车门被外头的侍卫打开,下车之前,江瑜抓住如月扶着车门的手臂,对那张写满惊疑又强作镇定的脸庞低沉道:“是时候了。不仅仅是我同他之间的了断,安安,你和他,也必须做个了断。”

像是认为这句话的重量还不够大,江瑜停顿少顷,靠近如月的耳边,温热的呼吸和他的话语令她手心都微痒起来:“安安,你只有和他彻底结束,我们才能重新开始。”

不啻一枚重弹,直到混混沌沌地被江瑜牵进了仓库里头远远看见林霍堂,如月的脑中盘旋着的仍旧是江瑜的这句话,和他说话时的眼角眉梢。

再走近,近到距离林霍堂已不足十米,如月这才慢慢地回过神,双眼终于有了焦点看到了林霍堂,却是一声惊呼:“霍堂!霍堂你怎么竟…”

怎么竟被背手捆绑在椅子上?一左一右各是荷枪实弹的守卫!

林霍堂本是闭着眼,忽然听到如月的声音,他蓦地一怔,张眼转过脸,一瞬之后似笑非笑,仿佛丝毫不惊讶会在这里见到莫如月,长叹道:“果然,我曾经预想过有一天我们三人要会面,但不成想却是今天这般的情境。”

终究是儿时的玩伴和四年的夫妻,如月抓着江瑜的胳膊,带着一丝请求的意味说道:“江瑜,给他松绑好不好?这个样子…我真的无颜对他…”

她对林霍堂到底还是舍不得的,而这样的认知令江瑜心底一痛,嫉妒犹如芒刺在背般让他眯起眼,怫然凌厉道:“哼,舍不得他?舍不得那你求我啊!”

“你——”如月咬唇,刚想反驳却听他怒极反笑:“求我,也不会放开他!哈,林霍堂,这一刻,我已经期盼了太久太久!”

这样阴鸷的江瑜如月头一回见,仿佛勃然怒气中又夹带着欲绝的痛心疾首,翻腾的陈杂五味无法抑制,所以只能用面上勾唇而眼底冰冷愤恨的抚掌大笑来掩饰——

如月错愕惊诧,但更多的,却是对江瑜的心疼——

究竟,他们之间有怎样的牵扯,而江瑜又曾经经历过了什么,才让他此刻已经愤恨太晚、悲恸太迟、讽笑又太苍白?

【玖】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1

也许是已经到了这般境地,林霍堂的情绪也渐渐不稳定起来,鲜少地朗声纵笑,却笑得比哭还难看:“莫如月,我同江瑜之间的恩恩怨怨,不用你管!那天晚上我已经说得很清楚了,你跟他那些见不得光的事我也全都晓得,所以眼下你不用再惺惺作态!”

这个模样的林霍堂,如月亦是头一次看到。除了那天晚上,这是林霍堂第二次用这样怨怒交加的语气对她说重话,并且是口不择言的重话!如月瞬间脸色刷白,咬唇,眼里被他这番话伤了的痕迹那么明显,僵直道:“林霍堂…你就是这么看我的么…欲加之罪,何患无辞!”

“欲加之罪?”林霍堂苦笑,恨恨道,“我若是欲加之罪,那你如何解释之前每一次你跟他见面之后的失神失态、如何解释此时你们以这样胜利的姿态一起出现?!”

如月张口想辩解,不料江瑜竟先她一步冷幽幽地说道:“不错,她是跟我一起来的,只是这并非见不得光,而是本应如此!”

林霍堂啐向江瑜:“可笑至极!她是我的合法妻子,而你竟然说本应如此?!”

江瑜勾唇,眯起眼笑得薄凉而讥诮:“她跟你之间,到此为止。怎么,你以为你还有以后么?”

“江瑜!”如月惊呼,心因为他的话而狂乱地慌跳不止,“江瑜,你想要做什么!”

江瑜回过头,抚掌而笑,只是那笑容却让如月愈加的心神不定:“你说,我又能做些什么?若是你们想先叙叙旧、做个了结,好!就给你们这个时间!”

说罢,他提步转身,对身后一直立着的周仲晋高声道:“仲晋!同我一起去抽根烟!”

“等等!”见他快要离开,如月连忙扯住他的手臂,严词道:“江瑜,你不能这么绑着他!”

江瑜顿住,仿佛笑得格外开怀,而如月一见他的这般表情心中一沉,晓得他此刻其实已然怒火冲天——果然,江瑜开口,却字字冰冷、毫不留情:“安安,你是想说,不要这个叙旧的时间么?”

语毕,也不管如月会如何反应,径直拂袖而去。

临近晌午,太阳越来越烈,这个仓库的里间虽然开着窗户却依旧闷热。里间外头两道走廊宽的天井,光秃秃的水泥地,没有一丝绿色,白晃晃的阳光刺眼而灼热,沉闷得令如月不由揪住襟口,似乎这样,方不至窒息。

尽管争取了,但江瑜的决然态度让如月明白,想要松开林霍堂怕是不可能了。江瑜离开的时候,原本守在林霍堂一左一右两侧的荷弹守卫像是得了令,也一同跟着出了里间。

不大的空间里,剩下被捆绑在椅凳上的林霍堂,和心如刀绞又不知从何说起的莫如月。

林霍堂再一次闭眼偏过头,像是倦极,又像是不愿意面对如月。但如月执拗起来的时候却是九头牛都拉不回来。

她在他身侧蹲下,试图解开他缚于椅背之后的粗麻绳,只是结太死、绳太重,努力了半天都是徒劳,如月终于只能放弃,静默了片刻,缓缓开口道:“霍堂,你就真的要一直不理我么?”

林霍堂仍旧不曾答话,如月苦笑,继续道:“你我儿时便认识,在我心里,你一直都是一个很照顾旁人的大哥哥。那时嫁给你…我确实并非欢天喜地,但我是心甘情愿的。成婚四年,你我一直相敬如宾,我也从来不曾做过对不起的事!霍堂,我发誓,这四年里我一直都一心一意待你的,你对我好,我怎会不知?”

又是长久的静默。

久到如月以为他还是不会说话,微微失望后打算继续开口时,林霍堂忽然转过头,看着莫如月他长叹一口气,涩然道:“只是你的一心一意,并非爱我,对么?”

他的终于开口让如月无比欣喜,然而话里的内容却令这欣喜一瞬即逝。如月仰头望着他,十指互相勾缠得很紧,如她的眉心一样。千言万语,到最后却不知如何说起,于是只能化作一声幽长的低语:“霍堂…对不起。”

然而“对不起”这三个字,却好似让林霍堂的心头陡然一轻。他舒了口气一般,自嘲笑笑:“你若是能对我感到歉意,我倒也值了。如月,我从来没有断过对你消息的打听,在我同父母离开双梅搬到金陵的这么些年里,我一直都没有忘记过你,也曾经一个人悄悄地去双梅看你,只是没有让你看到我。”

如月惊讶,他的话太过沉重,令她的心有如浸水的棉花,迅速下沉,而眼角却慢慢地湿润了。如月努力地挤出一丝笑,道:“这些,你从没对我提起过…霍堂,我…”

“所以我见过你从前的模样。”他飞快地打断如月的话,“从前,指的是你同江瑜在一起时以及之前。你从前很爱笑,总是巧笑倩兮、顾盼生姿。从前,你也很活泼开朗,每次远远看着你同瑞香笑逐颜开的样子,我都会不由得也笑起来。那时的你,仿佛朝阳,永远那么灿烂和夺目,甚至群芳遇了你,都要黯然失色。”

林霍堂的目光拉得很远,嘴角还噙着一丝柔和的微笑。如月没有打断他,静静听他说下去。

“后来…后来的你,再不复从前那般的模样。从此以后,每回只有当你和桑筱在一块儿时我才依稀能辨得出你曾经言笑盈盈的影子。我以为,我可以取代江瑜,甚至比江瑜做得更好,让你重新变回过去的那个莫如月——但到底都是痴念妄想。曾经属于你的甜蜜幸福,化作了后来的如坐针毡,除了他,再不会有第二人走进你心底了,是不是?”

他微微低头看着她,那双四年里已经无比熟悉的眼眸里,对她没有愤恨,没有怨怼,只有无尽的惆怅和跟从前一样的温和。而她,早已在不知不觉中,泪流满面。

她的肩膀一抽一抽,声音因为抽泣也变得有点含混:“霍堂,但我是真心想同你过一辈子的。这四年,我早已习惯了你对我的关心、对我的照顾,我们…我们需要的只是更多一点的时间…”

林霍堂摇头:“如月,不要再试图用这样的话来哄我了,好好想想,能过得了你自己这一关么?无论他曾经如何对你、也无论你们分开了多久,在你心底,他永远是最特别的存在,旁人,永远无法取代。”

如月已经无言以对。他说得字字洞悉、句句通透,一针见血地剥开她原先还欲掩藏不敢承认的事实,只是这样的事实犹如一只巨大的掌狠狠地攫住她的心,痛得她喘不过气,根本不知该如何面对林霍堂——

于是她弯下头,将螓首轻轻伏在林霍堂的腿上,眼泪被布料吸进去又渗透下去,滚烫了林霍堂的每一个神经末梢。

“霍堂,你将一切说得这么透彻…我该如何以对?”浓浓的鼻音,如月怎么揩都揩不净这些如雨下的水痕。

“悔之和念之,其实也不是我的孩子吧?”

又是一枚平地起的惊雷,如月惊愕地抬头,瞪大双眼不敢置信地望着林霍堂,嘴角蠕动了好几下,却始终没有发出一个音。

林霍堂看着如月,却轻轻地笑了。他垂眼,似是自嘲似是苦涩,幽幽长长道:“你虽然同医生串通好了说是早产,但是…如月啊,也许我晓得这么多的真相,便是为了日后你即使不爱我,也会永远愧疚于我,或许这样,你反而会记得我长久一些。因为,从背着你们用你父亲的厂子做仓库囤积大烟军火起,我就已经…彻底失掉了爱你的资格。我明白,我们,再没有以后。”

听到这里,如月已经泪如泉涌,眼前连林霍堂微微而笑的模样都看不清晰了,只是模模糊糊的水帘一般。她止不住地哽咽抽气,一手死死揪住林霍堂褂子的衣角,一手努力地揩眼泪,张口想要说话却发不出一个音来,恨不得再多生出一千只手把泪擦干、多生出一千张口将话讲出——

良久,良久,如月终于找回自己的声音,沙哑得令她自己都怔了一瞬:“霍堂,今天和江瑜做个了结以后,不要再做那生意了好不好?重新开始,你一定可以的!”

林霍堂微愣,随后却笑了:“如月,你以为江瑜今天还会放过我吗?兴许,今天的落日我都无缘再见。”

他笑得好像轻松,如月却听得心一颤,刚想说什么,里间的门已然被人一脚踢开——

“林大少到底是聪明人,果然明白什么叫做‘今宵有酒今宵醉’!”

自然是江瑜,他双手抱胸,状似懒懒地倚在门栏口,然而眼底的笑却是那样阴鸷,阴鸷到带着一股杀气!

【玖】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2

作者有话要说:最近有些忙,好几天没更新了。。。

收藏涨了好些个,不过。。。乃们又在霸王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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江瑜戏谑一笑:“林大少还真是个痴情人,到了这般境地,依然不忘对如月诉情衷啊?”他一边说,目光一边在莫如月和林霍堂两人身上游走。

如月蓦地愣了愣,随后反应过来,慢慢站起身:“你在外头偷听?”

江瑜抬了抬眼,从门栏边抽离站直,状似不经心地向前迈了几步:“偷听?莫非我忘了告诉你们,这里的隔音效果还真不是一般的差啊!”

如果说,上次面对魏晓云时的江瑜是冷漠无情的,那么,此刻面对林霍堂的江瑜,却在冷漠无情之外更增添了一份肆意戏谑的嗜血!如月看着江瑜渐渐走近,她注视着他的双眼。不管是从前亦或是再次相逢之后,那双眼里始终都能映出她的倒影,只是此时此刻,如月却无法从江瑜的双眸里看到自己的位置——

他到底怎么了?

他跟林霍堂,究竟有什么深仇大恨能令他仿佛判若两人?

江瑜不知如月的不解与担忧,一步一步走到林霍堂跟前,直直面向他,居高临下道:“你输了。”

见江瑜如此轻漫,加之自己如今狼狈下风的处境,林霍堂眼皮掀也不掀,冷哼一声道:“大丈夫能伸能屈,愿赌服输,本就应当!”

“好!”江瑜瞳孔骤然一缩,抚掌朗笑道:“说得甚好!”

知晓他们之间定是有什么赌约,如月忍不住问:“你们…到底在赌什么?”

江瑜看似笑得格外灿烂,拍了拍手,对外头的人高声道:“来人!搬两张椅子来!”接着执起如月的柔荑,和声道:“让你站着太累了,况且,这些事说来话长,今日横竖不急,自然要说个明明白白!”

如月怔怔,垂下眼睑复又抬起,浅促笑了笑:“好,就依你。不过,我要挨坐你旁边,握着你的手。”

握着你的手,给你支撑,让你不致于因为失了温暖而迷失自己。

江瑜凝视如月,有短过一秒的怔忪,但很快仍旧勾唇:“求之不得。”

没有放过林霍堂脸上一闪而过的失落,江瑜牵着如月坐下后,嘲讽道:“怎么,林大少莫非以为,如月还会坐在你身旁?”

被江瑜的话刺痛,林霍堂刚欲怒眼相对,却见如月微蹙着眉在一旁轻轻摇头,硬是咽下到嘴边的话,顿了一刻才哼道:“江瑜,你有话快说,别在这里拖拖拉拉!”

江瑜目光忽而犀利,冷笑道:“对,若是比利落,我自然比不过林大少!你利落轻松的一句话,就那么决定了我母亲的一生!”

林霍堂深吸一口气,眼神闪烁,避开江瑜身畔的莫如月,道:“若是重来一次,我还会那样做!”

“你当然还会那么做,因为你们林家人个个的心都是石头做的!里头根本没有血、没有肉!”江瑜忍不住阴鸷破口,眼神里的愤恨浓烈得令人心惊!

然而坐在他身侧的如月,却没有忽略他挺得异常直的脊背。握紧江瑜的右手,如月早已无暇再去顾及其他了——尽管,她万分不愿他们争执,万分不愿林霍堂被这么缚绑着,也万分不愿如此尴尬地处于他们之间,但这一切的一切同此时明显有些情绪异常的江瑜相比都显得那么的微不足道。

哪怕整座江山都在眼前,只要有他,她的心里再容不下其他——如同玫瑰离开极北的酷寒之地,苍鹰飞离乱石横生的山岗,鲜衣怒马的少年仗剑江湖、扬鞭飞奔出破败的村庄,若是全世界都与他为敌,那她宁愿盲目,静伴他身侧,泠泠七弦上,静听松风寒。

听到江瑜的这席话,林霍堂再不顾什么仪态风范,恼羞成怒道:“江瑜,你没有资格这么评判林家!”

江瑜从容不迫地反唇相讥:“我怎么没有资格?哼,你早被我逼得一无所有、走投无路,林家的资产也早已是一副空壳而已!四年前我就跟你订下赌约,总有一天,我要将你们林家人一个个踩在脚底下!”

林霍堂忽而“哈哈”大笑,仿佛怎么都止不住笑声:“江瑜啊…哈哈哈哈…是,你是要讲林家人踩在脚底下!但哪怕你现在是万人之上,也改变不了你身上不干净的血!”

“你闭嘴!”江瑜暴怒,如月还不曾来得及反应,只见江瑜迅雷不及掩耳之势上前就是一掴,竟掴得林霍堂嘴角渗着血丝!

“江瑜!”如月一惊,连忙也快步上前,使出所有的力气拉住江瑜还没有放下的手,努力地好言相劝,“江瑜,纵使有再大的深仇你好好说,好不好?”

江瑜回过头看向如月,面上的笑容那样凌厉:“好好说?一个害死你母亲、让你从此无家可归的人,你如何能好好说!?”

如月一怔,不可置信地即刻偏头去看林霍堂,而林霍堂却低下头避开如月的视线。就在如月怔忪的空当,江瑜甩开如月的手,上前一把揪住林霍堂的衣领,力道之大令他手上青筋暴起!

林霍堂也猩红了眼,吐出一口血丝,啐道:“害死你母亲?一个小小的婢女,是你母亲先将我的家、我的母亲从此搅得不得安生!”

“啪!”又一声响亮清脆到甚至有一丝回音的掌掴,江瑜怒发冲冠、目眦尽裂:“林霍堂!你嘴巴给我放干净点!事到如今你早已惨败,我就给你这个仁慈,让你尽情地用自己所谓纯正的血统自欺欺人,作最后的垂死挣扎!”

听到这里,再是破破碎碎的字句如月也已经拼出了模糊的片段,真相太过惊骇,她愣了一秒,刚欲说话却被江瑜抢先——

“走私军火和大烟,赚得不少,恩?”江瑜抬腿猛地踩住林霍堂的膝盖,扬起下巴再次居高临下地低睨他,狠声继续道:“报纸上的报道写得真精彩,你还没来得及看到真是可惜了啊…现在警察署几乎倾巢出动,外头,你可是大红人啊林霍堂!”

林霍堂双眼死死眍住江瑜,同样震怒如雷:“安插人在我手下,伺机叫记者偷拍照片,如今风头正劲的江军长也不过就这点手段!”

江瑜忽然转而一笑,阴鸷道:“林霍堂,你当我同你一样蠢钝如猪么!”说着拍拍手,高声道,“仲晋,都拿过来!”

江瑜伸手,周仲晋将一些物件奉上来。

【玖】白云一片去悠悠,青枫浦上不胜愁3

他将手头上的东西翻了翻,随后递到林霍堂眼前——定睛一看,林霍堂惊诧得说不出话来,半晌才断断续续道:“欠条…欠条!你怎么会有我的欠条?!”

江瑜收回方才踩着林霍堂的腿,又掸了掸碰到了林霍堂的衣角,冷冷嘲弄道:“好心提醒你一句,你欠我们大华赌场一共一百九十三万大洋!看在我们是旧识的份儿上,零头就给你砍了吧,清单一百九十万大洋!”

如此,连如月都惊得瞠目结舌:“霍堂…你,你竟然…”

原本以为他伙同英国人走私军火和大烟已是大甚,没成想林霍堂竟然会去赌场,更是欠了一百九十三万大洋!

霍堂,何时起,你竟变成了如今这样?

林霍堂的反应让江瑜很是满意,他玩味一笑:“怎么,你还不知道么,我才是大华赌场真正的老板!”

“这…这怎么可能…”之前怒火喷张的脸色此刻惨白一片,林霍堂摇头不可置信,恍然醒悟:“江瑜,你竟那么早就设下十面埋伏,只等我自投罗网来个瓮中捉鳖!如此的处心积虑,你真够卑鄙!”

“卑鄙?”江瑜下颚一紧,“我再卑鄙都不及你们林家人的万分之一!尤其是你!”

“我们林家?哈哈哈…江瑜,别忘了,你身上也流着林钫的血!哈哈哈…”就像听到一个天大的笑话般,林霍堂笑得讥讽,大声到连胸膛都在震动。

“我没有!”江瑜手臂青筋突暴,额头上更是青筋浮动,铁青着脸怒喝:“肮脏的林家血,我没有!我更不屑!”

林霍堂明了江瑜的痛处,红着眼彻底地捅破它:“江瑜啊江瑜,忘了当初你我打赌的原因了么?你同我赌你一定会将属于自己的夺回去,那是因为——你他妈是个见不得人的野种!一个低下的婢女妄想麻雀变凤凰,她的死是她自找的!”

砰!

在如月不曾反应过来之前,江瑜又是一拳狠狠地砸在林霍堂脸上!

尽管之前已经模模糊糊地猜到了真相,但当这件事被林霍堂用不堪的词句□裸地揭露出来时,巨大的震惊依然侵袭了如月的大脑——而这件事,对于向来自尊心极强的江瑜而言,不啻是鲜血淋漓的撕开旧疮!

“住手!江瑜快住手!”见他抽出手枪,用抢柄对林霍堂往死里打,如月心惊胆战,用尽全力试图拖住他。

江瑜回过头来,双眼是骇人的通红,发指眦裂:“你心疼他了?!”

几缕通红通红的血从林霍堂的头上、鼻子、嘴角往下淌,原本英俊的一张脸此时已然面目全非,如月泪如泉涌:“江瑜…再怎么样,他也是你的亲兄弟啊!你这么做——”

“亲兄弟?!”他声嘶力竭,怒火熊熊燃烧:“他也配!”

太深了,他的怨恨执念太深了啊——

“当你这个大少爷山珍海味享福的时候,我甚至连佣人都不如,只能去厨房偷偷寻些残羹冷炙!你的父亲,”他对着林霍堂一字一字咬牙切齿,“那个应当千刀万剐的,他是怎么对待我母亲的?!分明是他色心不死欺辱我母亲,到最后竟将一切过错推在我母亲头上!她一个无依无靠的弱质女子,如何能同你母亲相抗衡!”他锥心泣血,“还有你——林霍堂!我永远都记得,你十岁、我七岁那年,若不是你的那一句谗言,我母亲就不会因此而死!而我,被赶出家门后从此无家可归,于是跟着同样被赶出林家的马奶奶相依为命!”

积累了多久的怨怼,又是沉淀了多少的恨啊!

无法想象,一个原本就只得一片瓦遮雨的小男孩,一夕之间父母双失、无家可归,铺天盖地席卷而来的无助、害怕惶恐和痛恨,该怎样淹没才七岁的他!

站在一旁,如月仿佛都能闻到江瑜口中咬牙切齿的血味。因为他的痛苦、他的怨恨,心宛如被无形的寒铁锁链牢牢地箍住,越箍越紧,紧锁着,绞扭着,叫她几乎无法呼吸——

如月一把从后面紧紧地抱住他,锥心地哭着梗咽道:“不要再说了!不要再说了…”

江瑜猛地将如月从背后扯过来,怫然眦裂:“你听不下去了么?也对,像我这般的人,实在是脏了你的眼脏了你的手脏了你莫家大小姐!”

“不是的!不是的…我…”眼泪模糊,冰凉的泪水好像要将她吞噬,痛惜与心疼让如月再也无法掩饰自己真实的感情:“我舍不得你啊!”

对他的爱早已扎根深固,如月用力捧住江瑜的脸,仰头专注地凝睇他,嘶哑着声音,音轻却异常清晰:“江瑜…木鱼,我爱你啊!木鱼你听见了吗,我一直都爱你,在我心里,你一直都跟从前一样,是专属于我的木鱼啊…”

谁?

是谁,是谁在说爱他?

爱…哈,离他多么遥远!于他而言,这是多么苍白凄凉的字!

谁会爱他?

如此黑暗肮脏、为达目的不择手段、从太多人尸体上踩过去的他,谁会爱?!

不会的…即使黑暗眷恋光明,光明又岂会愿意靠近黑暗!

他不信!

犹如听到天大的笑话,此时的江瑜早已被积淀太多太久的仇恨蒙住了双眼,再听不见其他也无法思考,他纵声大笑,笑得泪都迸出来了:“我不要你的怜悯!”

直起身,看到面前已经奄奄一息的林霍堂,江瑜忽然脑出一计,缓缓转头望向如月,嘴角上扬,勾出一个她从未见过的戏谑玩味而又嗜血到极点的笑:“好,既然你说你爱我,那么,”他残忍地慢慢说道,“用这把手枪,杀了他!杀了林霍堂!”

身子不由一晃,如月双腿一软直退两步,瞪大双眼:“你、你说什么?!”

江瑜上前一步死死抓住如月,将手枪一把塞进她手里,狠声喝道:“不是说爱我么,证明啊!只要你杀了林霍堂,我就相信你!”

“他…他是你哥哥啊!”她惊骇瞪视。

“我从来没有什么哥哥!怎么,不敢了?不是口口声声说爱我吗!既然爱我为什么做不到!”他语调越来越高、语速越来越快,斥吼道:“你下不了手,那就我自己下手!”

“不可以!”如月肝胆欲碎,连忙紧紧抱住手里的枪,试图阻止江瑜的抢夺,“江瑜,江瑜你不可以这么做!”

然而,她怎么可能敌得过江瑜,更何况此刻的江瑜正当盛怒,眼见手枪就要被江瑜夺走,如月忙大声喊道:“好!好!我答应你!”

【拾】谁家今夜扁舟子,何处相思明月楼1

作者有话要说:不晓得如今抽哪样,试着发发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