都是个人的命吧?

傅世子才是个有眼光有福气,还稳重,人家早早就相好了媳妇,谢乙却似东一榔头西一棒子,虽说这两年开始收心,可又走入了一个不近女色的极端。真不知往后自己的儿媳又在哪里。

周氏这边听了谢夫人说的话,却是心里有了数。

一般这些事,都是后院女人们传的话,哪里又用得着傅世子找侯爷去说?偏偏要绕过侯夫人,这里面就有那么一星半点的猫腻。侯夫人不喜欢姜姒,不喜欢这一门亲事,态度已经摆明了,如今周氏虽应下了这一门亲事,还不知往后姒儿入宁南侯府是个什么模样。

藏起心中的忧虑,周氏也叫姜姒来给谢夫人这里端了杯茶,送走了人,这才忧心忡忡道:“姒儿若真嫁了过去,还不知是个什么光景……但看世子爷能叫侯爷帮忙,约莫也不算太难过。”

上一世姜姒对侯夫人的了解太少,就算是进府,也几乎没见到过人,不过看今世,这却不是个好人。

她垂了眼帘,想起方才闲聊之后谢夫人提到谢乙之事,顿时哂笑起来:这样的人,活该找不到媳妇儿!

接下来需要操心的,约莫就是婚期了。

三书六礼开始备起来,后面的事情也就快了,两家这边请了人相看吉日,什么日子送提亲聘礼,什么日子布置新房,什么日子送嫁妆……事情一桩接着一桩,不过也不该姜姒操心,她只在自己屋里绣自己的嫁衣裳,一针一线,像是又回到了上一世。

只是这一世,她少有那种期待感。

越是临近日子,姜姒就越是心如止水,不起半分的波澜。

原以为她还是爱傅臣的,可到如今才开始怀疑,她可能真的对他只有那一星半点的执念了。

梦里总是梦见上一世的大红喜烛,喜秤挑开盖头时候,她羞怯里一抬眼看见那人明亮的眼神……

可这个人不是傅臣。

姜姒固然与傅臣青梅竹马,可她去庄子上三年,哪里又与傅臣有什么接触?她嫁给他,约莫只是儿时那一点记忆吧?

她恨的又到底是谁……

一不小心,绣花针忽然扎了她的手,姜姒一下缩回手来,看着指尖冒出来的一点血迹,有些恍惚。

“姑娘,您没事吧?”

八珍正端了茶盘来,见到姜姒手上一点血珠,连忙上前来。

姜姒挡开了她,道:“不妨事。”

抽了旁边的丝帕,将那一点血珠擦干净了,姜姒定了定神,却离开了绣架:“今儿不绣了,红玉呢?”

“奴婢才回来呢。”

红玉进来,递过来一封信,给姜姒看。

姜姒一看信封,就知道是傅臣。

她顿了顿,还是将信拆了,是约她在外头宜春园喝茶。

约莫是有什么事吧?

姜姒也没拒绝,收拾好下午便去,宜春园是间茶楼,不过进来的都是文人雅士,姜姒扶了面纱便进,茶楼里没几个人,冷清得很。

傅臣就在二楼,今日依旧穿着玄青色白福纹右衽长袍,面如冠玉,挺拔俊逸,见姜姒取了纱帽进来,他便将她拉到怀里,不由得弯了嘴唇,亲吻她额头,烫得姜姒一缩。

她忙推开他,抬眼看:“今儿有什么事?”

“只是想见见你……”傅臣低笑,“前几日请道士拟了几个吉日,你可想瞧瞧?我是想早一些,还是晚一些……”

心念一动,姜姒跟他到桌边拈了那一页纸来看,想起谢乙说明年皇上会巡幸山东,而上一世的事情就在这里出。

她陡然觉出了自己心底的那些恶念。

如果时间不对,傅臣约莫不会找替身,那么上一世的事情绝不会重演。

可是……

姜姒垂了眼,她竟然就想知道,今生傅臣是不是与上一世一样的选择。

明明她应该珍视,选一个其他的日子,自然能避免重蹈覆辙……

可……

鬼使神差地,姜姒纤指一点,滑到最末尾,淡声道:“这个日子竟是十年难遇大吉之日……”

“……好是好,就是有些晚了。”傅臣的眉皱了起来,看了她一眼,没看出什么端倪,只道她喜欢便好,“不过姒儿挑的日子,的确是难遇。那便这样定下?”

☆、第七十三章野心

平心而论,傅臣对她真的很好。

姜姒就这样定定看着他,半开玩笑道:“我会以为你不这么喜欢我。”

傅臣知她不过是开玩笑,也道:“是你小心眼,若不依着你,回头说我不疼你,可怎么办?”

“我就这么小心眼。”

姜姒也不解释,可发现自己能说的话越来越少。

现在还没到五月,两家的事情也还在筹备,姜姒原本不应该跟傅臣见面,不过也没那么多的讲究了,更多的事情都有了,也不在乎这些。可是今天的见面,似乎格外地柔情蜜意。

然而,姜姒偏偏看见了傅臣那越发沉稳的气质,仿佛一汪墨,渐渐凝滞在潭水下面。

他说着的话很轻很缓,可眼底像凝着一团云气,姜姒看不清。

她忽道:“你好像变了……”

“变了?”

傅臣坐了下来,也将她揽在自己怀里,有些奇怪地问了一句。

不过问完,他自己也就知道了。

自然是变了。

今年他已经开始在吏部行走,一开始就接触朝廷人事调动的种种,甚至还在皇上身边伺候,皇爷也很喜欢他,倚重着他。傅臣自己的本事也不差,所以并没有引起朝中老臣们的反感,但凡是有谢乙做对照,老臣们谁不觉得傅臣好?

只是傅臣心里是清楚的,谢乙并没有外人所想的那么不堪,不过谁叫他自个儿放荡,如今想挽回也迟了。

思绪约莫只是走开半晌,傅臣便又看向了姜姒,她也还看着他。

姜姒道:“听说你在开始在朝上做事,想来日后肯定是高官厚禄,皇爷……”

她忽然顿了顿,似乎怕触及傅臣伤处。

傅臣却因为被傅渊告知了事实,所以并不介意,所以他看上去坦荡又不在意,捏了她手掌道:“此事不必介怀,你只管放心地嫁进来。他日……”

之后的话,傅臣没有说,可眼底的神色,已慢慢沉了下去。

那是一双看着天下的眼,而不是看着他女人的眼。

姜姒陡然惊觉,这是野心。

她坐在傅臣的腿上,道:“你在想什么?”

“想……”傅臣看她似乎有些忧虑,由是缓拉开唇角,亲了亲她,“你。”

想你。

花言巧语。

姜姒不自觉脱口而出:“原只觉得你不会这些,却不知哪里学来的,莫不是跟谢乙这等无赖混久了,所以竟与他一般了?”

“谢乙风流是谢乙风流,我与他不一样的。”

傅臣嘴唇贴着她嘴唇,说完了,就慢慢地吻上,湿润的舌尖描过去,便感觉自己怀里娇软的身子有些微微的颤抖,他心知她终究有些害怕,却没放开,而是加重加深了这个吻,抱她抱得更紧,也觉得身下渐渐有些压抑不住。

姜姒不是没经过人事的,自知这场面危险至极,她烧红了脸,莫名觉得抵触,两手按在傅臣的肩上,僵硬极了。

眸底那几缕墨色加深,傅臣是个自制力很好的人,终于又渐渐地放开了她,道:“你害怕?”

垂着头,低下眼,姜姒又用眼尾扫他,道:“你也是个登徒子。”

“也?”

傅臣挑眉。

姜姒道:“闻说谢方知就是这样的人,从来轻薄好人家的姑娘,你也轻薄我。想来若我嫁了你,必定要将谢乙这人赶出门去,不叫你与他一块儿,竟是渐渐学坏了。”

她抽了绣帕,擦着自己嘴唇,也有几分清甜的口脂印在了绣帕上,叫她好一阵难堪。

傅臣看得想笑,拿了她手里绣帕帮她擦,却缓声道:“遇见自己中意的姑娘,你以为男人是什么东西?若能忍,那不是柳下惠,是圣人。”

“忍不了那就是禽兽。”姜姒斜他一眼,却一下跳开了,离他有些距离。

傅臣顿觉怀中空荡荡地,那几分暖香也散了,于是叹气:“姒儿,明岁我们便是夫妻了。”

“我知道……”

姜姒去看那写着吉日的单子,却说道:“我爹身子不大好了,若我刚及笄便嫁人,怕不能在他跟前儿再尽孝太久,因而准备多留些时日,所以才与你说选这一日。你若心里不高兴,我便高兴;你若同意了,我也高兴。”

“那可有不高兴?”

傅臣问她。

姜姒摇摇头:“你心里不高兴,证明你在意我;你若同意了,那是你体贴我。我哪儿该有什么不高兴的地方?”

“傻姒儿……”

傅臣起身,手指摩挲着她脸颊,只看她耳垂上染着的几许粉红,才明白那百炼钢忽然化作绕指柔是个什么意思。

纵使他有千般万般的野心,在朝堂上有无数的算计,在姜姒面前似乎也干净了。

二人终究没有在这里说太久,姜姒告辞的时候,回头看了站在兰花架旁边的傅臣一眼,只觉得他越来越叫人看不懂。

约莫这就是日后一名朝中重臣的模样吧?

他心里已经有了朝野江山,有了野心,其实从来都不是什么无忧无虑少年郎,宁南侯府出来的人,又有几个庸才?

傅臣站在里面看她,却想起傅渊给自己的“半璧江山”,不想的时候不觉得有什么,可某些野心,伴着多年来的仇恨与苦闷一起出来时,才知道自己心里有多阴暗,并且有多痛恨。

他只想亲手葬送掉大123言情山,至于旁的……

与他有何干?

姜姒离开之后,便顺道去了万和斋,不料在前面碰见了许久没有见过面的姜妩。

过年那一阵,姜妩倒是回娘家串过门,还是陈防己陪她回来的。

毕竟陈防己身上也流着姜家的血,跟姜妩一起回来,大约不是因为姜妩,而是因为他本身的身份。

不过今天,姜妩身边没有陈防己,仅有两个丫鬟。

姜妩一见她,便是脸色一变,顿住脚步招呼她:“四妹妹,好久不见了,闻说你也要定亲了,怎么还在往外头走?”

“三姐姐嫁了人,不也往外面走吗?”姜姒拿起一盒香,随意地嗅了嗅,又放下道,“左右我还没定亲,三姐姐却已经嫁了,怎的没瞧见陈表哥?”

言语揭人伤疤,姜姒一张嘴也毒,姜妩差点被这含着讽刺的话气了个倒仰。

她咬了咬牙,道:“我自然没你好命,不过日后咱们还是走着瞧。宁南侯府这样的火坑,你可劲儿地往下跳吧!”

原本姜妩也以为姜姒是个好命的,可没想到她从陈防己那边听说了一些言语。

自打被陈防己抬进府,当了小妾之后,姜妩整个人都变了,她自然知道要抱紧陈防己,出嫁从夫,对如今的姜家,姜妩是一点也不喜欢,所以她把该说的都说了,还没少抹黑姜姒。

陈防己都这样听着,到底听没听进去,姜妩也猜不透,不过这种话,说多了他自然就信了。

因着她一心向着陈防己,日子也不是很难过。

在中了进士之后,陈防己也是个翰林了,虽穷是穷了一些,可好在前途无量,又偶尔跟着在皇上身边做事,转眼就有人来巴结他。

渐渐地,姜妩便发现陈防己并不是什么当纯臣的人,这人心机深沉,手段狠辣,做事喜欢阴着来。

他对姜家没有什么好感,所以日后若有落井下石的机会,决计少不了他插一脚。

甚至,原本他拜了顾严德为座师,就要娶顾氏一族的小姐,可是也不知为什么,议定婚期时候,陈防己似乎又开始踌躇。

那个时候,姜妩立刻就明白了:这里面出了岔子,朝中出了事,大概影响了陈防己的决定。

这样一个心狠手辣的人,又何愁不能成大器?

反倒是姜姒这里,宁南侯府的风光下头,到底藏着多少脏污,她要嫁的傅臣又是什么身份,谁知道?

一想到这些,姜妩就心头畅快,至少能够麻痹自己,让她以为她这个小妾,还是要好过姜姒这样一个可怜的未来世子夫人的身份的。

姜妩满以为姜姒什么也不知道,所以用一种可怜的目光看着姜姒。

可没想到,姜姒一点也不惊讶,反而似笑非笑地看着姜妩。

姜姒何等敏感的人?

在姜妩说出那一句话的时候,她就已经毫不犹豫地想到了:陈防己绝对知道了宁南侯府的事。

但是,这个人从哪里知道的?

心里生了疑虑,姜姒笑了笑,随意挑了几样香料,便叫红玉结账去,自己却对姜妩道:“三姐姐关心,姒儿收下了,改日再与三姐姐聊,今儿还有事,恕不奉陪。”

说完,姜姒懒得搭理姜妩的愤恨,直接走人了。

只是姜姒没有回府,想想还是去了了缘处,叫人通知谢乙来见。

了缘见了姜姒自然又是忌惮,可今天的姜姒并没有去见她的意思,反而是自己寻了原来与谢乙谈事的那一间屋子等着谢乙来。

原本今日是墨竹诗社有事儿,谢方知一接到消息就过了来,一想到姜姒这要嫁人了,心里就不大痛快,不过想着她有事肯找自己,未必不是什么好事。

说句难听的,妻不如妾,妾不如偷,偷不如偷不着,姜姒就是这样一个叫人偷不着的。

时时刻刻悬在谢乙的心里,叫他抓心挠肺,巴不得一口将她拆了吃了。

当然,见到姜姒的时候,谢方知还是异常正人君子模样。

他看姜姒坐着,锁着眉头,便问她道:“四姑娘如今正在议亲吧?不知是什么风儿把您给吹来了,谢某这可是马不停蹄赶来见您呢。”

实则,谢方知的朋友们见他走得急匆匆,难得调侃他遇见美人时候就这样。

姜姒闻言回转头,她转了转自己腕上那一枚羊脂玉镯子,眸光潋滟,却道:“陈防己也知道宁南侯府的事。”

谢方知骤然挑眉,他知道姜姒是来谈正事了,收起方才一身的闲散,坐在了姜姒对面。

“你怀疑什么?”

“上一世,陈防己到底是什么人?”

毕竟这个人关系到姜妩,又跟姜妩串通一气,约莫都不喜欢姜家,所以这人是个隐患。

如今本来很隐秘的事情,偏偏被陈防己够知道了,怕是有什么猫腻吧?

姜姒的担心不无道理,就是谢方知听了,也不由得皱眉,他手指叩击着桌面,一声连着一声。

知道他在想事,姜姒并没有说话,只等着谢方知开口。

过了一会儿,谢方知才道:“这人上一世很厉害,在翰林院就得了皇爷的赏识,通悉经世致用之道,我记得上一世已经被皇爷破格拔为翰林院学士。七皇子登基之后,似乎也没动他,这人应该不简单。”

他也只能说“应该”了,因为他死得太早。

姜姒有些头疼起来:“那他到底怎么知道的……”

“顾严德乃是陈防己的座师,现在顾芝入了七皇子府,顾严德支持的便是七皇子,我在萧纵这边知道,陈防己这人并不在他手下。朝野之中知道此事的人少之又少,这人约莫是从太子处知道的。”

按理说,太子是肯定知道有宁南侯府这边秘辛的,毕竟他是皇爷中意的储君。

这番分析很合理。

这么说,陈防己与太子有关了?

姜姒缓缓勾了唇冷笑一声:“这一世,太子可能夺位吗?”

“不可能……”谢方知摇头,“对了,四姑娘婚期定了?”

“三月十三,好日子。”

跟上一世没差。

只可惜,好日子没有好结果。

谢方知道:“礼部那边已经开始准备明年年初巡幸山东的事了,你这一次……多半……”

“到时候再说。”姜姒道,“你是傅臣好友,没道理不知道他的事吧?再说你还是七皇子与萧纵的心腹,若知道个什么,实属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