着要往地上跳。奉玉倒没有真为难她,抿唇一笑,道:“好。”

说完,他将白秋安全地送了回去,等看着自家狐狸蹦蹦跳跳地进了文之仙子的厢房,这才缓缓回归。

转眼已是次日。

除夕当日要从早准备,白秋起床后信守承诺得很,一大早便起来去寻奉玉。虽然昨日奉玉还说里面没有准备好,但今日她已完全看不出来没准备好的是何处。她熟悉将军府的结构,只觉得这里处处都同过去是一样的,不过因为没有外院中走来走去的侍者随从,府内显得分外安静。

唯一有些意外的是奉玉自己也换了身与他在凡间常穿的衣物相似的服装。

白秋看着他本就恍惚,当即便觉得想亲近但又不太敢动。奉玉却是行动如常,他向来会哄狐狸,主动掏了点春联挂饰之类的东西让她去玩。白秋果然高高兴兴地拿着去贴了,奉玉在旁边看她玩,就是白秋贴到门神的时候,他上前多看了两眼。

良久,奉玉点评道:“画得的确很是英武,不过还是不及本人。”

白秋这时都欢欢喜喜地贴了大半,忽然听奉玉在她背后凑得那么近又说了这么一句,便想起奉玉也是武神,不知会不会有机会,动作便不知不觉停了下来。

奉玉见状一笑,就着她的手帮她把门神贴上了。贴完,他顺手将白秋整个抱起来,让她去贴上面的横批。白秋本来觉得自己跳一跳也够得着,再说实在不行她能飞的,于是被抱起来反而惊呼了一声,她慌慌张张地贴完,这才重新被放下来。

因文之仙子即使是除夕也要苦读,白秋不便打扰她,这一日大部分时间都在奉玉的仙宫里玩,还将奉玉那里顺来的春联什么的拿回来贴在文之仙子的小厢房门框上。唯有晚上时,苏文之意思意思去同寺庙中的和尚以及其他寄宿于此的贫家学子一起吃了一顿素饺子,她虽晓得白秋不必吃东西,却还是带了两个回来给她尝尝,白秋自是开心地吃了,等苏文之入睡后,她才又跑上仙宫,同奉玉说话。

奉玉早已在幻化成凡间府邸的仙宫中等她,桌上备了点简单的酒和小菜,见白秋过来,他便望她杯中斟了一点酒,道:“我记得你不是很能喝酒,就稍微尝一口充个样子吧。”

白秋点点头,拿起酒杯喝了一小口。仙酒的香甜之气漫入口中,颇为醉人。她听奉玉问她道:“今日可算是开心了?”

白秋一顿,脑袋又轻轻地点了点,说:“很高兴!”

话完,她微顿片刻,又道:“……谢谢你。”

白秋打量着他们现在正坐着的这个院子,若说心中全无感动,又如何可能。

奉玉道:“那就好。在凡间之时,我的确都未有什么时间好好陪你,若你还有什么想做的,想到了便告诉我就是。”

白秋“嗯”了一声,但她想了想,又觉得过意不去。

奉玉专程将天宫弄成如今这般,其实只是因她说当初想同他一起过年。她是很开心,但是什么事都让奉玉替她考虑了,却觉得有些愧疚。

白秋忙说:“那你若是有什么想做的,也可以同我讲。”

奉玉微笑了一下,应道:“好。”

他抬手替白秋理了理掉在脸边上的碎发,看着她小口小口抿着杯子里的仙酒。仙宫中的风倒是不大吹得伤人,但奉玉怕她喝醉,便还是将她往自己身边护了护。他思索一瞬,问道:“说来,现在离春闱只剩一个月,顶多再多上几日了。秋儿,待文之仙子这边的事结束以后,你可有什么……”

奉玉本想问问她有没有什么想法计划,若是顺利,再问问她若是有合理的理由,可愿随他去天军营住一段时间。然而他话还没说完,就感到小狐狸这边的动静不是太对,一低头,便见她不知何时放下了杯子,已往他怀里自然地埋了埋,呼吸均匀。

奉玉一愣,抬手摸了摸她的脸,感觉不像是完全喝醉酒,更像是玩得太累又喝了点酒,于是昏昏欲睡真的睡着了。

见状,奉玉便也弃了询问的念头。他不禁一笑,将白秋又往自己怀里护了几分,拂袖熄了灯笼,这才将她抱起,安稳地送回房间里。

……

这个时候,在除夕无数摇曳的长明灯火光之中,侍郎府邸的书房中亦仍有一盏灯光通达天际。

新年夜,不少人熟睡之时,秦澈却还在翻阅这些日子积累下来的学子送来的文卷。虽说都是举子,水平也参差不齐,但他们的才学终究还是在一个稳定的范围之内,太好的难得,太差的却也少见,几十份不是太好不是太坏的文章就这样一口气读下来,秦澈难免感到有些疲劳。

他觉得眼睛有些发疼,便忍不住闭上休息了片刻,同时闭目凝神地将刚看完的一份放在一边,又伸手随意地摸了另一份。在看过这么许多举子的作品之后,秦澈心里其实早已没什么期待,正因如此,当他睁开眼看到这份文卷上写的字时,可谓是猛然在昏昏夜色中精神一震,瞬间坐直了起来。

漂亮至极的书法!

秦澈已许久未看到令人惊艳的佳作,即便他早已阅遍百家字,看到眼前之作仍然眼前一亮,因而不禁拿在手上端详了好一会儿,只觉得哪怕此人文采不行,光凭这一手字,将来便可闻名于世。

文人少有完人,书法如此之好,用于其他事情上的精力就会变少。秦澈摆弄书法许久,才依依不舍地将注意力放到作品内容上,此时心里预期已自然地减少了些,不过,谁知待他将注意力放到作品之上后,却仍然越读越精神,越读越惊讶。

历届举子中的确不乏有惊才绝艳之人,但这些人大多早已才名远播,而那些早有才名的学子递来的作品,秦澈皆已优先看过。另外,他对往届举子中才华特别横溢者的名字或风格亦都有印象,然而却还不曾见过这么一位。

秦澈微微晃神,良久才反应过来应该先看名字,连忙将视线投到作品的署名之上,以手一点,便在心里顺着字将名字读了出来。

——苏文之。

这三个字同文章一样漂亮,只是……果然从未听人提起过。

第27章

春节过后,春闱备考便进入了最后关头, 哪怕长安大部分市民还在期盼即将到来的元宵灯会, 文之仙子所住的寺庙小院之中, 苏文之与其他寄宿于此复习迎考的寒门学子之间,却已经笼罩起一种焦虑的氛围。

“……这样就可以了吗?”

苏文之就地起了香炉,对着端坐在院中的白秋恭敬地拜了三拜,遂将三支清香插入香炉之中, 待一套流程做完,才询问地看向白秋。

白秋严肃地点点头,回答:“可以,许愿内容也没错,这样我就能帮你了。等到科考那三日, 我会将你完全变作男儿身, 这样即便他们要脱衣检查也不会有问题, 待考完之后, 你自然会恢复原状。”

苏文之自然很是感激, 躬身朝白秋郑重地道了谢。如今到临考前,即便是对自己的才学极有自信, 苏文之也不由地感到紧张起来。她过去从未想过自己考前竟也会依赖于求神拜佛,但不可否认, 这种时候有这么一只小狐狸陪在她身边, 着实令人安心了许多。

道完谢, 苏文之的视线在白秋身上轻轻一扫。她忽而一笑, 道:“秋儿, 你今日真漂亮。”

“……诶?”

白秋也是第一次行将女子以障目之法变作男子的仙法,本来正惴惴的,没想到会在这时听到文之仙子的夸赞,下意识地抬起头,迎上对方温和的视线,当即愣了下,脸红道:“当真?”

苏文之并未立刻回答,只是仍然温柔地打量着她。

白秋今日为了帮她成愿,特地换了套富丽华美的正装。娇柔的身体被大气隆重的华服一层一层包裹着,宽大厚重的云袖随着她端正的坐姿对称地垂在身子两边,金红色的仙绸上绣着大朵大朵的牡丹花。白秋乌黑的长发垂在身后,发间缀了花和金色的铃铛,她今日特意化过妆,额间的红印被有意描的嫣红,唇上点了朱。她本就是明丽清灵至极的长相,如此一打扮,犹如红莲绽放、牡丹开花。苏文之未曾见过别的仙子,可望着眼前,却已觉得世间绝色不过如此。

白秋的眼神很是清澈,期待又有些不安地看着她。苏文之生性敏锐,自是能觉出白秋最近的感觉与之前不同了,故而她一顿,先是肯定地颔首,继而笑着询问道:“自然是真的。不过说起来……你头发上这对铃铛,我之前怎么没见你戴过?”

“啊。”

白秋一愣,迎上苏文之探究的目光,脸上红了几分。她下意识地侧头去摸挂在那里的金铃,铃铛随着她的动作摇晃了下,发出清脆的“叮叮”两声。

这其实是奉玉年后才拿来赠她的礼物,刚收到没几日,之前一直不太好意思戴,今天发觉和正服颇为合适,这才偷偷摸摸系在头发上,文之仙子肯定是没见过的。

奉玉这段日子赠给她的东西不少,小花、小发簪、小铃铛……说是回赠她在凡间给他的护身符。因奉玉挑得都是些精巧可爱的小物件,即使收下一件两件也不必有太重的人情负担,白秋原本羞赧于收礼物,但奉玉赠之有名,她又看得很是喜欢,就还是羞涩地收了,谁知奉玉隔一日一件,隔两日一件,等回过神来,竟是已从奉玉神君那里收了许多。近日她戴上新饰品蹦蹦跳跳时,总能见到奉玉含笑望着自己,倒令白秋害羞得很。

这会儿面对苏文之的询问,白秋也不知她是怎么在自己一身新装中就准确地注意到这个铃铛的,只得抬手摸了摸,不太确定地询问道:“好看吗?我戴合适吗?”

苏文之见白秋被问到这对铃铛时的神情,又见她只是脸红不知如何回答,心中已有八九分了然,却也不拆穿,只笑着开玩笑道:“好看,很合适。若我果真是男儿身,定是要想方设法求娶你为妻的。只可惜在下心有余而力不足,唯有眼睁睁看着美人投入他人之怀,仙子若不嫌弃,不如等我来生转世投了男胎,再来寻你。”

白秋被她调侃得脸红,连忙摆手道:“哪儿有这么夸张。投男胎就算啦,不过……”

她望着眼前目光清澈却对自己身世一无所查的文之仙子,倒隐隐有些期盼。她想了想,隐晦地说:“等春闱过后我就要走了,你日后若是想起我来,记得来找我呀。”

苏文之笑了笑,心里很是不舍,却还是道:“好。”

她停顿片刻,又说:“我虽然之前夸下了海口,但其实也不敢说自己有十分把握能进士及第。我若是及第了,自当留在京城为官;若是未能及第,便会回南方老家,读一阵子书,再备来年。文之这数月来有劳仙子照顾,日后仙子若是也还能记得文之,不必相助,只求仙子偶尔回来看看。”

白秋自是点头。两人约定好之后,又随意地闲谈几句,因苏文之还要复习科考,等她回了屋子读书,白秋便准备去收拾她自己准备的香炉,谁知一回头,就见奉玉站在身后,也不知他是何时来的。

白秋下意识地就要抬手去掩头发上的铃铛,然而手一抬就被奉玉捉紧扣住,他笑着轻轻抚了抚她的头发,道:“你可喜欢?”

铃铛被奉玉那一碰弄得叮叮作响。在对方的注视之下,白秋莫名有种自己一只狐抱着喜欢的东西打滚以为没人看见、结果一转头就看到当事人的羞窘感,脸上顿时就烧了,但还是硬着头皮点了点头。

说来奇怪,她当初在凡间追奉玉的时候,无论是围着奉玉打转还是求婚都没有什么觉得特别不好意思的,可如今换作是神君追她,她却动不动就恨不得就地刨个狐狸洞把自己埋起来。两人说开以后,彼此之间暧昧的氛围很重,他一笑,白秋就有点不敢看他,甚至想把他塞坑里再踹巴踹巴撒点土。

奉玉见她点头,便“嗯”了一声,继续道:“那就好,我亦觉得衬你。”

说着,他便抬眸打量白秋。

白秋今日是自己偷偷摸摸在仙宫里换的衣服,她以为奉玉没注意到,但其实他早晨就瞧见了。不止是苏文之,其实奉玉亦是第一次见她如此盛装,饶是早知这小狐狸漂亮,在看到的一刹那,奉玉仍是不禁晃神了许久。

都有点想将她藏起来了。

就在奉玉脑海里的念头隐隐约约开始往不道德的方向发展的时候,白秋亦感到眼前人的视线愈来愈灼热,她慌张地闪了闪眸子,转移话题道:“对、对了,神君!春闱那三日的事,我已经同文之仙子准备好了,只等考试就行……你觉得还有什么需要注意的吗?”

奉玉一愣,倒是回想起了正事。

他低头看白秋的神情,知她其实舍不得文之仙子,语气不觉放柔了几分。他抬手摸了摸她的脑袋,道:“不必了,那几日我会陪你一道去,不用担心。”

他稍滞一瞬,又说:“文之仙子在凡间还要留几年,也有几段无人可以相助的大劫。不过她回天之后依然会记得凡间之事,同我一般,到时肯定会来找你。”

白秋点点头,听奉玉神君这么说,她心里对别离的感伤总算散去了些。

……

于是数日之后,待到二月初时草长莺飞之际,长安街头便又重新喧闹起来。

等候多时,春闱终于正式拉开帷幕,来来往往的读书人使得街头巷尾有一种书生特有的礼貌的热闹。

这日白秋在奉玉的指点下用了仙术,等苏文之从厢房里出来的时候,她已经整理好了衣物,收拾好了要带进考场中的物品。

苏文之的身材样貌都没变,她在女子之中身量本就偏高,这日穿得分外整洁,一眼望去便是个清瘦修长的读书人。她的相貌有一种温和干净的意味,一笑便很容易让人心生好感,此时她端正地从厢房里走出来,看到白秋就咧嘴笑了笑,道:“……有点不习惯。”

白秋亦是脸一红,安慰道:“……你适应一下。”

白秋是晓得苏文之此时哪里不习惯的,虽然只能维持三日,但文之现在的确是如假包换的男子了。这几日她若是再跑去找苏文之一起睡,只怕会被奉玉强行从被子里拖出来。

好在苏文之早有心理准备,且她也的确扮演了多年的男子,适应力很强,走了两步便重新自然起来。她感激地朝白秋一拜道:“多谢。”

拜完,她又想起白秋近日总是提起她那位神君前夫也帮了许多忙。苏文之虽不知那位神君现在何处,但也转了个方向,凭空随意一拜道了谢,这才出发。

科考进士科总共考三日,第一日诗赋,第二日经学,第三日时务策论,其中诗赋最重。

白秋送文之仙子出门后,就随奉玉上了仙云,趴在云上看文之仙子进考场。本朝考试允许带书进入考场,基本上考生们除了笔墨亦都带了书本。文之也知今日是她最为安全的一日,应当好好利用这次机会,因此分外大胆地同几位之前有过交情的举子称兄道弟,并且有了些自然的肢体接触,她进考场时,亦坦然地敞开袖子让监考的守卫搜了搜。

只要有了这三日,她男子的身份便可坐实,以后即便有什么露馅的地方,旁人也不会那么容易怀疑她的性别。

文之仙子在众多学目无不精者,但若是高里再要拔最高,她其实最善诗赋和时务策论。故而第一日考完,她出来神情很是轻松,眉宇间隐约还有几分得意。

第二日她进去时比前一日紧张,但出来时轻松照旧。

等到第三日,白秋依旧趴在云上往下看,神情关切。奉玉扫了她一眼,知今日是春闱最后一日,待今天文之仙子从考场里出来,他们就不必再留,白秋多半有些失落。他抿了抿唇,道:“天帝暂未给我安排新的任务,若你想留下,我们等到文之仙子发榜之日再走也不迟。”

“……可、可以吗!”

白秋有些惊喜地回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