程遥揉了揉疲惫的肩膀,给它们浇了水,检查了一下有没有虫子,接着就找了个新的花盆,擦干净后放进泥土,把今天的种子埋在土里,浇了点水。接着,她迅速去洗了个澡,回房间时,周围已经没什么声音了。

这栋房子的隔音不好,以前在二楼住的时候,隔着墙壁经常会听到安娜和程父的鼾声,还有约翰在自己房间摔玩具、在床上跳动的声音。自从几年前搬到三楼,耳根就完全清净了下来。

推开了窗户,把新盆栽捧在手心,坐在了窗沿上,双脚微微晃悠,出神地看着夜空。

晚间气温有点凉,风鼓起她宽大的衣服。淡淡的暗色薄云带动云影在山峦上飘逸,犹如湮没在黑暗里的沉默巨兽。夜晚的天空看起来比早上要美得多,微微泛着幽蓝色,如果天气晴好,还可以找到一两颗不太明显的星星,只是却依旧看不见书本中写过的繁星满天的情景。

据说,宇宙新纪元的每个地球人都有个到外星球看看、甚至是永久移民的梦想。移民局甚至打出了这类的口号:“为了我们的后代能看到星星,去吧!”但程遥之所以想离开地球去别的地方看看,不光是为了“出去见识见识”这么简单的理由。事实上,每当看着夜空,总有种分外奇异又神秘的感觉在跟她说——你并不属于这里。或许就是被这种感觉所鼓动,她才想亲自去追寻它。

程遥抱着盆栽,缓缓沉入了梦乡。

她很少做梦,但每一次的梦境总是记得特别深刻。在梦里,她总是会梦见一片冰雪覆盖的世界,那里气候很冷,但却一点也不荒凉、沉寂、冷漠。总有一个女人在摇篮边看着她,用温柔的声音在跟她说话,有时候会给她唱歌——

“遥遥乖,怎么又嘬手指啦……”

“遥遥,以后长大了,哪怕和姐姐分开了,也要当个快乐的宝宝……”

“……希望你永远平凡,快乐,健康……”

片刻后,那女人就轻轻地哼唱起了一首很温柔的歌,轻灵的调子,却弥漫着忧伤的情绪。

……

没过多久,梦境开始混乱起来。她看见刚才那个女人的模糊身影,她怀里的婴儿被抱走,有细细的针管扎入了婴儿细瘦的手里,婴儿哇哇大哭。

惊惶的哭声,咒骂声,绝望的尖叫声,凌厉的脚步声,比比皆是。

……

看起来睡得很不安稳的程遥忽然静了,紧闭的眼缝中无意识地滑落了一丝晶亮的水珠,轻轻掉落在手上盆栽的泥土里。

翌日。

程遥从床上爬起来,讶异地发现自家养的那几盆盆栽,居然蔫了不少!仔细查看过后,没发现有什么问题,没有长虫子,色泽也很好,但状态就是蔫蔫的,和昨天元气地昂首摇晃的姿态大相径庭,就好像霜打的茄子。程遥看着看着,发现了诡异的一幕——这些植物,似乎越靠近昨天捡回来的种子就越蔫,耷拉着头,无精打采的。这情形怎么看怎么像被某种气场碾压过——见鬼了,难道说植物之间也有气场与气场的相互碾压么?不不,一定是她想多了……

她随手把已经种植出来的盆栽搬开一点,给昨天新来的那盆开了个小灶,放在了架子最高一层上。想了想,伸手把它周围的土翻了翻,不料手指刚碰到那颗种子,就感觉到指尖有轻微的刺痛。程遥一惊,缩回手指,纳闷地低头,再轻轻拨了拨它,那种刺痛的感觉又来了。很短暂,但程遥确定这并不是错觉,就好像被很轻微的电流电了一下那样。而昨天,并没有出现过这种情况。

程遥:“……”这一回,她试着轻轻用铲子拨了一下泥土,不知道是不是错觉,那颗种子……好像躲了一下,并没有很大幅度,就是往反方向颤抖了一下,但毕竟是动了。

程遥瞪着眼睛,强迫自己转头不去看,半晌又忍不住转回来,盯着种子,心里有种奇怪的念头怎么也挥之不去……抽风地念念有词道:“要乖乖的,我给你松土浇水你才能长得快哦,我没有恶意的……”边说边再次翻了翻土,这回,指尖没再感受到那股刺痛感了。

程遥:“……”果然哪里怪怪的。

看时间也差不多了,她锁好了房门,出门继续捡工业废料帮补家计的工作了。

家门关上。养母安娜从厨房侧眼看向程遥离开的背影,擦了擦双手。约翰蹲在角落用小锤子砸自己不喜欢的玩具,安娜摸了摸他的头,微微一笑:“亲爱的,心情不好?”

约翰没回答,继续用力破坏自己手上的玩具。

安娜微微一笑,说:“想不想换个地方玩?”约翰抬头,安娜笑意加深:“跟我来。”她带着约翰上了三楼,用备用钥匙打开了程遥的房门。

☆、第5章 别乱摸

约翰看着窗边的几棵植物,小眼睛微微闪了一下,却犹豫着说:“妈妈,你不是说这间房有病菌,让我别进来么?”安娜弯腰,诱哄道:“傻孩子,那是以前的事,再说了,难道你对这个房间不好奇么?你不是一直想看看那几盆植物么?现在,你就在这个房间里做任何你想做的事情好了,没人会责备你的——哪怕是一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也是没问题的哟。”

约翰喃喃道:“任何我想做的事情?”

安娜起身,把约翰推进去,双目晦暗,没有笑意,嘴角却轻轻上扬,再次重复道:“是的,哪怕是做点小恶作剧——也没任何问题的哟。”

把约翰推进程遥房间后,安娜心情很好地出了门,去市场采购。

程遥那种来路不明的野孩子,有什么资格去凯拉宓忒学院念书?据说凯拉宓忒学院的学费可以申请延期,这样一来,只要她在当地打工,就能继续维系自己接下来的学业了。安娜捏紧了手里的篮子——约翰都被班主任说天赋不高……她自己的儿子都没办法离开这个荒芜星球,她怎么能让程遥先离开?

再说了,程遥每天去干活赚钱报恩才是她该做的事情,一旦离开了,家里就少了一份收入来源。所以,哪怕程遥去念书不用花家里一分钱,她也绝不会允许这种事情发生。

当然了,未免遭人口舌,安娜早就想好了——即使要阻止程遥去接受更高的教育,也不会是自己亲自出手。很显然,安娜的算盘打得啪啪响——约翰怎么说也是个小孩子,那么,小孩子对程遥做的一点无伤大雅的恶作剧……总不能指责是故意的吧?如果因为这个恶作剧,让程遥“意外”地去不了念书,那么,就只能说一声遗憾了。反正,她印象中的程遥也只是个软柿子罢了。

想到这里,安娜终于露出了自昨天以来第一个明媚的笑容,最后回头看了阁楼一眼,就离开了。

*

阁楼上,约翰关好了门,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蹦到程遥的床上,使劲地跳了起来。没过多久,他气喘吁吁地停下,改为胡乱翻着程遥桌面的东西。一本海蓝色的日记本映入眼帘,随手翻了翻,看到全是字,约翰就对内容不太感兴趣了,只觉得封面挺好看,一手撕了下来,塞到自己口袋里,接着就把日记本丢到了地上,再也不看一眼。

紧接着,他终于把胖胖脏脏的手伸向了架子,因为不够高,他踩到了程遥的椅子上,顿时留下了几个黑黑的脚印。一手扯下了第一盆植物的叶子,看那叶子瑟缩起来,约翰仿佛感到很好玩似的,一下又一下,很快就把几盆小植物扯了个稀巴烂。

很快,他又把目光投向了最高处的盆栽,那里没有任何植物,却被放在最高的位置……约翰站到椅子上,伸出脏手把花盆拿了下来。深褐色的泥土里,一颗冰蓝与银白交相辉映的种子散发着淡淡的光芒,剔透美丽,宛如宝石。约翰瞪大眼睛,咽了咽口水,忍不住伸手捏向了它。不料下一刻,惊人的事情发生了!!

——就在他的指尖距离花盆还有一两厘米的时候,一簇透明的冰忽然从种子上蔓延出来,迅速冻住了他意图冒犯的手指。如果有慢镜头可看,就能看见那透明的冰旋转向上、迅速冻结的凌厉姿态。只是在约翰看来,不到两秒时间,这些冰就从他的指尖一直往上冻结,冻住了他的手腕还未停止,直到肘部才停下来。

手臂被冻结的寒冷痛苦比不上约翰心中的害怕,他猛地退后两步,一屁股坐到了地上,浑身抖如筛糠,吓得眼泪都出来了,结结巴巴道:“啊啊——妖、妖怪啊——哇啊啊啊——妖怪啊——”

约翰起身,结冰的手撑在地上,打滑了一下,他一边大哭,拖着鼻涕,用力拍打自己的手臂,那冰却没有一丝一毫要碎裂的意思。顾不上去看那个“妖怪种子”,他哭爹喊娘、连滚带爬地下楼了,只留下了一地狼藉。

*

傍晚。

程遥疲惫地拖着推车回来,今天吸收了不少工业废料的能量,已经拿到回收站换了不少钱回来了。推开家门,家里一个人也没有,约翰的房间传来一点声音。程遥像往常一样先回房间,打算休息一会儿,不料一推开房门,看清眼前的景象,程遥脸色登时一变,不敢置信地看着眼前这一幕——

叠好的床铺乱七八糟,桌面整齐的书籍凌乱不堪,不少纸页印着脚印,满地碎瓷片,窗帘被扯了一半,日记本封面不翼而飞,看折痕是被粗暴地撕掉了,剩下的被随便丢在地上。

她明天就要提交的实践考试成果——昨天放在架子上,虽然变得有些蔫蔫的,但依然十分健康讨喜的几盆植物,竟然被拔得精光!泥土被翻得乱七八糟,翠绿色的叶子被揉碎,散落一地,有的甚至连叶茎都被折断了,可怜兮兮地耷拉着头。

就连新来的盆栽也被丢在地上,泥土散落一地,落在椅子脚边。程遥心疼地把地上的草叶捡起来,又把昨天捡到的种子揣在口袋里。回头再看,自己的床上、椅子上、地板上全是肮脏的脚印,一看那大小和形状,就知道属于她的便宜弟弟约翰。

程遥简直气得直发抖,又心疼又愤怒。她平时不怎么发表自己的意见,看起来对很多事都不太在意,遇到一些不公平的事情,也没有怎么反抗过。但这不代表她没有底线,不代表她不会生气,现在呈现在她眼前的这一切,就已经超过了她的容忍范围,正式触发了怒气buff!

站在原地片刻,程遥握住拳头,转身挽起袖子冲下了楼,一脚踹开了约翰的房门,高声道:“你给我出来!”

约翰刚刚才把手上的冰块全弄掉,正用程遥日记本封面叠着纸飞机玩时,房门砰一声被撞开。他目瞪口呆地看着平时一直温顺至极的程遥冲了进来,三两步向前,一手揪住了他的衣领:“你为什么要翻我房间?!你懂不懂得什么是尊重人?!”

约翰一愣,但显然,他并没有把程遥的怒火当一回事——毕竟程遥平时就跟透明人一样,他实在不认为她有什么威胁性,又想起刚才被她房间里的妖怪种子吓到,顿时变得比程遥更有底气:“我是翻你东西了又怎样?你在我家住,你的东西我都能看,你的东西就是我的,我爱摘摘、爱撕撕,你没资格说我!我才是这个家的主人,你是个屁,不知道哪来的女人生的野种被捡回来……”

约翰说的最后一句话,终于触到了程遥最深处的一根神经。也许是梦境中哀伤的记忆一遍一遍告诉她——你是有人爱的,所以,不能让这种话轻贱你自己,这对于爱你的人是不公平的。所以,在听到了这句话时,程遥毫不犹豫抬手就是一个巴掌,啪一声甩在约翰嘴巴上。

约翰呆住,尖声叫道:“你打我!你打我!我要告诉我妈!”

程遥怒道:“简直欺人太甚!你去告啊。我今天不仅打了你,我还要接着揍你。你不知道什么叫尊重别人是吧,今天我!教!你!”(=益=)

“你敢!你敢!”约翰手脚并用挥舞着想打人,程遥一把压制住他,冷冷道:“呵呵哒,我敢不敢,你马上就知道了。”

一小时后。

安娜嘴角挂着愉悦的笑,开门进屋,看清眼前的一切,顿时被吓了一大跳——自己的宝贝儿子约翰脸上一把鼻涕一把泪,被绑在桌子腿上,敢怒不敢言。而那个软柿子一样的程遥已经不见了。

约翰看见救星归来,大哭道:“妈妈!哇哇哇——快放我下来,她打我屁股!打了好久!我好疼哇!你帮我赶走她、赶走她!”

安娜上前两步,解开了绳索,来不及安抚约翰,马上冲上了楼。程遥房间里一地狼藉还没收拾,什么都还在,只除了角落里的一个小小的藤织行李箱。

*

小镇中心地区比边缘地带热闹许多,一家散发着暖黄色灯光的书屋静静伫立在街角,没有店名。玻璃木门上挂着个“闭店”的木牌。这是这个小镇为数不多的两家书屋之一,全天营业,面积不大,两层高,有木楼梯可以上楼找书。全店甚至没有一张供人坐下的凳子。但这里是穷人都可以来借书的地方。程遥就很喜欢来这里借书看,于是乎,在离开家里后,她第一个反应就是来这里。

年老的老板架着金丝眼镜在看书,一个小巧又不失精致的架子上摆放着美味的点心。程遥是来借书的熟面孔,进店时和老板打了声招呼。也许是看她状态不太对劲,那不言苟笑的老人还罕见地请她吃了几块点心,看她拿着行李箱,也没问什么,打发她进去里面自己呆着了。程遥不好意思地问老板借了个花盆,把口袋里幸存的种子种了进去。

书架与书架之间的角落,程遥抱着唯一剩下的盆栽,旁边还放着一个藤织行李箱。那里面装了她不多的行李,两件衣服,现金,被撕烂的日记本、笔记本,几本书,虚拟网头盔。一只黑猫从她身边走过,尾巴扫了扫她的手,嗷呜一声。

程遥摸了摸它的头,满腹心事。

☆、第6章 苏醒的陛下

事实上,从计划去凯拉宓忒学院念书之前,她早就开始暗中积累自己的小金库。现在离开独立,也不是不可能的事情。只是,她没想到这个时机不是留学那天,而是现在而已。

刚才打熊孩子屁股的时候,她脑袋清醒了一点,考虑到了这个事件的一个疑点——自己的房间是用钥匙锁住的。门锁没破坏痕迹,所以它要么是用钥匙打开的,要么就是从里面打开的。而除了自己之外,屋里所有的备用钥匙都掌控在安娜手上。当然,不排除约翰恰好是今天才自己找到备用钥匙进去的,但这个可能性太小了。最大的可能性——是安娜放他进去捣乱的。目的很明显:阻止她离开地球。

——废话了,虽然不以害人之心度人,但程遥还不至于会天真到认为安娜是因为太喜欢她、不舍得她才不让她离开了。

意识到这点开始,程遥本来腹中准备了长篇的话想跟程父他们说,但在打完熊孩子那一刻,程遥只是觉得累,不想说出来了。

虽然一直没在这个家感受到关心和温暖,但程父和安娜毕竟收养了她。只要他们没有触及她底线,在真正离开之前,程遥还是会维持现状,履行之前一直在做的工作,帮补家计。她不是圣母,也不是白眼狼,只是很单纯地用程父一家喜欢的方式——金钱在回报而已。

但发生了今天的事情,程遥觉得自己不会再留在那里了。同处一个屋檐下,却还要面对笑脸下的步步心机——这样真的太累了,没必要。

实践考试成果被毁于一旦,明天早上就是上交结果的最后期限,或许现在的她已经算是失去了考试的资格。要知道,为了拉衡教育资源,联邦基本法规定了公民成年后不得连续两年报考同一家学院。这就意味着,她如果还想去凯拉宓忒学院,要等两年后才能考试。

再说了,凯拉宓忒学院又不是想去就去想来就来的。作为联邦第一学府,它不是那么轻易就能考上的。程遥基础差,只靠看书自己摸索,没有接受过镇里的系统教育,这次脱了一层皮才低空飞过考试。下一年的考试制度是否会变,题目难度如何,现在来说都是未知之数。

程遥怔怔地看着怀里的盆栽。现在她手里最后的筹码就是这盆了,如果奇迹出现,它能一夜开花的话……不,虽然它的外形和大小都很独特,甚至称得上是前所未见,但这并不能改变它是一株植物的事实。一夜能从种子开花的植物是不存在的——除非有魔法吧。

程遥蜷缩起来——她还没想好接下来怎么办,但依稀记得这附近有招聘学徒的工作……唔,明天醒来,等人家开店了就去看看吧。工钱是不多,但至少能让她在行李箱里那点积蓄用完之前,先挣到足够的钱养活自己。

是啊,先不说能不能去读书,现在怎么找个容身之所,然后靠自己挣的钱活下去——才是当务之急。

晚上,书店没打烊,但除了程遥就基本没人了。老板对程遥在这里借宿的事情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自顾自在门口的打开了一张简易的小床,靠在上面睡觉。睡前,他把大部分的灯关了,就留了一盏门口的地灯,还有一盏书柜中间的灯。

程遥把行李箱当作枕头,头歪着靠在上面,蜷缩成小小一团,身上盖着一件旧衣服,又搂着另一件衣服,就像一只抱着瓜子不撤手的脏兮兮的仓鼠。颦着眉,睡得并不安稳。仅剩的那盆盆栽被她放在身边不远处,为了防止自己翻身压到它,还垫高了一些,放到了书架上。

星星稀疏地挂在天上,黯淡的月光透过窗棱照进屋内,刚好洒落在书架边上的花盆上。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月色的缘故,那花盆里的种子的光芒越来越亮,宛如浸透了银白色的月光,散发出极美的光泽。

谁也看不到的角落,那小小的花盆光芒大盛,种子碎裂成成无数的光点星屑,慢慢在屋内游动,飘荡,然后重新幻化成一个人。

光芒消失,屋内一片银光晃人眼睛。

书架的花盆不堪外力而倾倒了,缓缓滑向边缘,此刻眼看就要掉下去,砸向地面了。说那迟那时快,就在它距离地面越来越近、即将碰上的那一刻,一只修长而苍白的手轻轻地接住了它。

虽然手指根根瘦长秀美,但毫无疑问,这是一双属于男人的手。

接着,那凭空出现的人把花盆放在了地上,用小指缓冲了一下,没有发出任何声音,程遥自然也没被吵醒,只是不自觉地拢了拢身上的衣服。

那人身穿一身暗色军服,贴身地勾勒出他的宽肩窄胯。那是一副很漂亮的身材,颀长高挑,非常适合穿军服。宝石纽扣颗颗扣得整整齐齐,雪白的领口没有一丝褶皱。手腕上还佩戴着通讯器。银色的发丝仿佛容纳下了月亮的光泽。不仅发丝,连睫毛也是银色的,在深邃修长的眼睛下方和笔直的鼻梁上打出一小片阴影。冰蓝色的眼珠,瞳仁如月牙,海天一般,极其清淡。

——毫无疑问,那是一张天使一样秀美的面容。但眉目间的英气和冷峻又恰好中和了他的秀气。因为气质使然,你绝不会联想到谦和、柔弱、慈悲的天使,反倒会想到强势、傲慢、独|裁的撒旦。

大概这也是为什么,从继位至今,从来没有新闻报纸在陛下那张过分漂亮的脸蛋上做文章,或者用“软蛋”之类的词和他相提并论。哪怕是那些特别喜欢报导陛下的八卦、黑历史的地下报刊,最常见用来描述他的形容词,也是和柔弱慈悲一点也不沾边的“独|裁者”、“战争狂”等词语了。

兰斯接通了通讯器——

“陛下,太好了,终于接通了!”对面传来杰森激动的声音。

安珀尔笑道:“杰森,你太紧张了。要知道——我们基因里的休眠系统本来就设定好了,在遇到突发危险缩小成种子后,需要三天才能重新化成人形啊。”

(科普时间:前面就说过普兰特斯星球的灵纳族是个逆天的种族,这个长期进化得来的基因自带休眠系统就是很大一个原因。由于本体是植物,当灵纳族遇到无法解决的突发危机时,会触发这个装置,直接变为一颗没有根茎、不会吸收的种子,最大限度地减少伤害。同时,种子易于保存,能在低温环境中呆很久也不失活,所以会比人形和植物本体更耐受各种严酷环境。

在当年的光耀战争的战场上,这一点就发挥过极其巨大的作用。士兵们是植物,在食物不充足的情况下,累了渴了饿了,只要变为本体找个安全的地方扎根,就能靠着光合作用重新恢复过来。不管是因为受到了外界刺激,还是因为有各种需要而自我启动这个开关,灵纳族都会瞬间缩小成种子,在远航图里看,就等于几千个人瞬间原地蒸发了一样,当年的敌人表示全体傻眼,目瞪口呆。)

虽然嘴上说杰森太紧张了,但安珀尔的声音显然也是松了一口气:“陛下,我们都担心你不知道流落到什么星球去,现在你苏醒了,终于可以定位了……原来是地球啊。陛下,我们接下来应该怎么做?需要顺便回收海鲨么?”

因为和兰斯有着血缘联系,再加上彼此一起长大,安珀尔的语气显然亲昵很多。

兰斯的声音淡淡的,在夜里十分悦耳清心:“派星舰来接我,海鲨由我自己取回。”

☆、第7章 一夜开花

和下属交代了一些问题的处理办法后,兰斯关闭了通讯器,若有所思地把程遥落在地上的日记本捡起来——她睡前拿出来翻了翻,没写什么,也没放进去。日记海蓝色的封面被撕掉了,露出扉页,上面画了棵丑兮兮的植物。

如果说程遥把休眠期的他捡回去期间,她的养母让他感觉到了一丝若有似无的熟悉感,那么到了今晚,他终于能确定——他以前见过程遥。

准确来说,那是十几年前的事情。那一年,是地球提交与普兰特斯建立直通航线的申请书的年份。

作为普兰特斯帝国的皇帝,兰斯认为他有必要在决定之前先来了解一下地球。于是,他秘密出访了,以地球军方的实力,并没有侦破海鲨的踪迹。来到了荒凉的地球,兰斯想到的第一个了解地球的方案,就是原地扎个根感受一下。(=_=)

以后要是和地球建立了直通航线,搞不好自己的臣民也会来这边旅游。土壤对灵纳族是很重要的。要是土壤太烂,胡乱扎根的话,说不定会染上什么病。兰斯陛下决定先亲自验证下地球的风·土·人·情。综上所述,兰斯是个很有远虑的陛下来哒。

他选了个安静的山谷扎根,刚化成原型,把根深深扎入土地里没多久(科普时间:植物的时间观念和人类不同,它们理解的没多久对于人类来说,也许是一段很长的时间了)后,他就被什么从天而降的东西砸中了。

——那是一个人类的小孩,才三四岁左右,暖暖的,软软的。

一个小孩子为什么会出现在暴风雪后的山崖边,还直直地摔落下来,是一件匪夷所思的事情。山崖边有石头栏杆,即使是一般人想要跳崖,也需要助跑一段距离。当他下坠的时候,落地的地方一定是距离山崖有一段距离。但是这个小女孩却是直直坠落下去的,这种情况,只有一种可能——她是被人扔下来的。

远方,一个似乎是附近镇民的人类女人裹着厚厚的衣服,左看右看,鬼鬼祟祟地离开了悬崖边——那是个金发碧眼的女人,有一双下垂的小眼睛。离开悬崖一段距离后,她才挺了挺胸,若无其事地往小镇的方向走。

从那么高的地方丢下来,也幸亏是直接砸在了兰斯的植物形态上,叶子是软的,直接缓冲了巨大的冲击力,那人类小女孩很幸运地没受伤,还眨着眼睛吐口水,丝毫不知道自己刚才险些残酷地死在了一个大人的手里。

——那就是小时候的程遥。

兰斯变回了人类形态,皱着眉头,略微僵硬地抱着怀里软软暖暖的小孩,难得有了几分不知所措。她的脸颊冻得通红,但幸运的是还穿着小棉袄,暖意顺着薄薄的军装传递到了兰斯身上。从那么高的地方被扔下来,哪怕没受伤,也受了不少惊吓,现在终于有人抱着了,顿时放松下来。

小程遥一放松下来,就……嘘嘘了。(=_=)

感觉到一股温热的水浸湿了自己的军服,兰斯脸色一变,铁青着脸,手一抖就想把程遥丢出去。最终,他忍住了,只是黑着脸把小程遥举远了。嘘嘘完之后,程遥睁着眼睛看着兰斯,伸出手揪住了兰斯垂落胸前的一缕头发——她从未见过的、像月光一样的银色的头发,还不知死活地揪了两三下。

不知出于何种心理,兰斯面无表情地伸出手,恶意地掐住了小程遥的脸颊,小程遥的眼底瞬间涌上一层泪意。他目不转睛地看着那泪眼花花的眼睛,心里不经意地涌过了几分诡异的——愉悦感。

之后,他就把程遥送回了小镇——毕竟他不可能把一个素未谋面的地球女孩带走。那之后,兰斯在当地停留了一段时间,观察那小孩的养母安娜的表现。当日,安娜对于本应出现在崖底的人忽然回到家显然吓得不轻,再加上心虚,之后就安分了不少。

没过多久,兰斯就离开了地球,回到了普兰特斯。

如果不是恰好重逢,又再次看到程遥的养母,兰斯并不会记起这件事。更不用说程遥本人——她一定不会知道,其实他们早就见过面了。

兰斯弯身,发丝落在程遥手背,眼神幽深。程遥在睡梦中不安地动了动,没醒。

片刻后,兰斯重新连接通讯:“安珀尔,你们不必来接我了。我有点私事,需要在地球多停留两天。”

“啊?是,陛下!陛下,我是杰森,安珀尔刚巧不在。”杰森道:“需要我们迟两天才来迎接你么?”

兰斯微微抬起下巴——他下颌纤细,然而微微仰起头的时候,却又带着几分与生俱来的傲气,轻轻一笑,说:“不必,我会乘搭卡诺1号星舰回来,在星舰上汇合吧——大概就是一个星期后的事情。”

关闭了通讯系统,杰森后知后觉地开始想——卡诺1号星舰,这个名字怎么听怎么熟悉……

旁边的尼克幽幽道:“那不是凯拉宓忒学院申请派过去迎接新生的星舰么?”

杰森:“……”卧槽?感觉哪里怪怪的。

*

翌日清晨。

程遥是被灿烂的日光照醒的。

金黄色的阳光透过窗棱洒落在木地板上,还有一小撮跑到了衣服上,连带身体的温度也升高了,十分暖和。

程遥坐起身,看窗外阳光灿烂,揉了揉眼睛,有些茫然。昨天晚上她睡着了,但是隐隐约约的失落和哀伤让她做了一晚上的梦,睡眠质量并不好。直到快清晨才真正陷入沉眠。这就导致了她睡了很久,却依然精神不好。

外面的天空还是灰蒙蒙的,但久违的阳光却为这片大地带来了一片生机,连带着她阴霾低落的心也缓缓回暖了不少。

睡了一个晚上,她感觉好多了。也许是时候认真想想下一步该怎么做了,也不能真的继续赖在这里。

程遥起身,把行李收拾好,随意一瞥过书架,往门口走了两步。两秒后,迅速回头,不敢置信地看着昨天她带来的盆栽,满脑睡意瞬间跑得干干净净——

褐色的泥土上,一株冰蓝色的植物静静地绽放了。

它的外形非常独特,花叶都是略带银光的冰蓝,就如同冰雪铸成一样。花瓣层层叠叠,在日光下缓缓打开,盛开的时刻美不胜收。

——一夜开花的奇迹真的出现了。

程遥小心翼翼地摸了摸这株植物,细白的指尖轻轻摸到花朵部分,感觉到手下的花朵忽然僵硬地一抖。程遥纳闷,还以为是错觉,又伸手轻轻抚了抚花瓣,指尖轻轻一托。

不知道是不是错觉,手下这株泛着淡淡冰蓝色的植物的颜色突然加深了。

(科普时间:花朵是植物的生·殖·器,无论进化到什么地步,这点都是不会改变哒。灵纳族是很逆天,然而却有个很大的bug——当他们变成原型的时候,就什么都没法遮挡,jj全部都会被看光的哟。所以不到万不得已的危急时刻,灵纳族都不会变成原型。即使变成了原型,被摸到了,也会努力装作是一棵真正的植物,不然也就太尴尬了。ヾ(?`Д′?)

所以刚才程遥抚摸的其实是……嗯,你们懂♂的。

其次,灵纳族哪怕人形再肖似真人,在激动的时候总是很容易露出自己种族的特征。植物大多青色,当他们心情激动——如兴奋、愤怒、高兴的时候,不论是本体,还是人形的脸色,都不会变红,反而会朝着本体的方向变色。

以上。)

不论如何,因为这个奇迹的出现,程遥在今天早上,终于赶上了凯拉宓忒学院的入学实践考试。进入虚拟网提交成果后,与距离遥远的考官进行在线实时考核。摘下虚拟网头盔,程遥松了口气——她终于通过了最终考试,顺利拿到了凯拉宓忒学院的录取通知书,天知道,这都是多亏了眼前的这颗植物!程遥满脸笑意,轻轻低头嗅了一下那花朵。

不出意外地,那花朵再次鬼畜地抖动了两下。(=_=)

录取通知书不是纸质版的,智能光脑早已把录取的新生的资料记录在册,届时会有专门接送新生的星舰停靠于每座星球的航空港口。只要带着身份证件,经过验明身份的程序后,就可以上星舰了。

一周后。

地球上考上凯拉宓忒学院的新生并不多,充其量也就二十个,分散地分布在亚洲、欧洲、美洲等地。这些国际留学生数量堪比国宝,待遇也不太差——他们只需要在规定时间内去到指定地点集合,军方教育部会提供接送服务,直接送他们到空间站,卡诺1号星舰会在那里停靠两天一夜。地球是卡诺1号星舰这趟旅程的最后一站,接送完地球的新生,就会正式返航普兰特斯。

距离程遥所在小镇最近的军方集合点也有一百多公里远,整个小镇也就只有她考上了。程遥早已做好了坐11路车,走个几天的准备。幸运的是,同镇的汉克因为顺路,主动伸出援手,充当司机,驾驶着自家的悬浮车,送了程遥一程。

两天后,程遥提着大包小包的行李下了车,再三感谢了汉克的帮忙。这里开始已经进入了封锁线,非有关人员不能继续前进,汉克只能送她到这里了。汉克憨笑着,和程遥拥抱了一下,说:“孩子,祝你好运!”

程遥站在原地,目送着汉克驾驶着悬浮车离开,轻尘扬起,直至在消失在地平线为止,才提起行李,慢慢步行向远方的集合点——er-639号军部分区。

☆、第8章 去往普兰特斯

占地三万平方米的军部分区,以钢筋与无机质玻璃构建而成,分为a、b、c、d四个区域,每个区域互相连通,呈现出四座半圆形建筑鼎足而立的景象。人站在下面,会不由自主地感觉到自己的渺小。

通过了虹膜和身份验证,程遥进入了等候的大厅。

这是一个二层高的大厅,十分宽敞。已经聚集了十多个学生,三三两两叽叽喳喳地围在一起说话。穿的衣服稍微好些的基本都已经聊开了,显然都为自己能去普兰特斯星球念书的未来感觉到兴奋不已。为数不多蹲在角落的一两个新生却衣衫简陋,神情警惕,背后靠着自己的行李,默默吃着干粮。

程遥的亚裔外表显然引起了一些人的注意,但看清了她身上的旧衣服后,不少人就再没看过她一眼。角落里的人也只是默默打量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