靖宇一时不知道该怎么回答,家里的衣服都是这样的,难道让他都扔掉?

“我开玩笑的,呵呵…”她的眼睛弯弯,嘴也弯弯。

是那个可爱又有趣的她啊…

“到外面聊吧,我还有个朋友。”

亦江环顾这个突出的半圆形空间,黑与白强烈的对比,黑色的书架钉在的白墙上,中间的桌椅被环形书台隔开来,无论坐到哪里,伸手就能拿到书。下午的阳光透过落地窗漫到书桌,地板上,覆上一层淡白的光,温暖却不刺眼,除了吧台较昏暗以外,整个室内宽敞明亮…

等等…吧台走出来的那个女孩…

蓝水悠,没错,她已经走到他面前了…

“又是我!”看她张口结舌的样子,好像是真的很不喜欢他…再一次的,他为这个认知感到郁卒!

原来靖宇厚着脸皮要干洗费只为了接近的女孩是她!

路痴的他此时也不得不承认,这个世界真的很小!

“你们认识?”靖宇惊讶!

“我们熟得很!”很有默契地,两个人同时回答,一个咬牙切齿,一个平板无波。

“熟得很?”竟然是熟得很??

“蓝水悠,抢劫案的当事人,也是被我抢了手机盒子、破坏了约会的人,并且还是中午那个把我当车夫后用日语骂我傻瓜的人。”亦江三言两语道尽两人之间的恩恩怨怨。

靖宇更惊讶了!!原来那个有趣的女孩就是她!原来他们早就认识了!

这样的女孩,亦江早就开始注意到了吧!

“原来你懂日语啊?”水悠小小声地问道,恶作剧捉弄了别人,心里还是有点点愧疚的。

只有一点点哦,真的只有一点点哦…所以,不要用那种很凶的眼神瞪我…我会瞪回去的!

“我不懂,但是他懂。”亦江收回斥责水悠的视线,手放在桌上,食指微微翘起,指了一下靖宇。

这丫头,耍了人还一副凶巴巴的样子!

“你为什么会要写日语呢?写汉字不是更明白?”靖宇问水悠,顺便打断那两人相互残杀的视线。

“是因为…跟人说人话,跟鬼说鬼话…跟他这种抢了别人东西还死不认错的坏人不用日语用什么?”

一秒钟,

两秒钟,

三秒钟…

“哈哈哈…”

水悠担忧地看着大笑的靖宇,这样笑真的可以吗?万一不小心笑岔了气怎么办?

亦江嘴角微微抽动,向来平静的一张脸此刻也因为隐忍而起了波纹。

小真送水过来,救了靖宇一命,他止住笑,伸手接小真递来的水。

水悠一把拉住正要走开的小真,依旧卖弄她千百次的台词:“她叫真真,很可爱吧,还有更可爱的,她有一个双胞胎妹妹叫假假哦!”

惊奇吧?快露出震惊的表情吧…水悠以为世上每个人都跟她一样的低级趣味。

亦江毫不给面子的喝水,可有人却不一样…

靖宇的脸色非常非常震惊,然后,他不可思议地说道:“天啦,好巧,我有对双胞胎妹妹叫善善和美美,小真应该来我们家,正好凑成真善美!”

“真的吗真的吗?”竟然有这么巧的事,等诗莲回来要跟她讲…

“当然是…骗你的!哈哈…”

哗啦,一桶凉水迎头泼下…

“大骗子!小真,快代替月亮惩罚他!”

小真,好无辜!好可怜!

亦江静静地坐在一旁,没有加入他们的玩笑嬉闹,或许是因为独居太长时间,他已经不知道该如去与人相处;或许是因为他的谈话对象大部份是嫌犯,他只详熟于问罪技巧。所以,面对那张自然又丝毫不做作的笑脸,他很笨拙,好像一出口,就会是鹦鹉学舌那般的笨拙。

她笑了很久,一缕金色的阳光落在她两弯似湖水的澄眸上,微风拂过,漾起金色的星芒,唇角翘起一个半弧,牵动颊边两颗似有若无的小梨涡…

她还在笑…

玻璃窗边温和的白光笼罩着她,头微微一摆动,发丝轻舞,飞起数缕纤细的银芒;手臂轻轻划开,白光缓缓地在她身体四周淌漾…

太耀眼,他不敢直视…

“我该走了。”

她是那么的炫目,而自己,竟是那样地单调乏味…

“你不是有两个小时的空闲吗?”靖宇不解,明明说了有时间,怎么又突然要走?

“刚刚才想起来,局里还有点事需要处理。”

这便是警察的好处,随时随地都能找到借口,而且不会被怀疑…

“那好吧,电话联系。”

水悠没有挽留,只是送他到门口。

亦江推开门,回头环顾了一下黑白色调的书坊,问水悠:“是你设计的吗?”

“很特别吧,但不是我设计的,为什么这样问?”

因为这不是你的色彩…

亦江没有回答,推开门走出书坊。

水悠目送踏着稳健步子走向车边的亦江,心里却有些疑惑,这样一个肩负起市民安全,惩凶锄恶的男子,那背影为何如此地孤单,如此地让人不忍。

为什么不忍?水悠想不出来,以她的性格也不会去深想。

亦江走后不久,骆靖宇也随即离开,干洗费当然是没要,那件被污的衣服已经被他扔了。

水悠终于知道骆靖宇就是报章杂志经常报导的那个大牌律师,专门承办一些经济纠纷案件,名利双收;而楚亦江,想到那个人,水悠轻叹一声,同样年纪的好朋友,一个风光无限,接受所有年轻女孩儿的顶礼膜拜,另一个,则是出生入死,连自己的生命都不能保障。

亦江开着车漫无目地在路上兜转,收音机里一个清朗的女声正在播报天气:“…明天将会大幅度的降温,请大家注意保暖,以防…”

降温多穿点衣服不就行了!他揿掉收音机的按扭,车里只剩下让他落寞的沉寂…

车子右转上水悠拦截住他的那条路,前面的车子排成长龙等待红灯,亦江在马路边停车,步行至那天的案发现场,绿绿的草坪,除了几棵树连张纸屑都找不到。寻到一棵树倚靠,阖上眼眸休憩,却不由自主地想到了,那张白光下绚烂的笑厣,很…温暖。

温暖,有多少年不曾体会过了,冰冷的人性,冰冷的案件,还有腰间那把冰冷的手枪,似乎自己接触到的东西都是冰冰凉凉的…

“铃铃铃…”手机铃声打断了他的遐思。

“队长,抢劫嫌疑犯的位置已经确定,极有可能是他们的窝藏点。”

“我十分钟后到局里。”

挂断电话,他跑步回车上,嫌犯抓到了,她也会温暖地笑吧。而自己,继续冰冷地抓人,冰冷地审讯,再冰冷地把他们送上法庭…

下午五点三十分,某偏僻的网吧,密不透风的空间内,烟雾缭绕,各种形态不一的人疯狂地沉浸在网络世界中,戴着耳麦对着电脑屏幕滔滔不绝的,聚精会神地看着电影的,也有不辞辛苦地敲着键盘的,而此时,另一张网密密地围住了整个空间。

两小时后,一群十七八岁的少年抽着烟从网吧里出来,守候多时的警察围拢上去,长时间地追查线索,就只为了最后这几分钟痛快淋漓地捕获。

嫌犯年龄较小,大部份没有反抗就手到擒来。

只有其中一个身材较高大的趁着混乱冲了出去,楚亦江扣下一人后,飞快地追上去,一个漂亮的旋身,以左腿为轴,右腿夹着强劲的力道顺势扫出,那人直接被踢滚在地,迅雷不及掩耳间,右手腕被亦江擒住,旋扭手臂肘尖朝上,“咔嚓”,手拷已上锁…

抓捕工作完成随后便是提讯。阴暗压抑的审讯室内,楚亦江坐在长椅上,手里拿着赃物--蓝水悠的手机,听对面坐在铁椅上的嫌犯交待抢劫的犯罪过程。然而,这一次的审讯却不像从前那样平心静气,途中,他叫来同事替换。

平台上,火光一闪,亦江燃起一支烟,吸了一口,红色的烟头在黑暗中明亮了又瞬间黯淡。

他开始回想嫌犯的交待的细节…

“我们要搜她的身时,她反抗挣扎过,当时她很害怕,好像连脖子上还有把匕首都忘了。挣扎了一会后才叫我们住手,求我们不要搜身,她把所有的口袋都翻出来给我们看,我们同意了…”

拿回自己的手机卡,报警,跟父母谎称住朋友家,做笔录时轻松地玩笑,还有那句“刚巧赶上”…

曾经一直以为她是无所畏惧的…

原来她也只是个矛盾综合体,害怕时冷静的一面便会呈现出来,冷静时古灵精怪的一面随之显露,古灵精怪时又隐藏着细腻体贴的心肠…

他从未见过她害怕的样子,却不愿意去想像,似乎一想像就会…

可是,自己为什么会那么在意她的害怕?

三支烟后,他才说服自己,她只是一个当事人,和从前破获的大大小小案件一样。

3

清雅明净的房间,格子窗沿的藤蔓植物绿叶儿轻盈舒展,细风撩起白色窗幔徐徐而舞,晨光悄无声息地爬到浅蓝色格纹被子上,碎碎光斑调皮地在熟睡的脸庞上跳跃…

蓝色的玻璃小台上,白色小花盆里盛开着一簇蓝紫色德国鸢尾,花朵里的柠檬糖香味融入空气分子,浓郁整个房间…

“兹~~兹~~兹~~”手机在玻璃板上剧烈振动,向床上的睡虫抗议…

半分钟后,从被子里伸出一只细细的手臂,小手在玻璃台上胡乱搜寻…

摸…好像是水杯…

摸…咦,笔记本…

再摸…呼…终于摸到了…

“喂…”懒懒地拖长了尾音。

“蓝小姐,抢劫案已经破了,你有空过来指认一下犯罪嫌疑人吗?”

“你烦不烦啊?闹了那么多次还没闹够吗?”

“我是楚亦江!”

睡虫猛然清醒,睁开眼睛。“楚警官?你刚刚说抢劫案破了?”

“是的,有空过来指认一下嫌疑人吗?”

“有空有空,我待会就过去。”

“那好,待会儿见。”那边却没挂电话,水悠听了好一会微弱的手机电流声,才又传来一阵低沉的嗓音。“今天降温了,你要注意保暖!”

不等水悠回答,那边已经匆匆挂掉了电话。

瞪着屏幕还亮着的手机,他、他、他说什么?注意保暖,真的是那个冷血动物吗?

随即她又大笑起来,注意保暖,多穿件衣服不就行了?这人还真不是一般的钝!

那句“注意保暖”让亦江足足懊恼了一个小时。

他的确是担心她没有注意天气变化,穿得太单薄被冻着,可是…

直接跟她说降温不就行了?还加句注意保暖干什么?

“队长,蓝水悠已经到了,正在会客室里,我现在是不是过去给她做笔录?”一个探员拿着文件夹,打断他没完没了的懊恼。

“我去吧,还有些问题要问她。”亦江伸手拿过他手里的案件相关资料,直奔会客室。

探员站在原地,瞠目地看着急走的背影,队长为什么会想起自己去做笔录?

亦江自己也不知道为什么,其实证据确凿,嫌犯也供认不讳,根本就没有什么问题了,但是…

他就想跟下属抢活干!

隔着玻璃门,那个瘦削的身影正在读挂在墙上的警察守则,蓝白色的牛仔裤,深色修身的小外套,背着一个布包…

她还是听了自己的话,穿厚实了才出门。

想到这里,亦江没来由地心里一暖,也不再懊恼了!

“蓝小姐!”

水悠转过身,朝他绽放出一个大大的笑容,然后拉开一张椅子坐下。“这么快就破案,你们效率好高哦!”

“承蒙夸奖,破案效率高没用,挺而走险的罪犯少点才是根本。”亦江坐在她旁边,抽出一份空白笔录。“你的手机也找到了,他们没有拿去卖掉,而是自己在用。”

“咦,他们怎么会那么笨,赃物还留着自己用的?”

“你希望他们聪明一点?”

“当然不是,只是觉得没有一点头脑就去犯罪,不是会害死自己吗?”

越说越离谱,要是他们有头脑,被害死的人不就是她?

乏味的一问一答开始,亦江要用笔记录,因此,往往是问一句后,水悠要等上好半天。

等待中,水悠无聊地翻看了一下劫匪的资料,全都是十七八岁的小孩儿。

“他们为什么要去抢劫?”

亦江不动声色地收回那些资料,压在笔录下面。

“没钱吃饭,只好去抢。”言简意赅的回答。

“他们的父母呢?”

“应该父母都不管的吧。”

很长一段时间的沉默,只听见笔划在纸上发出“沙沙”的声响,亦江侧头,见她秀眉微蹙,眼睛望着一处出神,那情绪好似…

有些低沉。

“你怎么了?”

水悠没有回答。“他们会被判刑吗?”

“当然会!要受几年牢教吧。”不判刑那么辛苦地抓他们干什么?

“几年?那他们一辈子岂不是都毁了?”

又是一阵沉默,这次情绪更低沉了些。

真是个傻丫头!亦江停住手中的笔,说道:“这些人的父母是第一代的出外打工者,用自己勤劳的双手赚取血汗钱供小孩在家读书,但是,他们没有时间和精力去管束自己的孩子,像昨天所抓的那些人现在都处于叛逆期,稍不注意就会走入岐途。”他把嫌犯的照片递给水悠,让她指认那晚对她实施抢劫的人,然后接着说道:“这个世界很现实,要一家人饿死,还是要让小孩在正常的环境中成长,他们只能择选其一。所以,对于这些小孩子,我们只能说是哀其不幸,怒其不争,如果不抓他们就会继续祸害其他人。”

这个世界很现实!水悠默念着亦江这句话…

那些小孩子固然可怜,但可怜就不代表可以纵容他们去犯罪,纵容他们去伤害其他无辜的人,水悠从照片上看到那晚把刀架在她脖子上的人,若她反抗,或许一辈子被毁的人就是她了!

哀其不幸,怒其不争!纵有再不堪的经历,也不能自暴自弃啊!

她看向正在记录的亦江,一直以为他是又冷硬又傲慢,其实,他也不过是把事情理解得更透彻而已!

可是,今天的他好奇怪

早上打电话时提醒她降温,刚刚又跟她说这么多话,难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