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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下午,不仅戈樾琇和贺烟马不停蹄,宋猷烈也是马不停蹄。

那几人中除了宋猷烈其余几人都穿白色制服,宋猷烈在和其中一位低声交谈,交谈大约延续数分钟。

宋猷烈走了,另外几人还留在原地低声交流着什么。

这会儿,戈樾琇有点相信,很快她就会见到戈鸿煊。

抬起头,今天洛杉矶天气比昨天还好,远离郊区的天空格外湛蓝,说是冬天但她觉得更像是秋天,水洗般的蓝看着又深又远。

“走吧。”贺烟低声说。

脚步又开始忙碌开了。

脚步跟随着另外一串脚步,和那几名穿白色制服的人站在楼檐下地变成她和贺烟,这几人是医师。

稍作停留,脚步继续移动,上了楼梯,上完楼梯就是走廊。

最后,他们停在一个房间外。

是那位跟她们一起走的医师打开的房门。

这一路上,贺烟一直在和这位说话,具体说些什么戈樾琇也不清楚。

这一路上,戈樾琇都在努力搜寻她和戈鸿煊最后见面时在哪里。

再怎么说,戈鸿煊也是她爸爸,待会见到爸爸时要说什么话呢?好像他们很久没见面了,再次见面需要话题,到时话题就围绕他们最后一次见面展开,是在酒店吗?具体是哪家酒店戈樾琇也想不起来,就记得当时戈鸿煊叼着烟斗说找个时间一起吃顿饭,不对,不对,这是他们在视频连线。

沿着这个思路,思绪一直倒退,年份月份跟着倒退。

恍然想起,她和戈鸿煊最后一次见面居然是她回洛杉矶更新护照的时间,原来,已经有五年了。

她和戈鸿煊有五年时间没见面了,之所以没觉得很久没见面是他们每隔一阶段都会视频连线。

那扇房间门打开时,戈樾琇刚刚想到,她和戈鸿煊最后见面地点是在象棋室。

戈鸿煊让她陪他下象棋,到底那盘旗她是输还是赢戈樾琇也已经记不住了,她就记得当时戈鸿煊手里戴着个玉扳指,很大的一个家伙,戈鸿煊说那是一位清朝王爷的遗留物,他戴钻石戴宝石戴腻了。

真是…

背后传来轻轻的关门声,原来,她现在已置身于房间里,而那位医师也不见了。

触目所及是三人高的大屏风。

中式山水画,色彩用得极淡,屏风里有人影在走动。

嗯,想到了,见到戈鸿煊时她可以用“爸爸,你那时戴的大家伙还在不在”来打开话题。

暗地里松下了一口气。

穿过古香古色的屏风。

戈樾琇就看到了戈鸿煊,不过,不是站着,而是坐着。

第136章 天鹅挽歌

身体越过屏风, 戈樾琇眼睛直接去找寻透过屏风看到走动的人影。

不是戈鸿煊, 是和戈鸿煊差不多身高的男子。

贺烟站于屏风一侧, 目光直直往一个方向,顺着贺烟的视线。

眼睛触及到强光, 下意识间眯起。

正对面墙为半圆形落地玻璃窗设计,有一抹人影背对窗着, 和那抹人影并列一起的还有一张轮椅, 轮椅上——

轮椅上坐着一个人。

坐在轮椅上的人…从后脑勺到肩线…放慢脚步, 一步一步往轮椅靠近。

确认那个后脑勺是谁, 目光顺下, 幸好,腿还在,两条腿还在。

轮椅总是会让人和下半身残疾联想在一起。

那次,在酒店, 叼着烟斗和她视频连线几天后, 传来戈鸿煊就在约翰内斯堡出车祸的消息:一名目击者说他刚从修车铺出来,一辆车“砰”一声就燃起大火,一个人从车上被炸飞到天空去,后经证实,那名被炸飞到天空去为戈鸿煊的司机。

接到戈鸿煊出车祸的消息戈樾琇正在印度的偏远地区。

戈鸿煊助手给她打的电话, 花了近三个小时才打通她电话。

光从那个偏远地区赶到新德里戈樾琇就用去两天半时间,马不停蹄从新德里飞伦敦。

希斯罗机场, 再次接到戈鸿煊助手电话, 他让她在伦敦找一个酒店呆着哪里也不去。

五天后, 戈樾琇接到戈鸿煊的电话,还活着,但伤势严重,电话里,戈鸿煊以命令的语气让她不要前往约翰内斯堡。

离开酒店,戈樾琇发现身后多了几个人,当时她猜测,关于戈鸿煊车祸事件网上流传地也许是真的,要么就是仇杀要么就是谋杀。

接下来,戈樾琇哪里也没去成。

又过去几天,她再次接到戈鸿煊电话。

戈鸿煊交代了两件事情:接下来的事情都交给宋猷烈,让她配合宋猷烈,以及,因某些原因他会和她暂时失联。

戈鸿煊口中的“暂时失连”一失联就是三年。

戈鸿煊坐在轮椅上,一边站着地是他的护工。

手搭着轮椅扶手,轻轻蹲下,她的爸爸在睡觉。

老实说,如果不是太过于熟悉的话,戈樾琇很难把现在这名坐在轮椅上的男子和戈鸿煊联系在一起。

怎么说呢,她爸爸现在有点丑,整个人的状态看起来十分的颓糜。

应该和那场车祸有关吧?到底伤到哪里了?

从头到脚看下来,一切还算正常。

再靠近一点,戈樾琇闻到淡淡的剃须水味,是戈鸿煊喜欢的牌子。

轻轻触了触戈鸿煊的下颚,很光滑。

戈鸿煊不仅剃了胡须,还修了头发。

笑,抬头问站在一旁的护工:“我爸爸睡了多久?”

“他睡很久了。”

不过,这回答来自于贺烟,不知何时,贺烟已经来到跟前。

戈樾琇皱起眉头,怎么听她都感觉到贺烟的话不怀好意。

不去理会贺烟,继续问那名护工:“我爸爸大约什么时候会醒来?”

“也许下一分钟就醒来,也许永远不会醒来。”

还是贺烟在答话。

现在这女人连避嫌装装样子都不乐意了吗?戈樾琇十分的恼怒,手压在轮椅扶手上,直起身体,但脚底下的那股气只蹿升至膝盖,一折,双膝跪地。

“也许下一分钟就醒来,也许永远不会醒来。”这话经过一个脑回路,清清楚楚,明明白白。

不会的,不可能。

颤抖的手指再去触戈鸿煊的下颚,那刺刺顶着她皮肤表层地分明是胡茬。

眼睛直直盯着那名护工,说:“不可能,我之前接过我爸爸电话,声音是他的没错,而且…我爸爸刚刚才刮过胡子的,真的,我不骗你,要不,你摸摸看,我爸爸真的才刚刚刮过胡子来着,摸起来感觉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摸起来…真的…真的和我小时候一模一样,我发誓。”

护工的嘴巴在一开一合着:“那是宋先生做的,宋先生还给先生修了头发。”

所以…所以呢?

眼睛在周遭搜寻着,缓慢移动,最后牢牢锁定在贺烟那张脸上。

贺烟像小时候那般唤她“阿樾,我的小可怜阿樾。”像回到儿时候,柔声唤着再以拥抱。

拥抱,叹息。

“炸.弹就藏在车底下,当车辆一旦到了一定温度就会自爆,炸.弹威力巨大,即使是百万美金的防弹车也抵挡不了,那天,车里有四个人,司机直接被砸出车顶棚,即使两名保镖充当人盾,你爸爸还是未能幸免于难。爆.炸所引发的震荡让你爸爸脑部组织受到巨大冲击,进入深度昏迷状态。”

“一个礼拜后,医生宣布你爸爸成为一名PVS病患,从脑部受损程度判断,醒来的概率只存在于理论上。”

一屁股坐在地板上,垂下头。

那颗头颅重得她的肩膀都要扛不住了。

也许过去很久的时间,又也许只过去一小会。

缓缓抬起头,盯着戈鸿煊的脸瞅了一阵子,她的爸爸即使成为一名PVS病患,但她还是觉得他比别的PVS病患英俊。

细细检查戈鸿煊的手,除了略微浮肿之外也没看出什么异常,再去轻触他手腕动脉,还在跳动着呢。

会跳动就代表着生命的延续,延续的生命就叫做“活着”。

活着,胡须会长长,头发会长长,说不定下一次为他刮胡须时,刮着刮着那双眼睛就安安静静瞅着她了,不是下一次就等下下一次。

戈樾琇想起一件事情,去年一个秋日,她在公园遇到一对奇异的父女。

父亲坐在轮椅上,女儿推着轮椅在残疾人走道来来回回走着,女儿一直在说话,说了一大堆父亲一直没搭理。

后来,戈樾琇在从女儿口中得知,其父亲是一名PVS病患。

“我爸爸已经沉睡六年,这是我们小时候常常会来的公园。”比她年纪大不了几岁的女子告诉她。

那一天,也不知出于什么心态,戈樾琇看着轮椅上的老人看了一阵子,离开前,她把自己的围巾系在老人脖子上。

现在想想,也许那一刻就是冥冥之间。

冥冥之间,她早已预见这一天。

站起,环顾四周,从环境到舒适化戈鸿煊被照顾得很好。

“刚刚和我们一起进来地是史密斯医生,史密斯医生和他的医疗团队常驻在这里,他是这方面的权威,在他从医生涯曾经唤醒一名历时三十一年的PVS患者,第十一趟,阿烈才说服史密斯医生把他医研中心安置在这里,你爸爸是这里唯一的一名病患。”贺烟说。

点头。

“你爸爸现在坐的轮椅是史密斯医生最新研发产品,采用智能脑部唤醒声呐,史密斯医生刚刚和我说,轮椅取得的效果不错,你爸爸的脑部组织活跃了很多,脚趾头也首次有了反应症状。”

再点头。

说话间,女护工提示戈先生的物理治疗时间到了。

这大约是戈樾琇从妈妈离开后她第一次主动去拥抱戈鸿煊。

她的爸爸还很强壮来着,双手环不来,再加把劲成功环住他,以力量让他感觉到拥抱,在他耳畔:“爸爸,我改天再来看你。”

和贺烟一起离开房间,身材和戈鸿煊差不多的男子跟在她们后面。

三人停在一处空地上。

“他是阿烈找来的。”贺烟指着那男子,“车祸之后,你在电话听到你爸爸的声音都来自于他。”

在贺烟的提示下,男子还原了她最后几次和戈鸿煊的通话内容。

男子走了,她们回到车上。

打开车窗,贺烟点了烟,戈樾琇也从烟盒抽出一根烟点上。

瞬间,青色烟雾从眼前散开,徐徐穿过车窗,再去看,已无从追寻。

贺烟的声音带着几分感慨:“以前,我就觉得不对劲,你爸爸的事情,鲜于瞳的事情。”

“不想让你知道鲜于瞳的事情,是怕对你形成二次伤害,他是想说服鲜于瞳做完植皮手术再带到你面前,假如说,没办法说服鲜于瞳手术,倒不如让你以为她死了。”

“鲜于瞳现在这样子,你看着应该比得知她死的消息还难受。”

垂下眼眸,大口大口的烟雾从她眼前蔓延开,摄入脾胃的尼古丁又辛又辣。

“带你来见鲜于瞳,小姨是真没办法了。”

旧的烟雾刚散尽,新的烟雾又成群结队。

“说完鲜于瞳,就轮到你爸爸了。”

自顾自说起:“那天,我和阿烈在从洛杉矶前往约翰内斯堡途中,一万英尺高空上,医生通过卫星电话告知你爸爸被送到医院时已脑部死亡。”

“脑死亡等同于在暗示家属为患者办理后事,阿烈的那声‘不行,我们不接受’不仅把空乘人员吓了一跳,还直接招惹来了空警,小姨还是第一次见到那个孩子那么激动,随手拿起一个马克杯就往机舱砸,为什么不能接受呢,那个孩子说‘她已经失去了妈妈,不能再失去爸爸,上天不会对她这么残忍,上天给她诸多可爱的品行,就说明他们不可能这么残酷的对待她。’那时,阿烈的一番话把小姨听得是糊里糊涂的,这是哪门子的道理。”

“现在再去回想,嗯,原来是这样。”一声叹息。

“终于,到了医院,连约翰内斯堡最权威的医生都说是脑死亡,可阿烈说他不相信,不接受。阿烈指着那些的鼻子骂他们饭桶、骂他们是蠢材、骂他们不配贴着救死扶伤的标签,让他们拿着退休金买个有湖的房子过他们的平庸日子去。”

“阿樾,那样的阿烈把小姨吓坏了,那还是我那懂事谦虚的儿子吗?要知道那些人都是南非洲最顶尖的医疗人员,有些的年纪都可以当他祖父了。”一副心有余悸的语气。

“后来,从洛杉矶来了专业的医疗团队,德国医生和英国医生来了,也许阿烈说得对,上天不会那么残酷的,十四天之后,经过三个医疗团队的努力,你爸爸从脑死亡转向PVS症状,在那十四天里,阿烈忙得连睡觉时间都没有,他得收拾你爸爸留下来的烂摊子,还得为了阻止你前来约翰内斯堡绞尽脑汁,那些导致你爸爸车祸在南非洲都是一群为了利益不择手段的亡命之徒,谁都知道戈鸿煊有一个独生女。”

“终于,你爸爸病情得到稳定,在他被秘密转回洛杉矶那天。”

“那一天,小姨记得特别清楚,那是一个黄昏,阿烈穿着白衬衫,背着双肩包戴着一个随身听到机场送我们,咋看呢,还以为是哪家孩子要去参加大学短途春游。”

“在机场,阿烈拥抱了我,说妈妈一路平安,说妈妈万一我不见了请不要去找寻我。”说到这里,贺烟夹着烟的手指在微微颤抖着,“那一天发生了什么,后来全世界都知道了。”

“从那一天,我那漂亮的阿烈变成‘诺维乔克’,成为联合国的一名不速之客。我那漂亮的阿烈当时才十九岁。”

像受到传染,戈樾琇夹着烟的手也抖个不停,甚至于抖得比贺烟厉害。

烟蒂不约而同往烟灰缸按,再不约而同伸向烟盒。

第二根烟点燃。

在烟雾袅袅中。

贺烟继续说着:“去年,我就提出让你看看你爸爸,阿烈和我说,等戈叔叔状况好些,去年,你爸爸状态比较糟,由于眼部炎症动不动就出现泪流症状,有一阶段还全身长满红斑,你现在看到的是你爸爸最佳状态。”

“其实,很多地方早有征兆,只是,小姨从来就没把你和阿烈往那方面想,那两个孩子我看着他们长大。”顿了顿,问,“阿樾,你还记得你带回来那只叫阿布的鸵鸟吗?”

此时,戈樾琇已没有力气去回忆。

但她的小姨谈兴很好:“阿布生完孩子不久后就死了,你很伤心,让洁洁把阿布生的孩子送走,送得远远的,你不要的阿布阿烈偷偷收养了,几年前,阿烈专门派人来洛杉矶把它带到南非,它也叫阿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