比如,赵蓝关坏了姑娘家的名节,还逼得人自绝,如今大姑娘伤着,还有破相之险,他若这样放着不管,实在不是大丈夫所为。只是父母之命,媒妁之言,他不能给自己的婚姻大事擅自做什么决定,他有意娶姜家大姑娘,但是还必须去禀明自己父母。

不过,赵蓝关父母都不在京城,而在边关。

于是,赵蓝关放下狠话,三天之内给姜家答复。

赵蓝关刚刚说出这话的时候,黑着脸请赵蓝关在书房里坐着谈事儿的姜源差点一杯茶给他泼脸上去,连声质问他道:“你不想给个交代就直说,哄谁呢?三天你能从京城到边关,还是跑个来回?!”

据传,当时的赵蓝关也黑了脸,道:“旁人不能,赵某人却能。”

接着,也不多解释,直接抽身便走。

姜源当时气了个倒仰,一把砸了茶杯,连说这小子其实是个奸诈狡猾之辈,谰言无耻之徒。

消息传到姜姝这里,又是好一阵伤心,好在姜姒也过来了,听闻消息,反倒安了心。

姜姒看姜姝额头上的伤也开始见好,虽然还能看见血色的皮肉,依旧吓人,可比前两天已好了不少。

她道:“赵蓝关别的不说,说到就能做到。大姐且想想,当初一箭射倒我……三姐的箭靶,那神力,便知此人定然长于武力。好马日行八百,从北面边关到此处,三天跑个来回虽然勉强了一些,可不是不能做到。更何况此刻情况紧急,还有几个时辰的时间呢……”

再说了,即便是迟了一些,只要赵蓝关肯娶,这些小事没做到,也不妨碍。

姜姒说得是头头是道,可姜姝的担心是免不了的。

姜姝在家里虽没个什么存在感,可怎么说也是姜家出来的姑娘,虽则是庶女,可若是配寒门士子或者门第略低人家的次子也是可以的。她原本还想自己挑上一挑,好歹选个好相处的合心人。哪里想到,平白来的这一遭,竟叫她无路可走……

一想起这些,姜姝就不可避免地要想起姜妩来。

她心里憋得慌,又抹了眼泪,便问道:“四妹妹,我与你素来不亲近,这一次倒是多谢你时常来我这里走动,若不是你……我……我……”

姜姒其实没那么多的善心肠,只是到底是姐妹,虽姜姝也不与她亲近,乔姨娘还跟她顶过牛,可毕竟姜姝前世今生都没害过她。就是个傻大姐,老好人,谁见了都能欺负,她却偏偏记着人家的好,记不住旁人的坏,素性软弱,也不是那能记仇能报仇的人。

只是话不能挑明了,姜姒笑笑,并不大在意模样,道:“我也不过是站着说话不腰疼,大姐你别想太多。不过倒是大姐这性子,怕是该改改了……”

鬼门关里闯了一回,到底该有一些明悟。

上一世的姜姒,过的就是猪油蒙心的日子,糊糊涂涂,死过一回,在阎罗殿里像观棋者一样回顾过自己的一生,就明悟许多。

虽然还有许许多多的谜团解不开,可静待时日,真相会慢慢浮出水面。

而姜姝,即便不会如她一般有翻天之变化,至少也该明白许多了。

其实姜姒想得也没错,姜姝的确变了。

她想起自己去关心姜妩,反被对方一手甩开,跌落下去,甚至还冷言讥讽,说她坏了名节……

罪魁祸首是她,她反而是头一个落井下石的,便是姜姝再好的心肠,再懦弱的性子,也不该任人揉搓至此。

近三日以来,姜姝还不曾说过姜妩的坏话,如今府里因为姜姝的事情闹得不安生,暂时也还没发落姜妩……

如今姜姒来她这里坐了许久,终于说出了这一番话。

姜姝渐渐地垂了头,手指握紧,过了好久才道:“四妹妹放心,这一回,我清醒了。”

许姨娘到底得过姜源的宠爱,这一回在天夷道观那边姜妩受辱,归根结底其实没有姜妩几分错处。

老太太似乎对姜姒这样算计深沉的模样尤为不喜,回府之后竟像是要将发落姜妩的事情忘得一干二净,姜姒机关算尽,怎能功亏一篑?老太太就是在跟她甩脸子不干事儿呢,可偏偏姜姒要将这件事给漂漂亮亮地办下来。

老太太老了,还是半躺在棺材里的比较好。

姜姒自有自己的主意,不怪姜妩不聪明,只怪她自己心太大。

原本姜姒扔出去的那一张原稿,并不是对准了姜妩,是她自己起了歹心,如今姜姒不过是落井下石。

她自问,自己心肠挺好,在对待对自己好的人的时候。

姜妩若不在受了公主之辱后,破罐子破摔,把火气泄到姜姝身上,让姜姝跟着遭殃,也不会落下这样的把柄来。

今日你落井下石,明日我落井下石,现世报来得可快。

姜姝平日太能忍,太能容,太能让,这样的人,不爆发一辈子就这样平平淡淡忍气吞声地过了,可一旦有人将她的火给点上了,或是往这一盆清水里点上一滴墨,变化可就有意思极了。

压死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如今已然就位。

走出姜姝房间的时候,姜姒看见外面的天儿还不错,虽然是秋天了,树叶掉得差不多,可瞧着清朗一片,不觉得碍眼。

“该掉的东西,就这样跟烂叶子一样掉下来,那才好呢……”

红玉会意,也笑:“过两天,这枝头可就看不见一片烂叶子了,姑娘看着定然舒心。”

姜姒眯了眼,点点头:“是舒心。”

跟着的灵芝也懂,八珍虽是才跟了姜姒不久,也渐渐摸出姜姒的脾性来,略一想也就明白了。

她们出了院子,刚刚到了园中小径上,便看见前面赵嬷嬷慌慌张张朝善斋堂跑。

姜姒连忙叫住:“赵嬷嬷这是干什么呢?”

这就是下了狠手掐姜妩人中的那位,这会儿刚刚探到前院的消息,忙不迭要去报给老太太,只是姜姒在府里是独一份儿的珍贵,便顿住脚步,行礼道:“回四姑娘的话,是前院里赵公子来提亲……不,这么说也不对,是谢公子来提亲了!”

谢……

谢公子?

姜姒愕然:“给谁提亲?”

“给大姑娘。”赵嬷嬷慌得很,不过看见姜姒表情古怪跟被雷劈了一样,知道姜姒误会了,又解释了一句,“是谢公子帮赵公子来给大姑娘提亲。”

这一回说清楚了,

姜姒刚才还真给吓得不轻,也说不出心里什么滋味,反正是复杂。

不过她解了震惊,又多了疑惑:“赵蓝关怎么不自己来?”

“赵公子也来了,不过晕着。”

前院的情况真是一言难尽得很,赵嬷嬷也是有些晕头。

现在的老爷姜源也是有些微醺,看着三朝辉煌的谢氏一门的大公子谢方知,轻轻一拍手将早已经晕了的赵蓝关扔在了堂上,嘴角还没来得及抽搐,便已经听见了谢方知淡然又一本正经的声音:“姜大人,我这朋友日夜奔驰赶赴边关问了父母消息,说了如今情况,得了首肯回来的,这是信件。”

接着,谢方知便文文雅雅地将信封朝着前面一递。

姜源接过来的时候,眉头一皱,显然觉得这信封太皱巴巴了。

实则,那是赵蓝关一直没松过手。

只是现在赵蓝关怎么晕了?

姜源一面拆信,一面犯了嘀咕。

仿佛看出了姜源的疑惑,谢方知道:“他三日夜没合过眼,刚在城门口见着我说完了话,精神头一松就晕了。晚辈想着兹事体大,若是耽搁了时间,贵府内出什么事,着实担待不起,所以自作主张,提了他来带他提亲,情非得已,还望姜大人见谅。”

真真是谢家宝树。

姜源一眼扫了信,就抬眼来看谢方知,心道这谢方知虽是京城纨绔子,可听听这谈吐,看看这从容的气度……

也就是谢江山教得出这样的儿子了。

货比货得扔,人比人气死个人啊。

姜源看了一眼赵蓝关,又看看堂上风度翩翩的谢方知,想起乔姨娘那个女儿来,想着赵家前阵在平定北域的战事之中立了功,既然对方如此光明磊落有意结亲,他姜源没道理端着,更何况姝儿还能寻什么好人家?天底下再没有比这更便宜的买卖。

想清楚之后,姜源便是笑容满面:“看不出赵家公子还是如此重信诺的人,将小女交给他,我也算是放心了。不过说是来提亲……这……”

谢方知脸色忽然有些变化,他眼光往上飘了飘,弯身下去在睡得死沉的赵蓝关身上摸了一阵,什么东西也没有。

那一瞬间,纵使谢方知经历过风云变幻,也着实有些无言了。

赵蓝关这穷鬼,连信物也不曾准备一个!

赵氏夫妻都不是这样细心的人,更何况赵蓝关来也匆匆去也匆匆,得了信儿便跑,哪里来得及准备信物?

是时候为兄弟两肋插刀了,不过事后谢方知肯定会为此插兄弟两刀。

他起了身,略咳嗽一声,强忍着肉疼将自己腰间那一块才从昭王手里赢来的昂贵蓝田古玉解了下来,道:“是晚辈忘了,这玉佩被我挂在身上了,是赵兄交给晚辈的信物。”

信物你个鬼啊!

谢方知心都在滴血。

好歹见姜源收了东西,眼前一亮,没说什么,他这才全了礼数,又提着赵蓝关出来了。

才出了姜府大门,谢方知脾气上来,便将赵蓝关朝着台阶下头一扔:“八千两银子小爷我也真是舍得!”

谢方知都不知道该夸自己机智,还是骂自己心不够黑了。

左右姜家这件事搞定,他看了看昏睡不醒的赵蓝关,也算是松一口气,可回头看看姜家这大门,才忽然想起,姜姒就在里面。

提亲的人是他,可被提亲的不是姜姒,他也不是为了自己提亲。

这些个事啊……

摇了摇头,谢方知收敛了心绪,还是盘算着到时候叫赵蓝关要回玉佩的事。

姜府里,提亲的消息很快传开了。

姜姒听说消息,也是一笑,道:“总算是好了。”

不知不觉间,已经走到了花园旁边,两名婢女正在给海棠浇水,背对着姜姒等人,也没注意,还在说话。

说话的声音传入姜姒这里,却是叫她一下停住脚步。

“我娘前儿还跟我小姨闹了起来呢,我也没明白她们亲姐妹哪里来的这样大的仇……”

“嘻,指不定有什么呢!”

“哎!你这是什么意思?再瞎说,当心我撕烂你的嘴!”

“好啦好啦,快浇水吧……”

……

娘,小姨?

小姨,娘?

姜姒忽然想起来什么,她微微侧转身子朝着那两名婢女望去,这时候那两人才看见姜姒,连忙行礼:“奴婢不知四姑娘来了,求四姑娘饶恕……”

“……不,没事,你们继续浇水吧。”

回过神来,姜姒淡淡看了她们,一眼,勾了个笑。

红玉想问姜姒是怎么了,不过还没来得及开口,姜源身边伺候的升福儿便叫人递了话来,说姜源叫她去书房见。

☆、第三十九章狗急跳墙

平白无故地,姜源找她干什么?

姜姒心里也犯嘀咕,眉头略皱了皱,便跟着去了。

姜源的书房,她不是头一回来,可上一世来得却很少,这一世兴许是因为转了性,所以也有更多的机会进来跟姜源“谈心”了吧?

刚进门,姜姒便拜了姜源:“女儿给父亲问安,父亲身体康健。”

最近姜源真是越看自己这四女儿越顺眼,先有鸿胪寺的缺真的到了他手里不说,姜姒竟然又成为至福之人,可叫姜源在同僚面前长了一回脸。向来姜源都是避开谈儿女的事情,朝中也很少有谈论自己女儿的,偏偏姜姒比较特殊。

最近的国师,可是京中炙手可热的人物,他选了姜姒为至福之人,可不能以一般女儿家来看了。

由此,姜源真是面上也风光,索性竟连那倒霉的姜姝和姜妩也给忘记了。

一见姜姒,姜源便满意地点了点头:“看你是个知礼又上道的,你大姐的事,你可听说了吧?如今这结局也算是好,方才写谢家公子代替赵蓝关来提亲了,i不日你大姐就要出阁。我看你母亲最近有些懒怠,中馈实则又是你在主持,不过你大姐出嫁一事,总归不好由你一个未出嫁的姑娘来打理……”

姜姒皱眉道:“现在大姐婚期都还没定,您怎么说得像是……”

“越早越好,也没什么留头。你可要知道,这件事是你大姐吃亏,女儿家在名声这里若是坏了,还有个什么后路?”这方面,姜源也是门儿清,好色是一回事,办事又是另一回事,不过朝中事务一旦忙起来,也多有顾不上后院的时候,先跟女儿把话说在这里,倒是最好。“只等着那赵蓝关醒过来,便能开始谈事,预备着翻过年便将这事儿给办下来。我的意思是,名义上还是你娘主持,但是你不插手,还叫卫姨娘来帮着张罗。”

也就是说,名义上还是主母给操办。

这话若换了以往,挑不出什么错来。

只是姜姒看了姜源一眼,听说最近姜源又开始往卫姨娘那边走,也不知道卫姨娘是使出了什么招,竟叫姜源一连三夜都在她那屋里歇。今天听姜源这意思,不像是要把中馈再荒唐地给一个姨娘,但是姜姒这里却要防微杜渐。

她不能让步,让了第一步就还有第二步,第三步……

想着,姜姒道:“若是由母亲主持,下面到底是谁办事也无所谓,不过……说句不怕您不高兴的话,娘心里未必喜欢卫姨娘,父亲都忘记当初您撵我们去庄子上的时候了吗?孕妇多思,这节骨眼上,宁愿叫乔姨娘来看顾着,也不该找卫姨娘吗?”

“这……”

姜姒不说还好,一说姜源就想了起来。

他心道这女儿也真是越来越不好哄,如今即便是听了卫姨娘的枕边风,想给她递些事儿做,以为能从姜姒这里撬开一条缝儿,可没想到姜姒这里竟然是个难缠的。

如今姜源也是个仰人鼻息的,姜老爷子人脉虽广,却根本不管他这个儿子,即便他继承家业也没用,老爷子因为分家的事情彻底厌恶了这些不孝子,再多的人脉都不给他们使,只有面上的风光罢了。好不容易攀附上了宁南侯府,姜源如何舍得姜姒这么一根好绳子?

姜姒连接着两府,也在世子爷那边说得上话。

鸿胪寺卿这个位置怎么来的,姜源心里清楚。

他看姜姒不大高兴,连忙道:“你也别往心里去,此事是我考虑欠妥,你既有意叫乔姨娘来为你大姐办嫁妆这些事,我今晚便与你娘好好说说。另一则,你大姐是要嫁给赵家的,这赵家也颇有前途,你大姐总不能什么也不会,所以叫她跟着你好生学学管家的事,我也才放心。”

“女儿也是这样想,不过不如父亲考虑得周到。”

姜姒假惺惺地恭维了两句,一副孝女模样。

父女二人说话都是你猜我猜勾心斗角,姜姒真是觉得有些累。

倒也不是真累,就是让人心烦。

她见着姜源便厌恶,这男人打小就没怎么疼爱过她,如今摆出一脸慈父的模样,还不是因为她这个女儿卖得了好价钱?

老太太这样想,姜源这样想,姜姒还能不清楚?

她说了一会儿,便起身准备告辞,不过这一回,便瞧见姜源案头上放着一枚古玉,那形制多少有些眼熟,不过姜姒没多问,退出来了才想:谢方知的玉佩怎么在姜源这里?

上一世她见过谢方知戴这块玉佩,听说是跟昭王赌马球赢了的,如今却是奇了怪。

姜姒还不知有赵蓝关信物一出,刚走到台阶上,便见升福儿那边又急匆匆跑过来,迎面看见姜姒,立刻又矮身行礼:“四姑娘好。”

“没事儿,瞧你急匆匆的,这又是怎么了?”

姜姒原不过随口一问,没料想升福儿道:“四老爷那边出事了。”

四老爷,姜海。

四房那边?

想起前阵姜荀走时候的情况,姜姒是心头一跳。

她站住了脚,就在门外,听着里面的动静。

信被送了进去,姜源展开一看,便道了一句“荒唐”。

姜姒顺势又进来了,问道:“父亲,可是荀堂兄那边出了什么事?”

这事也不是不可以给姜姒知道的,姜源将信拍在桌上,沉声道:“你四叔也真是不像话,竟然养了外室,现在还要扶她续弦,如何能有这样的道理?荀儿不同意,竟还被他给打了!如今荀儿写信来,要闹到族里去。我们这一支,怎丢得起这样大的脸?”

如今姜老爷子这一支在姜氏一族算是最有脸面的,不过宗族有宗族的规矩,便是老爷子姜坤到了族老们面前,也得规规矩矩。一个大族,最要紧的就是规矩,最要命的也是规矩。

四房这些事,自己内宅里面闹也就是了,养个外室就养个外室,有必要抬回家来吗?

按着姜源想,姜海也是个糊涂蛋,他外面养的女人,从不叫家里知道。

荀儿是最惦念自己母亲的,姜海这是在给自己找不痛快。

家中这些龃龉事,原不该让姜姒知道,可姜姒与姜荀要好,姜源索性道:“我与你荀堂兄不大谈得来,他也不像是能听我的话的。姒丫头,你写信给你堂兄,叫他不要乱来,这事儿可闹腾不起,若真闹到族里,咱们一大家子的面子往哪里放?”

一大家子?

姜姒很想提醒姜源,他们已经分了家了,还是姜源得了泰半家产,如今也是升官进爵,混得如鱼得水,别的房的日子就不一样有这么好过了。

如今的姜源,是一家之主,不过只是他们这一房的,分家之后各家是各家,四房的事也轮不到他来插手。姜源只是惯性,习以为常了,他以为自己还是跟老爷子一样管着一大家子,所以如今才要姜姒去插手。

姜姒只慢慢道:“虽说家丑不可外扬,可外面不干不净的女人也敢往家里抬,怕是四叔糊涂了吧?哪里还有劝着荀堂兄的道理?”

本来姜荀的日子便已经够苦了,还来个不干不净的女人,这不是诚心要气姜荀吗?

他身子骨本来不好,这一气可千万别气出点什么毛病来。

姜姒一直是向着姜荀的,对自家兄弟反而不亲近,如今她说出这一番话来,却是把姜源给气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