从未见过摄政王这副模样的文素与赵全对视一眼,齐齐后退一步。

“哈哈,如此甚好,”褐衣男子飒然一笑,“明日在下便将治理之法呈上,若无效果,愿以项上人头抵偿。”

萧峥终于站正了身子与他对视,彼此眼中俱是毫不退让的坚决:“你这颗脑袋早就该搬家了,也好,本王这次便给你个机会。”

“做了摄政王果然气度不凡了,说话也是这般气势汹汹。”

“总要与宵小之辈有些区别的。”

“…”

一番气氛诡异的谈话至此宣告结束,中年男子干脆的告别,关爱有加的揽着女子出门而去,关于身份只字未提,留下无数遐想。

不过很快文素就从赵全口中得知了那男子的名字,据说他姓林名瑄,表字彦纯。

前面的名倒不觉得熟悉,只是他的字,真真如雷贯耳,以致于文素当场就惊叫了起来:“天呐,他就是林彦纯?!”

摄政王挑眉,“你认识他?”

何止她认识,整个沿江地区的百姓谁不认识他?

文素摸着下巴遥想当年…

约摸是她八岁那年,长江突发大水,淹没周边农田无数,数以万计的百姓无家可归,那才真是哀鸿遍野,甚至都到了吃草根树皮的地步。

当时的两江总督亲自带领百姓抗洪,日夜奋斗于堤坝之上,但偏偏收效甚微,洪水在几大水系间盘桓不去,甚至连带京杭大运河的周边也开始受灾。

林彦纯便是此时出现的。

说来此人颇有些传奇色彩,谁也不知道他从何而来,也不知道他是怎么说服两江总督让他负责治水的,只知道他连面都未露,只是吩咐了下去要于何处开挖渠道,何处筑高堤坝,便轻轻松松将这场浩劫渡了过去。

当时总督大人本要将其事迹上奏朝廷为其请功,却被他连番推辞,声称自己对官场颇多忌讳,此生绝不会踏入仕途。

这么一来,民间便有了各种传言,称此人本是姑苏才子,少年得志,名冠京城,封侯拜相。后来不知是何缘故突又回到了家乡,从此神龙见首不见尾,只在百姓需要时才现身。

这还算靠谱的,离谱的直接称他乃是救苦救难观世音座下善财童子所化,奉观音之命前来普度众生,就差给他建庙供奉了。

当初文素她爹对此人亦十分仰慕,曾四处寻访想要拜见他,据说后来还真叫他给遇上了,回来后乐呵了半天,有关此地复杂水系的那些知识便是从他那里听来的,所以文素才能在萧峥面前说的头头是道。

这番话说完,赵全是一脸的佩服,只有萧峥错愕的不行。

当年崇光帝派了多少人追捕此人,结果他还大大方方的在他们的眼皮子底下治水赈灾,甚至还赢得了一片赞誉。

而这一切朝中竟无半点风声!

是了,那些官员还指望着他治理水患,自然要护着他,难怪这么多年都杳无音讯。既然如此,现在突然出现又是为了什么?若只是为了治水,为何又要等到他到来才现身?

萧峥皱紧了眉,总觉得有些蹊跷。

这边文素对那两人身份的兴趣已经完全转化成为对林彦纯个人崇拜,一个劲的缠着赵全问东问西:“他家住何处?几口人?读什么书?吃什么饭?”

赵全也是听林瑄自己介绍才得知他的名姓,哪里能对他的情况了解的这么清楚,被她这么一纠缠,立即忙不迭的抱头鼠窜,终于体会到了自己这一路给她造成了什么样的心理阴影。

文素却不肯放过他,拼命的拽着他的衣角询问:“你告诉我啊,像他这样神仙般的人物究竟过的是怎样一种生活啊?”

“神仙?哼!不过是个骗子罢了!”摄政王一声冷哼,甩袖出门。

“啊?”文素与赵全在他身后大眼瞪小眼,懵了。

身为好下属,是要时刻关注上级动态的,比如上级不开心了,你要适时的出现,就算是充作发泄愤怒的工具,也比不露面的强。

本着这个原则,晚饭过后,文素战战兢兢的到了摄政王的下榻的房间前。

——好吧,其实她是被赵全拖过来的。

几声轻轻敲门之后,里面毫无回应,文素有些忐忑,转身看站的远远的赵全,以眼神询问自己是不是可以不要那么英勇。

赵全果断的摇头,以眼神回应:我与你同在,你大胆的上吧!

转身继续敲门之际,文素心中默默计划着以后一定要以无数江南糕点来感谢他的陪伴…

最后一下敲击落了空,门从里面打开,摄政王面无表情的站在门口,“文卿有事?”

“呃…”文素捏着冒汗的手心讪讪的笑,“王爷还未用晚膳。”

“不必了,本王没胃口。”

文素一时语塞,开始眼神游离的想对策。

萧峥早就注意到一边赵全的神色,岂能不知她来此的目的,心中多少还是有些感动,面上却故作不悦的道:“文卿如若有空,不如来帮本王处理灾情,其他的事情就不必多想了。”

“诶?”文素一愣,人已经被萧峥一把拉进了门,一看到桌上堆积如山的折子,立即心慌了,“王爷,您…这打算忙到什么时候啊?”

萧峥抱着胳膊似笑非笑:“通宵吧。”

“…”

作者有话要说:好了,后面一点情节补完了,下去码字了,努力撒花给我增加动力哈,拥抱每一位继续追坑的美淫O(∩_∩)O~另,关于林瑄此人,参照人物是陈瑄——明代武官、水利家,明清漕运制度的确立者,字彦纯。————————————V的突然,三更无望,万望见谅,周末日更,虎摸诸位美淫…需要积分的筒子留言满25字正分评加“JF”即可,长评必送~

二九章

林瑄第二天一早就带着治水良策赶到了摄政王的住处,跟着赵全一路走到房门口,还未敲门便看见一名身着青衣的姑娘打着呵欠走了出来,眼下青灰,神色疲乏。

他微微扬眉,眼神意味深长。

文素一抬头,见这崇敬了一个童年的神仙人物赫然就在眼前,顿时浑身疲累一扫而空,兴高采烈的就要上前去打招呼,身后却有人先她一步出了声:“你倒是来的早。”

林瑄暧昧的笑,“是,打搅王爷清梦,万望恕罪。”

“那下次便不要这般登堂入室,在外等着就是。”

林瑄赶忙称是,笑的越发欢畅。

文素狠抽了几下嘴角,王爷您干嘛不解释一下…

两个气场不合的人不冷不热的寒暄了一番便去书房议事,文素趁机回去补觉,临走还不忘拍了拍赵全,阴森森的看了他一眼。

从她狠毒的眼神中,赵全似乎看到了无数美味的江南糕点…OTZ

天气仍旧不好,阴沉闷热,文素睡了没多久便一身汗水的醒了过来,坐在床头唉声叹气。

摄政王府的好日子过久了,家乡地区的生活反倒不习惯了,真是造孽啊!

沐浴之后饱餐了一顿,再溜达到摄政王的院子,便看见齐简便带着一干周边官员急匆匆的赶到了。

得知摄政王召见,这些老爷们哪里敢耽误?硬是连夜兼程的赶了过来。偏偏天气不好,时不时的一阵大雨,弄的个个形容狼狈,以致于面对即将到来的接见,俱是面露惴惴之色。

赵全已前往书房通禀,却过了好一会儿才回来,请几位官员进去时,脸上的神情有些古怪。

文素瞧得真切,上前打趣道:“怎的,被王爷骂了?”

“当然不是…”赵全左右看了看,一脸神秘的朝她招招手,低声道:“文大人,老实说,我觉得您崇拜的那位林先生有些古怪啊。”

“嗯?哪儿古怪?”

“我这里刚说官员们要来,他就急急忙忙的躲起来了,您说古怪不古怪?他不是治水的英雄么,还怕这里的地方官不成?”

文素闻言不禁一愣,心中暗暗盘算了一番,这才回味过一件事来。

说起来,林彦纯一个忌讳官场的人怎么会主动来找摄政王呢?

正在思索,身旁的赵全忽然扯了她一把,文素抬头,就见他朝自己身后努了努嘴。

顺着他的视线看过去,原来林瑄已不知何时出了书房,一手提着衣摆,一手捏着封信,脚步走得有些匆忙,儒雅俊逸之气不免被稍稍打乱。

待到近处见到文素,他才停了下来,看神情倒像是松了口气,朝她拱了拱手道:“方才听摄政王提及姑娘乃是户部郎中文素文大人,之前在下有眼不识泰山,还望见谅。”

崇敬的对象跟自己说这种话可真是叫人受宠若惊,文素赶紧回礼:“哪里哪里,林先生过誉了。”

林瑄也不再客套,左右看了看,确信只有赵全一人在场,将手中捏着的信递到她面前,“这本是在下要交给摄政王的,但刚才被打断便失了机会,还请文大人代为转交,千万莫忘。”

前一刻还好端端的,突然又变的这般郑重,着实让文素有些摸不着头脑。但毕竟对他怀着一颗崇敬之心,她并没有犹豫便恭恭敬敬的接过了信,点头应了下来。

林瑄再三道谢,又是一番叮嘱,这才脚步匆忙的离去。

目送他消失后,赵全摊了摊手,“看吧,古怪吧?”

文素没有接话,她正盯着手中的信件深思。

林瑄此人对她来说,无论是耳中所闻还是眼中所见,都是个举步可定乾坤的神奇人物,什么样的事情能让他面露惊慌,还要躲避开去?他避讳的是朝堂,在沿江一带一向吃的开,怎么会躲着此地的官员?

这信里究竟写了什么?

莫非…正是与书房里的官员有关?

书房中的议事一直持续到午后才结束,中间萧峥几乎忘了有午饭这事儿,以致于几位父母官也跟着他遭了回罪,饿着肚子强打精神不说,还要看他的脸色。只因摄政王自听了他们的禀报后就一直冷着脸,也不多言,只是时不时的问几个问题,便叫他们乱了阵脚。

精神跟肉体的双重折磨啊…

一行人离开之后,室内只剩下他一人,萧峥微微后仰,靠在椅背上阖目养神,心中却在理着头绪。

这一路走来,凭他亲眼所见,灾情并没有奏折中声称的那般严重。齐简对泰州城内灾情的禀报也十分中肯,一切情形都在可以控制的范围内,只待林瑄将洪水引出便可大功告成。

而今日这些官员言辞间却对灾情都有些夸大。

他突然想到,刚才林瑄突然急急忙忙的躲避,也许正与此事有关。

一想到此人就心情不好,萧峥捏了捏眉心,昨夜彻夜未眠的疲倦和未进午饭的饥饿此时才开始袭来,而他却有些不想动。

不知为何,就是情绪恹恹,不想睁眼,也不想动弹。

就这么过了许久,鼻尖突然传来一阵清香,他微微睁眼,对上一双黑白分明的眼睛。

“王爷,您醒了?是下官吵到您了吧?”文素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向他行了一礼。

萧峥坐直身子,“你怎么来了?”

“王爷到现在还没吃东西呢,又是彻夜未眠,这样下去怎么行?”她从旁边的圆桌上端来一只瓷碗,瘦肉剁丁熬成的白米粥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与刚才他鼻尖弥漫的是同一种味道。

“王爷,趁着温热,先用了饭再说。”

听闻空腹久了的人要吃清淡一些,萧峥自昨晚便没有用饭,今早因为要与林瑄议事,也是草草的尝了几口,中午就更不用说了,所以这一碗瘦肉粥显然是熟知内情的文素特地为他熬的。

他心中一阵温暖,冲她感激的笑了笑,伸手端过了碗。

本就生得一副俊逸相貌,此时因为天热又着了薄薄的白色宽袍,再加上这一笑,顿时叫文素有捂鼻倒地的冲动。

尤物,您别冲我笑成不?

两人一个慢条斯理的喝粥,一个慢条斯理的看着另一个喝粥,气氛很是温馨,不过再温馨也要办正事。

文素从袖中摸出林瑄给她的信,刚准备开口,就听摄政王问道:“文卿,依你之见,此次水患可算严重?”

她微微一怔,很快便反应过来:“回禀王爷,依下官之见,这一路所见流民不多,道路可行,农田所毁亦不算多,可见此次水患严重之处顶多只在那决堤的几处,其余…”

萧峥推开碗勺,紧盯着她,“其余什么?”

文素抿了抿唇,将手中的信递给了他,“还是请王爷先看过林先生的信再说吧。”

听闻是林瑄留下的,萧峥又有些不自在,但还是立即就接过了信,拆开迅速的看完后,当即便沉了脸。

“文卿刚才说其余什么?”

文素也不知道他究竟看到了什么,只有硬着头皮说出自己的推测:“下官认为,其余…便是一些见不得光的物事了。”

“何为见不得光的物事?”萧峥的声音深沉的吓人。

文素咬了咬牙,提起他面前的毛笔,在宣纸上写了个字:

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