奉玉看着白秋的模样一笑,哪怕她现在是人身,他都能看到她脑袋上垂下来的狐狸耳朵。奉玉垂首顶了一下她的额头,安慰道:“你姑且养伤便是,不要想得太多。”

暂时也别无他法,白秋自是点了头。

见她点头,奉玉一笑,抬手摸了摸白秋的脑袋。等摸完,他一顿,道:“我在天军营中还有些公事未处理。既然你醒了,我便先回去一趟,等处理完了就回来,想来应当用不到半个时辰……你稍微在家等我一会儿,若是有事,就用我先前赠你的玉坠子唤我。”

白秋望着奉玉凝视着她的眼眸发愣,觉得他今日分外温柔,因而过了片刻才回过神,连忙慌乱地答应。白秋晓得奉玉平日里在天军营是很忙的,连当初跟着文之仙子之时,奉玉在那个临时仙宫里每日都要批阅不少送来的公文,此番为了照顾她,奉玉到现在都留在仙宫内,昨夜说不定也是衣不解带……

白秋一想就觉得愧疚,尽管奉玉的工作从来不少,可因着她的关系会变得更忙更累,到底还是让人难过。

奉玉却是不大在意,见白秋应答,先是笑着安抚地摸了摸她的脸颊,便抬手将她抱起,一手托着背,一手托着膝弯。他抱起白秋来很是轻松,等将小狐狸稳稳地放回床上,他便见白秋自己变回了狐狸,在床上小幅度地转悠了两圈,钻进被子里趴好。

白秋重伤未愈,大抵还是嗜睡的。奉玉留了些书和打发时间的小玩意放在床边,可白秋看上去并没有碰的意思,反而眯了眯眼有些困了。奉玉摸了摸她的耳朵,再次起身,从屋子里走出去,轻手轻脚地关上了门,往天军营的方向去。

为了方便起见,奉玉的仙宫就建在天军营边上,飞不了多久就能抵达。一小会儿的功夫后,奉玉便已踏进他办公用的殿宇之中,长渊果然已算准了时间在殿中等他,见奉玉进来,长渊恭敬地拱手道:“将军!”

奉玉颔首。

长渊将身子让到一边,把已经整理好的文书案宗给他看,说:“这些日子大致便是这些,天庭常年太平,倒是没有什么特别要紧的。只是您到底下凡了几年,大约是以为天兵天将无人镇着,一些胆子大的恶妖猖狂了许多,除了这次就在我们管辖之地内的妖花,其他地区也有不少类似的恶妖冒头……不过无妨,都是不成气候的,想来不久就能摆平。”

长渊一边说着,一边打量着奉玉的神情。

出了仙宫,奉玉已重新敛起了在白秋面前总算情不自禁软上的那三分,恢复成了平日里公事公办的冷面神君模样。只见他走到桌案之前坐下,挑出重要的几份大致看了看,又飞快地将紧急的几份批阅了。奉玉眉头紧蹙,凤眸清锐,他的长相即便是在神君中也是极为出众的,只是天生气质冷锐,外人便有些难以亲近。

奉玉过去不曾经过情爱,从凡间抱回一个小狐狸娘子还是第一遭,这回又出了事,长渊试图从他脸上找到些与过去不同的神色来,然而还未等他找到,奉玉却已批完了最要紧的部分,注意到他的目光,抬头看长渊道:“……怎么?”

长渊一顿,颇有几分小心翼翼地问道:“近日来妖物作乱的次数的确比往常多些,可其实都不成气候。只是小夫人出了点意外,我怕将军你……是不是想起了当年之事。”

当年仙妖一战,乃是天界大胜,只是天庭的三十六天军也难免损兵折将,其中……不乏有惨烈之战。

奉玉将军冷面挚心,未必不怕失去挚爱之人。如今他孤傲万年好不容易动了一次情,爱的却是个资质尚浅、几乎没什么修为的小狐仙,这一回妖花之事,哪怕是长渊看着,都担心得很,既是担心那狐仙,又是担心将军。

长渊心中忧虑,但点到即止,只是担忧得看着奉玉,未言之于口。

奉玉听他如此说话,似是微微一顿,但旋即道:“当年之事不会再有,昨日之事亦是。”

他停顿片刻,将刚刚批阅好的那部分文书单独分开交给长渊,然后道:“这一部分劳烦你处理,剩下的我带回仙宫去。近日我暂且搬回仙宫办事,若是你有事找我,直接来仙宫寻便是。”

长渊未接话,他自然明白奉玉的意思,见奉玉神情还算平静,倒也松了口气,连忙称是。

第52章

长渊得了令后, 便未继续久留,等收好了奉玉交给他处理的东西, 就公事公办地告辞离去。待长渊走远, 奉玉亦收拾了东西, 等他回到仙宫,已是一炷香之后。

他在屋内留了仙力,一踏进屋子,屋内还是暖洋洋的,床上的白秋已经睡熟了, 小小的狐狸窝在棉被里, 蜷成软软的一团, 身体有节奏地一起一伏,看起来还算安稳。

奉玉走上前去,小心翼翼地掀起被子一角。也不知是不是因听了长渊那番话, 他飞回来时比平日快了些, 心里有些难言的烦闷, 待看到在被窝里睡得好端端的秋儿, 心情才释然了几分。

她睡得安好、平静,同平时一般乖巧。奉玉将手探过去, 想要摸摸她的脸, 谁知刚碰了一下,睡梦的白秋似是感觉到了他的气息, 迷迷糊糊地凑了上来, 脸颊在他手上蹭了两下, 爪子无意识地来寻他的手臂想抱着。奉玉一愣,将手给她,看着白秋搂了他的手心满意足地蹭蹭睡着,半晌未言,良久,方才放下了心。

……

白秋在奉玉的仙宫中养伤养了数日,头几天最难熬,但在仙药的调理之下,恢复得倒也还算快,等养到七八日的时候,已经好了不少。奉玉将办公地点挪到自己的仙宫之中,以便于照看白秋,因白秋还经不得风,奉玉便由着她绕着他转,正因如此,他倒有些意外地发觉,白秋又会不自觉地跑来向他撒娇了。

那日,白秋自己睡觉的时候从床上滚下来磕了点脑袋,奉玉就在屋子里办公,听到小小的“咚”的一声,都还没反应过来出了什么事,下一瞬就感到自己膝盖上多了只钻到他怀里打滚不肯出去的小狐狸。

白秋这段日子还不能外出,但已可以自己下床走走,于是以肉眼可见的速度养皮了不少。奉玉愣了愣,自是高兴她亲近自己,看着怀里打滚的狐狸不觉一笑。但白秋见他笑,却是怔了一瞬,顿时以为奉玉是在笑自己。

她其实也晓得自己的举动是太会给奉玉找麻烦了,只是多少抱了奉玉会哄自己的侥幸心理,此时看他一笑,纤细敏感的狐狸心当即受了打击。白秋有点后悔了,沮丧地垂了耳朵决定亡羊补牢地跳走,谁知刚一跳,就被奉玉抱了回来。

“跑什么?”

奉玉淡淡地道。

“你伤还没好,不要乱动。”

白秋被奉玉抱着,到底还是有些不好意思,不敢直视他的眼睛,只在奉玉的眸子扫过来时不安地甩了甩她的九条白尾巴。

奉玉慢慢地揉了揉她,一边揉,一边不着痕迹地看着白秋身上的伤势。她这会儿是狐形,伤口不大看得出来,不过倒是可以看看毛发的涨势。她那日掉下来不少白毛,如今都已断断续续地生出了新的,至少白秋又敢照镜子了,有时候奉玉会瞧见她在床上仔仔细细地梳理自己毛发,大概是期待着赶紧长好。

奉玉在摸到她肚子时手不自觉地一顿,目光在白秋的胸前轻轻滑过。她那先前自己拔掉的心头毛这几日长出了一大截,大约是随着其他毛发生长一起长出来的,也算一点点小小的因祸得福。

奉玉抱着白秋,在心里默默算着何时可以渡气给她。虽说白秋现在看着活泼,但身上的伤其实还是靠着仙药才能不疼,实际上并未痊愈,她周身的仙气都还是乱的。奉玉思索了一会儿,看自己的公务已经处理得差不多,索性暂时不管了,起身取了梳子回来,将白秋放到腿上,准备给她梳梳毛。

白秋一见奉玉拿梳子,早就激动坏了,高兴地化作人形,只留九条尾巴在外面,然后把自己连尾巴一下子塞进奉玉怀里,等了一会儿见他没什么反应,才疑惑地回头,谁知正巧撞见奉玉玩味的眼神。

白秋顿时结巴了起来:“怎、怎么啦?”

难道奉玉没准备给她梳毛?只是想给自己梳梳头发?那把她抱腿上干嘛?!

白秋生怕自己会错了意,神情颇有几分尴尬,然而奉玉未答也未立刻移开视线,只是定定地注视了白秋许久,盯得她开始不知所措地晃尾巴,方才道:“无事,不过我替你梳尾巴,你要如何谢我?”

白秋一愣,没想到会得到这么个答案,既为没有会错意而松了口气,又因不知如何回答而心头一紧。想来想去,白秋试探地道:“谢、谢谢神君?”

“不谢。”

奉玉一笑,似是得了这个回答已经满意了,取了她的尾巴帮她梳理。

白秋眨了眨眼,默默将还未说完的“要不我帮你梳梳头发”咽了回去,抬头蹭了蹭奉玉的下巴。

等梳完已是一盏茶的时间之后,奉玉将剩下的几分公文批完,时辰便差不多了。尽管他如今大多时候在仙宫内办公,可终究只是挪了办公的位置而不是休假,平日里工作总离不了天军营,每日还要回去几趟。

白秋亦是晓得如此。在凡间时奉玉便是早出晚归的,回到仙界其实也没什么不同,近日她起得晚,每天早晨醒来,奉玉都是已经从校场回来了。奉玉即使留在仙宫里陪她,看起来仍是很忙的,白秋见他要走,连忙主动接了梳子从他身上下来,乖顺地自己坐在一边。

奉玉倒是犹不放心,摸了摸白秋的脑袋,道:“我去去就回。”

白秋点了点头,朝他告别地摇摇尾巴。

待送走奉玉,仙宫中便只剩下她一人,于是突然空寂了许多。奉玉是独居的,既没有弟子,也没有点化童子,偌大的仙宫中只有他一个人,不过因为离天军营近,倒也没有什么不方便之处,天庭递下来的天命书或者其他神仙递来的信件都会直接送到天军营里,天兵时常也会出入。这几日白秋吃的一日三餐,也是天军营的厨房里送来的。

不便是没有,只是白秋如今不能出门,奉玉一走,她就多少有些寂寞,刚睡醒也不想睡了,索性就在屋子里转悠,拖了个垫子到窗子底下晒太阳看书,刚看了一会儿,忽然,她精神一震,竖起了耳朵。

白秋一愣,是有访客来了。

神仙可以感气,不必外出开门就能知道来者是何人。按照常理,对方若是有意拜访,主人家是能够察觉到是谁的,但白秋现在仙气还未恢复,没有办法感,故而疑惑了一瞬,想了想,便多穿了两件衣服往仙宫外走去。然而等她看到外面的人时,却是不禁怔了怔,惊讶道:“……桓羽?!”

桓羽站在奉玉神君的仙宫同天军营的交界之处,此地寻常来说都会有天兵镇守,但今日大约是天军营里有什么集合之事,暂时没有人,只是设了禁制。他看起来比之前要瘦了些,桓羽本就是纤细的身形,如此一来,便显得有些单薄。他穿了件原来常穿的紫色衣袍,今日在风中一扫,衣服看起来空荡荡的。

白秋眨了眨眼,下意识地问道:“你怎么在这儿?”

桓羽原本神色忐忑,看到白秋从仙宫里出来,似也吃惊了一瞬,但好在有心理准备,马上又平静下来。他顿了顿,道:“……自是来看你的。你的伤如何了?”

他停顿片刻,又问:“这里是神君的仙宫,你有权限放我进去吗?”

说着,桓羽心情略有几分复杂地看了眼白秋。

那日在森林从妖花里逃出来之后,他便已猜得了白秋便是先前大家口中的“神君夫人”,之后来山神大会的其他人亦是这么说的,大家已议论纷纷许久,只是苦于见不到白秋本人,如此,哪怕桓羽原先还有几分不确定,这下变成了十分肯定。不过饶是这般,桓羽心里清楚是一回事,亲眼见到白秋从奉玉神君的仙宫里走出来又是另一回事了。

奉玉神君乃是上古神君,他的仙宫并非是谁想进就能进的,周围威压很重。桓羽的一两百年修为在神仙中还是年幼的后辈,他先前等神君夫人的时候,最近也就走到十米开外等待,现在靠得更近,已是被压得心中生出许多敬畏之心,丝毫生不出硬闯的心思。然而白秋站在门口,却像是未曾察觉什么不对一般,除了奉玉神君根本没拿自己的神威压她之外,没有别的解释。

白秋一时还没有看懂桓羽神情里的纠结之色,听他这么说,连忙反应过来,跑去解开禁制,放他进来做客。

第53章

眼睁睁看着修为比自己还低的白秋轻轻松松解开了老土地神都未必能解开的禁制, 桓羽看着她的目光更复杂了。不过复杂归复杂,仙宫还是要进的,他跟着白秋走进去, 看着白秋熟门熟路地将他带到待客的雅间, 取了茶具出来倒了茶。

白秋其实也没来过雅间, 她大多数时候都在卧室里待着,因此取东西难免有些生疏笨拙。桓羽见状,想起她伤势应该未愈, 便默不作声地搭了把手。

“谢谢。”

白秋见桓羽主动帮忙,面露赧色。

桓羽轻描淡写地道了句“不谢”,接着, 视线便不自觉地落在了白秋身上。

螓首黛眉,杏眸丹唇, 眼波如水。

她的长相还是如先前一般的, 桓羽却忽然有些疑惑为何从前包括他在内, 竟是从未有人生疑。她明明生得这般标致……怔然片刻,桓羽才想起白秋平日里都是原型蹦来蹦去的, 除了他与小玉, 只怕至今都没几个人见过她的人貌。

“……怎么啦?”

白秋被桓羽盯得不大自在,不觉问道。

桓羽听到白秋的声音一愣, 这才大梦初醒地回过神。他看着白秋清澈天真的杏眸, 神态即便不有意扭捏也有三分羞色, 终是抵不住好奇, 下意识地问道:“所以你同奉玉神君……果真是……?”

桓羽话还没问完, 白秋已经从耳根红到了脖子。

她哪里想得到桓羽会一下子问得这么直白,脑海中一瞬间浮现的便是这几日相处之景,当即心虚得很。她张了张嘴,却涨红了脸说不出话来,憋了半晌,才努力地喃喃解释道:“还、还好,我们是……我们不是……嗯……我也不是不喜欢他,但、但……”

白秋说得颠三倒四,试图解释可又解释不清楚。然而桓羽也根本没有在意听白秋的话,她的神情在他看来已算是充分说明了原委。不过,桓羽倒也未打断她,只是看着白秋的样子,静默了片刻。

老实说,直至此时,他坐在奉玉神君仙宫之中,仍是觉得难以置信,尤其是看着眼前羞涩内向、好像自己也对神君夫人这个称呼坐立不安的狐仙,愈发怔然。

白秋生得的确是好看,只是同桓羽以及其他山神想象中的神君夫人,多少有些不同。别的不说,至少年龄是肯定对不上的,原先大家以为同奉玉神君在一起的即便不是上古神女,也该是几千岁的女仙……倒不是说白秋这样的不行,就是实在想不出他们是怎么认识的。

总不能是奉玉神君偶尔路过哪座山头,见有只狐狸长得可爱就抱回来了吧?!

桓羽出神一瞬,但想出来的可能性连他自己都不信,随即摇摇头。

桓羽想得很是纠结,白秋这个时候却是解释了一会儿见解释不出,索性沮丧地放弃了。她顿了顿,努力做出稳重镇定的模样,看着桓羽道:“对了,比、比起这些,你的伤怎么样啦?”

“……我?”

桓羽原本正在思索,忽然迎上白秋担心的视线,似是没有想到她会问起自己,怔住一瞬,呆了呆,才道:“……还不错。我伤得要比你轻,修养几日就好了。”

说着,大约是为了让白秋放心,他稍稍一停,便将自己的翅膀和尾羽放出来,让白秋瞧几乎已经生长好的羽毛。桓羽到底不能就在这里把衣服脱了让白秋检视,如此一来倒是直观些。

白秋看了看他的羽翼,同时也能觉察到桓羽的仙气已经稳固,虽说他看上去比原来憔悴、仙气也虚弱,不过比起当初刚从妖花腹中的情况,着实已是好了不少。

白秋松了口气,继而局促地一顿,又关心而忐忑地问道:“那……小玉呢?小玉他们现在还好吗?山神大会那边现在如何啦?”

桓羽从她话里听出一丝气弱,知她是为自己住在神君府邸不曾回去心虚,不由得意味深长地看了她一眼。

白秋的确心里有些惴惴,自从被奉玉抱回仙宫养伤后,她还未出过门,简直如同与世隔绝一般。哪怕从奉玉那里知道他们的关系已经公开,可外头的人到底反应如何,仍是未知。

白秋明知现在她只需要好好养伤不必多想,可是不安之感却终究难以控制,此时见桓羽眼神怪异,她不觉紧张地绷紧了后背,问:“怎、怎么?”

“……没什么。”

桓羽回答得平静,但目光却未收回,仍是注视着白秋。

老实说,他已是性格极为平静的人,也极少八卦,虽然他本也是为神君夫人而来,可他在意的只是对方的美貌和能不能帮到自己而已,老实说对对方的身份背景都不关心。然而现在饶是他都不由得吃惊了许久,那么山神大会那边的情况自然是……

爆炸了。

想到山神那边如今讨论热烈的程度,桓羽同情地看了眼忐忑的白秋,口中却是普通地答道:“小玉自然是挺不错的。除了我们两个之外,其他人又没有被妖花吞,顶多是受了点惊吓。如今除了我还在养伤,其他人习课或者下凡皆是照旧,山神大会几乎没有受到影响,你不必担心,老实说,比起旁人……倒是你……”

桓羽说到此处,不觉一顿。

他本来就是来看白秋伤势的,也不知怎么的反倒是变成了白秋慰问他。此时,他小心翼翼地看了看白秋的模样,见她脸颊红润、眼眸清澈,方才松了口气。

他咬了咬唇,道:“有一件事,我是专程来向你道歉的。”

白秋愣住,然而还不等他反应,只见桓羽郑重地坐直,膝盖微挪,往后退了几分,接着躬身稽首,竟是要行大礼。白秋吓了一跳,哪里受得住桓羽这般隆重的礼数,吓得赶忙往后一步也要行回去,两人一时僵持。

桓羽道:“虽说主妖妖花逃脱现身是谁都不曾料到的事,但若非我当初纠缠于你,后来其他山神也不会有意将我们二人凑成一组。若是没有先前这般事,一组的人里定不会只有修为加起来都不足三百的你我二人,即便遇到千年妖花也不至于全无抵抗之力……此事归根结底,是我连累了你。”

桓羽这一番话,一听便能知是他卧床休养的这段时间之内想了几日才想出来的,以桓羽的高傲,能如此道歉着实令人吃惊。白秋动了动嘴唇,竟不知回应他才好,良久,才道:“这不是你的错呀。”

桓羽摇了摇头,口中沉稳道:“并非如此。尽管我们都是晚辈,但我修为终究要高你一百余年,按理来说我们二人一组,我本该护你,却因恃才傲物,只想着炫耀而失了警惕,以至于我们遇险时立刻就没了先机……落入花腹之后亦是如此,明明我要来得年长,可又乱得丢了分寸,借了你的火照明,倒害得花腹收了大半……你先前在妖花里对我说的话不错,我嘴上说着样样要争第一,实际上不过是自以为了不得、什么都想要罢了,要是真如你所说的我日后样样夺了第一,却唯独失了第一美人,想来依旧会耿耿于怀……遇事不首先考虑自己之责,只想着寻他人助力,是我之误。”

桓羽检讨得很是深刻,他神情认真,同平时相比简直像换了一个人,可白秋却接不上话。桓羽误以为她在花腹中很冷静,可却不知她是被吞过一次才这样的,头一回被吞进去的时候,未必表现得比桓羽好。

白秋想了好一会儿,才结结巴巴地道:“那、那你接下来准备做什么?”

“……山神大会之后,回南禺山吧。”

桓羽想了想,道。

“说来,能够想通这些,我还要谢你那一言。”

白秋连忙摆手道:“不用不用,我又没有说什么……”

桓羽见她这般,倒也不算意外,只颔首便没有再接话。

桓羽道完谢后,两人之间的气氛便突然有些尴尬,尽管他们都坐回了座位前,但却没什么话说。桓羽是讲完了专程过来说的事心中释然,白秋则是平白被道了谢还觉得茫然。他们安静了一会儿,最终还是桓羽率先开口道:“说来,秋儿,等你伤养好后,是否还有回来山神大会的打算?”

白秋一愣,先是点了点头,但继而又显出担忧的神情来,道:“有的,但不知道赶不赶得上……”

她的伤还有多久才能痊愈,目前为止连奉玉都没有同她说过准确的日子,只说上药至少要上半个月。白秋知道山神大会已近尾声,她即便伤好了短时间内也不能大动,可能赶不上的。

桓羽却道:“你不必担心,尽管大会最后下凡的机会颇多,你或许不便参与,可即便不活动手脚,同老土地神说一声,只在一旁旁观也是可以的。我虽然已好得差不多,可事实上回去也只在旁观而已……你若觉得可以,不妨再来几日。我……同小玉,都想再同你说说话的。”

桓羽说完,微顿了一下,脸侧已是有些红了。老实说,他自己也不知自己为何还要这般卖力地邀请白秋一遭,只是到底共生死一场,想到她若是始终在奉玉的仙宫中养伤,只怕今日来探访就是最后一面,心里不舍得很。

桓羽神情纠结了几分,白秋却没有多想,听他说可以旁观,便点了点头。桓羽见她点头,一口气微松,接着尴尬地红着脸道:“我想说得就是这些……既然你都知道了,那我就先行告辞了。”

说着,桓羽也不耽搁,匆匆便起身站了起来,白秋回过神,赶忙也跟着起来送他出去。

两人一路只是闲谈,几乎无话,只是走到半路时,白秋步伐忽然一顿。

“……怎么了?”

桓羽本来与她并肩走着,见她停顿,也不由自主地停下来,然而刚一回头,就看到白秋脸上不自觉地露出些欣喜的神情来。

白秋隐约感觉到了奉玉的气息,可她如今到底仙气不稳又不是很确定,不敢乱答桓羽。她自己大约也不知自己此时看起来挺高兴的,只是加快了步子,桓羽见状,自然也只能加快,两人到门口时,正好看到奉玉正同已经回来值岗的天兵打了招呼,正欲回到仙宫之中,听到重叠的脚步声,他便抬起头来。

奉玉的凤眸淡淡地望了过去,扫向白秋和桓羽。

桓羽被这双眸子扫过,心中一紧,不知为何……突然有了些心虚之感。

第54章

奉玉神君容颜俊美而性情孤傲, 在天界颇是有名,他平日里深居简出,在外露面甚少,桓羽是仙品一般的山神,自是没什么契机见他。即便在天军营住了几月,桓羽算下来见到对方的次数, 除了第一回推演课那次和对方来寻白秋那次外, 也就只有奉玉亲手劈开妖花救出他与白秋的那一刹那而已。

同大多神仙一般, 桓羽即便与奉玉不曾有交集,内心却也是敬重上古将神的,故而此时一见,他竟有一瞬不敢直视神君真颜。不过饶是如此, 他仍是瞥见了对方近乎完美无缺的侧脸。

桓羽较量相貌的对象均是女子, 奉玉不在范围之内, 但即便他在, 光凭对方身上的威压, 桓羽也晓得自己绝生不起与之相较的心思。

桓羽从一瞬间的惊诧中回过神来,连忙俯身朝奉玉神君行礼,待对方颔首回礼后, 桓羽便感到他收回了落在自己身上的视线, 转而将目光投在白秋身上。

桓羽静在原地, 白秋却是高兴得很, 她下意识地就想冲过去钻到奉玉怀里, 可是碍于桓羽和天兵在场, 刚跑了两步就难为情地停了下来,这会儿正站在原地不知所措。奉玉倒是不介意的,他上前一步,便将手臂伸向白秋,似要将她抱起,白秋一愣,顿时配合得变成狐狸,顺着奉玉的动作往他胸口一钻,爪子放好,十分习惯地趴成一小团狐狸,脑袋往他衣襟上蹭了蹭,背后的尾巴摇得飞快。

桓羽从奉玉的视线移开,就感到身上压力一减,顿时松了口气,只是一抬头便瞧见白秋如此自然地在奉玉胸前撒娇,而且她自己好像都没意识到自己亲近奉玉亲近得厉害。

桓羽见状,心头也不知是什么滋味。但他明白自己不该久留,连忙看向白秋道:“秋儿,那我告辞了。山神大会那边,若是你伤愈,不妨再回来几日。”

白秋这时才意识到桓羽还在,登时对自己撒娇的举动有点不好意思,见他神情没有异状,才松了口气。白秋赶紧应答地“嗷”了一声,然后从奉玉的肩膀上探出头来朝他挥了挥爪子。

桓羽一笑,拱手一礼算是告辞,便往仙宫外走去了。倒是奉玉,等白秋告别完缩回来,他边低头睨了她一眼,喉咙声音压低,若有所指地重复道:“……‘秋儿’?”

白秋呆了一会儿,才意识到奉玉是在意桓羽对她的称呼。

桓羽其实也没有什么别的意思,只是因为小玉这般喊她,他也就顺理成章地这么喊罢了。因为桓羽实际上比她年长许多,同玄英差不多大,对白秋来说无疑是兄长般的年纪,她便也没觉得有问题,要是奉玉不提,她都没注意到桓羽的称呼。

白秋回答道:“山神大会里大家都这么喊的呀,因为我是年纪最小的,聊天的时候几乎没有人会对我用尊称嘛,所以……啊!”

奉玉今日走得步子极快,两人说话的功夫,他已经抱着她回了寝宫,随手变回人貌。白秋话未说完,剩下的句子都化作一阵惊呼。

同样是被抱着,可当狐狸和当人的视角就差得多了,白秋觉得自己突然悬空,下意识地就探手搂紧了奉玉的肩膀,闭紧眼睛,把自己整个人挂在他身上,等稳定下来,才才发觉奉玉不过是让她侧坐在他膝上,两人一同坐在床榻间。

白秋在他腿上缓缓睁开眼睛,正迎上对方探究的凤眸。

白秋莫名就有点做贼心虚的感觉。她本来就被吓得整个儿贴着奉玉,此时不得不羞涩地挪挪腿后退一点,闪着眸子问:“怎、怎么了?”

“你当真不知道?”

奉玉斜睨她,把着她的腰不让她溜远,嗓子似有似无地压低。

“你同那只孔雀……关系很好?”

奉玉话中有话的语气让白秋心口一紧,生怕自己答不对就会被奉玉连狐狸带尾巴吃了。他放在她腰间的手灼灼发热,白秋不觉一抖,小心翼翼地道:“还、还好,在山神中,我同小玉关系最好,但除了小玉,桓羽便是交集最多之人,又一起被妖花吞过,所以……”

“所以即便家中无人,他又是男子,你还是将他放进来了?”

“……”

白秋被问得一噎。老实说,这个问题她还真没有想过,神仙中少有举止不端者,桓羽又是天生容貌端丽柔美的孔雀族,她对桓羽并没有多少警戒之心,亦没有将他当做危险的男子。此时被奉玉一问,她便结巴道:“可是桓羽并非是不认识的人呀……”

奉玉面无表情地道:“你也认识我,且我们相识更久。若是这样你便放他进来,换做是我,是不是晚上去敲房间门,你也放我进去?”

白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