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等会还回不回营?”

姜萱看看天色,开始发暗,酉初了,还有小半个时辰就是平时下值的时间。

“不去了,我吩咐了徐乾。”

“那坐会吧,等会不是要赴丁大公子的宴吗?”

丁骏今日邀约的卫桓,什么春舞宴,整个大厅燃了足够炭火,让舞姬穿着轻薄春裳跳舞,可真够奢侈的。

姜萱摇了摇头,卫桓其实也不想去,但这个大公子可不爱被人拒绝,不好不去。

只说曹操,曹操到。

两人正低低谈论间,忽听外头“嘚嘚”马蹄声响,有十来匹膘马疾冲而过,猛在粮行门前勒停,居高临下说话的不是丁骏还有谁?

“定之!”

丁骏也是自军户区折返郡守府,听说卫桓来了这边,顺道便一停,他道:“既没事,不妨早些来,我们正好早些开宴!”

姜萱避入里头了,卫桓上前,“公子且先行,我略略收拾便来。”

“好!”

丁骏便一扯马缰,在亲卫心腹的簇拥下调头离去。

……

马蹄声“嘚嘚”,很快离了赭石街。

丁骏神色便淡了。

卫桓虽从未冷硬相拒过,只他性情清冷,从不逢迎拍马,那些救命热情下去后,丁骏便觉不足,淡了下来。

幕僚知他心意,忙道:“卫大将军虽清冷寡言,不过本事却不错,笼络过来也是好的。”

其实这也是丁骏的心思,否则他就不会继续邀约卫桓了。

“人总不能白白让二公子得了去。”

提到这个,丁骏脸色阴下来,“就凭那母子二人,还敢和我争?”

丁骏是丁洪唯一养活成年的儿子,还是嫡子,眼珠子般十分看重。当然,这也并不代表丁洪只有他一个儿子。

下面还有四五个庶出小的,其中最大一个今年十四了,是丁洪宠妾卢夫人所出,已开始入营历练。

这卢夫人心思不小,前些日子不知怎么说动了丁洪,要将她生的长女许配给卫桓。

幸好卫桓不愿意婉拒,他在旁大力说话,这事才不了了之。

但据丁骏所知,卢夫人母子并未死心。

丁骏本来也没这么在意卫桓的,这么一下子,他反而被激了起来,频频邀约,又阻挡拦截,不肯让庶出弟弟接触半分。

丁骏冷冷一哼。

幕僚低了低头,心念一转,又献计:“卢夫人妄图嫁女,不过是欲以姻亲束缚卫将军罢了,此举算不得难,公子不妨效仿?”

丁骏疑惑:“怎么效仿?”

他没有同胞姐妹啊。

幕僚笑:“公子没有姐妹,可卫将军有啊。余听闻,卫将军有一姨亲表姐,极其亲厚,看重比亲姐妹更甚。”

姨亲表姐?

这个丁骏倒是知道的,刚才那个粮行就是那个姜姓表姐所有,卫桓一有空就往那边去,确实看重。

“公子不妨将此女纳进门,如此,卢夫人就是再想嫁女,也不合时宜了,可谓一举两得。”

丁骏回忆了一下,方才骤一眼瞥见的那个青色窈窕身影,还行吧。

其实他喜欢的艳熟少妇,妖娆动人的家里养了不少,这类青涩少女再美也不得他欢心,不过也成吧,既收拢一员大将也大大打击了卢夫人母子,一想也不错。

“也行,那便纳吧。”

……

簌簌的雪越下越大,姜萱干脆早些打烊了,本来她让卫桓去赴宴即可,反正她身边有陈氏兄弟。

卫桓却不愿,护着入了军户区,驻足看车驾转个弯消失不见,这才调转马头。

他回头寻了徐乾,才一起往郡守府去。

徐乾粗中有细,豪气爽朗,最能应付这种场合。

徐乾已擢升为将,徐家根基也不错,一开始丁骏是没邀请他的,但卫桓带了两次,第三次就直接下了帖子。

卫桓面无表情,徐乾也抹了把脸,实话说,这宴赴得人心累。

不过再心累也的去。

转入城中央一条足五六丈宽的青石板大街,五间开大红漆大门,两尊人高怒目石狮,巍峨的郡守府就在眼前。

丁骏幕僚廖安,就是今日一起出门那个,正在门口替丁骏迎客。他见了卫徐二人来,一边招呼小厮牵马,一边迎上来,“两位将军来了?就差你们了,快快进来!”

进得府门,卫桓稍缓了些许神色,徐乾更是哈哈大笑,一拍廖安肩膀:“咱们可没迟啊!”

“诶,廖兄几日不见,红光满面,这是有什么好事儿不成?”

廖安险些被他拍矮了三寸,一边腹诽这些武将就是粗鲁,一边笑眯眯地道:“是有好事,将军等会就知。”

十分神秘地挤了挤眼睛,冲二人笑笑,又特地看了卫桓一眼。

说着就赶紧一矮身挣脱徐乾手臂,在前头带路。

后面二人对视一眼。

卫桓皱了皱眉。

这什么跟什么?

他们可不认为丁骏这边能有什么好事儿。

卫桓不着痕迹皱了皱眉后,和徐乾跟了进去。实在很有些厌烦,不过他打算以不变应万变的,不管什么事儿,他都不惧。

想是这样想的,只这所谓的“好事儿”,仍旧超脱了他的意料。

……

进得一处宽敞厅堂,丝竹声声,人声鼎沸,滚滚热气铺面而来,二人解了厚毛斗篷,还把夹衣夹裤脱了,这才适应过来。

“你二人快快过来,最晚是你们了,得罚三杯!”

这处厅堂丁骏常用于行宴,来过多次也算熟悉,侍女引入坐下,丁骏哈哈大笑,旁边立时一阵起哄。

在坐多是亲丁骏的,也有陆延郭廉等几位大将,公子邀约不好不来,他们略带些笑,没起哄。

卫桓二话没说,干了三盏酒,徐乾则跟着起哄几句,也豪爽饮尽。

正式开宴,酒过三巡,菜过五味,薄纱覆体的妖娆姬女偏偏起舞,众人喝酒吃肉,喧声笑闹。

话题说着说着,不知怎么就说到后院去了,廖安高声:“公子这后院里,是缺了个妥善照顾的可心人儿啊!”

众人一愣,丁骏后院人不少啊?

可廖安是丁骏的亲近人,他很多时就是替丁骏说话,一语毕,堂上众人立即“就是就是”,七嘴八舌一时连丝竹声都盖了去。

廖安笑了笑,那眼神有意无意睃向卫桓。

卫桓敏锐,立即察觉。

暗皱了皱眉,这话题能和他扯上有什么关系?

他冷冷等着。

不想那廖安清了清嗓子,笑着看过来:“有好的,一个足矣,不知卫将军肯不肯替公子解忧啊?”

“听闻将军有个姨家表姐,年十七,正是适婚之龄,若是公子纳进府来,岂不两厢得宜,美极哉?”

姨家表姐?

纳进府来?!

所谓纳,就是妾。

确实,在丁骏等人看来,卫桓虽擢为大将,但到底根基浅薄,符家卫氏都是寒门,这个姜姓表姐更不用说了。丁骏正妻可是通侯之女,给个二房贵妾,实在是很抬举了。

可落在卫桓耳中,却如惊雷乍响,他一怔,倏地眸光一厉。

暴怒瞬间狂涌,一瞬冲上头脑,手中杯盏“啪”一声落在案上。

若是卫桓逆鳞,姜萱便是唯一。

他心尖上珍而重之的人,丁骏这厮竟敢打主意,还敢打的是纳妾的主意!!

这一瞬,他简直对丁骏起了杀心。

徐乾暗叫糟糕,忙抢先站起,他动作故意大些碰翻盏壶,趁机大力给卫桓暗打了个眼色,飞快转过身,“廖兄你有所不知!”

他装作喝得兴起站起身,将宴上注意力都吸引过来,笑道:“定之他这姨家表姐却是定了亲的,只旧年家中变故失散,她信守承诺,不等上几年,肯定不会轻易毁婚的。”

“你说是吧定之?”

徐乾回头看卫桓,借着身体遮挡,拼命打眼色。

兄弟我糊弄不容易,快快应声吧!

卫桓垂眸片刻,勉强按下盛怒阴霾:“……确实如此。”

徐乾大松一口气,立即哈哈大笑,转身:“她没福,不过可不能耽误了咱大公子,大公子人中之龙,何等美眷配不着?”

“竟是这样?”

廖安笑脸变得僵硬,勉强扯了扯唇:“……我竟没先打听打听就说,这是我的过错。”

他自打一下嘴巴,附和徐乾:“伯潜说得很对,可不能耽误大公子。”

陆延笑道:“那你便给大公子多推荐几个,不就成了。”

“极是,极是!”

……

陆延帮腔,徐乾大力附和,廖安立即趁机将话题转移开来,众人起哄,这插曲便过去了,接着宴上歌舞升平继续热闹。

当然,这是表面的。

宴散后,丁骏脸色阴沉沉:“好个卫定之!”

那事是丁骏本人的意思,想必在场的都心知肚明的,只是这卫桓还是毫不给脸地拒了。

徐乾反应虽快,但卫桓一瞬间的脸色,丁骏还是看清楚了。

他怒极反笑,不过就是一个寒门之女,他肯看上已是大幸,卫桓竟还敢拒?!

不就是个寒门子罢了,再能打仗,也不过在他父亲的手下听令供驱使一条狗。定阳地界,上郡地界,还从没有人敢这么不给他脸面!

什么笼络,什么打击庶母庶弟,诸般心思此刻已全然不见,丁骏脸色阴沉,“若不给你一个教训,你怕是忘了上郡是我丁家的地盘!”

那踢了铁板正忐忑的廖安闻言,忙献计:“大公子,既然他这般在意那姨家表姐,不妨就在此处下手?”

他也是怕丁骏又闹出什么事不好收场,那卫桓今日看着是个极强硬,丁洪护短,到时遭殃的就是他们这些身边人,心念急转。

“婚姻大事岂有平辈做主的?那卫桓说了自不算。公子不妨寻符石,符石在定阳多年必知好歹,他是那姜娘子唯一亲长,若许诺亲事,卫桓也奈何不得。”

其实就是柿子捡软得捏,“让那卫桓吃下一个大哑巴亏,却说不出,才叫畅快。”

这么一想,是挺畅快的,丁骏满意:“你说得不错!”

“公子英明。”

廖安暗抹了一把汗,笑着凑趣。

第39章 第39章

从郡守府出来, 宵禁的时辰都过了, 夜色沉沉,大雪扑簌簌地下。

在沉寂的青石板长街上并骑而行, 把一列巡逻甲兵打发了去, 徐乾捏了捏眉心:“只怕这回,必是得罪了那大公子了。”

徐乾叹, 他也知卫桓性子, 况且这事儿, 有点血性的男儿都受不了。

他愤愤骂:“不知哪个杀千刀的, 给大公子出了这么一个主意!”

前因后果, 细想想其实不难想通, 但事前徐乾还真没预料过这一出的, 因为丁骏素来喜爱妖娆丰熟的女子,姜萱这类青涩少女,再美也进不了他的眼睛。

卫桓眉目含冰。

骂了几句,徐乾提醒:“大公子素来心胸狭隘,这阵子当心他给你下绊子。”

卫桓冷冷:“他只管来。”

卫桓是靠真本事擢升的,一个大将,还轮不到丁骏动摇根本,这点徐乾当然知道的。可军务接洽, 饷银军械,还会给丁洪说黑话, 能下的绊子也不少, 若得常年累月应对提防, 有够烦人的。

偏偏人家是丁洪的亲儿子,撵不走,赶不去,只能见招拆招。

徐乾叹气,无妄之灾啊。

进了军户区大门,两人便分开各自回家,这顶着寒风纵马疾奔一路,卫桓心中怒霾其实也并未消褪多少。

不过到了家门前后,他略立了片刻,调整好脸上表情,才进的家门。

卫桓如今的将军府,三进三出庭院开阔,他穿过垂花门一进二堂,便见檐下红彤彤的大灯笼,正房灯火映在窗棂子上,橘色明亮暖洋洋一片。

烟蓝色的厚锻门帘一掀,一纤细窈窕的身影出现在眼前,姜萱婉和声音带着欢喜:“阿桓回来啦!”

“怎地这般晚?”

柔软的手给他拂去头脸沾的雪花,接下大毛斗篷,一盏热热的解酒茶递到他手里,她眉眼有些嗔怪,但更多的是心疼:“怎地又吃了这么多的酒?”

热烫的解酒茶从口腔入腹,暖意从肚腹蔓延至四肢百骸,卫桓脸上僵硬表情这才真正缓和下来。

听着她说他,他都“嗯”地应下了,待罢,他才问:“怎么这么晚还没歇?”

其实他也知,每逢他晚归,她总要多等半个时辰才去睡的。

静静看着她的眉眼,心底泛出丝丝暖甜的滋味,只转念一想今日丁骏,瞬间化作一腔恼恨。

这些污浊事宜,他并不欲脏了姜萱耳朵,只道:“阿寻,近日粮行可能会有人下绊子,你需留神些。”

徐乾担心的军中下绊子,但卫桓想到粮行,虽丁骏就算找麻烦应也不会这般拐弯抹角找这么一家不算大的粮行,但关心则慎,有一丝可能他也会提前给姜萱说。

姜萱讶异:“怎么回事?”

卫桓歉意:“今日宴上,我和丁骏有些分歧,此人心胸狭隘,怕他事后寻衅。”

“分歧?那你呢?军中可要紧?”

姜萱神色一紧,叠声问。

军中人情复杂就是一个大社会,卫桓本性情孤冷不耐这些,只是却也不得不走了进去,她常常是怕他会吃亏。

卫桓安抚她:“无事的,我擢升依赖军功而非裙带,他寻衅,我仔细应对就是。”

并非那等根基不稳的人,即便丁洪想动都需要能服众的借口,更何况那丁骏?

姜萱这才略略放心。

又说了几句,才揭过这话题,天色很晚了,卫桓起身送姜萱回院休息。

一路行,一路站在外侧为她遮挡扑入廊下风雪,姜萱拢了拢斗篷,“并州风雪真大。”

确实,卫桓嘱咐:“你明日去看新分号的选址,记得多添衣裳。”

都能反过来叮嘱她了,姜萱笑着睨了他一眼:“放心,冷不着我。”

“多带几个人跟车,隆庆街那边离军户区有些远。”

“行,我会的。”

边走边说,很快就到了姜萱的小院,看她进房掩上菱花门,灯光熄灭,他这才转身回屋。

又想起丁骏。

得将这事和符石说一说。

符家和他互为一体,丁骏寻衅,也很可能寻上符家人,得让符石等人有个准备。

不过这会天色已晚,明天再去。

……

卫桓是想着明日寻符石说话的,但没预料到的是,丁骏比他还早一步。

一大清早,丁骏就亲自来了值房,让才上值的符石一诧,忙迎上来,“大公子您这是要寻陆将军吗?”

“将军还未来,只怕公子要稍等片刻。”

说着,他就要在前头引路,不想却被叫住了,“诶,符将军误会了,大公子寻的是你。”

说话的是廖安,见符石回头不解,他笑道:“符将军有喜临门啊!”

怎么回事?

符石诧异,却见丁骏微微抬着下颌,十分矜傲颔首,表示赞同。

他暗暗皱眉,不过面上不显,只不解道:“这……”

廖安马上替他解惑了,“听闻符将军有个外甥女,正是当嫁妙龄,恰好咱们大公子缺个可心人在身边照顾,这两厢得宜的,符将军以为如何啊?”

经过昨日他也不迂回废话了,单刀直入,当然符石军职不高他不怎么放在眼里也是一个重要原因。

和卫桓不同,符家在上郡二十余年,是老人了,大公子是什么存在他最清楚不过,廖安断定对方必回应下的,说话间拢起双手,胸有成竹。

只符石却没他想象中那般知情识趣,闻言一愣,心下大怒。

这什么意思?让他们家二娘去做妾?!

符石可从未想过攀附裙带!

还有,这种事情两厢情愿倒罢了,可现在没有啊!这两人竟连意思都不透一个就大喇喇当面寻上值房!放从前还算了,可现在桓哥都是大将军了,竟这般不给脸面?!

大冷天的,符石脸色一瞬涨成猪肝色。

不过他到底年长,能忍得下起气,低头缓了缓神色,勉强朝丁骏一揖,笑道:“原来如此,公子是有所不知。”

“二娘旧日是定过一门婚事的,原应过门了的,可惜家逢巨变……这男家情况未知,却不好悔婚毁盟。”

这有婚约在身,确实是一个最铁的借口了,未和卫桓通过气,符石就用上了同一个说辞,连连作揖:“她没福,怕是不能侍奉大公子了。”

说得再委婉,姿态放得再低,也掩饰不了他毫不犹豫拒绝了丁骏的事实。

廖安一听登时叫糟,忙侧头一看,果然丁骏诸般神色一敛,面上阴沉沉的比昨日还要糟糕太多。

“很好。”

丁骏从牙缝里冷冷扔下这么一句话,转身就走。

“大公子,大公子!”

符石追了出去,前者却已翻身上马在亲卫簇拥下绝尘而去,看都不看他一眼。

符石心下一沉。

不行,他得赶紧找桓哥。

一转身,立即去了。

……

却说丁骏这边。

一入营房,“哗啦啦”长案上所有东西都被扫落,狠狠一击楠木案,丁骏森森:“好一个卫桓,有一个符家!”

一而再,再而三地落他脸面,这回,丁骏的怒火是彻彻底底被激了起来。

在定阳,在上郡,就从来没有一个人敢这般打他的脸!

丁骏森森:“符石是吧?卫桓是吧?若你二人顺心如意,老子把头颅拧下来给你们当酒壶!!”

“叫许靖来!”

许靖,丁骏的副将兼亲表兄,大将许信嫡长子,手上能动用的势力多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