原本还算熟稔的两个人,一转眼都要成陌生人。

回头想想这小半年来的经历,姜姒顿觉人生也挺波澜起伏,不过更波澜起伏的还在后面。

她知道自己狠不下心,也没办法跟姜荀他们说这些事,所以回门的时候两个人心照不宣装出一副高兴的模样来,姜荀去了净雪庵还没回来,也没见到,自然也就没有人发现姜姒与谢方知之间的不对劲。

回程的时候,谢方知叫人停在了万和斋,进去给她拿了几盒香料回来,只隔着桌面推过去,又小心翼翼拿眼瞅她。

姜姒熟悉的伽罗香。

这盒子也是熟悉的花纹。

她忽然一抬眉,看向了谢方知。

谢方知这些天想得很清楚,不管怎么说,从姜姒那一日没狠下心对谢夫人说和离的事情来看,她就是个心软的,嘴上说得再厉害,真到了要伤害完全无辜的人来达成自己目的的时候,就有些犹豫不决。

而她的犹豫和心软,就成了他唯一的机会。

前尘之事,是非对错难认定,他只笃定姜姒喜欢自己,在她内心挣扎的时候,他不能给她任何一个逃开他的机会。

所以谢方知开了口,道:“……这香盒我头一回看见就觉得挺适合你,所以傅臣挑的时候我就……”

所以她那一盒伽罗香,竟是谢方知的杰作。

上一世,她便独爱此香,不过毕竟没有怎么沾过,跟谢方知相处的时间其实也不很长,不过他却记得这些细枝末节……

“……便是知道是你送的,又与我有什么关系?”

还希图着她为此就要原谅他吗?姜姒又不想搭理他了。

谢方知知道自己的心思被识破,倒是也不遮掩,瞅着她,伸出手去,那手指跟爬格子一样,一点一点,慢慢接近了姜姒的手,她手掌正压着那香盒,谢方知的手就覆盖过去,手心贴着她手背,握紧了没松手。

姜姒皱眉,瞪他:“放手。”

抽,抽不回来。

谢方知手指一松,似乎有些发憷,不过一转眼就握紧了,心一横就道:“不放手,你现在是我媳妇,拉拉手又怎么了?破罐子破摔,你将就将就,咱俩也能凑合着过日子呀。”

“……无耻之徒。”

她粉面霜白,真是想立刻抽他俩大耳刮子,怎的有这般无耻的人?

像是看穿了她心里的想法,谢方知一字一句道:“我就对你这么无耻又轻浮。”

别的女人爱哪里去哪里去……

姜姒看他半晌,终究抽不回手,现在就想抽他了。

谢方知无耻之余,不忘揩油,摸着她一只手,竟然笑了一声,看见姜姒那憋着没说话的表情,心底又是喜欢又是怜惜。

过去的事情真的无法挽回,可是只要她愿意相信,只要她还在自己身边,那他这一世一定要她好好的。

“姒儿……我真喜欢你。”

姜姒懒得搭理。

她抽不回手,干脆闭上了眼。

谢方知得寸进尺地坐了过来,靠在她身边,指腹触摸着她光滑圆润的指甲,又蹭蹭她颈窝:“姒儿……”

一声接着一声,那声音腻味得要滴出水来。

姜姒嫌他恶心,睁眼回头道:“说人话。”

“我不是人,我是禽兽……”谢方知偷吻她脸颊,一副理直气壮的样子。

姜姒忽然心烦意乱起来,半点不想看见谢方知这一张讨人嫌的脸。

马车一停她就下来了,本来想跟谢方知分开走,可还要去见谢夫人,眼见着就要挣脱谢方知,谢夫人就从花园那头走了过来。

谢方知咳嗽了一声,姜姒则很自觉地过去挽了谢方知的手。

“给母亲问安,您怎么也出来了?”

“屋里闷着,左右无事,出来转转,倒恰好见着你俩。”今儿是姜姒回门的日子,谢夫人也有些担心,不过一看他俩握在一起的手,谢夫人就知道事情兴许没那么严重。

她笑了笑,便叫他们回去了。

才一离开谢夫人的视线,姜姒就将谢方知甩开了,再不搭理他。

谢方知仔细想了想,到底她前世的心结没解开,当初姜姒处处厌恶着他,现在他都把人娶到手了,怎么说也算是一个巨大的进步,接下来就是解开她的心结。

如今不和离已经算是最好的状况,谁叫他先前嘴贱呢?

不过抱媳妇儿终究还是前路漫浩浩,一到晚间连房门都进不去,这可不好。

谢方知琢磨了半天,今儿晚上就叫人把书房的被子啊什么的全给扔出去,到了晚上他就去姜姒门外头敲,嚷嚷着自己没地儿睡。

姜姒叫人给他扔出来一床被子,便让他滚。

谢方知抱着被子,悻悻然离去。

次日一早,谢方知顶着两只青黑的眼圈到姜姒跟前儿来卖可怜,姜姒冷笑一声,开了自己的妆奁,找了粉脂来给他涂上,直到半点也看不出来,这才罢手,然后不冷不热道:“下次你换一招。”

谢方知:“……”

换一招就换一招。

这一天晚上,他在姜姒进屋之前先进了屋,在地上铺了一一床被褥,姜姒进来的时候已经晚了。

谢方知无耻道:“你叫我换一招的,我总不能不睡觉啊。你说咱俩才刚成亲就分房睡,说出去多难听?我谢方知不要脸,可总归你得要吧?若传回去,你那堂兄虽是病秧子,发起火来还不打我?如此想来,为了我肩膀上扛着的脑袋,提着的小命儿,大少奶奶怜惜我,我就在屋里打个地铺可好?”

姜姒终于无话可说,不过只叫谢方知在地上睡,她半点也不心疼。

半夜里,帐中的香息透出来,谢方知在下头辗转反侧,怎么也睡不着。

榻上的姜姒眉头一皱,便开口道:“你安生睡着,再吵扔你出去。”

于是谢方知老实了。

姜姒心结心病都重,有个别人在屋里睡着,她也不很踏实,况她心里未必对谢方知无情,听他刻意的咳嗽装可怜,到底又觉得有几分难言的心烦和愧疚。谢方知是故意的,她比谁都明白,可当年的小谢相啊……

闭上眼,姜姒一个人靠在锦枕上,心绪却翻涌。

谢方知一连在地上睡了五天,第六天他终于有些忍不住了。

早尝过荤腥,他又不是圣人,姜姒最近倒是越睡越好,可谢方知孤枕难眠,又知道心心念念那女人就在榻上躺着,不免动起那一二分的心肠来,又是外面梆子敲过三声,他半起了身,朝着榻上看去。

外头如意钩散开了菱纱帐,里头人影模模糊糊的。

因是夏日,姜姒穿得并不多,薄被搭着胸前,此刻已睡了过去。

谢方知做贼一样蹑手蹑脚缩上去,就躺在了她身边,一开始是规规矩矩两手交叠放在一起,心想自己躺一会儿就好。

可是……

注定是天气热,越躺火气越大。

香香软软的女人就在身边,谢方知憋得慌。

他想姜姒。

可姜姒是个硬心肠。

暗暗叹息一声,他侧过身子,慢慢地伸手环着姜姒,搂着她,又不敢太用力,怕吵醒她,将*一压再压,压不住了出去一样又回来继续躺着。

姜姒倒是睡得好,可一早起来才一动就发现自己被人压了个结实。

她眼角一跳,便把谢方知胳膊推开:“你怎么上来了?”

谢方知难得睡了个好觉,看她大早上起来生气,却是道:“你叫我名字,我就上来了……这不是怕你睡不好吗?”

姜姒忽然没了话。

她看着谢方知,似乎在怀疑他这话的真假。

谢方知连忙指天发誓:“昨夜你睡得迷迷糊糊,我又睡不着,听见你叫我我就……就来了,你要不高兴,我还会去睡。”

说完,他却没有半点要动的意思。

不知道为什么,姜姒忽然觉得很无力。

她揉了揉自己的额头,用脚趾头想都知道,谢方知今儿若还歇在屋里,明日一早起来,他铁定躺在自己身边。

其实姜姒不过是想自己把事情想想清楚。

也许谢方知说得不错,破罐子破摔,他将错就错过一回,她如今别无选择,何妨也将错就错呢?虽则心思不比以往,她也不知自己如今还喜欢不喜欢谢方知,可成婚过日子这等事,喜欢不喜欢又有什么要紧?

她跟谢方知,都是死过一回的人。

见姜姒不说话,谢方知以为她是生气了,想了想,硬着头皮道:“那……要不你下次叫我,我不上来了?”

“我昨夜叫你说了什么?”

姜姒忽然看他,问了一句。

谢方知心头一跳,顿时觉得微妙起来,他凑近了姜姒,揽着她腰不松手,微微地喘气儿,压低声音,唇角弯弯道:“你面皮儿薄,我说了你肯信?满嘴好哥哥地叫个不停,还骂我负了你,是个挨千刀的色鬼混蛋臭流氓……我就被你叫醒了……姒儿……”

☆、第九十七章徽州

姜姒即便是睡糊涂了也不相信谢方知这一番鬼话,看他涎着脸的模样,只是不想搭理。

她道:“你若再来一句假话……”

“那我不骗你,你只梦里叫了好哥哥,然后又骂了我混蛋……别的什么也没有了……”谢方知连忙改口。

“……真话。”姜姒其实很想叫他说人话。

谢方知踌躇了一阵,眼看着姜姒的眼神渐渐变冷,连忙举手指天发誓道:“你只骂我混蛋,别的什么也没说!真的,我发誓——”

一副信誓旦旦的表情,姜姒冷笑,道:“你滚下去。”

“……”

谢方知无言,老老实实地下了床,道:“那我明儿不爬上来了……”

姜姒依旧没话,起身来叫丫鬟们过来伺候起穿衣梳洗,依旧懒得睬谢方知。

谢方知只当姜姒是默认了,不管现在到底是什么局面,他自己绝对不能灰心丧气。

若他都放手了,那两个人就算是真的完了。因为姜姒心底的留恋毕竟很少,而从头到尾其实只有他把这件事当做执念。其实他相信,姜姒青灯古佛也能活得好好的,没了他谢方知,她照旧能过好日子,可他谢方知没了姜姒,就跟心里缺了什么一样。

所以姜姒可以放手,但是他不能放。

谢方知是溺水的人,姜姒是他的救命稻草。

他希望能慢慢地打动姜姒,尽管姜姒给他的是冷言冷语,是一颗冷硬石头一样的心,可是再冷的心也有捂热的时候吧?

这样想着,谢方知收拾起略微失落的心情,照旧跟姜姒说话。

他说得多了,姜姒不耐烦,就回他两句,渐渐似乎也将此前的那种冷战和尴尬磨去了一二分。

到底还是谢方知能磨,把姜姒心里尖利如刀刺的地方给磨得平滑了。

新婚这一段日子,京城里早就传闹开了,诸方态度不一,不过对于谢方知抱得美人归这件事,还是羡慕的人比较多。

姜荀这边早知道姜姒与谢方知之间的事情,倒是甚少担心,而朝中日渐明朗的态势,却使人担忧起来。

方从春日过来,进入夏天,老天爷便没作美,连日下了很久的大雨,京师倒是没有什么损伤,可徽州一代却闹了水患,朝中需要派人去查看,正在商讨时候,竟然又查出赈灾银两被人贪墨一事。

顿时,风云暗起。

到如今,朝廷吏治也算是清明,拨下去二百万赈灾银,发到徽州知州那边的时候也就只有区区八十万两。

若遇到寻常人,这件事兴许就被遮掩过去了,谁料想那徽州知州文广庭乃是个执拗的性子,治下出了灾,赈灾银两又不够,拿什么来赈济灾民?这也不是他一个人的事,是所有徽州老百姓的事。所以一转眼,这文广庭就直接将这件事给捅了出来,一道折子上达天听,惊动了晋惠帝。

在这等紧要关头,竟然也有人敢拉朝廷的后腿,晋惠帝大怒之下立刻叫人彻查此事。

同时,灾民的事情不能不管不顾,由此重新下拨一百五十万两着人赈济灾民去,只是人选又成了大问题。

此人一则要能赈灾,管着下面的吏治,本身要能服众,或者至少被皇帝信任;二则要能查案,之前那巨大的亏空去了哪里,又到底有哪些人牵扯其中,若是查不出个深浅来,到时又会为人所诟病。

表面上,晋惠帝震怒无比,但是查不出什么名堂来。

可在事情发生的次日,晋惠帝便一道圣旨降下来,特点了谢方知为钦差,下去赈济徽州灾民,即刻出发。

圣旨到谢府的那个时候,谢方知表情是不大好,不过也在意料之中;而姜姒却觉得这样正好。

徽州距离京师甚远,要走上一趟即便是快马加鞭也要许久,姜姒正好能得个清净。

谢方知眉头紧锁,接了旨回来,就摩挲着自己的下巴,又把那圣旨看了又看。

他看姜姒已经在给自己收拾行囊,若忽略她那冷淡的模样,哪里又不像是贤妻?

谢方知过去握住她的手,低声道:“此去甚远,你……”

“东西收拾好了,赈灾要紧,你还是早些去吧。”

姜姒并没有半分的留恋。

谢方知于是苦笑一声,看了一眼开着的窗户,却将窗给闭上了,然后把姜姒拉了过来,他自己坐到了书案前,提笔写下一封信,装进信封里,斟酌道:“我知你心结不曾解开,可此事至关紧要,我急着出发,只能你将这一封信交给你堂兄,我想他会安排好一切的。”

心头一跳,姜姒抬眼看谢方知,她接了信封,眉头微微锁了起来。

“这是……”

谢方知慢慢地一勾唇,摩挲着自己大拇指的指腹,道:“要出大事了。这一次徽州的事情跟萧纵有关,可有好大一出戏要唱,一会儿你且看着。少出门,若有什么事,只叫银瓶帮你办,我怕我不在的时候你出事。“

跟萧纵有关?上一世的结局,姜姒与谢方知都不清楚,只能隐约料到一些。

今生姜姒却知道,萧纵对皇位也是有野心的。

她拧着眉,终于还是点了点头,二人私事是私事,但在这等大事的立场上,两个人是一样的。

到底是什么事情,谢方知没说,姜姒也没问。

屋里忽然安静了下来,谢方知伸手去拉她,头一次姜姒站着没动,他再一拉,姜姒就到了他怀里。他嗅着姜姒发间的馨香,手指搭在她光华的手背上,摩挲着那一点点细嫩的肌肤,似乎是在想什么事情。眼底光华闪烁,又带着几分变化莫测,谢方知道:“若这一场豪赌,我输了,你就改嫁给陈防己如何?”

“……”

姜姒身子陡然僵硬了起来,看着谢方知。

似乎是她眼神叫谢方知心软,又叫他心疼,他忍着那种窒息的感觉,一字一句清晰道:“这都是拿身家性命去赌的……姒儿,就这小半天,你装作与我好吧。”

“话说清楚。”

姜姒坐在他腿上没动,任他把玩着自己的手指。

谢方知道:“徽州涉事的官员们,皇爷清楚得很,他手底下有七皇子给的名单,如今七皇子已经是内定的储君,自然与皇爷一条线,他们还要为了七皇子的登基除掉一些不稳定的因素。

比如,萧纵。

谢相府现在不算是什么了,他谢方知一个还没爬起来,皇爷又早跟他说过了,刺杀了谢江山的就是萧纵,那他谢方知合该朝着萧纵复仇。若是成功了,谢方知也要对皇族感激涕零,从此效忠。所以,真正的威胁只有七皇子一个了。

不过,谢方知还在考虑的也有一个傅臣。

表面上,傅臣还在七皇子这边。

他到底是不是会插手这件事,谢方知还不清楚。

按着他对傅臣的了解,此人喜欢坐山观虎斗,这个时候一般不愿意搅进来,等到局势开始明朗了,渐渐定了下来,傅臣才会出其不意地出手。也就是说,这人谋定而后动,稳妥是足了,只是求稳容易失了先机。

谢方知唯一能跟傅臣拼的,便是赌。

徽州之事,乃是绝佳的机会。

皇爷既然有意要打击萧纵,那么他就……

眸子里暗光掠过,谢方知跟姜姒耳语了几句。

他说完,便见姜姒凝眉思索。

这时候她想得极深,也一直在考虑,浑然没注意到谢方知越来越炽热的眼神。

两个人的关系其实依旧是不尴不尬,但是谢方知这个时候真是忍不住了。

他亲了上去,又解了姜姒的衣衫,姜姒逃也没逃开,原打算摔他一个巴掌,可不知怎么想起他说的那一句“改嫁陈防己”,又心软了几分,一没留神就已经被剥了个干净。

谢方知太了解她的身体了,没多一会儿就叫她招架不住,连说个“不”字的机会都没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