刑部天牢是殷国最神秘的地方。

天牢最底下的一层,更是让所有人都闻之变色的地方。这里用最坚固的麻石砌筑,有着全天下最令人恐惧的刑具,而这里数百年来,只关押三品以上或犯下谋逆大罪的官员。

典狱官是位矮胖之人,鼻尖上的酒疱犹自通红,仿佛刚放下酒壶赶过来。他面上带着谄媚的笑,引着薛蘅走下石阶。

越往下走,越觉阴森寒冷,薛蘅环顾四周,停住了脚步。

典狱官在阶下回过头来,躬身道:“特使大人,前面就是了。”

石阶下,通过一条不长的甬道,已能看见牢房铁栅栏的一角。薛蘅默默地跟在典狱官后面,缓缓地走下石阶。

越走越近,牢房中那人的背影却在她的眼中越来越朦胧。

她无法平定胸中翻腾的气血,忍不住低咳了一声。

牢中之人背脊骨一僵,然后缓慢地转过头来。他看到薛蘅的一瞬间,眼睛陡然一亮,张了张嘴,猛地跃起,冲到栅栏前,喉结滚动,半天才轻轻地唤道:“蘅姐…”

薛蘅没有回答,也没有点头,只负着双手,静静地看着谢朗。

他身上穿着麻布囚服,头发有些凌乱,左腿和右臂上还依稀可见乌黑的血迹,显然伤势尚未痊愈。但身形仍象以前一般挺直,眼眸也依然炽热。

与梦中,殊无两样。

典狱官放下灯烛,呵呵一笑,“特使请便,下官告退。”

“蹬、蹬…”典狱官的脚步声逐渐消失,四周一片死一般的寂静。烛火被不知从哪来的阴风吹得猛然一暗,然后又慢慢地放出光芒。

“蘅姐…”

谢朗急促地向前走出两步,握住铁栅栏,目光片刻不离薛蘅的面容。

薛蘅面沉似水,半晌,冷冷道:“你还没死。”

听到这句话,谢朗得意地眨了眨眼睛。过了片刻,他咧嘴一笑,道:“蘅姐,我现在不是驸马爷了!”

六二、边城风雪至

说完这句憋在心里好久的话后,谢朗心情大为舒畅,一时也不知再如何开口,便嘿嘿笑着,抬起右手挠了挠头。腕上的铁链咣当响动,他恍然一震,依依不舍地自薛蘅面上收回目光,环顾四周,嘟囔道:“这个牢房也好不到哪里去嘛!好象还有点透风,昨天那个牢房好多了,奶奶个熊!怎么给老子换到这里来!”忽地又转过头,低低地说了句:“蘅姐,你瘦了…”

薛蘅盯着他,目光微微闪烁。过了一会,她将握在手中的圣旨缓缓地递给他。谢朗展开一看,哈哈一笑,“不错不错!我还能多活两个月!”

他精神一振,舒展了一下双臂,铁链子被带得咣啷啷直响。

“看来薛阁主是来提审我的,我也想活命,想洗清罪名。可是…”他为难地道:“我所知道的事情,都已经在三司会审时一五一十地交待过了。我是为了查清神锐军‘哗变’真相而私自离京的,离京后去大峨谷见了我的义兄裴无忌,他怀疑神锐军‘哗变’另有内情,让我去找铁御史,求他查明真相。我便去幽州等地找铁御史,结果没找着。后来听到铁御史去了安南道,我便也找了过去。结果谈话时上了个茅房,回到房间铁御史便被杀了,又有人莫名其妙地想杀我,于是我就只好逃。”

他望着薛蘅,一摊手,无奈地道:“事情的经过就是这样,人真的不是我杀的。”

薛蘅默默地听着,缓缓点了点头,不置可否,也不再问。

谢朗重重地叹了声,将圣旨卷起,递到她面前。薛蘅伸手去接,一抽却未抽动。她感觉到谢朗在暗运内力,心中一动,索性收了力,便被带得往前一扑。谢朗哈哈大笑,松了圣旨,得意道:“蘅姐,我有长进吧?”

薛蘅冷哼一声,收了圣旨,轻声骂道:“臭小子!”

谢朗只觉她这声轻骂比天上的仙乐还要好听,心中一飘,浑身伤痛似乎也好了大半。他右肩斜依着铁栅栏,看着薛蘅,唇角含笑,“涑阳小谢的性命,可全交在天清阁薛女侠的手中了!薛女侠要我活,我拼了性命也要活着;薛女侠要我死,我不敢不死…”

他嘴里胡说八道,看着薛蘅的眼神却越来越炙热。薛蘅眉头一皱,径自转身往外走,走出几步,回过头,冷声道:“要死,你也得等我回来再死!”

“遵命!”谢朗猛地站直,大声应道。

薛蘅深深地看了他一眼,转身便走。忽听谢朗又大声唤道:“蘅姐!”

薛蘅在石阶前停住脚步,却不回头。

身后一片寂静,却又似有潜流汹涌。

许久,谢朗才轻声道:“蘅姐,上次你考我的词我填好了,也不知我还能不能再见到你,我现在唱给你听。

“万里路,山河竞秀。一去塞外回首。忆昔边关同游,叹丹心碧血青史留。戎马不知长衫瘦。看男儿,几人是经纶手。胡未灭、战依旧。大白日、尽千杯酒!”

一曲唱罢,谢朗轻轻地说了句,“蘅姐,保重。”

薛蘅脚步一顿,便头也不回地走出了天牢。直至被外面的阳光刺得眯起眼睛,谢朗清亮的声音,似乎仍在她耳边回响。

“三妹。”

“嗯。”

“不想法子先见见王爷?”

薛蘅拉住座骑,回头看了看,吕青远远地落在后面。她再抬头望向阴霾的天空,大白与小黑正在空中不停地盘旋,黑白双羽掠过厚厚的云层,划出一道道优美的剪影。

她收回目光,轻声道:“二哥,卷宗记载,谢朗是在距京城五十里路的七星镇,因为伤势太重,被刑部王捕头发现行踪,他放弃拒捕,向王捕头投案。”

薛忱眉头一皱,“这么说,明远没有与元贞他们接上头,就入了天牢?”

“是。这个案子,现在绝不能把王爷再卷进来。我已经和德郡王说了,请他和方先生设法保住谢氏一门,并请他转告陆元贞他们,一定要沉住气,千万别轻举妄动,授柄于人。这次的矛头分明是指向平王的,稍有不慎,后果不堪设想。”

“那我们先去哪里?”

“大峨谷!”薛蘅运力抽下马鞭,劲喝一声,急驰向前。哑叔兴奋地叫了声,一手揽住薛忱,一手挥鞭,赶了上去。

吕青遥望着迎风北上的两骑,笑了笑,不紧不慢地跟上。

这一路星夜兼程,赶到距燕云关约一百余里地时,北风肆虐,苍茫四野皆被积雪所覆盖。

眼见天色已黑,风雪又大,四人只得到辛家集的客栈投宿。

薛蘅与薛忱惦念着继续钻研琅玕华丹,在店堂匆匆地吃了碗葱花面便欲去客房,刚站起来,便听客栈外传来一声年轻女子的怒喝。

薛蘅本也没有在意,但走出几步,又传来数名男人淫邪的笑声,先前那名女子连声怒喝,“放开她!”同时又有一名女子惊恐尖叫。

薛蘅面色大变,冲出客栈,但见雪地上,一名穿淡绿色棉袄的蒙面女子正与十余名府兵斗得激烈,而另一名着鹅黄色衣裙、身披鹤氅、头戴纱帽的苗条女子正被一名府兵头领拖入怀中。她拼命挣扎间面纱被那府兵头领揭开,赫然是柔嘉公主!

薛蘅急纵而出,纵身间剑已出鞘,一道寒光闪过,那府兵头领尚未明白发生了什么事,额前头发便已纷纷掉落,他颈间一凉,耳边的声音比这寒刃更冰冷,“想活命,就放开她!”

府兵头领吓得魂飞魄散,手一松,柔嘉跌坐在雪地上。

正围攻抱琴的十余名府兵吓得都住了手,抱琴急忙扶起柔嘉,柔嘉浑身颤抖,抱住她号啕大哭。

薛蘅收回长剑,连挽十余个剑花。府兵们看得目眩神迷,呼啸一声,片刻便逃得不见踪影。

薛蘅还剑入鞘,看着正依在抱琴怀中哭泣的柔嘉,眉头皱了皱,问道:“你怎么到这里来了?”

柔嘉心系谢朗,便寻思带着抱琴偷偷出宫。景安帝龙体有恙,皇后因遭疑忌闭门不出,也没人管她,居然让她们溜出宫来。二人暗中跟着薛蘅等人,日夜赶路,有时还歇宿在破庙荒郊。

薛蘅等人知道出京后肯定有人跟踪,但注意力全放在武功高强的人身上,反倒对旁人没有注意,竟让她们一路跟到了辛家集。

可柔嘉金枝玉叶之身,哪受过这般苦,全凭一口气撑着,这才能勉强跟上薛蘅等人。方才的一番惊吓,让她彻底崩溃,听到薛蘅这般问,更是哭得说不出话来。

吕青挑帘出来,淡淡道:“外面风大,先进来再说吧。”

进到房中,柔嘉仍在不停颤抖,喝过一杯热茶才逐渐平静下来。她望着薛蘅,怯怯道:“我、我想跟薛先生一起去边关查案。”

见薛蘅眉头紧皱,她急道:“我是他的未婚妻,若不能为他做一点事情,我日后怎有颜面再去见他?”

薛蘅怔了半天,转身出了房门。她找到吕青,说明来者是柔嘉公主,吕青颇觉棘手,道:“都已经跟到这里了,请她回去,怕路上也不安全啊。她那个侍女,自保有余,要想保护好公主,可就有点太自不量力了。”

抱琴正出来为柔嘉打了壶热水,听言狠狠地瞪了吕青一眼,蹬蹬蹬上楼而去。

薛蘅也觉头大,想了半天,道:“要不先带着她吧,到了有足够人手保护她的地方再将她放下,再传信请宫中派人来接她回去好了。”

第二日清晨出发,风雪更大。北风在原野上发出凄厉的悲号,天地间似回到了鸿濛之境,满目只有皑皑白雪和灰黯的枯枝。

薛蘅不自禁地拉住座骑,看向燕云关的方向。吕青也拉住马,大声道:“这么大的雪,边关只怕有危险啊!”

柔嘉正被风吹得坐都坐不稳,还要努力拉住座骑,隐约听到“危险”二字,吓得手一哆嗦,“啊”地惊呼一声。吕青与抱琴同时伸手,拉住她的马缰,她这才没有跌下马来。

可因为抱琴隔得近一些,吕青的手便覆在了她手背上。抱琴狠狠地瞪了他一眼,他似笑非笑地将手收回来,忽然迎着风雪,高声唱了起来。

“铁骑——起,妃子——别,相顾泪如雨,夜夜指故乡——”

劲风呼啸而来,瞬间便将他的声音卷得支离破碎。

抱琴默默地听着,转头看了他一眼。

薛蘅昨夜问过客栈老板,知道今年的大雪是八月便开始下的,她拉马四望,心头涌上浓重的忧虑,但此时也只得放下,继续打马前行。

知道殷国境内必会有人跟踪,一行人索性大摇大摆去了宁朔军营,出示令牌后,宁朔大将军孙恩亲自迎出军营。

薛蘅本待将柔嘉在此放下,可柔嘉似看出了她的心思,自进军营起,便从小鹿靴中抽出一把匕首,在手中不停把玩。薛蘅看着她消瘦的面庞上坚决的神情,只得暗叹一声,将话收了回去。

孙恩不认识柔嘉公主,只道她是天清阁的女弟子,也没在意。他与薛蘅等人寒暄见礼后,便亲自将众人送过边境封锁线。

神锐军这三个月来与宁朔军隔着边境线紧张对峙,一见宁朔军那边过来几个人,又不象是宁朔商队,便立即有士兵射了响箭出来。

薛蘅拉住马,运起内力,大声道:“天清阁阁主薛蘅,求见裴大将军!”

她这句话运上了八成内力,穿透漫天风雪,清清楚楚地传入两军将士耳中。有点武功底子的无不咋舌,吕青和抱琴看着薛蘅的目光,也露出几分钦服之意。

柔嘉扯了扯抱琴的衣袖,轻声问道:“怎样?”

“比邓公公强,只怕比左总管也差不了太多。”抱琴靠近她耳边,低声道。

柔嘉暗中吐了下舌头,忽然想道:若是我也象薛先生这般文武双全,明远哥哥也象敬重薛先生一般敬重我,我在危急关头也能救明远哥哥一命,岂不比当公主更要快活?

她这边胡思乱想,那边神锐军早有将领策马出来,与薛蘅一番交谈后,自有人去禀报裴无忌。不多时,一通鼓响,两匹黑色骏马在数百人的簇拥下急驰而出,当先一人身形高大,面相豪阔,笑得声如洪钟。

“薛阁主来访,裴某有失远迎,恕罪恕罪!”

作者有话要说:楼太守开始乱点鸳鸯谱了,一对一对来,HOHOHOHOHO。

六三、钢铁心肠何曾折

薛蘅在马上提缰拱手,“裴将军!”又转向他身边那位红衣女子拱手,含笑道:“裴姑娘!”

裴红菱一下子兴奋起来,笑道:“薛阁主认识我?”

“渔州红翎之名,我听明远说起过。”薛蘅轻声说道,特别在“明远”二字咬得重了一点。

裴无忌正讶异天清阁阁主怎会到访大峨谷,一听便知事有蹊跷,又听空中传来数声雕鸣,抬头一看,见大白正与一只黑鹞并肩齐飞。他心中一咯噔,面上却不露出异样,笑道:“薛阁主,请!”

进营房时,哑叔先下马,再将薛忱抱下来。哑叔身形高大,比裴无忌还高出半个头,薛忱在他怀中,象个瘦弱文静的少年。裴红菱觉得奇怪,跟在旁边看着,明亮的大眼睛一直盯在薛忱的双腿之上。裴无忌正引着薛蘅进屋,见状喝道:“裴红菱!不得对薛神医无礼!”

裴红菱吓了一跳,跺脚道:“大哥!你这么大声,会把我吓出病来的!”

“你胆子大,吓一吓也没事。”旁边的副将钟飞笑道。

“谁说的?!”裴红菱叉着腰道:“我从小到大,已被大哥吓出了很多病,好不容易才活到现在…”

“人若惊吓过度,吓出病来,也是有的。”一边的薛忱忽然出声。

裴红菱顿时大声道:“瞧瞧!薛神医也是这么说,我没说错吧。”

薛忱神情严肃地说道:“尤其是很有可能吓出一种病来,性命攸关,万万不可轻视。”

“什么病?”裴红菱忙凑到他面前,认真问道。

薛忱上下打量了她一眼,转过头,拉长了声音,悠悠道:“眼——珠子病。”

裴红菱正搜肠刮肚地想着“眼珠子病”是什么病,众人已憋住笑,进了营房。

等她想了半天,终于明白过来之时,忽听营房内传出裴无忌如猛虎下山般的怒吼声,“怎么会这样?!”

她还没来得及冲进营房,裴无忌已大踏步出来,额头青筋直暴,连声喝道:“集合全部人马!所有的人,统统集合!奶奶个熊!不把这帮狗崽子剥了皮,我就不姓裴!”说着一脚将守战鼓的士兵踢开,拿起鼓槌,便要敲响战鼓。

裴红菱这回是真正吓了一大跳,还没来得及冲上去,薛蘅已从房中箭步跃出。她一个纵身便纵上将台,在鼓槌就要落下的一瞬间,架住了裴无忌的手。

裴无忌狂怒之下吼道:“放开!”可他连使几回力,却怎么也压不下手腕,一口气稍有松泄,薛蘅手一抹一带,便夺过了他手中的鼓槌。裴无忌还没来得及说话,鼓槌忽然又回到了他手中,他心中骇然,知道薛蘅在将士们面前给他留了面子。他急促喘了几口气,道:“薛阁主有何见教?”

薛蘅望着他,缓缓道:“我去天牢见明远时,他说了一句话。”

“什么话?”

“胡未灭,战依旧!”薛蘅一字一顿。

裴无忌愣了片刻,右拳猛然向后一击,击得战鼓“嗡嗡”巨响,伴着他的一声狂吼,“不行!”

此时,神锐军的将士们听到动静纷纷赶了过来,裴无忌索性转过身来,在将台上大声道:“众将士听着!”

“是!”上万人齐声应喝,震得北风狂舞、乱雪飘飞。

裴无忌环视了一眼众将士,大声道:“我的结义兄弟,你们的骁卫大将军谢朗,为了帮我们洗清‘哗变’的罪名,被小人诬陷他策动兵变,杀害了御史,现在已经被下在了天牢之中,两个月后便要问斩!”

神锐军将士大惊,“嗡”地一声议论开来。副将钟飞与谢朗素来交好,立马上前,怒道:“将军,咱们杀进京城,剥了那帮狗崽子的皮!把谢将军救出来!”

便有人高声应喝。薛蘅见局面有点失控,正要说话,裴无忌已缓缓摇头,道:“不。我兄弟,他有难处,他是为了咱们才把这罪名扛下来的,咱们不能陷他于不忠不义的境地。虽然那帮狗娘养的给咱们泼脏水,可咱们自己,绝不能做不忠不义之人,绝不做对不起国家百姓之事!”

他这番话说下来,神锐军的将士们,特别是当日参与“哗变”之人,都不自禁地黯然低下了头。

他们何尝不知,裴无忌拉着神锐军上大峨谷,不惜背负“谋反作乱”之罪名,全是为了保住他们的性命。他们中有些人的亲眷还留在殷国,即使亲眷拉来了大峨谷的,在这苦寒之地,过得也甚是艰难。谁都想洗清罪名、回到殷国,谁也不想背上一个“不忠不义”的罪名埋骨他乡。

裴无忌继续大声说道:“谢将军一旦冤死,咱们的罪名就永远无法洗清!现在只有咱们回去投案自首,说清当日的情形,请朝廷查明真相,才能救出谢将军!也才能给咱们自己一条活路!弟兄们!你们愿意回国的,跟着我走!不愿意的,留在这里!我绝不强求。”

薛蘅还待再劝,裴无忌转身望着她,一字一句道:“薛阁主,男子汉大丈夫,有些事,即使知道是一死,那也是必须去做的!”

他说这话时的语气与神情,令薛蘅涌上几分熟悉的感觉,不由一阵恍惚,她没有再说,转身默然下了将台。

吕青见她担忧的样子,走近劝道:“其实也不必太过忧怀。他们回去了,才有可能洗清谢将军的罪名,不然老在边疆这么耗着,也不是长久之策,还极易被人拿来大做文章。再说,向来法不责众,朝廷不可能将几万骁勇善战的神锐军就这么全灭了,还得靠他们守卫边疆呢,顶多裴将军削职、当日闹事之人吃些皮肉之苦就完了。”

薛蘅默默地点了点头。

数万人马一动,雪尘遍起。薛蘅知再劝无益,便想起了后策。她思忖一番,走到裴无忌身边道:“裴将军,眼下宁朔军还在严防死守,你这几万人马一动,只怕他们会误解,以为你们要攻打过去,边境难免出乱子。”

裴无忌也逐渐冷静下来,道:“那依薛阁主之见,又当如何?”

“还是由我们先去宁朔军见孙恩,说明原委,得到他的配合后,你们再分批过边境。”

裴无忌点点头,“阁主所虑甚是。”他转身进了营房,写了封信,盖了将印出来,犹豫片刻,大声叫道:“裴红菱!”

裴红菱象野兔子般蹿过来,昂首挺胸,双足一磕,大声道:“末将在!”

神锐军将士见惯了她这样子,不以为异。薛忱却不禁莞尔一笑,连忙以手抵住鼻子咳嗽了一声。裴红菱没有理会,兀自满面严肃地看着裴无忌。

裴无忌看着她,眼神逐渐柔和,话却仍是硬梆梆的,“你拿着这封信,随薛阁主去见孙恩。孙恩若不相信,你就要他将你绑了,说我神锐军但有异动,让他将你砍了祭旗!”

裴红菱大声道:“末将遵命!”

她自裴无忌手上接过信,低下头,半晌,又抬起头来叫了声,“大哥。”

裴无忌也是半天才“嗯”了一声,没有再看她,大步走向神锐军将士,口中大声喝道:“快点快点!行动都给我快一点!”

薛蘅想起谢朗那首词中含着的暗语,总觉心头有一团疑云,她并不急着离开,将裴无忌请到室内,二人长谈一番,出来后,裴无忌又命参与“哗变”的将士重演当日情形。薛蘅看着,似是发现了什么,低低地“啊”了一声,凝神思考。

裴红菱忙凑近问道:“阁主姐姐,到底发现了什么?当时谢朗好象也发现了什么似的。那臭小子,我问他,他也不说。”

柔嘉一听不高兴了,哼了一声,道:“告诉你又有什么用?偏不告诉你,气死你。还有,你骂谁臭小子?”

“告诉你就有用了?”裴红裴不知柔嘉身份,以她的性子,即使知道了那也是憋不住话的,立马还击,“谢朗和我一起去丹国境内打狍子的时候,你在哪里?他打丹贼的时候,经常不洗澡,一身臭哄哄的,我叫他臭小子有什么不对?再说了,他不告诉我,那肯定是重要的军国机密,也自有他的考虑,我才不气呢。只是好奇罢了。”

柔嘉一听,又胡思乱想起来:若是当时我在明远哥哥身边,他会不会告诉我呢?在他心中,到底是我重要还是军国机密更重要?

她想得柔肠百转,怔怔出神。

自里末儿走后,裴红菱便再没有人可以斗嘴,好不容易来了个和自己年龄差不多的,怎肯放过。她眼珠一转,指着神锐军士兵笑道:“要说臭小子,咱们这里可有几万个臭小子!咱们可都是互相叫‘臭小子’的!”

神锐军将士哄然大笑,有的人还拍着胸膛叫道:“红菱妹子,哥哥我可臭得不同,你要不要闻一闻?”

“滚!小心大哥割了你的…”裴红菱总算顾着薛蘅等人,将后面的话吞了回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