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新娘则需要描上蓝色眼线。

那真是奇怪的民族,你看他们不管老少都穿得就像花蝴蝶赤着脚在雪地里跳舞。

就在几个小时前,顾澜生也看到三个穿着像花蝴蝶的人。

明白了,顾澜生轻拍自己额头。

这会儿,他总算明白了列车上一直嘀嘀咕咕的老人伸出去的手代表着什么,无非是本着民族友爱精神向描着蓝色眼线的女孩表达祝福。

新婚祝福。

“欢迎成为萨米族新娘。”

所以,那在地上拖行的白色礼裙其实是一件婚纱。

顾澜生关掉电视。

维多克家的电视机够老的了,它摆在哪里就像一个老古董,盯着那个老古董顾澜生想起维多克那位邻居阿米奴大叔忘带回去的酒瓶,那个造型扁平的不锈钢罐也像老古董。

顾澜生找到酒瓶,垫了垫,似乎还剩下不少。

倒了一些酒到杯子里,那颜色看着像牛奶的液体是阿米奴大叔的自制酒,维多克说那叫奶酒,是老一辈俄罗斯人的心头好,口感淡甜但酒性极强,和中国的白高粱差不多。

一口气,顾澜生把大半杯酒全部喝光。

洗好的酒杯放回原处,看了一眼天花板。

天花板没有变成万花筒,看来,维多克的话夸张了。

顾澜生打开维多克房间门。

今晚他不用睡沙发,这是好事情。

挂外套时,顾澜生看到从外套兜里露出小小的一角,也不知道是不是酒精发挥了作用,手不听从脑部神经指示,轻轻一抽,整张照片就躺在他手掌上。

照片被放上了桌面,拉来一把椅子,坐上椅子再打开台灯。

在橘色的光线下,瞅着紧紧抿着嘴角的那张脸,那一头黑色直长发从小就陪着她,直到她长成大姑娘,直到她嫁给了一个萨米族的小伙子。

手轻触那抿着的嘴角。

问:“那为什么如此轻易的把结婚戒指送到素昧平生的人手上,还谎称它就值五百卢布,你不知道吗?很少有人会把五百卢布的东西放在心上,其实你心里是知道的,那枚戒指有百分之八十的可能会被丢进垃圾箱。”

久久凝望着照片里的那张脸。

低低说出:“但你哭了,那可是惋惜的泪水?其实,你心里是不是也希望收获车上那对情侣的那种情感生活?”

那时,那些人一定不知道,在那节车厢里其实有两位姑娘在这天完成终生大事。

只是,那个亲手为你戴上戒指的男人为什么没有和你坐上那趟车。

手指在照片上敲着。

目光依然没离开那张脸,你看,你把一个有潜质当福尔摩斯的年轻人难住了。

勾起嘴角,瞅着她:

你可是被萨米族人挂在屋檐下一只只被风干的驯鹿给吓到了,你不明白他们为什么要把那么美丽的生物给杀掉,就为了满足食欲获取营养?你心里唠叨着要尊重民族传统,我不吃就行了。但哪能行,你嫁的是萨米族小伙,勉勉强强吃了一丁点鹿肉,然后你发现更加残酷的事情还在后面,萨米族人把小松鼠肉做成香肠,当香肠片被放在你面前时,你想起几个小时前,你还给它们送过坚果。从座位离开你在雪地里飞奔,最后你上了那趟列车,你需要好好想一想,你还年轻,也许你还领养过小松鼠,说不定你还傻里傻气到秀场外彻夜静坐,等着逮住那些把各种各样动物毛皮做成衣服鞋子包包的先生女士们痛骂一顿。

是这样吗?会是这样吗?

这还真是一个无聊的问题,其无聊之处就在于他连蓝色眼线女孩的名字也不知道,而且他明天就离开这座城市了。

手掌盖在照片上。

也许,他可以和那醉汉一样,拿着照片看上十次。

十次之后,这座城市和蓝色眼线女孩就会离他远去。

那么,这十次要从那次算起,他在站台看了两次照片,现在又看一次,这么算来…算来…一双眼皮不听使唤。

酒劲上来了,带着排山倒海之姿。

浮浮沉沉的梦境中,顾澜生梦到被镶在琥珀里的小蝌蚪,小蝌蚪是粉色的,一种想让人一亲芳泽的粉嫩。

迷迷糊糊中,睁开眼睛。

大片墨绿色的光在窗外游离着,由南到北,又由北至南。

极光。

笑了笑,淡淡的酒香袭来。

在淡淡酒香中,说:“一点也不像美杜莎的眼神。”

摩尔麦斯克的极光一点也不像美杜莎怨恨的眼神,倒像是女人曼妙的腰肢,这女人还穿着一件印有“列宁号”号破冰船的夹克衫。

对了,还有另外一个人穿着这样的一件夹克衫,于天空之境中,像一匹风。

在漫天极光下,顾澜生想起新西伯利亚的寒风,当他站在那块刻有“我,在这里找到爱情,结婚了”的指路标下,一切似乎变得奇怪了起来。

“叮咚,叮咚——”持续的门铃声让顾澜生不得不再次用力掀开眼帘。

这一次成功了。

在头痛欲裂中,顾澜生打开门。

站在门外的并不是维多克,而是阿米奴大叔。

阿米奴大叔来要回他的酒壶。

天气太冷连续上了二十小时的班,需要喝上一杯暖暖身体,他发现酒壶忘在邻居家了,再然后,他发现自己出门时把钥匙反锁在家里了。

当着顾澜生的面,阿米奴大叔一再垫了垫他的酒壶,面对阿米奴大叔疑惑的表情,“我不会喝酒。”这话轻飘飘从顾澜生口中溜了出来,听着十分自然。

远道而来的客人偷喝了邻居家的酒怎么想都不是一件不光彩的事情,再有,顾澜生的确不会喝酒。

阿米奴大叔没再关注酒少了的事情,他用烧水壶暖起酒来。

找来下酒菜,把热好的酒倒进杯子里,又招呼远道而来的客人坐在他旁边。

酒下肚,这位俄罗斯大汉开始抱怨起他的工作来:科拉港的风雪;科拉港的酒鬼们;科拉港的船主们…

如果没上那趟列车,顾澜生会礼貌性附上一两句,但这会儿,他不想提及这个港口。

思绪回到昨晚那杯酒过后。

那个醉汉说了,在车厢里十个人叫醒他之后会忘记第一个叫醒他的姑娘,同样的道理,当看完那张照片十次之后,他就可以忘记照片里的女孩。

十次他已经用掉三次,还有七次就可以完完全全忘记那趟列车,和那趟列车上蓝色眼线女孩。

“叮咚,叮咚——”门铃声再次响起。

这次,站在门外的是维多克。

维多克带来了这座城市昨晚发生的两件事情。

第一:昨晚十二点,摩尔曼斯克政府发布紧急通知,因受极端天气影响,未来二十四小时摩尔曼斯克所有学校停课车站关闭。

顾澜生抚额,这个消息意味着他得在维多克家的沙发再睡上一晚。

第一件事情讲完接下来就是第二件事情。

第二:昨晚,不冻港发生了一起车祸,这起车祸导致一名年轻男子当场死亡。

平行世界(10)

这是一月十九号的早晨,下在凌晨三点的那场大雪刚刚停歇,从维多克家里的窗口望出去到处白茫茫一片,不到五十坪的空间里房子主人的邻居正在喝闷酒,房子主人刚上完夜班,雪地靴完全湿透了可他却一点没脱下了的意思,他正在用沉重的语气给邻居和远道而来的中国客人说着昨晚发生在不冻港的那起车祸。

中国客人因车站关闭心里很是沮丧,对于那起车祸并不关心,直到仅有的几缕思绪告知他不冻港其实就是科拉港。

科拉港,又是科拉港,顾澜生注意力稍微才集中了些。

昨晚科拉港的那起车祸导致一名年轻男子当场死亡,该名年轻男子直到今天早晨六点才被装车。

换言之,这名年轻男子在车祸事发现场孤零零呆了至少有六小时时间,要不是一名码头工人搬来路障,昨晚不知道会有多少车轮从年轻男子的身上碾过,天气太冷科拉港人蛇混杂,为了减少不必要麻烦多数司机选择敬而远之,若干几位拨到报警电话,但极端天气让通讯设备差强人意。

今早六点,警方赶到车祸现场时,该名男子四分之三身体已经被雪花覆盖。

顾澜生指尖一片冰凉。

“顾,我刚从我同学那里得知到最新的消息,车祸死者是…”迟疑片刻,维多克说,“是一名中国人。”

抹了抹脸,顾澜生示意维多克继续。

昨晚车祸发生不久后,一名本地男青年路过车祸现场,最开始吸引住他注意的是那辆黑色超级跑车,用这位青年的话来说,空无一人的黑色跑车停在那里就像一个幽灵。

青年是一名车轱辘发烧友,让他欣喜若狂地是这辆跑车来自于大名鼎鼎的柯尼塞格,世界排名第二的超跑制作商。

柯尼塞格1994年在瑞典创立,得到瑞典皇家鼎力支持,采用瑞典皇家空军的图腾作为汽车标志,柯尼塞格一词译意为“刀锋”。

1995年柯尼塞格开始着手第一款跑车Koenigsegg CC8S,这款跑车历经三年完成原型,在戛纳电影节一经亮相就引起了轰动,二零零年,十把Koenigsegg CC8S车钥匙被交到十名买主手上。

这款制作长达五年的超级跑车一面世就刷新了最快车速,迄今为止,它身上依然冠有“世界上跑得最快的量产车”,但较为遗憾地全球只有十人拥有Koenigsegg CC8S。

停在眼前的赫然是Koenigsegg CC8S,青年拿起手机一阵猛拍,在手机的闪光灯中他看到距离车不远处躺在地上浑身是血的人,这人已无生命迹象,青年打不通警局的电话。

青年回到家,把他拍到的照片上传到个人社交网上,这些照片中有两张是做了处理的死者照片。

摩尔曼斯克有三十多万人口,这座城市的经济并不发达,大部份人靠渔业为生,近几年旅游业稍有起色,但那也是杯水车薪,在这座城市街上流动的大多数为廉价车,这里的居民很难见到超过百万美元以上豪车。

柯尼塞格出厂的车款最低为两千六百万人民币,停在车祸现场那辆黑色Koenigsegg CC8S保守估计至少三千万人民币,而且那是全球仅有的十份之一,这名本地青年传到网上的照片所引发的关注可想而知,更何况它还涉及到人命,且死者还是一名外籍人士。

短短几个小时,这起车祸在网上引发疯狂的讨论,稍有常识的人都可以从那组照片看出端倪,空无一人的跑车,距离跑车不远处浑身是血的外籍男子,一切不言而喻:车主肇事逃逸。

这个发现让一些人十分愤怒,他们彻夜未眠,把照片发给亲人同学朋友,呼吁更多人参与进来,他们还开出悬赏,让知情者出来还原事情真相。

维多克凌晨三点收到自己同学转发的讯息。

这起车祸最新进展是警方已经封闭了车祸现场,开始着手附近路段监控,并且公布了这起车祸的专线电话号。

“凌晨那场雪一定把现场很多证件都破坏了,而且,政府财政吃紧,很多路段的监控都因缺乏维修保养早已停止工作。”维多克语气沮丧。

一起床就听到这样的事情,而且死者还有一名中国人,他需要喝一杯热水,顺手他也给维多克倒了一杯。

维多克接过水,刚喝了一口,手机就被阿米奴大叔要走,这位罕见地在维多克说话时没插嘴,如果不是开口要手机的话,他们都要把他给忘了。

阿米奴大叔戴上眼镜,拿着维多克的手机屏幕一下子拉远一下子凑近。

几个回合后,冒出来这么一句“这辆车我见过。”

维多克停止喝水,顾澜生也把水杯放回去,阿米奴大叔在科拉港工作,车祸就发生在科拉港,科拉港虽然面积很大,但他见到那辆车存在绝对的可能。

阿米奴大叔把手机放到桌面上,啜了小口酒,半眯起眼睛,似乎想透过空气看清楚昨晚他在科拉港遇到的一幕:“那时,也许还没到十二点,也许是十二点多一点,我离开值班室,我真是受够那股鱼腥味,我得找个地方透透气,走着走着,我看到一对男女,那对男女站在自动饮料贩卖机前,我注意到一个有趣的事情,那女的一直在踢那男的,维多克,你猜,那女的为什么要踢那个男的?”

这俄罗斯大叔卖关子一流。

维多克还真有耐心,这时候,他还能顺着阿米奴大叔话里的意思做出好奇状。

“那是因为那女的被那男的夹在怀里了,是单手夹着来着,话说这男的臂力真不错,女的能动弹就只有脚了,当时我就猜,这是一对在闹变扭的情侣,还有一个有趣的,那男的一定是身上没有钱,没钱自然拿不到热乎乎的饮料,对了,”阿米奴大叔似乎想起什么,脸转向顾澜生,“客人你还不知道吧?摩尔麦斯克的自动贩卖机有自动制热系统,你只要在冬天来到这里,到哪里都可以喝到热乎乎的咖啡。价格和你在超市买到的一样,这听起来很不错吧?”

这位俄罗斯大叔在给他科普这座城市的人文关怀。

“是的,这听起来很不错。”顾澜生微笑回答。

阿米奴大叔继续之前的话:“那男的以为拍几下贩卖机就会可以出来热乎乎的饮料,自然不行,几次无果后,那女的就咯咯笑着,听笑声好像很开心,我猜得没错,他们就是一对闹变扭的情侣,他们…”

“然后呢?”很有耐心的维多克这会儿也坐不住了,打断邻居的话。

“然后,那男的换了别的法子,我也弄不清楚他用的是什么方法,但他是真拿到饮料了,于是那女的就不笑了,真是可惜,那女的笑起来声音很好听。”阿米奴大叔语气带着淡淡惆怅。

“然后?”顾澜生往前一步,问。

“然后,他们就走了。”

这位似乎压根忘了之前说过看过车祸现场那辆超跑的事,一副沉浸在那对闹变扭的情侣的氛围当中。

“车…”顾澜生和维多克不约而同。

俄罗斯大叔恍然想起,加快说话速度:“我跟在那对男女后面,我并不是故意跟在他们后面的,那两人行走的方向是我理想的透气场所,然后,我就看到停在黑暗角落里的车,车是黑色的,它看起来就像是一个忽然间冒出来的幽灵,开始我都被它给吓了一跳,都吓得不敢走近了,在我停下脚步那会儿,那对男女上了那辆车。”

“他们没有立即把车开走,也不知道他们在车里干什么,车厢灯也没开,我猜,也许他们正在车上吻得热火朝天。当我打算走近点时,‘蹭’一声车动了,那听起来可真像一记响屁,那辆车就这样开走了,速度快极了,一个眨眼,它就消失不见,”阿米奴大叔摸了摸脑壳,“回过神来,才发现我的帽子掉了。”

顾澜生横抱胳膊,维多克坐在沙发上解雪靴鞋带,鞋带解一半,又因为阿米奴大叔的一句“那男的坐在副驾驶座位上,开车的是那女的”停下动作,抬起头来。

阿米奴大叔带着几分醉意,冲维多克嘿嘿笑了起来:“想想都知道接下来会发生什么,年轻男女、深夜、再加上刚闹完变扭,你摸我一下,我还给你一下,很容易难舍难分起来,当他们在车上难舍难分时刚好有一个人忽然冒了出来,于是悲剧就发生了。”

“能开那么好的车肯定是有钱人的孩子。”说到这里,阿米奴大叔收起笑容,再啜了小口酒,目光注视着远方,“有钱人家的孩子都那样,一时兴起什么事情都做得出来,撞死一个人对于他们来说和撞死一只鹿没什么两样。”

说完,阿米奴大叔又喝了一口酒,维多克继续解鞋带,顾澜生低头看地板,周围安静极了,窗外,传来有孩烦恼的声音:“真该死,妈妈,又下雪了。”

是啊,真该死,又下雪了,顾澜生望着窗外。

雪花像天鹅身上掉落的羽毛。

维多克打破室内安静,他连续问了阿米奴大叔几个问题:

看清那对男女的长相吗?确信那辆看起来就像幽灵的车就是车祸现场的那辆车?确信开车的人是那女的?能为他说的话负责吗?

阿米奴大叔似乎被维多克严肃的表情和语气唬住了,放下酒杯,直直看着自己年轻的邻居,半响才问出维多克问他那些问题是什么意思。

维多克在纸上写上摩尔曼斯克警局开通的热线电话号码,再把手机压在纸上。

阿米奴大叔的目光在纸张和手机间来来回回着,低声说了一句“让我再想想。”

这一想,十几分钟就过去了,这十几分钟里他倒是没忘喝酒,酒杯空了再倒满。

抹了把脸,顾澜生在阿米奴大叔面前座位坐了下来,轻声问:“当时,你看清楚那对男女的长相吗?”

想了想,阿米奴大叔摇头,说:“当时光线不够,我距离自动饮料贩卖机有段距离,我只知道那男的个头很高,那女的留在长发,被那男的夹在怀里时看起来就像一只小松鼠,长长的头发在风里荡着,看起来像松鼠尾巴。”

“那车呢?车看清楚了吗?”顾澜生又问。

“车看清楚了。”这次,阿米奴大叔很快做出回应,但在经过片刻思考又说出,“我是看清楚了,之所以说我看清楚了是因为我站停的时候,天空出现了第一波极光,但…”

这位俄罗斯大叔垂下了眼睛。

“但…我当时没戴眼镜,我只在工作时才戴眼镜,要是真站在法庭上,他们会拿这件事情说事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