卫姨娘不恰好就有一匹吗?

这条路……

脑海之中瞬间浮现出一些画面来,姜姒想着,终于渐渐抬步离去。

她吩咐了几句下去,天刚刚暗的时候,就有了消息。

红玉进了屋,看姜姒斜斜靠在榻边,宽大的袖摆从榻上落下来,眼睛微微闭着,正在养神,这样看过去,自然有一副雍容华贵的样子来。

熏炉里的香已渐渐烧尽了,红玉上来添了一块儿,开青铜炉盖的时候,姜姒便睁开了眼。

“奴婢吵着您了?”

红玉手上动作一顿。

姜姒撑起身,摇了摇头,唤了八珍过来,将藏在怀里的熏炉递了过去。

八珍捧着熏炉,从大香炉里夹了两块红着的火炭,放进熏炉里,又给姜姒捧过来。

这一来,姜姒透着凉意的手指尖,才渐渐暖和起来。

“问着了吗?”

“问着了。”红玉已经给炉里换过香,道,“陈饭说,今春重新整理修剪花木的时候,卫姨娘特意叫人吩咐过,说叫人将她后面那一条道都给栽上花木,所以前阵子看见那一处并无什么缺口,渐渐大家也换了另外一边的近道。不过最近的还是靠着卫姨娘墙根下的那一条。”

抬手按着额头,姜姒轻轻地一勾唇,道:“这一回就有意思了……”

她道:“卫姨娘有孕几个月了来着?”

如今已经八月,卫姨娘查出来的时候是有近两月,算算……

红玉道:“五个月了。”

“大夫们诊出来的都是五个月……”姜姒念叨了一句,只道,“最近盯紧了,就是半夜里都松懈不得。天底下没有不透风的墙,即便紫檀的死与卫姨娘有关,可卫姨娘一介女流之辈,如何能将紫檀投入井中?况还有压井石,加之那一些缎子的碎料……”

其实多余的已经不必要了。

姜姒在吩咐红玉等人做事的时候,心里已经有了主意。

陈年旧事,要再翻出来,老太太不一定同意,又要闹得家里鸡犬不宁,可卫姨娘这里又着实可疑。

万莫叫她查出什么来,真若知道……

将熏炉放在案上,姜姒垂了眼,已叫人吹蜡烛准备歇了。

平静的日子并没有持续多久,姜姒这边叫人盯仔细了之后,果然发现了不少的端倪。

她曾经亲眼见姜茴从卫姨娘院子里出来,姜茴还与卫姨娘身边的贴身丫鬟流芳眉来眼去,卫姨娘贴身丫鬟尚且如此,焉知卫姨娘是不是干净?大丫鬟都是当副小姐养的,流芳又素有体面,最近卫姨娘肚子里有了孩子,她一得志便猖狂,更不知犯了什么狂疾,竟然在某些地方与姜茴眉目传情,叫姜姒这里的眼线瞧了不少去。

姜姒暂时没有动手,只是叫人继续盯着。

她怀疑的总是卫姨娘,卫姨娘也着实可疑,若她所想是真,那才真是作孽。

姜茴与卫姨娘之间本有□□,可他们怎么也没想到,这件事竟然会因为卫姨娘的怀孕而暴露。

卫姨娘自己都不知道这个孩子是谁的,旁人自然更无从查知,更何况大夫们说她的孕期,也与姜源在府中的时间对得上,自然从来没有人怀疑。

可孕后,卫姨娘虽还时时与姜茴私下见面,可姜茴却对这个孩子的血脉耿耿于怀,卫姨娘身子不便,也不能与他抱在一起行那三两件事,姜茴便渐渐更喜欢流芳这样年轻又娇嫩的身体。

日复一日,卫姨娘如何能容忍流芳?

当初流芳之所以与姜茴搭上,还不是受了卫姨娘的胁迫?

卫姨娘与姜茴勾搭成奸,二人暗通款曲,又怕被流芳捅出这事来,便叫姜茴也与流芳做那档子事儿,这样流芳绝不会再往外面说一个字,因为她自己也不干净。

由此一来,主仆两个彻底共同进退。

可偏偏,卫姨娘闹出怀孕这件事来,眼见着流芳一日比一日娇艳,自己却挺着个臃肿的大肚子,姜茴又对自己冷言冷语,甚至连老爷姜源都不爱回府了,显然是在外头养了外室。

周氏对姜源早已经歇了心思,所以不在乎;卫姨娘却是头一回忍受这样的寂寞,难以接受这样的落差。

所以眼瞧着已经抵近年关,快到了卫姨娘的产期,她终于发作了流芳,见她一副妖妖巧巧的模样站在自己面前,就心生怨怼,一把把茶杯里的水泼在了流芳的脸上身上,口里骂着贱蹄子。

流芳也顿时大怒,平白无故地怎么发作了她?

二人吵闹起来,流芳哭着跑出去不久,卫姨娘便觉得身下阵痛,竟然就这样临盆了。

府里一下混乱了起来,姜姒听见卫姨娘提前有半个多月临产的时候,却没有半分的惊讶。

她弯了唇,只问道:“都交代好了吧?”

红玉有些害怕,这种害人的事情,她还是头一回做,只涩声道:“已按着姑娘说的交代过了,大夫们早有谢公子那边给您安排好了。”

谢方知倒是听话。

姜姒浑然没有半点良心,看红玉有些心虚,便淡淡道:“你也不必有什么愧疚,须知那生下来的孩儿到底是谁的还不知道,坏我姜家血脉,岂能容下他去?更何况,紫檀便不冤枉吗?卫姨娘自作孽不可活,我不要她性命。你自个儿想清楚吧,你不动手,谁知日后是不是她动手?”

红玉只见到姜姒表情镇定,看不见半分的心虚。

她暗叹了一声,出去的时候始终觉得手里发冷。

这才是真正的四姑娘吗?

随手布下这样一条歹毒的计策,甚至可说是阴险卑鄙,不择手段,这是宁杀错,不放过,根本没打算给卫姨娘什么活路走,即便是留一条性命,又能如何?

她神情有些恍惚,出来撞见了同样知道此事的灵芝。

灵芝惊道:“红玉姐姐怎么了?”

红玉道:“不妨事,只是有些头晕。”

两个丫鬟一起回屋里坐着,灵芝仔细看了看她,问道:“你是不是……刚跟姑娘说了卫姨娘的事?”

红玉无声点点头。

灵芝劝道:“你是姑娘身边的大丫鬟,卫姨娘是罪有应得,这样一个□□,死在姜家,都是脏了姜府的地界儿!那般的血脉,天知道是谁的,以后若出了事,谁知道?四姑娘见着心宽,可她能记仇,平日里谁对她好,谁忌惮着她,她心里有数着呢。红玉姐姐这时候万莫糊涂,且想想那谢公子……”

是啊,谢公子对姑娘痴心一片,可姑娘用着谢方知,也没个什么表示,换了寻常姑娘家早就避得远远的了。

可自家姑娘……

红玉又是一声叹,道:“道理我都懂,四姑娘是什么脾性儿,我伺候这许久,也明白,只是觉得……原来多剔透一个人儿,这心思竟然也这样深、这样沉,不过是个小姑娘,怎么偏偏能算计出这么歹毒的计策来?”

“那是卫姨娘罪有应得。”

灵芝一字一句地说着,盯着红玉的眼睛。

红玉也看向灵芝,她看见灵芝眼底的神光,也终于点了点头:“我有分寸,省得,断不会做错事。”

她们这些近身伺候的人,既知道四姑娘这么多的事,若不选择效忠,谁知道日后会是什么下场?

再说,灵芝说的也没错。

卫姨娘罪有应得,可四姑娘着实也不是善茬儿,她只是有些接受不了四姑娘这样的转变罢了。

姜姒这边的计策很快生效。

卫姨娘产子这一日,产婆并着两名医妇都在房中看着,卫姨娘的叫声一阵高过一阵,外头姜源正好回来,与周氏一起坐在堂上等着。

一名医妇进来报:“孩子已经出来个头了,足月生产,正正好呢,出不了问题。”

乍一听,姜源也没在意,道:“赶紧去守着卫姨娘,千万别出什么差错。”

周氏作为家中主母,也吩咐道:“卫姨娘这一胎比原定的临盆之期早了有大半个月,她自己也不紧着些心,平白地闹出一桩来,还好咱们准备得齐全。”

“没早啊。”一名医妇有些疑惑,笑着道:“方才还给夫人把过脉,足足九个月呢。您请放心吧,孩子好着呢。”

姜源喝茶的手一顿,周氏脸色也变了。

今日来的这医妇不是原来请来的医妇和郎中,怎么说出这样的话来?

之前依着卫姨娘月信那边推出来的时日,绝不该有九个月,即便是顶了天,也该只有八个月多十来天吧?

周氏一下想到了什么,道:“卫姨娘乃是足月了的?”

“啪!”

姜源已经抬手摔了茶杯,两眼变红,喘气很重,咬牙道:“胡说八道,胡说八道!”

若卫姨娘是九个月,这事儿可就大了,九个月前,姜源可不在府里,即便是八个半月,姜源也不在啊!

之前诊脉的大夫们,可不是这样说的。

周氏知道要出事,连忙叫人将医妇拉出去问,就这一会儿功夫,卫姨娘已经顺利产下一名男婴。

早先姜源给这孩子起名叫姜苑,所以孩子一出世,下头婆子丫鬟们都叫“苑哥儿”。

嬷嬷将孩子放进盆里洗了,就抱出来给姜源看,谁料见着姜源黑着一张脸……

事情彻底坏了。

周氏询问之后也黑着脸,又叫人回来与姜源说一阵,姜源大怒,起身便直接走进了卫姨娘屋里,卫姨娘才躺回自己床榻上,见姜源进来,满心都是欢喜:“老爷,妾身也未老爷诞育后代了……啊!”

姜源将她拽了起来,一巴掌甩到她脸上去:“贱妇!说,你这孩子怎么是九个月的?!是不是趁着我不在府里那段日子,跑出去偷人了?教你给我戴绿帽子,叫你给我绿帽子!贱妇!”

卫姨娘才生产完,浑身虚软无力,身下恶露不止,被姜源狠狠摔在床上。

她脑子里嗡地一片,整个人都傻了。

过了一会儿,之前给卫姨娘诊脉的大夫终于找了来,哆哆嗦嗦说孩子只有八个多月,那两名医妇面面相觑,都说不可能:“我二人也有那么多年的经验了,多少个月我们还不清楚吗?你莫不是庸医,来哄我们?”

眼瞧着这是要涉及到一桩秘辛,周氏咳嗽了几声,叫人将医妇与大夫分开问话,着重盘问那大夫。

这时候,卫姨娘只觉得是有人要陷害自己,可是她也不确定这孩子到底是谁的,又是害怕又是心慌,连忙去给姜源喊冤:“老爷,几月来都不曾出过什么问题,这些医妇一定是胡说八道!老爷啊,妾身对您一心不二,从来不敢有任何的逾越,贱妾对老爷的真心天地可鉴!老爷啊……”

周氏再进来就听见这一句,顿时冷了脸,骂道:“你这是说医妇们冤枉你不成?还是我一个正室夫人在后头冤枉你?方才那大夫已经交代了,你私底下给了他很多金银,可来看看是不是这些!”

话音刚落,周氏身边的嬷嬷便上来将一包东西扔在了地面上,还有一枚姜源送给卫姨娘的金镶玉镯子。

那一刻,卫姨娘差点万念俱灰。

姜源早已经按耐不住,这贱妇竟然真的给他戴了绿帽子!

“你还敢狡辩!叫你狡辩!贱妇,真是个不知羞耻的东西,老爷我给你吃,给你穿,不过一个妾,念在你是老太太娘家人过来的份儿上,也给了你体面,你竟然还敢偷人!还生下个野种来!好个贱妇,收拾不死你!”

上去又是几巴掌,谁都拉不住姜源,更不敢上去拉。

屋里的流芳早已经吓得腿软,一下跪坐在了地上,这样大的动静,也叫那刚刚生下来的苑哥儿感到恐惧,“哇”地一声就哭了出来。

早已经红了眼的姜源,只觉得自己尊严已经被践踏在了脚下。

听见孩子的哭声,姜源刹那之间就停下了殴打卫姨娘的手,他看向了还在襁褓之中的那个孩子。

卫姨娘鼻青脸肿,早已经看不出个人样,忽然没挨打了,也是愣住了。

然后,她一眼就看见了姜源的动作,也看清了姜源过去抱起孩子的动作。

那一刻,屋里没有人反应过来。

姜源大掌抱着那孩子,听着他的哭声,脸上竟然挂起了笑。

这样的笑意,让人格外地毛骨悚然!

接着他就重重将手往地上一摔,像是摔什么包袱一样,孩子一下摔在地上,哭了两下就没了声儿。

卫姨娘撕心裂肺地喊了一声:“不要啊——”

可在孩子没了声儿的时候,卫姨娘的声音也没有了,她终于晕了过去,一下栽倒在地。

屋里屋外,一片的噤若寒蝉,抖如筛糠。

来这边探消息的红玉,已知道了里面的情况,站了好一会儿,才跑回去跟姜姒说。

姜姒正在屋里泡茶,上好的柴窑青瓷,浅绿色的茶水伴着那茶盏,好看极了。

“怎么样了?”

“成了。”红玉咬了咬唇,又道,“苑哥儿……没了。”

“……没了便没了吧。”

姜姒淡淡一笑,可是原本稳稳端着的茶盏里,却荡了一圈波纹。

慢慢地喝完了这一盏茶,姜姒眉睫清秀精致,略一抬,看着窗外雪后碧蓝的晴空,于是将茶盏放下,道:“出去走走吧……这府里太闷了。”

走,去哪里呢?

姜姒坐在马车里,听着车轱辘压在刚刚清扫完的京城大街青石板上的声音,喧嚣又宁静。

她闭上眼,又慢慢睁开,看着自己干净的一双手,忽道:“去城西巷子那边……”

下了车来,姜姒便道:“你们在外头就可以了,我一个人进去。”

她抬步走去,脚下还有残雪,风里透着冷意。

根根葱白的手指扶着巷边的矮墙,缓缓行进着。

姜姒觉得自己没力气,冬天的太阳即便是照着人,也觉不出暖意来。

她看了一会儿,便已经到了了缘这宅子前面了。

方轻轻扣了扣门环,里头门便开了,竟然是孔方。

孔方乍一见到姜姒,吓了一跳:“四姑娘?!”

倒不是姜姒来叫他诧异,而是姜姒这脸色,实在不好。

姜姒抬眼看见他,便淡声问道:“谢大公子在?”

“不在,小的是来这里填补东西的。”每个月总要来这边看看,公子的事可不少,没时间日日朝这边走,孔方小心翼翼地看着她,“您这是?”

“……来看看了缘。”

和她的孩子。

姜姒已经越过了孔方,朝着里面走。

孔方想扶不敢扶,略一斟酌,连忙走了出来,吩咐一旁小厮道:“你赶紧的,回去给咱主子传个信儿,今儿四姑娘有些不对劲儿,已经来了。”

这会儿,屋里的了缘已经看见了姜姒。

她万万没想到姜姒竟然还会来,还不是跟谢方知一起。

正摇着拨浪鼓逗弄小化凡的了缘,整个人都起了敌意与警惕,对姜姒的到来,她显然感到不悦:“四姑娘怎么有空来?谢公子可不在呢。”

这了缘说话,再感觉不到昔日尼姑的样子。

姜姒笑一声,走上前来,也坐在榻边,看着两只眼睛亮晶晶地萧化凡,萧化凡也不知怎么,一见了姜姒便发出“呜呜呜”的声音,两手还无意识地朝着姜姒抓,仿佛想与姜姒亲近一般。

姜姒看着这萧化凡,忍不住伸手点了点他眉心,道:“这孩子真可爱。我一向不得小孩子喜欢,他倒似乎很亲近我。”

自己的儿子竟然与别的女人亲近,了缘手指僵硬起来,握着的拨浪鼓也几乎要被她给折断了,甚至她一张脸都微微扭曲了起来:“他是我儿子!”

“唔?”

姜姒只觉得了缘莫名其妙,她不过是心里感叹,萧纵的儿子无情无义,所以才跟自己亲近罢了。

物以类聚,人以群分。

听了了缘此言,她讥诮地一回头:“兴许你没这儿子,谢公子就喜欢你了呢?”

了缘一下怔住了,她道:“你什么意思?”

“没什么意思,只是我与谢公子毫无瓜葛,二人不过利益合作。”姜姒从她手里抽走了拨浪鼓,轻轻摇着,嘴上却道,“我不过来转转,不过你聒噪个没完没了叫人心烦,还是请你闭上嘴吧。”

“你!”

了缘面上红一阵白一阵,只觉得今日姜姒浑身都透着不对劲儿,她气得发抖。

姜姒却不搭理她,冷笑道:“你不闭嘴,便别怪我横刀夺爱,抢你谢乙了,想来,谢乙不喜欢你吧?”

不,谢乙救她,自然不可能对她没意思,也不可能白白花银子养着她,养着她的儿子。就算是有什么图谋,也不该等这么久。每个月谢乙都来看一次,对他们母子嘘寒问暖,姜姒不曾来过,所以了缘以为谢大公子约莫有那么一点意思。

这样温柔的男子,了缘如何能不心动?

之前的萧纵已经叫她伤透了心,好不容易有一个谢乙……

了缘张口就想骂姜姒水性杨花,有了一个世子还要出来勾搭,可一想到姜姒方才说的话,她也不知自己为什么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