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朗望向长街尽头,雪花凌乱地飘着,她离去时的蓝色身影仿佛还在眼前,可是,只有来生再见了——

只愿来生,能看着你,每天在我的肩头醒来。

雍王嘴角微勾,向郭焕使了个眼色。郭焕一挥手,刽子手上前,将谢朗推到了刑台前的旗杆下。

郝十八被禁军死死摁在地上,拼命嘶嚎。谢朗静静地看着他,微微地摇了摇头。他的声音由嘶哑终至无声,眼中却慢慢流出绝望的泪水。

“斩讫报来!”

斩令又再掷下,刽子手再次深吸一口气,将斩刀举高。

刀锋高举,映着地上血红色的斩令,仿似鲜血在锋刃上蔓延。

谢朗深吸一口气,让清凉的寒风充溢肺部,然后缓缓闭上了眼睛,天地在这刻忽然沉寂…

忽有一个苍老的声音不疾不缓地传来。

“刀下留人。”

这声音说得很平静从容,仿佛一个老者在轻声对晚辈闲闲地说着话。话初起时,声音还在长街尽头,可话落下时,已到了法场中央。

众人皆是眼前一花,便见一名青衣老者站在了谢朗身前。

刽子手却难以收势,斩刀依旧挟着雷霆之风落下。眼见就要落在谢朗颈间,青衣老者微一抬手,虚空一点,斩刀忽然飞上了半空,刽子手只觉一股排山倒海之力推来,如断线的纸鸢般向后直飞,跌在刑台之上。

许久,“噗”的一声,斩刀落下,没入法场一侧房屋的挑檐中,只有刀柄仍在外剧烈震动。

青衣老者转过身来,看向德郡王,德郡王吁了口气,欣慰地点了点头。

青衣老者再看向面色灰白的雍王,雍王纵是皇子之尊,也不得不弯腰向他行礼,涩声道:“左总管,可是父皇有旨?”

一听这位青衣老者竟是被传成陆地神仙般的人物、宫内三大侍卫总管之首的左寒山,法场内外数千人大气都不敢喘,一时间,所有的目光都凝在他身上。

左寒山眯起眼来,忽然捂着胸口轻咳一声,继而微微一笑。他声音不大,却让法场内外数千人都听得清清楚楚。

“陛下有旨,谢朗一案,由于有新的证据,着将其押回天牢,三司择日重审。”

一片混乱中,谢朗被重新戴上枷锁,推回囚车。他没有看喜极而泣的郝十八和红蕖,也没有看满面铁青的雍王,他的目光死死地盯在左寒山的衣襟一角,那处,有数点殷红的血迹,宛如一朵朵火红的花。

是谁的热血?染红了那袭青衫——

接下来的七天,对谢朗来说,比先前几个月还要难熬。

当他终于看到天牢外温煦的冬阳时,顾不得依然囚衣在身,冲到陆元贞的面前,连声问道:“蘅姐呢?她在哪里?”

陆元贞微微一愕,正不知如何回答,身后有人大笑道:“小谢!”平王披着雪貂裘急步走来,一把揽住谢朗的双肩,纵声大笑。

下了一个多月的大雪终于停了,平王眸中也有着如冬阳般的暖意。他百感交集地看着谢朗,许久,轻声道:“小谢,你受苦了。父皇召你入宫。”

谢朗换下囚衣,接过小柱子递上的黑氅,大步跟上平王,道:“王爷…”

平王停步回头,微笑着看向他。谢朗犹豫片刻,问道:“王爷,蘅…薛先生呢?”

平王神情一黯,谢朗看得分明,脸色大变,猛地攥住平王的左臂,急道:“蘅姐她怎么了?!”

平王怔了怔,看着眼前之人,再与陆元贞眼神交汇,皆自心底暗暗地抽了口冷气。

谁也没有注意到,不远处停着一辆碧纱七香车。车内,柔嘉挑起淡红色的帷帘,望着谢朗,嫣红的双唇一分分失了血色。

太清宫西南角的云台是一处三楹小殿。殿内弥漫着淡淡的药草气息,谢朗随着平王踏入殿门,急速冲到床前。

宫床上挂着的青罗纱帐让床上躺着的人似笼罩在一团青雾之中。她那么安静地躺着,似正做着一个宁谧的梦。但她的面色却是一片毫无生气的灰白,让人不忍直视。

薛忱抬头看了谢朗一眼,暗暗地叹了口气,推动轮椅离开。

谢朗在床前呆立良久,慢慢地在床沿坐下。

这萦绕在梦中的素颜,这双清瘦的手…

谢朗慢慢地伸出手去,指尖轻轻碰触着她落在锦被外的右手。她的手指如此冰凉,似寒冰一下子穿透他的肺腑。

他蓦然一震,猛地将她的手掌覆入掌心,紧紧握住,用尽全部的力气握着,仿佛今生今世,再也不会松开…

“蘅姐…”

作者有话要说:

摸小手了

顶锅盖遁。。。

七五、嶙峋突兀是人心

十月间,景安帝便命弘王开府建制,并将皇宫西南面一直闲置的兴庆宫赐给他作为王府。景安帝病情时好时坏,政事多由弘王摄理。其时平王被禁、谢朗下狱、裴无忌反出边关,朝野揣摩风向,莫不认为平王失势,景安帝已属意弘王为太子,兴庆宫一时成了炙手可热之处。

可风云突变,天清阁阁主在最后关头赶回涑阳,连环案真相大白于天下。景安帝震怒,谢朗无罪开释,风桑、张保下狱,平王重回朝堂。在所有人看来,兴庆宫华美的琉璃瓦,在积雪的压覆下似乎已失了些光泽。

兴庆宫内,弘王此时的脸色,也如同檐上的琉璃瓦一般,满面冰寒。

雍王从未见过长兄对自己如此颜色,心中畏葸,面上仍涎皮笑道:“皇兄放心,张保的族人都捏在我们手掌心里,他不敢…”

弘王气得踹了他一脚,恨铁不成钢地骂道:“张保做下那混帐事,你也跟着头脑发热不成?!他一个十府府尹,保不住就毁得干净一点,你居然还听他的唆使,调人去截杀薛蘅!柔嘉都险些丧命,这不明摆着把火往我们身上引吗?!如果不是我见机快,把那些受伤被俘的人先给料理了,你我现在还能坐在这里?!”

雍王低垂着头,默不作声。

弘王怒极反笑,“你到底收了人家多少?”

“这个…”雍王嗫嚅半天,凑到弘王耳边说了几句话。弘王怔了半晌,忽地起身,抓起一把椅子,将近身的瓷器砸了个粉碎。

雍王吓得缩到了墙角,待弘王坐回椅中,急促的喘气声平复了一些,他才重新凑到弘王面前,“皇兄,您放心,若是父皇真要追究,我死扛着就是。反正账册中也没写着是送到了皇兄的庄子里。”

“呸!你还有脸说!你个不长进的混帐东西,为了贪那点小钱,把老子也拖了下水!我什么时候收了你的黑钱?!也不动脑子想想,我若坐上了那个位置,这天下都是我们的,你想要什么不成啊?!你就那么没出息!现在好了,什么都没了!还把风桑扯出来了,你知不知道我花了多大力气才埋下这颗钉子?!”弘王暴跳如雷,一巴掌把雍王打翻在地,犹自觉得不解恨,又继续一脚一脚地往他身上踹去。

雍王身上剧痛,一边躲闪,一边分辩:“大哥,别打了,别打了!哎呦…大哥、大哥,你以为那钱光是我一个人吃的吗?我哪有那么大胆子啊?你想想,我们在朝里笼络大臣、招兵买马,还有,饥荒来了,要施舍灾民,收买人心,还得贿赂东桑南梁北梁这些蕞尔小国的君臣。这里里外外的打点,哪里不要钱?!你以为我会下金蛋吗?我、我这也是为了咱们的大事呀!”

见弘王仍是一副要将自己吃了的怒容,雍王将心一横,梗着脖子道:“皇兄,反正银子你也有一份,虽说你当初收的时候不知道就是张保送的,可现在你也没办法把银子吐出来。咱们是拴在一条绳子上的蚱蜢,你说咋办吧?”

弘王头大如牛,当初为培植势力,才着意把雍王笼络在自己身边以为助力,却不料这个皇弟竟如此不成器,收受黑钱、激起兵变、暗杀铁泓、陷害谢朗,竟都事先不向自己请示,枉自己事后一直替他收拾烂摊子。眼下己方如此被动,眼见平王正步步反击,若将自己辛辛苦苦布下的局毁于一旦…

可现在不保雍王也不成,这么多年,两人的利益早已紧紧地绑在了一起,他若倒了,自己的一些事情保不齐会被平王揪出来大做文章,那时即使母妃如何筹谋,也无济于事了。

他沉吟了许久,压下怒火,冷笑一声,“张保的事好办,激变的事是他自己弄出来的,至于贪贿…贪就贪了,收就收了。收他银子的,也不止你一个,父皇若真要大动干戈,朝里恐怕很多人都要坐不住,到时朝局动荡,他也得想一想后果。现在难办就在于风桑…”

“正是。”雍王连忙点头,正要大发宏论,看见弘王的面色,把话咽了回去。

“倒卖军粮,致使前线军队与丹军作战时粮草不继,被困赤水原;将战马倒卖给北梁和丹国,从中牟取暴利;这随便一条,都足以令你我都翻不得身!”弘王越想越头疼,“更何况,还有《寰宇志》的事,万一把…”

雍王等了半天,见他没有说下去,便小心翼翼地问道:“皇兄,那现在该怎么办?”

弘王负着手在室内走了数个来回,停住脚步,道:“张保是再也保不住的了,你让刑部的人递个话,他若还想有后人给他烧香上供,就把激起兵变、构陷谢朗、追杀薛蘅的事情全揽下了,不要牵扯到你的头上!”

雍王暗喜,连连点头。

“至于风桑…”弘王冷冷地瞥了一眼嘉仪宫的方向,“他不一直都是老四的人吗?做下什么事情,又与我们何干?”

雍王张着嘴,半天憋出一句,“那他要是招供出是被我们收买了呢?”

弘王气得再踹了他一脚,“你养着刑部那帮子人是吃干饭的?!只要风桑一死,死无对证,咱们只往老四身上栽,不就成了一桩无头公案了吗?自古以来,说不清道不明、最后不了了之的案子还少了吗?!”

雍王顿时茅塞大开,拍着大腿赞道:“还是皇兄英明!”

“你以后少给我…”弘王欲待再骂,想起他还有重用,总算压下怒火,语重心长地道:“二弟,不瞒你,皇兄我已经布了一个局,只要大计得成,老四永无翻身之日。你千万不要再生事端,咱们熬过这一年半载便…”

他忽地想起一事,摇头道:“不妙!有一个人,无论如何得解决掉,否则…”

“谁?”雍王忙趋近问道。

弘王唇边露出一个意味深长的笑容,悠悠道:“她醒不来就最好,她若醒来的话…薛勇也快要到了。在他身上花了那么多心思,这回总得用在锋刃上才好。”

紫宸殿内,景安帝眸色深晦地凝视着平王,平王始终端然而立,恭肃谨顺的模样,并无不自在的神态。

“可惜了…”

景安帝视线在平王眼脸下一条极细微的青影上停留片刻,心内暗叹一声,面上却带了一丝和煦的笑意,“神锐军进关的事情,办得怎么样了?”

“禀父皇,儿臣已命徐杰带着父皇的旨意前往大峨谷,与孙恩协调后,裴无忌会首先孤身入关,待他入关,再每隔十日,放神锐军一个营入关。同时儿臣也调了一万东阳军前往边关,严密防范丹军再度趁火打劫。儿臣命孙恩严查宁朔军中的丹军细作。当初参与‘哗变’的将士,会与裴无忌一起到京城投案,由兵部按制处置。”

“嗯。”景安帝点头,叹了一口气,道:“这段时间,真是委屈…谢朗了,你代朕多抚慰抚慰他。”

平王听出景安帝话语停顿了一下的意思,忙下跪道:“雷霆雨露皆是君恩,谢朗必不会有怨望的。”

景安帝欣慰地点了点头,“嗯,柔嘉对他一片深情,居然还跟着薛先生去查案,谢朗的驸马身份也一并恢复了吧。过了新正,天气暖和些,就给他们办喜事。”

“儿臣代谢朗谢过父皇隆恩。”平王笑道。

景这帝又和声道:“老四,你看一看。”

平王忙上前,接过他手中的折子,看罢,低着头发怔,良久都说不出一句话来。

“你可是对朕如此处置感到不满?”

“儿臣不敢。”平王忙再度跪下。

景安帝再叹一声,双手撑着紫檀木龙椅,但他双腿无力,一时竟无法站起来。平王忙箭步上前,将他扶起。

景安帝在他的搀扶下走到窗前,望出去,鳞次栉比的宫殿屋顶皆被白雪覆没,不远处,内侍总管正指挥着小太监们轻手轻脚地铲去院中的积雪。

“张保的账册上,收了他银两的官员,占朝中五品以上官员的一半,真要追究下去,掀起轩然□,人人自危,还不定咬出多少见不得光的事情,朝局就会动荡不安…”

平王迟疑了一下,轻声道:“儿臣觉得,这是一次整饬吏治的好机会,可以…”

景安帝摇了摇头,打断了他的话,“乾安三年,昌帝也曾痛下决心要整顿吏治,还设立了年察之制,到最后却不了了之,你可知是何原因?”

不等平王回答,他将目光投向遥远天际北塔的塔尖,声音低沉,“官员贪污腐败,当位者有时不能太较真。皇权并不是真的至高无上,它有时就得和官吏们的利益妥协,官吏若都查尽了都杀光了,还有谁来替朕办事?人啊,总是自私的,再提一些人上来,也还是会有贪腐之事。眼下咱们国库空虚,北有丹国虎视眈眈,南边叛军未曾平定,万不能再自己乱了阵脚。吏治腐败,绝非一时一日可以整治好的。只能慢慢来啊…”

平王默默地听着,咀嚼着景安帝的这番话,心中百味杂陈。

景安帝拍了拍他的手臂,叹喟道:“你再过几年,就能将这些官吏的种种龌龊心态了然于胸。你不要光想着怎么去查去杀他们,你要学会怎样去驾驭他们,有时,还得学着和他们妥协。你不单要学会分辨忠奸,你更得学会看他们身后的利益,并在各方的利益博弈中取得平衡…”

他一下子说得急了点,气喘之下不禁咳嗽了起来。平王连忙上去为他顺气。

意识到儿子未必理解自己的这一番帝王心术,景安帝忙止住。待气息平稳下来,他视线再度掠过平王的眼脸,心中忽起一阵烦燥之意,话语也严厉起来,“风桑的罪行,虽是他自己做下的,你也不能推卸责任!如何管束部下,你回去好好反省吧!”

平王忙认罪谢恩,出了紫宸殿,他拢着手在宫中走了许久,对近来景安帝待自己喜怒无常的情绪颇为不解。

走出玄贞门,他凝望天际,觉得那浓重的阴云仿佛重重地压在自己心头,有时似乎从中透出一丝璀灿的阳光,有时又好象有暴风雪要随时向自己扑来。

究竟是何原因呢?

他思忖着,下意识唤道:“小谢!”

陆元贞在玄贞门外等了半天,忙过来道:“王爷。”

平王抬头见是他,眉头微蹙,好半天才道:“小谢还守在太清宫?”

“是。”陆元贞欲言又止。平王也觉颇为棘手,压低声音道:“依你看,难道他真的和薛先生…”

陆元贞悚然不语,许久,才恨声道:“这小子昏了头了!”

“我看他是剃头担子一头热。不行,得赶紧把他和柔嘉的婚事给办了,万不能再起风波。”平王匆匆上马,道:“走,去太清宫!”

自雨亭中,石几似被利斧从正中间劈开,一半斜倒在地,另一半却化成了无数碎石。

柔嘉坐在自雨亭中,望着满地的碎石,十指紧揪着雪狐裘,以往亮如星辰的眸子里如今蓄含了无限心事。

“公主,这里风大,还是…”抱琴微带怜悯地看着她。

“抱琴。”

“嗯。”

“左总管肯定以为薛先生接不下他十招吧?谁知…”她悲凉地笑了一下,“她却是以命相搏,接下了这十招。”

抱琴默然垂头,许久方低声道:“薛阁主无论如何都闯不过左总管这一关的。若不是诱使左总管答应她,只要能正面接下他十招便转呈账册,恐怕无法及时救下…驸马爷。”

柔嘉又笑了一下,低低道:“听说明远哥哥在刑场上,当着那么多人的面叫她一声‘蘅姐’。这些天,他又寸步不离地守在这里,连家都不回,他定是很感激她吧?…也是,救命之恩…”

抱琴不敢接口,也不知如何劝她。

柔嘉沉默许久,低下头,晶莹的泪珠掉落在雪狐裘上。

“其实,我也可以…舍了性命的。”

“公主…”抱琴忍不住上前抱住她的双肩。

柔嘉忽然挣脱她的双臂,站了起来,秀丽的脸上满是倔犟之色,“我们去看薛先生,她若醒了,我要谢谢她救了我的驸马。”

七六、一寸相思一寸灰

虽然放了两日的晴,阳光却似乎无法照到云台的三楹小殿中。

薛蘅的呼吸和脉博虽然稳定了一些,但她始终没有醒来。她拼着性命接下的第十招,是左寒山平生最得意的“风云斩”,她接这一招时,靠着的石几断裂成两半。据说当时观战的方道之霍然失色,而左寒山站在原地,不可置信地说了一句话。

“真的接了十招…”

当时薛蘅只是浅浅地含着笑,双手将账册递给左寒山。待左寒山依诺进密室向景安帝呈上账册,她才后退两步,软倒在地上,脸上犹自带着一丝笑容。而她压着的那一半石几猛地迸裂开来,四分五裂!

每当想起方道之转述的当时情形,谢朗便觉刺心的疼痛。无论谁劝,他都固执地坐在她的床前,竟夜相守。

“蘅姐…”没有旁人时,他便握紧她的手,轻声呼唤。

轻盈的脚步声踏入殿门。

“明远哥哥。”少女娇柔的声音带着些欣喜,又带着不安和忐忑。

谢朗默默地站起身来,端正行礼,“谢朗拜见公主殿下。”

柔嘉的笑容僵在了脸上,数月的风霜困苦,换来的竟是他这般生冷疏离的称呼。

她克制着,重新对他嫣然一笑,“明远哥哥,你瘦了。”

谢朗侧头看着昏迷中的薛蘅,心中一痛。

看着他的神情,柔嘉僵硬地保持着微笑,走到他身边,温柔地说道:“薛先生好些了吗?”

“多谢公主关心,蘅姐已经好多了。”谢朗退后两步。

柔嘉觉得心中的某种情绪已经濒临失衡。她仰着头,嘴唇微颤,“明远哥哥,你还是先回家歇息吧,你都守了这么多天了。你放心,我问过左总管了,他已经替薛先生续上了心脉。薛先生会醒过来的,她不会…”

“她当然会醒过来!”谢朗忽然打断了她的话,又躬身道:“公主,这里有病人,您万金之体不宜久留,还请您回宫吧。”

柔嘉顿时呆住,怔怔地望着他。他微抿着唇角,似乎在倔犟而执着地表达着某种态度。

柔嘉正感觉自己快要崩溃之时,脚步声纷沓响起。

“小谢!”

平王和陆元贞并肩进殿,见到柔嘉,陆元贞双眸一亮,平王则轻声笑道:“柔嘉也在啊。”他走过来揪了揪柔嘉的头发,带着溺爱的口气责备道:“以后可不能再偷跑出宫了,虽然说是为了救明远,你也不能让母后急出病来。”

柔嘉满怀期待地看了谢朗一眼,他的目光却仍凝在薛蘅身上。那样温柔而沉痛的目光,以往十多年,她从未在他的眼中看到过。

柔嘉心中凉透,怆然后退两步,紧揪着雪氅,失神落魄地往殿外走。

陆元贞瞪了谢朗一眼,提衫追了出去。平王盯着谢朗,他却浑然不觉,轻轻地替薛蘅掖好被子。

平王深吸了一口气,正思忖着如何措辞,一直在殿角煎药的薛忱忽地抬头,微笑道:“药好了。明远,你来还是我来?”

谢朗一个箭步蹿过去,接过小坎手中的药碗。薛忱取出银针,刺入薛蘅牙关和喉间穴道,再轻轻将她牙关掐开。谢朗一匙又一匙,小心翼翼地喂入她的口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