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原本脸色还不错的姜荀,在等待一阵之后也终于开始不悦起来,远远瞧见宁南侯府的人来了,姜荀强把笑容挂回了脸上,约莫是宁南侯府那边出了什么问题。

赵百走在前面,这会儿心虚得厉害。

他也是认得姜荀的,更知道这一位也不是什么简单的人,在没看见傅臣,只看见赵百的时候,姜荀眼底便已经结了一层寒冰。

赵百局促地一躬身道:“还望荀大爷见谅,侯府里头出了些许小事,我们世子爷现来不了了,所以派了迎亲的队伍来,先将四姑娘……”

后面的话,忽然说不出口了。

因为姜荀的脸色,已经难看到了极点,他只问了一句:“傅臣呢?”

周围霎时间安静了下来。

哪里有娶新娘子新郎官都不来的说法?

难道宁南侯府这边是出了什么大事?这不是存心给姜府没脸吗?

大伙儿都等着看姜荀的态度,只觉得这件事有一点意思了。

面对姜荀这样直接的询问,赵百不敢说傅臣不在,只能道:“世子爷现在来不了?”

“来不了?”姜荀简直冷笑出来,原本他就担心姜姒嫁过去不好,没想到这还没嫁过去呢,宁南侯府这边就开始甩脸子,傅臣这到底是什么意思?还来不了?“他是断了胳膊还是折了腿,或者重病在床起不来了?前儿不还好好的吗?”

哎哟,现在赵百就巴不得叫姜荀小点儿声,他压低声音道:“您见谅,我们世子是真的来不了,他对四姑娘真是掏心掏肺诚心诚意,绝对没有半分的不尊重,今儿可是吉日,还请您行个方便,放咱们进去接了人走,回头世子爷必定登门给您谢罪。”

这些话儿,真是说得太好听了。

可惜姜荀不是看着自己妹子受委屈的人,他当下一挥手,便道:“把人给我拦在外头,我倒要看看你们宁南侯府耍什么滑头,傅臣若是不想娶了,要不仁不义,那也别怪我姜荀这里不给他脸!堂堂阁老府上,怎么容得你们放肆!听好了,若有一个敢近前一步,只管给我打断了腿!”

放下狠话,所有人都是悚然一惊。

府里老太爷已经被人急急报了此事,他听闻宁南侯府竟然想出这种主意来,也是愤怒不已:“欺人太甚!简直欺人太甚,真当我已经老了不成?!去问问姒丫头,看看丫头是什么意思!”

姜府上上下下这一回是真的没想到,事情竟然会有这样一个转折。

所有人最担心的就是姜姒,生怕姜姒想不开,所以说话的时候都是小心翼翼的。

姜姒也的确做出了一副有些受不了的表情,接着就是一种惨然的心灰意冷,道:“终究这宁南侯府还是我高攀不起,请你回禀祖父,姒儿不嫁了。若是姒儿嫁,这就是落咱们整个姜府的脸。而姒儿,断断不能做如此下贱的事。”

悲伤之后的冷静,似乎来得格外的快。

姜坤听见这消息之后,终于仰天一声长叹:“姒丫头太识大体,怎么就叫她遇到了这种事?好一个宁南侯府啊,外头又闹起来,我出去看看,非要这帮狗眼看人低的东西瞧瞧厉害!”

说完,姜坤大步流星地直接踏出门,两边家丁们已经严阵以待,浩浩荡荡跟着老太爷就出去了。

姜坤何等身份贵重的人?

他到府门口一站,就已经跪下去一大堆人给他见礼,姜坤站到了姜荀前面去一点,接着就道:“你们这帮人,都滚回去,告诉宁南侯府那小畜生,我孙女蕙质兰心,一等一的识大体,岂是他能这样轻侮?就是到你们侯爷面前,也没这个道理!两家原本还有故交,若你们执意如此,便都滚吧!来人,把这群腌臜东西给我打出去!”

事情闹到这个地步,宁南侯府这边的迎亲队伍顿时闹了个东倒西歪,哀嚎不已。

赵百是有苦难言,又不敢说,更不敢走,只叫人去侯府传话。

原本赵百是希望有个两圈之策,可没想到,侯夫人听闻姜家这样嚣张猖狂的举动之后,顿时恼羞成怒,怒道:“他们看不起侯府,侯府便瞧得起他们吗?也不看看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什么身份!就她姜姒这样的人,除了咱们如一还有谁娶她?身在福中不知福,我还不中意她这个儿媳呢!掰了就掰了,这亲事咱们不结了。传话去,叫他们回来!”

傅渊少见地没有说话,先前的主意是他出的,原以为按着姜姒那姑娘对傅臣的体贴,怎么也会答应此事,没想到姜家竟然是这样的反应。

即便是要挽回也难了,所以傅渊默许了侯夫人的话。

传信的人马不停蹄地过来跟赵百说,赵百才是气得跺脚,侯爷跟侯夫人这不是添乱吗?这时候怎么能走?眼瞧着三日夜的流水席都开始摆上了,这个时候要掰了,全京城的人会怎么笑话?左右这件事是自家世子爷忘恩负义出尔反尔啊!

算来算去,都怪谢方知!

纵使赵百心中千万个不甘心,如今得了侯爷侯夫人的意思,也只有灰溜溜跟着回了侯府。

京城里无数等着看热闹的人,这一回才是真正地惊掉了自己的下巴,一时之间京城里流言四起,纷扰不绝。

姜姒在屋里将顶了大半天的妆慢慢给卸下了,却道:“现在我不看见谁,若堂兄等人来找,便说我需要静一静。”

她说完,便将自己的手擦了擦,脱掉一针一线绣出来的大红喜袍,躺在了自己的床上,拥着锦被,闭上眼睛睡觉了。

今日起得太早,精神一直紧绷着,头一沾到枕头,姜姒便入睡了。

梦里,她梦见了交杯酒,也梦见了喝完交杯酒之后,忽然升腾起来的温度。

不知不觉间,泪水已经浸湿了锦枕,姜姒已不知是梦是幻。

一盏交杯酒,两只白玉长颈酒壶。

此刻的谢方知笑吟吟地看着这三样东西,忽然端了一杯给被绑在一边的问道子嗅了嗅,道:“闻出什么了吗?”

“有药。”

问道子现在已经老实了,他被谢方知绑过来这里,就知道事情要糟。好在他早就跟这一位谢公子认识,没受什么皮肉之苦。

谢方知将这一杯酒倒了,又给他盛了一杯,叫他闻,问道子又道:“还是那缠绵悱恻的情药啊。您哪里来的两盏?”

哪里来的?

谢方知眯了眯眼,“啪”一声摔了酒杯,怕是上辈子的傅臣死也想不到,在他代替他与姜姒拜堂的时候,有人在交杯酒里下了烈性的情药,他喝了,姜姒也喝了,二人*,哪里有不出事的?

由此一来,新帝登基之后,傅臣要除去他这个霸占“朋友妻”的人,这个叛徒,就顺理成章。

这个背后的人,谢方知原来猜是侯夫人。

可谢方知没想到,这一世,他竟然发现了有两个人都在做这种事。

另外一壶酒,乃是七皇子生母李贵妃派人调换过的。

好本事啊……

七皇子的生母,也是个有谋划的。

侯夫人一则是厌恶姜姒,二则是觉得谢家不长久;李贵妃是忌惮宁南侯府与谢家本事太大,上一世他们两个都是辅佐七皇子的,若出现什么世家大族拥立有功,还功高震主的情况……

哼。

都是些脏污东西!

这一世好叫这些玩意儿全犯在自己手里,看他不好好收拾他们。

谢乙眼底陡然现出一分狠色,只是转眼,他就想到了姜姒,握住那酒壶的手,便变得柔情缱绻起来,像是抚摸着美人的脖颈。

“孔方,递消息给姜府,约四姑娘……”顿了顿,他忽然想有些得意起来,回头就算傅臣与自己撕破脸,这一遭也是他赢了,“老地方见。”

☆、第七十七章酒与色

京城里的消息,长了翅膀一样朝着山东那边飞去。

彼时,傅臣已经成功地在晋惠帝祭孔被行刺之时,将人救了下来,随后几乎立刻就查出乱党来,一开始还看不出什么,皇爷这辈子遇到的风浪大了去了,见过的世面也广,对这些刺杀没有放在心上。

只是那个时候太子竟然不在,多少让晋惠帝这个当父亲和皇帝的有些不高兴。

好在傅臣还陪在他的身边,皇爷自然知道傅臣的身世,侯夫人嫁给傅渊之前,还是中意于当时还是太子的晋惠帝的,只不过后来……如今看见傅臣,晋惠帝就想起自己与侯夫人之间的情意来。傅臣对自己也算是恭敬,这让晋惠帝有一种这才是自己儿子的感觉……

傅臣从外面进行宫的时候,晋惠帝肩膀上的伤口才换了药,他躬身行了礼:“皇上,太子爷在外头说要看您,不过侍卫们没有您的传召不敢擅入,不知……”

“这一次的事,查得怎么样了?”

晋惠帝没有问太子,眼睛眯了起来,只问下面追查的事。

傅臣摸不准晋惠帝到底是个什么心思,只答道:“您吩咐的事情都查了,不过……查到了……”

事情涉及到太子,论理,傅臣不好多说。

晋惠帝一眼就看出他有为难之处,他手下自有查证这些事的人,也收到一些风声。如今,他也不为难傅臣,只道:“既然如此,便等蒙都统回来,再细说此事。不过你不说,朕也清楚,太子就不用见了,这天气不大好,叫他自己个儿歇着吧。”

近身伺候的宦官打了个冷战,便出去传话了。

殿内只留下晋惠帝与傅臣,他便叫傅臣坐下,与傅臣说话。

“朕记得,前几日是你与姜家姑娘成婚之日,你怎么反倒来了山东?那姜家四姑娘可怎么办?”

那姑娘,晋惠帝也看过的,傅臣应该很喜欢这姑娘。

京中的事情,傅臣自然有自己的考量。

他笑了笑,道:“原也是准备跟姒儿成亲的,不过临时收到了消息,所以赶过来,还好来得及,否则皇爷若有个什么好歹,便是臣成了亲也不得安生。”

“那四姑娘与你推迟了婚期?”晋惠帝觉得这样的日子难得的有意思,听着傅臣说这些,才有一种面对着自己儿子的感觉,而他原来的那些儿子,其实都变成了他的敌人。心里想着,晋惠帝脸上的表情就有些奇怪起来。

傅臣像是完全没察觉,道:“并未推迟,若是误了吉日不好,不瞒您的话,便是我找了谢乙帮了个忙罢了,姒儿应当也不会怪罪……”

听了傅臣这话,晋惠帝许久没说话,过了一会儿就换了旁的话题。

离开殿中的时候,天色已经不早,太子并没有能见到皇帝,在外面等得不耐烦之后终于还是走了。

因为太子也遇到了乱党,不过回来的时候毫发无伤,至于为什么会出现这样的情形,傅臣无比清楚。

这一切都是七皇子的谋划,故意刺杀皇帝,但是暂时不成功,反而将太子隔开,让太子毫发无伤。皇帝出了事,偏偏太子好端端的,还回来得这样迟,难道还是乱党偏袒太子,皇帝都刺杀了,偏偏还要留下他?

当皇帝的人,最重的就是猜疑心。

可以说,如果没有傅臣的插手,整件事是无比完美的。

而七皇子叫傅臣来山东,唯一的目的就是当场抓住对皇帝行凶的太子,然后给太子扣上一个弑父弑君的帽子,这个时候七皇子在京城统摄朝政,要夺取皇位堪称易如反掌。

只可惜,傅臣没有让皇帝死,只是将如今的大帽子扣到了太子的身上。

至于后续如何发展,已经不是萧祁能决定的了。

对这样的计划,傅臣自己也很满意。

出了行宫,顺着走廊下来的时候,便有一名侍卫上来报傅臣,说宁南侯府那边有消息过来了。

早先傅臣走的时候便说过,成亲之日一过,那边便要递消息过来,如今约莫是赵百来了山东。想着,傅臣便出去见,到了外头果然看见赵百风尘仆仆地走过来,给他拜下,可脸色不大对,甚至都不敢直视傅臣。

“怎么了?”

傅臣一看,就知道应该是出了什么事。

不过现在大局已定,即便是姜坤要翻出什么浪子来,也是不可能了。

赵百想起几日之前京城里发生的事情,头埋得更低了,他犹豫了几回,还是开了口:“姜家那边……拒婚了。”

“……拒婚?“

傅臣脸上原本含着的几分浅笑,忽然全部隐没了下去。

他头一句便问道:“可是姜坤发现了什么?朝堂上如何?”

“……不是。”

赵百从来没有想过,事情竟然还是这样发展的,最要命的还是谢大公子干的这事儿不厚道,明明已经答应下来了,偏偏……

现在他要怎么跟世子说?

“是成亲当日,谢公子忽然不见了,连带着国师也不知道哪里去了,夫人就叫属下这里带着人去迎亲,说您没办法去。结果,姜老大人跟咱们府里闹起来了,夫人面子上抹不开,就……就……”

这一门亲事就掰了啊!

早在听见“谢公子忽然不见了”这一句的时候,傅臣便已经明白过来了。

谢方知……

“姜府那边的意思,也是这一门亲事不结了吗?姒儿……四姑娘是什么意思?”傅臣以为,姜姒应该会体谅自己,毕竟有的事他没办法说,可结果却变成这样,让傅臣觉得有些讽刺。更让他没想到的,还是谢方知。

好一个谢方知,之前他就应该觉察出来的,在他托付这件事的时候,谢方知便似乎不大愿意。

是他太相信谢方知的信用了。

赵百依旧有些不敢说,终究还是道:“属下听闻姜府那边说,四姑娘也不愿……”

这一刻,傅臣心里也堵了起来。

他在原地站了很久,一直没有说话,末了竟然笑了一声。

不愿?

天上飘着的云丝丝缕缕,他心里也忽然乱了起来。

这是他从来没有想到过的局面。

手指掐紧,浑身也紧绷起来,傅臣面笼寒霜,站了许久,也没有能说出什么来。

此刻,京中流言早已经是纷纷扰扰,宁南侯府一向重着姜四姑娘的傅臣竟然这样给姜家没脸,有人说是因为傅臣与姜老太爷支持的不是一个人,也有人说是侯夫人不喜欢姜四姑娘,傅臣乃是孝子,不得不这样。说法很多,自然也有人说最近都没看见傅臣,怕是不知道得了神峨眉怪病,要么就是不在。

姜坤对这一次的事情自然有自己的处理,他敏感地察觉到了这里面的猫腻,果然没过多久,山东那边就传来了相关的消息,太子骤然失势,姜老太爷才不由得长叹了一声:“难怪此子不来娶姒儿,正是因为山东有事,而我乃是太子太傅……”

这一次,真正被牵累的只有姒儿。

虽然这一次是宁南侯府理亏,可偏偏姜姒拒绝了这一门亲事,泼出去的水竟然还有收回的,自然也有人说是姜四姑娘看重脸面,受不得折辱,女儿家眼见着要嫁了,竟然又不嫁了?

流水席摆了又撤,京城里多少人看了笑话去?

所有人都在担心姜姒,而姜姒却不为所动。

至少,所有人都看不出她到底在想什么。

周氏等人越是看见姜姒平静,心里就越是担心,可偏偏一句安慰的话都不好说出来,最后还是姜荀来跟姜姒下棋。

姜姒只道:“这兴许便是没缘分……堂兄,我想一个人出去散散心。”

“……既然如此,那……多带几个人?”姜荀难免担心她,“出去散散心也好,山东那边也来了消息,傅臣瓷钱并不在京中,想来等皇爷銮驾回来,事情就能水落石出了。”

只是这些对姜姒来说已经不咬要紧了。

她放下了棋子,与他下完这一盘,便送走了姜荀。

下午时候,姜姒收拾了一下,罩着简单的雪青色小褂,穿了烟紫色缠枝莲纹马面裙,绕着京城逛了半圈,便去了谢方知所说的“老地方”。

还是这样一个略显得有些老旧的院落,可现在看起来却像是她唯一能来的地方了。

了缘似乎不在,院子里也只有谢方知身边的人,进了屋,窗户开了一扇,有光透进来,桌上摆着一些精致的吃食,还有几壶好酒,谢方知就站在窗前,背着手,今日的他穿得也简单,就这样一身蟹壳青,也不知穿了多少年了。

姜姒进来,没有声音,先扫了这一桌酒菜,再看了谢方知一眼,笑道:“看样子,你是来恭喜我,终于做出了最正确的决定。”

谢方知等久了,回过头才看见姜姒。

这酒菜其实已经换了三次了,他也说不清自己见到姜姒,到底是高兴多一些,心疼多一些,还是忐忑多一些了。

眼神闪了闪,谢乙抿唇笑道:“只是觉得四姑娘兴许心情不大好,需要喝两杯?”

不得不说,谢方知猜对了。

姜姒的确需要喝两杯。她坐了下来,谢方知坐在她对面,给她摆了盘碗杯盏,又斟了酒,他道:“要不先暖暖?”

需要暖暖吗?

姜姒忽然想起来一句话,她端着酒盏,纤细的手指衬得那简单的素青瓷酒杯更加清淡,却道:“黄粱一梦世事冷如冰,谢公子觉得,这酒还有暖的必要吗?”

虽然是她设下的套,可傅臣真的就跳了。

女人总是矛盾的,她对傅臣不是完全没有希望,只是那种感觉……

太复杂。

一言难尽,也只有一饮而尽了。

“咳咳……”

酒入喉,姜姒呛了一下,谢方知就这样看着她,也没上去。

她这般,还不都是为了傅臣?

即便是不如想象之中那样喜欢,傅臣也是她的青梅竹马,更何况这件事是她自己设下的套,未必不等于她亲自将傅臣推开了,也未必不能说是她给了傅臣推开她的机会。

姜姒道:“如今种种,是我自己选的。”

可饶是如此,她还是觉得眼泪都往心里淌。

酒,一杯又一杯。

姜姒的酒量其实不大好,她只是心情坏了,这几天在家里人面前什么也不说,若无其事到了极点。

可只有在谢方知面前,她才能痛痛快快地发泄出来。

只因为,谢方知与她同病相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