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言不禁回头看他,他猛地意识到自己失态了,立即沉下脸,恢复到面无表情的状态:“过两天你也跟我们一起走。”

“你不跟我们走的话……”

黑面男正打算找什么说辞威胁许轻言,谁知许轻言打断他,冷静地说:“我知道了。”

豹男没说什么,黑面男则说:“如果二爷出什么问题,我们还要找你算账。”

听到现在,他们都叫这个人二爷,这个人应该是他们的头目。许轻言不知道他们碰上什么倒霉事,但根据她这两天的观察可以确定,他们并不是在躲避警察,而是同道中人。

第三个晚上是那样难捱,据豹男说,他们的同伴会在赶来与他们汇合,然后悄然将二爷护送回他们的大本营。但最让人担心的是搜寻他们的敌人会不会找到这里,并且二爷的伤情会不会突然失控。

黑面男一直守在外头,这三天他几乎没有合过眼,双眼布满了血丝,黑暗中一双红色的瞳孔甚为可怕。而豹男片刻不离病床上的人,与此同时,不动声色地观察着许轻言。他虽有点欣赏这个女人的冷静,但从始至终都没有相信过许轻言。她所有的随身物品都被他管控,他看了她的身份证,这个女人叫许轻言,包里还有她医院的工作证,这样她就没有办法轻易逃离。但令他惊讶的是,这个女人非但没有千方百计寻找机会逃跑,她对病人的照顾极为细致,好几次出现紧急情况,她的脸色比他们还要难看。

这是为什么?

他们素不相识,是他们运气,她倒霉,被逼着抢救生命。有一次,他故意将她的行李放在门口,并且借故去上洗手间。房间里就只剩下她和昏迷中的二爷,这是绝佳的逃跑机会,但这个女人无动于衷,好像忘记了自己是被胁迫的身份。

或许正如她所说,她有一颗仁医之心,但他并不完全相信。

二爷曾经说过,所有现象的背后都有原因,所有行为的背后都有动机。

许轻言强打精神盯着药水一滴一滴流入输液管,许轻言不知道豹男用什么方法,但他依照她的要求,找来了救命用的血包和抗生素。她的目光时不时停留在那人的脸上,有时候似是想到什么,会一个人呆上很长时间,然后起身查看下他的伤口。如此反复,不厌其烦。

这个人的求生意志非常强烈,普通人受到这种重伤并且在没有万全医疗设备的条件下早就撑不过去了。但他没有被死神打败,也是幸运女神站在了他这一边,子弹差一点点就打中他的要害部位,他算是捡回一条命。

“你是哪里人?”许是太过沉寂,豹男主动开口询问。

“Z城。”

豹男闻言挑眉:“当医生多久了?”

“六七年。”

“你的医术不错。”

许轻言没答。

“结婚了吗?”

许轻言寡淡的脸上露出稍许戒备的神色,豹男板着脸说:“随便问问。”

许轻言低下头继续帮二爷换药:“没有。”

“到这种地方来做什么?”

“旅游。”

一个女人只身前来这片被他们道内称为黑邪道的区域,不是愚蠢,就是胆大无边。

谈话间,许轻言也大致知道这两个人的称呼,豹男就叫阿豹,黑面男叫大力。大力脾气很暴躁,但很听阿豹的话,阿豹倒是比较冷静自制,不似他长得这般凶狠残暴。

终于在术后第五天,这个男人烧退了。

“三十七度二。”许轻言放□□温计,微不可闻地松了口气。

豹男绷着脸,不敢掉以轻心,道:“还要多久,他才会醒?”

这个问题已经被问了无数遍,许轻言蹙眉,这个问题是最不好答的,可病人家属最爱问这个问题。尤其现在这个病人还没有完全度过危险期,这里没有监护器,随时有可能并发其他危险。

许轻言实事求是道:“最好还是转移到医院,或者有医疗设备的地方。这里还是太简陋,不利于恢复。”

大力立即咆哮:“你这不是废话吗,如果能去医院,我们找你做什么……”

许轻言瞥了他一眼,心道,找她做什么,她能做的都做了,真当她是神仙?

豹男抬手制止他,言简意赅地说:“我知道了。你准备下,最快明日离开。”

“豹哥,能行吗?”

“二爷的性命要紧,我去打点。”

许轻言脸色发白,抿唇不语,安安静静地替他们口中的“二爷”更换纱布,除了枪伤,他身上还有多处刀伤。

室内的灯光白得发慌,打在这个男人的身上,令他的皮肤显得越发苍白,好似一具僵尸。许轻言掀开被单,观察伤口,她的缝线手法得到过导师的大加赞赏,堪称美妙,这种天赋加之工作后的不断练习,虽还有不足,但比起年轻医生蹩脚的针疤,这道伤口算是好看了。只要恢复时多加注意,日后至少是一道平整光滑的伤疤。

不过,这个男人应该不在意伤疤好不好看吧。

这具身体早已伤痕累累。

手术那晚,因为太过专注,她并未察觉,第二天查看伤口的时候,生为一名医生,她竟是被这一道道深浅不一的疤痕震惊,尤其是从胸口至腹部有一道极深的伤疤,像是被人用匕首反复割裂,甚至搅动得血肉模糊。许轻言稍微想象一下,都觉得胸口发闷。除此之外,膝盖有两处枪伤,应是换了整块膝骨。还有后腰侧,有一个很奇怪的圆形伤疤,像是被抠掉了一块肉。

许轻言不禁伸手轻轻按了下,谁知就这么一个动作,床上的人突然扭动起来。

许轻言立即收手,过了会,他才安静下来。

这个人究竟怎么活下来的,警惕心高到如此程度,光是想想,许轻言都感到毛骨悚然。她平静如水的生活里,难以想象他所处的世界。

许轻言替他盖上薄被,叹了口气。这个人有着超乎常人的求生意志,这五天,即便在最痛苦的时刻,他也只是死死地皱眉,不啃一声。

二爷,豹男他们是这么叫他的。许轻言隐约感到她撞上了一个来头不小的人物。

这天晚上,许轻言终于熬不住,趴在床边昏睡过去。

连日来的高压令她精神疲倦,杂乱无章的梦,全是黑白剪影,恍惚间,她看到白晃晃的衬衣,在空中凌乱的黑发,少年舒朗的笑脸,还有……他好像朝她伸出手,轻轻抚摸了她的脸。她努力睁开眼,想要看清楚一点,想要靠近一点,然而,任凭她用力挣扎,还是拼不全一张完整的图片。

“许医生,许医生!”

许轻言猛然惊醒,愣愣地看着眼前的人。

豹男正一脸严肃地打量她:“你做恶梦了。”

后边的大力嗤笑道:“还鬼哭狼嚎。”

许轻言有些狼狈,但并不相信大力的话,在差点把自己哭瞎之后,她现在基本上已经哭不出来了。许轻言垂下眼,额上全是冷汗,背上也湿透了,她慢慢支起身子,不知何时,她已经睡在了房间里唯一的沙发上。

豹男地给她一杯水,她接过,犹豫道:“现在什么时候了?”

“下午了。”

许轻言一怔,她睡了这么久。

她立即问:“他怎么样?”

“没有发热,看上去好多了。”

大力一撇嘴,冷冷道:“亏你还记得我们二爷,他要是有什么三长两短,我让你一睡不起。”

“大力!”豹男低喝一声,“闭嘴。”

许轻言自知是她放松了紧惕,立即起身查看。确实如豹男所说,他的状态平稳不少,可这也不是

长久之计。

“今晚我们就转移。”豹男似是看穿许轻言的心事,说道。

“去哪?”

“哼,你跟着我们就是了,要是敢逃……”大力阴狠地作了个割喉的手势。

许轻言不去理他,默默地低头做事。豹男走过来,递给她一个盒饭。

她接过,放在一边:“谢谢。”

豹男脸色一沉,命令道:“吃掉,我们带不走两个病人。”

许轻言垂下眼,一声不吭地把冷饭送进嘴里。

“豹哥,我出去放风。”

“嗯,小心。”

大力出去后,室内完全安静下来。

“今晚你跟着我们。”豹男停顿了下,似是在思考怎么说,“我会跟上头汇报你的情况,让他们定夺。”

许轻言拿出一块干净的毛巾,闻言手腕不由一顿,随即,轻轻地替二爷拭去额上的汗。

阿豹站在一旁,若有所思地看着许轻言小心翼翼的动作:“以前遇到过这种事吗?”

“没有。”许轻言冷静地直视豹男的眼睛,“你们会放了我吗?”

阿豹摇头:“我没有决定权。”

相处几日下来,许轻言察觉到豹男并非像表面看起来的穷凶极恶,他是个相当冷静自制的人。

许轻言上前一步,恳切道:“我什么都不知道,只是路过救了这个人。”

阿豹还是不为所动:“我说了,我会跟上头汇报。”

只是汇报,许轻言低下头,额前的短发晃了晃,饶是她性子再坚定,也遮不住越来越难看的脸色。

豹男见状,又说:“如果二爷醒了,这件事,就要看他怎么说了。”

许轻言忽地抬头,似是听到了点希望。

“只是……”

就在这时,门突然被撞开,豹男以惊人的速度,弹跳起身,挡在病床前,冲门口拔枪。

“豹哥!”大力急吼吼地撞进来,“他们发现我们了!”

作者有话要说:这篇文的目标是——绝不变成年更文!所以,心有戚戚的同学可以放心收藏,谢谢~

PS躺尸3章,男主就要睁眼了。

第3章

不等许轻言反应过来,豹男拔下二爷手上的针头,随手拿过一件大衣裹在他身上,背起他就往外跑。

他朝许轻言冷喝道:“走!”

许轻言马上反应过来,抓起背包,将桌上的药瓶全扫进包里,转身跟着他们冲了出去。

这是六天来,她第一次离开地下室。大力跑在最前面,豹男背着二爷在中间,许轻言跟在最后。

楼道里漆黑一片,她以为上去就是这家小旅店的门厅,可他们带她往另一条地道走,直接从一个极窄的后门溜了出去。

坦白说,这个时候如果许轻言转身就逃,他们是无暇顾及去追她的。可是,就是在这一瞬间的犹疑,令她走上了完全不同的道路。

天色已暗,空气里有种难闻的潮湿,似乎刚下过雨,许轻言感觉到脚下令人不适的粘稠感以及血管里血液逆流的紧张感。

她完全看不清路,这里已经离加德满都谷地很远,靠近边境了,四处都是山脉。她只能跟在豹男后面,而豹男背着一个人,依然健步如飞,许轻言已经跑到极限,沿途好几次差点扭了脚,这才勉强跟上他。

她不知道是谁在追杀他们,她也不知道为什么她就这样傻乎乎地跟着他们逃跑,她只知道她必须跑,不能停。

大力神色警惕地四处张望,不停地朝后面招手:“快点。”

“大力,你看到是谁了吗?”

大力往地上啐了一口:“他奶奶的,没看清。”

“等……等一下。”许轻言气喘吁吁叫住他们。

大力气得差点发飙:“你给我闭嘴,跑不动,老子宰了你!”

许轻言却指着豹男,说:“小心他的伤口。”

豹男脚下一顿,可还来不及查看,一声枪响惊彻夜空。

许轻言的心脏也随之剧烈收缩。这不是在拍电影,她真的置身在一个随时会丧命的地方。他们竟敢开枪!全都是群疯子!

豹男单手抓过许轻言,几乎是用甩的,将她丢到一座小土坡后面,许轻言感到有什么从她的包里飞了出去,但她还没从地上爬起来,就是另外一声枪响。

许轻言满嘴是沙土,但她不敢喘气,死死地贴在地面,不敢动,任由沙土在口中发苦。她的左边是豹男,右边是大力,他们两人的粗气声好似废旧的汽车老式排气管的声音,呼哧呼哧,又紧张又可怕。

豹男将二爷推给许轻言,对她说:“抱紧了,他要是死了,你也不用活。”

许轻言接触到男人硬邦邦的身体,浑身僵硬,但她不能推开他。一路奔跑下来,她已恶心得头晕目眩,抱着男人的双手止不住地发抖。忽然,一只冰凉的手覆在了她的手上,轻轻握住。

许轻言浑身一震,迅速低下头,男人依然闭着眼,而他的手正牢牢地握住她的。

莫名的,刚才还在发抖的双手,慢慢镇静下来。

左右两边与身后不明来历之人的交火越来越频繁,许轻言甚至能感觉到地面的震动。

“唔……”

大力闷哼一声。

“怎样?”豹男一面询问,一面回击。

“不碍事。”大力的呼吸越来越重,夜色里他的眼睛出奇的亮“豹哥,再过去一点就是约好的地方,只要再坚持一会,我去引开他们。”

“不行……”

豹男还未说完,大力已经大吼一声,冲了出去。

许轻言闭着眼睛,听到身后一阵阵密集的枪声以及一声声惨叫。豹男在她身旁死死压抑住自己,而她的手心全是冷汗,心脏像是坠入了冰窖,随时会停止。

她被牵扯进了一个什么样的世界!?

那只握住她的手越发用力,就在这时,前方忽然出现几束亮光,越来越近,越来越快,越来越多。

“来了!”豹男的声音里透出一丝罕见的惊喜。

许轻言立刻明了,他们等来了转机!

几辆车连连包围住他们,像是一层堡垒将他们护起来,车上立刻冲出几十个黑衣人。

为首的一个人飞奔到他们面前蹲下,许轻言隐约看出他硬朗的轮廓,他第一句话就是:“二爷呢?”

豹男镇静道:“酒哥放心,二爷没事。”

后头的枪声渐止,但这些人压根没去在意,他们全部的注意力都在这个男人身上。

叫酒哥的人立即招呼人手,小心地将男人抬走,他离开的时候,握住他的手还挣扎了一会,才放开。

眼前的男人只是淡淡地扫了一眼许轻言,眼中的寒光如银质的匕首划过许轻言的喉咙。

紧接着,她便陷入一片黑暗之中。

许轻言不知道自己是不是被绑架了。

她的眼睛被蒙住,她的嘴巴被胶布贴住,口中还残留着沙土的苦臭味,她的手被反绑着,她的包也被拿走了,就这样被关在一辆车上,已经颠簸了好久好久。

这期间有人喂她喝水吃饭,但没人跟她说话。

只要有人靠近,她立即抓住机会询问,但没有人回答,豹男也不知所踪。喂完饭后,她的嘴巴又被贴上胶布。

手术,追杀,死亡,绑架,经历了这一切匪夷所思的事情后,许轻言从最初的惊惧,到现在的镇定,期间心情的起起伏伏无法形容,她脑中唯一的念头就是怎么活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