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为奉玉的身体靠得很近,两人之间的空气温度渐渐地高了起来。

奉玉说要看看她口中流血没有,结果凑近时却变成了亲吻。上一次两人分开的时候根本没有足够的温存,从之前到现在,奉玉近乎一直在忍着,亲热的中断并未使两人之间的关系冷却,反而使得分离变得更难以忍受。

一盏灯的光亮朦胧得恰到好处,但那一点晃动的火光又足以使他们看清对方的动作和神情。

奉玉给了她足够多的时间来考虑,给了她无数次拒绝的机会,温柔得仿佛没有边际。他嗅了好多次她身上有没有酒味,鼻尖蹭在她敏感的颈间,让白秋忍不住发痒地闷哼躲闪,可是身体却不由自主地软下来,一点一点地动情。

他将她抱着推在榻上,拆开了她里衣的系带,手从缝隙间探入。

白秋的身体几乎是一瞬间就僵住了,下意识地道:“别……嗯……”

奉玉俯下身,在她耳边低声问道:“……太重?不舒服?”

“不是……”

白秋面颊早已羞得通红,她之前并不是没有主动提出过要睡奉玉,可是临场要来真的了,她忽然又觉得有点恐怖。他比她想得还要有力得多,感觉陌生得可怕。

白秋试着推了推,可是没推开,于是脸就更红了。

奉玉被她推得想笑,就埋在颈间笑了一会儿,然后他轻轻地拨开白秋掉在脸上的碎发,捧住她的脸,压低了声,缓缓道:“别怕。”

这一句意味明显的安抚非但没有让白秋顺利地平静下来,反而心跳得越来越快,连呼吸都乱了。她有点慌张地抱住奉玉的背,太不知所措了索性闭上眼睛。

借着一点微弱的灯光,奉玉看到白秋慌乱又害羞的表情,气息为此滞了一瞬。

若说他心里就丝毫没有紧张,当然是不可能的。事实上这个时候,光是控制自己的力道、命令自己不要过于急躁,他就已经感到有些吃力。

奉玉定了定神,强行让自己的脑袋又冷静了一遍,这才托起白秋的肩膀,调了调她的位置。

他低头亲吻她轻颤的睫毛,接着嘴唇向下,渐渐落在唇上,明显带着与平日里不同的色彩,极近温柔和缠绵……过了一会儿,才沿向周围,沿向其他地方……

敲门声就是在这个时候响起来的,“咚咚咚”三下,带着军营里特有的认真和严谨。

门外的天兵不知道屋内是什么情况,只是好奇为何将军房内的灯暗得这么早,但明明是暗的,却又有点光。等敲完门,他便高声道:“将军!”

“……何事?”

“报告将军!天庭来的消息——文之仙子,出事了!”

第116章

数个时辰之后, 白秋和奉玉同待在飞往长安的仙云之上。

奉玉的脸色很不好看。

白秋不是男子,因此不大清楚一般男子若是在关键时刻被打断会是什么感受,不过, 她目前可以明确地感觉到奉玉不高兴,非常不高兴, 而且这种不高兴使得他今日的脸色都显得有些阴沉。

昨日晚上有人来敲门之后,他们两个原本在做的事情自是没有做下去。

房间里的气氛顿时变得有点尴尬, 白秋还靠在奉玉怀里,她能够清晰地感觉到他瞬间绷紧的肌肉。和天兵隔门对话几句后, 他压着情绪匆忙地起了身, 到后院泡了凉水。因为来得是天庭的消息不可怠慢,奉玉没有再回庆功宴,却是在屋内临时设书房忙了半宿, 白秋不管何时看他,眉头都是紧紧皱着的。

然后他的脸就一直黑到了现在……白秋能够感觉到他很是生气,因为之后无论她怎么打滚撒娇、主动窝在他怀里蹭他亲他、拿尾巴圈他的胳膊、跳到他膝盖上摇尾巴、挂到他脖子上当毛领子,都没能让奉玉重新开心起来。

这一会儿, 白秋正保持着原型乖巧地让奉玉抱着, 在他怀里担心地跳来跳去, 九条小尾巴跟着四处乱晃。

周围仙风徐徐,除了他们两个之外没有其他人, 奉玉低头看着在怀里着急又担忧地卖力试图哄他的白秋, 心头颇有几分无奈。他将她稳稳地抱好, 低头在她额间亲了一下, 叹了口气道:“乖一点,别闹了。”

白秋被他亲了亲,又被顺了顺毛,稍微有点消停了,但她看着奉玉蹙着眉依旧阴沉的神情,还是不放心,小心翼翼地上去蹭了蹭他,小声道:“神君……你是不是生气啦?”

“……没有。”

“那我昨晚哄你,你怎么都看起来还是很不高兴的样子……”

说着,白秋的耳朵都有点委屈地垂了下去。

奉玉这种时候着实很难高兴得起来,但他听到白秋提昨晚,倒是有点被气笑了,扫了她一眼,不轻不重地隔着尾巴在她屁股上拍了一下,道:“还好意思说。”

他淡淡道:“说要陪我整夜办公,结果没一刻钟就团在我腿上睡着了的,真不知道是谁。”

白秋被他说得脸红,爪子不知所措地拍了拍,有点答不上来。

昨晚奉玉停了动作之后,明明其实好像也算不上是她的错,但白秋莫名有些心虚的愧疚之感,又担心奉玉,方才一直围着他转。况且她也很在意文之仙子的状况,便干脆提出要陪他熬夜办公。

白秋原以为她当初在妖境中也帮奉玉看了不少文书,出来以后应当也不会太难,但熬了一会儿才发现,文之仙子的事是天庭分下来的公务,是奉玉神君个人的工作,同天军营原本的事务大有差别,与战争中的军务也极为不同。奉玉没有让她插手,但白秋光是在旁边看着就已觉得云里雾里,不由得困了起来……白秋怕打扰奉玉工作,因此见他专心后就安静了下来,只在他腿上趴着,奉玉虽忙,却还同她撒娇时一般时不时分神顺她的脑袋。被神君的气息包围,摸脑袋又太舒服,白秋作息本就规律,不知不觉就睡着了。

然后这一睡,醒来就已经是今天早晨。

……昨夜之事,白秋自然是还记得的,光是想起离走火有多近,她的脸颊就有些发烫。

她其实是还好,只是奉玉的状况她多少是有点察觉到了……另外,从他的神情、昨晚在冷泉中停留的时间,白秋都能感到他应当是难受的,因此虽说不能算她的错,白秋还是无比内疚。于是她顶着脸上越来越烫的温度,又轻轻在他衣襟上蹭了蹭,意有所指地安慰道:“没事啦。下次……下次再说,便是了。”

提起这个,奉玉微微一顿,委婉地缓缓道:“等文之仙子这边的事情了结,你不是就准备回家了?”

说着,他静静地看着白秋。白秋原先还不懂,但被奉玉如此望着,一愣,便也回过神来。

等长安这边的事结束,她大约的确是要直接回家的,若不是在意文之仙子的事,她原本这两日就该走了,下回再回天军营、再见到奉玉,还不知道是何时。奉玉情绪不好,除了昨日之故,大约多半是这方面的原因。

奉玉颇为无奈地轻叹了一声,凤眸中的目光在她身上轻轻掠过,只听他说:“……等到大婚之时,我提前去请三五日的假,仙宫禁制加严,天军营的公务暂交于副将。”

干脆把东阳宫封死,禁止任何人进入和打扰,若是天军营有事,就让他们都去找长渊。

奉玉在心里有了打算,但看着怀里软乎乎的白狐狸,转口又道:“……或是直接请一月。”

白秋:“……”

白秋被他说得不好意思,但想到要同奉玉分别这么久,心中却又不舍得很。

这个时候,奉玉沉了沉声,看着白秋懵懂羞涩的神情,一时也没有继续往下说。

事实上,尽管她没有明确地拒绝,但昨晚他从冷泉那里回来之后,白秋似乎就不大敢用人形接近他了,撒娇的时候大半个晚上都是狐形。奉玉有些疑心自己是不是吓到了她,顿了顿,问道:“……秋儿,你可会觉得我太急了?”

白秋一愣,局促地爪子都不知道该往哪里放了,但过了片刻,还是羞涩地摇了摇头,道:“还、还好吧……”

她同奉玉认识的时间其实也有三年多了,若要分个先后的话,幸许还是她先的。

白秋想想,还是静悄悄地将脸埋到奉玉怀里,小声说:“我回去以后……你尽快来看我呀。”

奉玉“嗯”了一声,用袖子挡了挡,替她护住风。

……

奉玉的仙云行得很快,一路往北面走,不久就已离目的地很近。

等快到长安的时候,白秋明显地有些焦虑起来,时不时拉长了脖子往远方眺望,后来索性也不用奉玉抱着了,自己跳下来化成人形,继续踮着脚努力地望。

白秋昨天晚上不知不觉就睡在奉玉膝上,她醒来时,身上盖了条毯子,约莫是奉玉怕她着凉给她盖的,而奉玉还在办公,于是他便也算是膝盖上盖了毯子。然后她大约是迷蒙之间又睡了一小会儿,等再醒来,就已是奉玉准备抱着她出门的时候了。

文之仙子下凡一事,当初是天帝交由奉玉神君处理,算是公务,因此当初由他负责将她推上天命,自是也要又奉玉亲自负责后续的收尾。不过白秋因为十分在意文之仙子的事,听说文之仙子出事,当即着急得要命,便也跟了上来。

奉玉自是清楚白秋与下凡的文之仙子感情不错,因此才抱了她出来。此时,眼看着云间已经出现长安城规整的轮廓,他稍稍一顿,从袖中取出一卷文卷来,递给白秋。

白秋愣了愣,方才接过,疑惑地问道:“这是什么?”

奉玉回答:“文之仙子这一世的命书。”

“……!”

白秋一愣,这卷命书她昨日就在奉玉的各种文卷中见过,但奉玉没打开,她便没有机会看。此时,她有些惶恐地接过,但却迟迟没有打开,只问道:“我可以看吗?”

奉玉答:“看吧。你当初在狐仙庙中受了她的愿,也算结过因果。”

天帝当初将文之仙子下凡之事授命给他时,他才刚刚寻到白秋,其实颇有几分心不在焉。而且这般的事,其实大多数情况来说并不需要由他亲自着手,因此安排文之仙子走上天命并不算什么难事,他几乎没有费什么心思,倒是因为他借此机会教了教白秋,使得文之仙子这件事中,倒是白秋出力不少,也是她要来得用心得多。

白秋听奉玉这么说,便也安心了些,这才将文之仙子的命书打开来读。

仙子下凡的命数由天道所书,关键的节点都已定好,只看她本人如何行事。天兵汇报时将话说得十分可怕,其实文之仙子所谓的“出事”,便是她走上天命后,打劫将至,离回天之人渐近,能不能渡过此劫,结果便看这几日。

白秋不由得紧张到咽了口口水,命书上已写下了这些年来发生在文之仙子身上的事,结局还未出来,但等看清此时的情况,白秋的眼睛不禁微微睁大……

……

关于文之仙子的命书,奉玉显然在她睡着时已经读过,此时并不在意,只由白秋一个人看。与此同时,奉玉继续由着仙云往文之仙子所在的位置行去。

约莫一炷香之后,两人抵达了目的地。

两人未显身形,轻松地进入了凡间的屋舍。

白秋看文字看得太过专注,等看完时,都未曾发现他们已经到了……等一抬头,她才发现自己已经身处文之所处的环境里。

文之如今所在,乃是一处牢狱之中。

第117章

尽管尽量让自己有了心理准备, 可是等真的回到久违的凡间,白秋还是忍不住惴惴不安起来。

一转眼,距离离开长安已有两年之久。

在漫长悠闲的仙界, 没有人会将两年时光当回事。

相比较于无穷岁月,相比较于天道有常, 两年光阴着实算不了什么,铺张点的仙宫中,幸许一场仙宴都未结束……事实上,即使是在浮生须臾的凡间,两年都未必算是很长的一段时间, 可是对于文之仙子的天命大劫而言,两年多时光,二十五个月有余, 显然已经够久了。

白秋这两年来身上的发生的事不算少,尤其对她这般年纪的仙子来说,其实暂时还感觉不到神仙生命的无尽与无趣……两年过去,她这里发生了翻天覆地的变化,而凡龄年长她一岁的苏文之, 显然亦是如此。

白秋与她分别之时,文之仙子刚已以凡身考上进士,雁塔题名。白秋其实目送着文之仙子看遍长安花, 目送她杏林探花, 但于文之仙子而言, 应当是那日放榜归来, 众人皆贺……可她回寺院收拾东西,再回首,却只见屋中一片清冷,再没有那只昔日陪她伴她的小白狐。

自她杏林探花之后,两人便不曾再相见。

此后,据说文之仙子按部就班地过了吏部的关试,从此褪去白衣换官服,正式留在了长安这个波澜起伏的花花之地。

长安本是权势富贵之乡,随便扔十块石头都能砸死八个权贵。苏文之孤身一人上京,本就是一介贫寒的乡贡,举目无亲,上京都只能寄住在寺庙中,相比较于那些原本家就在长安城中且有家族支持的生徒进士,在长安立足已是不易,难免要费些波折。此外,文之仙子的相貌倒也的确给她惹了些麻烦。

文之仙子虽是下凡就化了凡身,但相貌却还是那副仙子相貌。她身条清瘦修长,外貌在凡人看来一张男生女相的神仙脸。

俗话说“三十老明经,五十少进士”,五十岁中进士已是不易,长安城里哪里见过漂亮成这般的十八岁状元郎,光是杏园踏马探花那一日,一路上就不知晃晕了多少年轻姑娘的眼,连公主都看得快疯了。盛世本就民风开放,大家都恨不得来个掷果盈车将她砸死。文之也正巧是说亲的年龄,家境贫寒是贫寒了些,可她这般一身轻的家室也免了公婆妯娌的麻烦,再加上这般金光闪闪的相貌和少年进士的招牌,本身品行仪态正派端正,虽出身小城却意外地见识广远……

有顾虑看不上的人家自是多如牛毛,可是眼热的人家却也不少,还有架不住家里姑娘求的……总之她很是受长安城里的媒婆亲睐了一阵子,家里有女儿的人家也是明里暗里的打听。若按照寻常,文之仙子在此时寻个在长安牢靠有权的岳丈家最是合适不过,可偏生她其实是个女儿身,禁不禁得住打听暂且不论……如何能娶个夫人耽误人家?

总之此事麻烦,她又没有长辈可以帮着抵挡或者张罗,苏文之很是提心吊胆地躲了一阵子,过了几个月才稍微好些。

此后她便一心沉心于官场。苏文之家境出身虽低,但科考上的起点却不错,在官途上虽无家人岳丈可以仰仗,但其伯乐秦澈秦侍郎却是对她真心赏识,愿意带她一二。文之仙子是真有才学,又有心一展拳脚,很快就崭露头角,一关闯过一关,在仕途上显出些光彩来,两年连升数级。

若是寻常凡人,自是不可能升迁得这般快。但文之仙子下凡历劫,是有天道天命推动所为,如今虽然还不到她当年所说的位极人臣、一人之下万人之上,可年纪轻轻,却已算是身居高位。

而如今,天命已走到最后。

即便苏文之当初在长安举子中名声很不错,可事到如今,政治上不可能全无树敌。对手想尽办法给她使了绊子,原先只想寻些人品道德上的把柄,但又晓得苏文之为人清白,因此不过是病急乱投医,没有抱太大希望……上古神鸟以凤为雄、凰为雌,而大约连这些对手都没想到,机缘巧合之下,竟会让他们碰出她是个假凤真凰来!

苏文之到底不是男子,她从南上长安有不少物件证明用的都是亡兄之物。尽管借由天命的方便、她本身周折办法,起初就解决了不少,但不可能丝毫没有马脚。当初媒人上门之时,不少人打探她的出身背景,甚至有人一路探到了老家,起先还没有人往这个方面想,现在情况出了,各种线索串联一气,顿时水落石出!

搜罗来的证据呈上天子,数种罪名多管齐下。如今,苏文之便已身在牢狱之中。

短短数页简单的命书,便这般定下了一位仙子一生的劫数。

白秋这会儿已将命书中的内容读完,她之前没有看过,竟一时说不清是什么感受,因此她一抬起头,看到面前铁栏道道的监牢,胸口便是一堵。

奉玉问道:“看完了?”

白秋点头。她心里自然是十分担心文之仙子的,想到奉玉是负责文之仙子下凡渡劫的天将,忙问道:“这回我们还有什么要做的吗?需要帮忙吗?”

奉玉声音缓了缓,继而摇头,道:“没有。”

“……!”

即便隐约有些预感,白秋仍是心里一沉。

奉玉的目光望向牢狱深处,道:“我的任务不过是将她推上天命,若有单凭凡人之力不可达成之事,便暗中给些运气,相助一二。你是她祭拜过山神狐仙,可做的事倒还比我多些。但文之仙子此番下凡,是为自立一颗文星,关键的劫数,总归还是要靠她自己之力来渡的,你我帮她不得……这一次,只是过来照看。”

白秋这两年几乎都同奉玉在一起,接触天军营、天界的程度都比原先深多了,参加过山神大会、习过仙法剑术,甚至入过妖境见过妖王,比之两年之前,她自是比当时更能理解奉玉这番话的意思。虽说凡人本就难看到神仙,但奉玉这回从一开始就将两人的身形都严严实实地隐了,显然也只是准备在旁边旁观的意思。

说白了,就是来看看情况,若是文之仙子成功,便回天汇报庆贺,若是文之仙子失败,便负责收拾后续,同时去天台接应,无论如何总该将她送回仙宫去。

奉玉见白秋懂了,微顿,轻轻捏了捏她的手,淡淡道:“……担心?”

白秋感到奉玉捉着她的手,便微微用力捏了回去,同时目光仍旧看向前方,遂又点了点头。

这个时候,他们两个虽然已经进了天牢,可是还没有看到文之仙子。奉玉显然是知道在哪儿的,带着她一步不迟疑地往那个方向走。白秋已有这么久没有见过文之,心里紧张得要命,已不自觉地咬紧了下唇。终于,两人走到天牢深处,在极为靠里的一处偏幽阴冷的牢房中,白秋见到了文之仙子。

待看到许久不见的苏文之的脸,白秋刚要跑过去,步子还未迈,就又愣在了原地。

苏文之端坐在牢房口,转角遮挡视野的墙壁渐渐后退,牢房和牢房前的走廊全景都渐渐显现出来,白秋一呆,这才发现监牢之中,文之仙子现在竟然不是一个人。

站在文之仙子牢房对面的,是一个长相周正的男子,他原本面白无须,但此时下巴上却生了些像是来不及去的青胡渣……同时,眉头微蹙,眉宇之间有明显的愁郁和阴霾,光看长相便可知这人的行为做派应有些认真刻板。

尽管见面的次数不多,但白秋还是一眼就认了出来……是秦澈。

他是当初奉玉还在凡间时麾下得力的文官,也是后来在科考时为文之仙子举荐的伯乐。白秋跟着奉玉离开长安时,最后看到的便是他与苏文之在杏园中攀谈。这个时候,他正在文之仙子牢房前,似是正在交谈。

白秋下意识地看了奉玉一眼,却见奉玉亦是意外了一瞬,大约是没有想到秦澈这么巧会在这个地方。

不过文之仙子的命书上本来也没有细到规定她哪个时辰、哪一刻会在干什么、跟什么人说话,凡人的举动本就难测,他与苏文之这些年来关系匪浅,约莫是想了办法来探苏文之状况的,出现在这里,倒也不算奇怪。

秦澈前面说了什么,两人没有听到,但这时,他们只听秦澈道:“……文之,现在,你是如何想的?”

尽管不清楚前因后果,但光从秦澈委婉挣扎的语气,白秋脑中直觉却是一闪,莫名想到些命书上的细节来——

少帝登基不久,正是求贤若渴,尤为喜欢没有根基的年轻人。文之仙子这般长相才学,本就引人注目,据说在杏园之时,天子便有注意到她。

嗜美之心人皆有之,少帝喜她惊世文采,喜她不卑不亢、直言规谏,除此之外,自是亦喜她意态风流、少年意气,且又真心惊于她的才能,便多有提拔照拂。

情节说来老套。

这原先当然是对少年人的欣赏之情,但文之生得这般长相,以天子喜爱在后宫内收集似的添置各种美人的性情,一旦知道她本为女子……感情,自是有些变了味道。

第118章

想到这里, 白秋不禁心口一紧, 对文之仙子的遭遇感到害怕。

且不说若是入宫为妃, 层层宫阁之内的斗争该是如何激烈凶险, 以白秋对文之性格的了解, 也能猜到她是绝对不喜欢深宫中为帝王妇的生活的。

况且天界的神仙,若是奉天庭命下凡,大多会提前同司命星君或者其他掌管命书的神仙打过招呼,在凡间不经姻缘、不延子嗣,多是天煞孤星命, 以避免回天后弄不清楚伦理方面的问题。文之仙子这般虽是应劫下凡, 但劫数应与情缘无关……也不知她下凡之前, 是否曾有过对策。

白秋想得焦急,记得自己都未察觉到的拉长了脖子探头探脑。

奉玉一顿, 看着白秋的模样,自是晓得她心急, 便不着痕迹地将她往自己身边护了护。即便白秋应当不会出什么事, 但她现在大约是因文之仙子的状况影响而有些焦虑、有些缺乏安全感, 将她护得仔细些,总是没错的。

白秋感到奉玉凑近她,也未想得太多, 只下意识地牵住了他的手。

这个时候,她的目光还遥遥胶在监牢中的文之仙子身上, 专注得移不开眼睛。

两年过去, 文之仙子明显清瘦了很多, 连囚衣穿在身上都宽大的不成样子,唯有一双明澈的眼睛却依旧清亮。她披散着头发,因为在同秦澈说话而半跪在铁栏边上,样子难免有些狼狈,但神情依然镇定。这份镇定给了她一种沉着冷静的气质,使得她即便是在简陋肮脏的天牢之中,眉宇间却仍有一种格格不入的傲气,仿佛此地不是铁窗监牢,而是与贵客交谈的书房。

这时,只听苏文之道:“……劳侍郎大人替我费心了,文之走到今日,于今日这般状况自不是全无准备。关于我们先前谋划之事……剩下的文书和书信,该烧的我都已经烧掉了,还有一些早在我察觉到可能有异状时就已托给邵兄保管,另有一部分藏在我书房书架后的一个小格子里,我的宅邸应当目前还不至于封掉,待你离开之后,可以尽快找机会去取……”

“都什么时候了,谁跟你说这个!”

秦澈眉头微蹙,听到苏文之所说的话,还未等她将话说完,便匆匆打断了她。同时,秦澈用力抿唇,心情复杂地望着眼前的女子。

他们二人都是为人正派的清廉官员,即便说是谋划之事,也不过是些为国家百姓谋利的计划,并没有什么见不得人的。苏文之在身份暴露以前,大概早已察觉到些征兆,故而早早就有谋划,明里暗里对他说过几次若是出事后会有的安排,因此此时即便他不说,秦澈也晓得该如何行事。然而情况到了现在这般,苏文之人已身在铁窗之中,她一开口却仍是不说自己,而是条理清晰地将她原先落在的工作一件一件交代清楚,不像是嘱托,倒像是……交代后事。

秦澈愈发用力地抿了抿唇,力道几乎已可定义为咬。他沉了沉声,方才开口道:“我说的是,关于天子之事……”

文之:“……”

秦澈握着铁栏的手,不由得收紧了些,神情却尽量不漏痕迹,只道:“文之,我知你心高气傲、胸怀天下,定是不愿收起锋芒,从此居于深宫中,才情只与一人说。但天子之意,只要你肯言一个‘好’字,他便会力扛百官、全力保你下来。今时今日你心中许是不愿,但如此,却可以留下一条性命……”

说到此处,秦澈的拳头扣得更紧了些,握着铁栏的部分,因为他过于用力而泛着青白。他说得缓慢,似是有些艰难,停顿了一会儿,方才道:“况且,天子他……也未必不是真心。”

“……!”

秦澈说到这里时,长停了一段时间,灵舟仙子未言,白秋倒是吓了一跳。

她虽是看了文之仙子的命书,但命书上的内容终究简单,但凡能只写三个字,上面就不会出现五个,而且因是文之仙子的劫数,上面记录的只有文之仙子的客观遭遇,连文之本人的心境情绪都少有涉及,自是看不出天子是不是真心的,因此白秋原本没有往深处想,想当然地按照命书上的记录,觉得这位凡间帝王应当是垂涎文之仙子的相貌……

只是这位秦澈秦侍郎,看上去也不是为了劝诫文之仙子就会胡言的人,说的话应当是真的,如此,倒是令白秋吃惊不小。

然而不等白秋细想,秦澈已经继续说了下去,他道:“我同圣上认识的时间长,看得出他的性情态度……自你为官之后,圣上一直珍惜你的才华,待你总与旁人不同。他喜与你谈天说地,平日无聊之时,也总是寻着由头找你弈棋……文之,后宫虽说不能干预前朝政事,但天子终究倾慕你的才华,你目前暂敛锋芒,等到日后……这世间要扬名、要立身于天下的方法,素来也不一定只有一种。”

秦澈说得缓慢而艰难,文之却是良久不言,过了许久,她才笑笑,回答道:“我明白。”

她说:“你说的话,我都明白。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的道理,我亦是晓得的……你不必这般苦心劝我,我心中早有决断。天子那里,又何必谈什么真心不真心的?我原先向来是男子之身,他待我亦是如此,若要说如今换了女子身才不过几日,就彻头彻尾转了情绪,未免太快了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