尽管不知道白秋说要去取什么东西,但看她面色焦急的样子,文之仙子自然应允。

白秋得了文之仙子同意,也没有耽搁的意思,立刻驾云往天军营的方向飞去。她虽往那个方向去,却未进天军营,而是在天军营的东面慢下了速度。她从云上走下来,走上高耸入云的仙台台阶。她步入那处由长明灯和莲花灯点亮夜幕中,在莲灯池边弯下腰,手指在水面上一点,她手周围的莲灯便自觉地悠悠散开,而另一盏莲灯从水心转着圈儿摇曳地漂来。

白秋小心翼翼地将莲花灯从池中取了出来,用自己的仙气护住。这一盏灯中的火焰仍同其他莲灯一般跳动着,但灯芯中却依旧一片死气沉沉,丝毫没有有神魂聚集的迹象。

这一盏,便是齐风仙君的灵灯。

白秋将莲灯郑重地放在一旁,跪下来,对着莲灯和莲池恭敬地一拜,这才将齐风仙君的莲灯收好,从仙台离开。

因这一日天色已晚,白秋和文之仙子便定了第二日再出发去长安。她们等到长安时,已是大白日,文之仙子对长安的宫宇楼阁比白秋熟悉得多,带着她七弯八拐,马上就寻到了秦澈所在之处。

秦澈正在一处屋室中办公,他在里屋坐着主位,除他之外,还有些官职小一些的官吏在外屋里忙忙碌碌,时不时翻阅书卷、执笔记录,亦或是小声交谈。秦澈则有一间单独的屋室,大门打开,便可同外堂互通,此时他面前横着一张极长的纸,边角稍压着,秦澈眉头紧蹙,左手敛袖,右手执笔,正在上面飞快地写着什么。

他比之前明显要瘦了许多,身上的衣服因来不及跟着身体消瘦的速度剪裁,已变得有些凄凉得宽大。秦澈本就比在凡间的奉玉还要年长些,而在短短这么几日里,他的眉宇之间竟已隐隐有病态的灰黑之色,看上去像是一杆狂风吹过后留下的芦苇,虽还立于风中,却独独剩下一苇,也不知何时便要折了。

秦澈的右手死握着笔,笔虽未颤,但写了几笔便忍不住以袖掩口,用力地咳嗽起来,一咳便是不止,良久才停下,而面色则愈发苍白。

外面的小吏听到动静,急急赶了进来,劝道:“侍郎大人,您去睡一会儿吧!您已整整三日未眠了,如今又染了风寒,这样下去,事情还未做完,身体只怕就先要垮了!”

秦澈随手将他挥开几分,因身体虚弱,且他本就不是性情暴戾之人,虽是挥开,下手却也不重。他道:“无妨,你回去做自己的事便是,先让开。反正即便躺下也是睡不着的……我的身体我自己有分寸。”

说着,他便又将毛笔笔尖往砚台的方向探去,沾了沾墨水,又继续书写起来。

那小吏见劝不过,在离他颇近的地方站了片刻,见秦澈没有回心转意的意思,只得轻轻地哀叹了口气,转身离去。

待小吏离去后不久,秦澈却又忍不住举起袖子,费劲地小声咳嗽起来,声音犹如风破,似是油尽灯枯。

白秋亦不曾想几日光阴,竟是会将秦澈折腾成这般,一时惊愕。文之仙子站在旁边,抿了抿唇,良久才愧疚地吐出话道:“……当初秦侍郎在凡间的确助我良多,我下凡本是为历劫,可他却成了劫中助我之人。他本是有意提拔培养于我,但我始终未吐露实情……应当是果真,令侍郎大人失望了。”

文之仙子将抿了的唇松开,但松开后却又抿,似是自己也说不出自己是什么心情,最后终是索性问白秋道:“……像吗?”

“……不太像。”

白秋知她问的是什么,只缓缓摇头。白秋对此亦是有点失落,但仍然解释说:“我之前也在凡间见过秦侍郎,还是好几次,若是他长得像齐风仙君,我在妖境中就该认出来了。”

文之仙子说:“……话是这么说,虽然仙人下凡后的长相,多半与为仙时相同。但七千多年的光阴,已是山也要移、水也要动了,即便是天界的仙人,这么多年过去,相貌打扮性情多少也是会与过去有些不同的,更何况齐风仙君破了仙魂,许是已在凡间转生不知多少世……变化大些也是未必,你还是先看看那枚胎记吧。”

白秋亦是这般想法,遂点头,但将目光重新落在秦澈身上后,却发现他写字尽管会用左手扶着袖子,但不过只往上撩起一点点,矜持地露出一小节手腕而已,绝到不了手肘的位置。

文之仙子那回瞥见,应当果真是十分偶然,但白秋这会儿左看右看看不到胎记,心中也觉得急。

文之仙子见状,又见秦澈眼底一片疲惫的乌黑色,想到刚才小吏说的话,不禁一叹,道:“秋儿,你等等。”

说着,她上前一步,仙袖轻抬,葱白的玉指在秦澈眉心一点。她们不显形,凡人就看不到仙人,秦澈不知道文之仙子就在离他这么近的地方,但他却忽然似有所感的一动,眼皮突然缓缓地垂下,绷紧的身体亦失了力气般松了下来。

按照小吏的说法,秦澈三日不眠不休地在工作,身体早已达到极限,文之仙子稍用仙术,便令他昏昏沉沉地睡了过去。她们将秦澈放到一旁给他设着小憩的榻上,又给他盖了条毯子。

白秋下意识地去看文之仙子的表情,却见文之说:“走吧!”

白秋反应过来,赶忙跟着她去,两人一同入了秦澈梦中。

白秋虽是会入梦之术,但其实极少真入凡人梦境中,适应了一阵,方才睁开眼,只见入目的是满目朦胧的纯白,秦澈就站在一无所有的纯白之中,似是迷惑地四处望着。他感到有人影,便望过来,看到文之仙子和白秋二人,先是一惊,恍惚唤道:“……文之。还有……”

他的目光落在白秋身上,惊讶之色甚至胜于见到文之仙子,他一愣,才行礼道:“……将军夫人!”

秦澈多日未睡,即便在梦中都有几分难辨虚实,他望着面前明显不是凡人打扮的二人。他当然记得白秋,当初奉玉曾让他不要将两人成婚之事说出去,秦澈便不曾透过口风,只是将军府要归还给天子,他当时还担心过小夫人日后该要如何生活,急急地跑去想要照料帮忙,谁知等到将军府后,才发现奉玉战死后,那位九天仙女似的小夫人竟是离开了。

此时他人在梦中,倒也没有多想,只看着文之仙子的样子,苦笑道:“文之,你竟是……真成仙女了吗。”

文之仙子亦是心情复杂,但她仍是道:“说来话长……侍郎大人,今日我们过来,是有事想要寻你。”

“……何事?”

秦澈轻轻蹙眉。

文之说:“你那块月牙形的胎记……手臂上那个,可否给我们看看?”

白秋听着,连忙附和地点头。秦澈不疑有他,困惑地将袖子抬起一部分:“……这个?”

他长袖抬起,便露出手臂上那道一指长的月牙儿,中间宽,两头尖,正与齐风仙君在妖境中露出来给她看的,一模一样。

秦澈抬得时候未想太多,大约是潜意识里还将文之当作好友和男子,等月牙露完了,才想起来面前两个皆是女子,其中一位还是将军之妻,老脸登时臊了几分,赶忙将袖子放回去,谁知一抬头,却见二人都神情怪异地看着她。

下一瞬,便见白秋从袖中摸出一盏莲灯来。说来奇怪,那盏灯分明是燃着的,也不知她是如何放入袖中,居然没有烧起来。然而秦澈一愣的功夫,对方已将灯小心地放到他面前。

莲灯是聚集神魂之用,要起作用,自然要近神魂。白秋虽是将它带来了,可原本其实还没想好怎么用,现在入了梦,倒是方便,她将灵灯推到秦澈面前,紧接着,她便瞧见那一直死气沉沉的灵灯,光亮闪了闪,试着将秦澈身上的神魂聚集入灯芯中,然而秦澈毕竟是活人,神魂如何能入灯?便始终没真有什么反应。

可即便如此……却已经够了。

白秋望着面前的男子,脑海中却想起妖境中之事……

“我并非武将,在天军营中,本为天官。”

“我本不为真,消失也属天命,若要说遗憾,便是可惜我只能陪将军到此,不能再常伴左右。”

“——我既追随将军,便将生生世世追随将军,至死不渝。”

第138章

白秋呆呆地看着眼前的秦澈, 他此时的模样,原本已经同妖境中的齐风仙君看不出什么相同之处, 可是也不知是不是错觉,在灵灯展现出不同寻常的反应之后,白秋再看秦澈的神情,竟是仿佛真从其中看出了几分齐风仙君的影子。只是秦澈不解白秋和文之两人在做什么, 神情颇有疑惑之色。

这世间的事, 素来都是说着容易做到难。白秋现在,看着秦澈,方才感受到了天军营中人骨子里的坚毅执着,心中不由一震。

秦澈看着两人神情微变,仍是对她们的言行举止不解, 正要询问, 却见将军夫人小心地将莲灯收起, 继而上前一步, 郑重地朝他行了一礼, 脆声道:“秦大人。”

秦澈向来是将她当作奉玉将军的遗孀的,虽不知对方现在在何处, 虽此时是在梦中,但他仍是下意识地觉得自己不可受礼, 要弯腰回礼。然而下一刻, 他便听白秋顿了顿, 认真地道:“日后, 我们一定会有再见之日。”

将军夫人生得貌美, 即使寻常装束,生得亦如仙子一般。秦澈听她用这样的口吻说了这般的话,不禁愣住,张嘴想要再问,却见白秋又是躬身一礼,接着她雪白的仙袖在他眼前一拂,只觉得一道清风在面前晃过。秦澈眼皮一沉,视线便已坠入黑暗之中……

……等秦澈再从睡梦中醒来时,竟已是黄昏。

他数日未眠,自己也不知道自己先前是如何睡着的,但沉睡后初醒,难免有些头痛,脑袋似是昏昏沉沉的。秦澈吃痛地闷哼了两声,一边从榻上坐起来,一边将手指缓缓地摁在太阳穴上。

文之仙子给他用的其实是一点安神的仙术,并非强行让人入眠之用。只是秦澈的身体实在太过疲劳,他难眠是因焦虑所致,一旦安了神,便立即睡了过去。白秋和文之都听到了先前小吏讲的关于秦澈的身体状况,她们离开之事,便没有将他叫醒。

秦澈过了好一会儿,脑袋才渐渐清醒过来,但旋即又不禁用袖子遮口剧烈地咳嗽起来,咳了好几声才停下。他四周望望,见一位小吏正在他身边,便问道:“……我何时睡着的?现在,又是几时了?”

“侍郎大人!”

那小吏见秦澈苏醒,又是高兴,又有些担心,道:“大人,您可算是睡着了……我们也不晓得您是何时睡的,未时进来想向您请教时,就发现您自己睡在踏上了。现在才刚酉时,您应当还没有睡多久,若是累着,还可以再休息会儿。”

小吏原本以为以秦澈的性情,即使他是一番好意,秦侍郎可能也要拒绝。谁知秦澈只是在原处拧着眉心,眉头轻蹙,看上去若有所思,虽然未答,但也没有立刻回绝。

他自言自语般地说:“……我刚才……好似做了梦。”

小吏看秦澈这一副似是有些恍惚的表情,一怔,问道:“大人……您可是梦到了什么?”

秦澈未答,只问:“我睡着期间……屋舍里,可有人进来?”

小吏想了想,报上几个名字,都是在这里办公的官吏。他说:“不过除我之外,便没有别人在屋里待得久了……侍郎大人,怎么了?”

“……没事。”

秦澈的脑袋醒了几分,话说出口,连自己都觉得有几分可笑。梦便是梦……怎有可能是真?然而即便知道如此……他心中,竟还是有些失望。

秦澈闭起眼睛,在脑海中回想先前梦中的场景,想起在朦朦白雾中并立站着的仙子二人,仍觉得恍然。先是将军,后是文之,他昔日曾有好友,但岁月过去,世间终究是只剩他一人。

也不知他为何会在此时,做一个这般的梦。

秦澈摇摇头,心中不痛,不去再想。

……

另一边,齐风仙君醒来的时候,白秋和文之已经捧了莲灯,在往天军营回去的路上。

文之仙子因之前就觉得自己有负秦澈提携之恩,此回一见他如今这般,心中也有怅然。她走到半路,方才回头看向旁边双手捧着莲灯、小心地用仙气护着的白秋,问她道:“一会儿我便先回星宫了,你呢?立刻去见奉玉神君吗?”

白秋自是这么考虑的,立刻点了点头。她说:“齐风仙君神魂的位置有了着落,肯定要尽快让神君知道的!但我也不太确定神君今日在何处,所以准备先回旭照宫一趟,若是神君不在,我再赶到天军营去。”

这个计划很合理,旭照宫离长安近,回去也快,再说白秋对自己家也更熟悉,这样即便白跑,也可节省不少时间。

文之看着白秋焦急认真的模样,只觉得自己若是奉玉,有人这般为自己着想,也会觉得感动高兴。她稍稍颔首,便道:“我与你不同路,那我们到前面便分开吧……你回旭照宫后也不用太急,神君和仙君都不会跑的,若是天色太晚,你就等明日再去吧。”

白秋应声点头。她等和文之到了差不多该分开的位置,便与对方告别,然后一路奔向浮玉山。

……这个时候,奉玉神君的确正在浮玉山上。

其实他从浮玉山离开回天军营处理搬家之事才不过两日,按照寻常,本以为起码还要再过三五日才能将东阳宫从南海那里搬来,但没想到搬家一事竟是意外的顺利,天军营里的士兵们大约是早有心理准备,都没什么人劝阻他,于是搬家一事完成得便比想象中还要快得多。

如此顺利,奉玉心中亦是振奋,便有意自行将仙宫搬迁得更快了几分,多耗了许多心力和仙气,才在黄昏前落定,本是想快些回来给白秋一个惊喜,想看着她吃惊又高兴地跳来跳去。谁知他急急过来见她,却扑了个空。

玄英说他们家的小白狐一早就跟着文之仙子出去了,到现在都还未回来。

奉玉站在旭照宫之东,袖口一挥,东阳宫便显现在云上。他眉头微蹙,按照先前同白及仙君说好的那般将东阳宫放在合适的位置上,他一边施就仙法,一边心不在焉地想着白秋。奉玉失神时,忽然听到南边传来些声响,他一动,扭过头去,却见几个天兵正腾着云往这个方向来,一边往这边飞,一边口中奋力地呼喊。

“将军!将军!”

那三五个士兵都是平日里就比较活泼的家伙,他们见奉玉望过来,就喜形于色地努力挥手。

还不等奉玉出口询问,他们已经主动说明了来意,道:“将军!你搬家的时候,有东西忘记带了!我们是特意给你送过来的!”

奉玉一顿,思索了一下自己之前整理的情形,他虽收拾得颇快,但应当并无遗漏,便下意识地问道:“——是何物?”

奉玉话音刚落,他面前的视野就是一暗,只见原本晴空万里的天空忽然被什么遮天蔽日的东西强行遮掉了一半!一片绵延不止多少里的巨大仙云从奉玉视线的尽头缓慢地显出端倪。

而巨大的仙云之下,显现出更多天兵天将。他们或拉或推,或用仙术,将正片仙云从远处操纵过来,而仙云之上,正是……

“天军营!”

为首的天兵们浑然不觉有哪里不对,指了指他们身后,只见一大群天兵们正拖着巨大的天军营从天际的尽头欢乐地往这个方向跑,连长渊和其他天将都很明显地在帮忙。

奉玉:“……”

只听为首的天兵们高兴地道:“将军,你忘记带天军营了!我们是特地给你送过来的!”

第139章

一大群天兵们带着天军营跑得飞快,奉玉看着跑得离他越来越近的天军营, 内心有一瞬间觉得不可思议。然而为首的那几个天兵不久就到了他面前, 开始寻找合适的放天军营的位置, 同时, 长渊很快也从运送天军营的那群人中出来, 到了奉玉面前。

那群小家伙们搬家了激动得找不着北,很快有好几个被长渊教训地拍了后脑勺。等教训完天兵, 他才重新到奉玉面前,笑着解释道:“将军, 大家商量之后,还是都想换换位置,一万年里天军营都在原处, 实在有些腻了。另外……天军营搬迁的天令,天帝那里也已经批了,确定可以移动,请你过目。”

说着, 他便将那一卷皮纸拿了出来, 递给奉玉。

奉玉有些无奈, 但倒没有怀疑的意思, 只拿眼睛淡淡一扫, 便算看过了。

他道:“你们跟过来是无妨,但这里到底是白及仙君住处, 离凡人居处又近。不同白及仙君打个招呼终究不好, 也怕影响凡人。”

“白及仙君那里, 我们已经去见过了。”

长渊笑着答道,这个答案倒是有些出乎奉玉神君预料。而长渊接着说:“不过凡人居处的问题……这里倒的确不比南海,好在也无妨。会影响凡间视野的只有最下面几重天,我们将天军营迁得高些,到他们看不见的地方去就是了,原先住在天军营附近的天将们,近日仙宫或许也会搬动,到时在具体调整。”

天军营需要的地方很大,这么大一片若是常常飘在人间上空,难免会让凡人看着奇怪。奉玉对他们看着粗枝大叶、实际上方方面面都已想好的表现也有些惊讶,但见此,终究没有再说什么,只是他的目光一转,又落在被天兵们扛来扛去的天军营上面。

他扬了一下眉,问道:“这个又是怎么回事?天界那么多仙法,你们怎么非要扛过来不可。”

“嘿嘿,这个……”

说到这里,便是长渊也有点忍不住笑了。他说:“其实直接用仙术搬也行,但这不是普通地运过来效果不够震撼。天军营本来就是武神比较多,大家说要有点特色,给路过的神仙展示一下天军营的风采,所以干脆直接拖过来了,除了吓你一跳,顺便还能锻炼身体……”

奉玉:“……”

长渊道:“对了,将军,不是一般神仙成亲时若讲究排场,都会有龙凤花车开道送行?刚才大家商量了一下,觉得天军营这么扛一扛功能还是很多的,要是你到时候需要的话,我们可以把它装饰一下,然后大家扛着开道绕三十六重天走个两三圈,保证前后两三千年花车都不会有更大的……”

奉玉:“……”

他头疼地摁了摁眉心,说道:“不必了,我如今已搬到这里,与白及仙君挨着,花车转也转不了多远,就不用这么麻烦了……你让他们安分点好好歇着。”

说着,他又一顿,言道:“不过你倒是提醒了我,等秋儿回来,我去问问她可有什么喜欢的车驾样式。秋儿好玩,未必重排场,但多半会喜欢这些玩玩的小流程,可能会想乘着转两圈。”

长渊原本不过是随口说说,知道奉玉不会允他们乱来,但此时听奉玉自然地说起婚礼的细节,反而一愣,心中竟真有了些将军真的要成亲了的真实感。他笑着说:“将军真是有心了,小夫人肯定会高兴的。”

这时,长渊往天兵们所在的方向看了一眼,只见那群将天军营扛过来的天兵们已经搬着天军营欢喜地一路狂奔,都快跑出他们视野之内的范围了,不知道他们是想把天军营安到哪里去。长渊忙道:“将军,我们还是先把天军营的位置定下来,不然一会儿他们该跑没影了。”

奉玉嘴上不说,但天兵天将们追随自己而来,他心里总有几分感动,闻言一笑,微微颔首,便随长渊去了。

……

于是白秋急匆匆地赶回来的时候,看到的便是浮玉山已经变了样子,四处都是高兴地走来走去的天兵天将,天空深处隐约露出天军营一角,奉玉神君的东阳宫已经立在离旭照宫不远的位置,在云中隐隐约约能看见轮廓。

白秋为了跑得快些,路上便化了原型,却没想到回家来会看到这般情形,整只狐狸都有些发晕。她试着往前走了几步,不久就在东阳宫附近找到了奉玉,朝他呜呜叫了两声。

奉玉早在白秋的气息出现时就知道她回来,这会儿转过了头,见小白狐朝自己跑来,心中一软,便自然地伸手要抱她。

白秋本来没想得太多,但看着眼前的浮玉山、隐藏在天边的天军营,还有与旭照宫比邻的东阳宫,她才懵懵地反应过来,这些都是为她和奉玉的婚事所做的准备,只等日子定下,他们便真的要成亲了。

想到如此,白秋脚下的步子都有几分虚浮,但即使如此,她也没忘要赶紧将齐风仙君的消息告诉奉玉。来不及多看周围,白秋几乎是跌跌撞撞地跑过去,正要开口,便被奉玉一把抱起来。

“怎么才回来?”

奉玉抱着她,压着声缓缓地道。

奉玉自将东阳宫带过来起,就一直在等白秋回来,现在终于见她,他原先焦躁的心才终于平复。

小小的一团狐狸窝在怀中,像是一个自己会发热的枕头,柔软又温暖。

白秋当然也想念奉玉,他这么快就已回到旭照宫来,甚至已经以超乎寻常的速度带回了东阳宫和天军营,想也知道肯定费了不少功夫。白秋连忙抓紧时间眯着用力在奉玉脸上蹭了两下,然后看了眼天色。

此时再回长安肯定来不及在天亮时抵达了,但白秋想想奉玉的性情,他若是了解情况后,肯定不会在意天色早晚,于是白秋在蹭完奉玉的脸后,赶忙去扯他的袖子,道:“神君,神君你快跟我来一趟,我有重要的话要和你说……”

奉玉刚被白秋亲昵地蹭过,原在失神之中,看着她在自己胸前跳来跳去也觉得可爱。他一边随着白秋往她示意的方向走,一边不疑有他,笑着问道:“什么事?你要让我看什么?”

“边走边说!”

因为说来话长,白秋怕赶不及,连忙将奉玉先拉上了仙云,推着往长安的方向去。

仙云乘着风往北方行着,白秋一边帮奉玉驾云,一边努力地解释。

……数个时辰后,漫天星光之下,白秋拉着奉玉进了秦侍郎居住的府邸。

奉玉当初自是不可能没有进过秦侍郎的住所,而秦侍郎的住处一直未变。此时,奉玉从白秋口中得知了情况,看着周围熟悉的布景,还有在夜色中点着一支幽幽的小烛、披着单薄的外衫,正坐在桌案边上秉烛书写的熟悉的人,他竟是一时不知该说些什么才好。

白秋将她一直护得很好的那盏莲灯小心翼翼掏出来,放到秦侍郎面前,秦澈无知无觉,仍是自顾自地书写,时不时低头痛苦地咳嗽两声,但莲灯却在夜色中清幽地发着光。

现在秦侍郎不是在梦境中了,因此莲灯受他的神魂影响不是那么强烈,但若是仔细看,却还能看到一点点变化。它明显有试图聚集神魂的迹象,焰苗在灯座中一闪一闪的,与在莲池中死气沉沉的样子,大相径庭。

白秋解释道:“文之仙子说,她在凡间的弥留之际,就有感到一点点与寻常不同的神魂之气,那或许就应当是秦澈身上属于齐风仙君的魂灵……而且秦澈手臂上有齐风仙君当初在战场上留下的伤疤,如今成了胎记,形状一模一样……”

白秋所言,无一不是在说明秦澈与齐风仙君之间有所联系的证据。

奉玉抿了抿唇,稍稍颔首,却是心情复杂。

这个时候,他并没有感觉到秦澈身上有一丝一毫的仙气,平心而论,他长得也同齐风仙君并不相似。但白秋对文之仙子口中的仙气不太清楚,他却是一听就明白了。

文之仙子是下凡历劫,与他当初神身下凡不同,文之仙子是肉体凡胎,却有着仙魂,与秦澈此时的状态更为相近。齐风仙君仍在凡间是凡身,仙身未复,那么神魂便是死魂,同凡人一般,寻常神仙察觉不到……但文之仙子不同,她在凡间与秦澈一起的时间很长,神魂之间多少有些联系,且回天时那种九死一生、半生半死的状态,有一刹那会接近与死魂,也正是在那一刻,令文之仙子感到了异样。

白秋见奉玉良久不言,有些担心,仰头看他,问道:“……怎么样?”

奉玉沉声,看了眼在他身边担忧地望着他的秋儿,又看向秦澈……良久,他道:“想不到就在这么近的地方……我竟是一直不曾发现,幸好有你……替我觉察到了。”

第140章

春末夏初清冷寒夜中,奉玉望着烛灯下的人影, 心中有话, 却不知该从何处说起。

七千年光阴何其之长,人间十年为一代, 百年为一世,三百年为一朝,山河异位, 旧制改新,千年光阴便可历遍盛世乱世, 经百位帝王。

齐风仙君当年为天下苍生而战, 为天军营百万军众而死。不只是他,仙妖之战上万天兵天将乃至天官皆是如此,抛头颅洒热血, 只为还一片人间净土。

奉玉将他们的神魂以莲灯安葬在天台仙池中, 只盼天道悠悠,终有一朝再聚。一转眼便已千秋万代, 沧海桑田,不知不觉时至如今, 他竟是未察, 昔日好友就近在咫尺。

奉玉道:“我原先还在凡间时, 也常与他一起议军事、谈兵法, 同他如过去一般下棋把酒……离得这般近, 居然丝毫未曾察觉。”

白秋一听, 忙安慰他道:“你那时没有记忆, 只当自己是凡人,没有察觉也是正常的。”

奉玉却摇摇头,说:“我从不知他手臂上有伤,亦不知他如今身上有胎记。天军营中受伤者甚众,想必是觉得这点小伤无碍,便不必告诉我,若非大事便不被说。事实亦是如此,即便我晓得,多半也难以顾及。如非是你与文之仙子,只怕我始终不会晓得。”

说着,他的视线缓缓放在白秋身上。

万年光阴太久,他早已将世间之事都当作平常,凡间愁,凡间劫,历过百遍千遍,再归入无边的记忆里也作寻常。但秋儿与他不同,她善感温柔,善味他人之情,一双眼睛望得近万物,她自己许是未觉自己与旁人不同,还当偶然,可世间万物却已偏爱她几分。

齐风本不欲将自己身上有伤之事告知他人,却最终令白秋知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