豹男亲自驾车载许轻言离开,和来时一样,她被蒙上了眼罩,一路上气氛压抑得难受,两人都没说话。

许轻言直到现在还是冷汗一阵阵冒,枪火之下她尚且来不及惊恐,但在那个男人面前,她是害怕的。他像是特意给她威压,要压得她喘不过气,哪怕现在早已远离他的视线,她还是觉得心中发冷。

不知过了多久,车子缓缓停下。

“到了。”

豹男替她摘下眼罩,许轻言望向窗外,马路对面就是她家。

看来他们查过她了。

“我可以走了吗?”

“可以。”

“你们不会再来找我了吧?”

她需要一个没有后顾之忧的答案。

“不会。”阿豹沉默片刻,黑漆漆的眼睛正视许轻言,面前这个女人虽然面色苍白,但神色平稳,她不是不害怕,只是比别人控制得更好,从她拿手术刀时便可看出,一双手,丝毫不见抖动。哪怕是见识到李家大佬们,再恐惧,也未露出怯意,仅凭这点,阿豹是佩服的。

他又说:“许医生,二爷会放过你这一次,没有下一次,从现在起忘记一切,这对你是最好的选择。”

许轻言点点头,她默默地下车。空气黏潮,好像刚下过雨,许轻言不禁抱紧双臂,快步走回家中。她知道后面的人还在盯着她,她不能回头。

许轻言刚进家门,对着黑暗,愣愣地站了一会。几分钟后,她跑进卧室,倒在床上,用薄被蒋全身裹起来,蜷着身子,把头埋在一团被子中,这几天发生的种种在脑中胡乱冲撞,好像只要睡一觉,就能把这一切当做噩梦赶跑。

把许轻言叫醒的是震天响的敲门声,她慢慢把头从被窝里探出来,缓了好一会才认清这里是自己家,而不是那间密不透风的地下室。许轻言不由苦笑,回到正常生活反倒让她有点不适应了。

门外的人边敲门边大喊:“许轻言,你在不在?”

许轻言一愣,立即要跑去开门,可低头一看,自己这身衣服还残留着血迹,摸爬滚打,追杀枪战,早已又脏又臭,更别提她现在蓬头垢面的模样了。她立马换了套居家服,理了理头发,戴上眼镜,稍微遮挡下毫无气色的脸。

曹劲正要砸门的手停在空中,终于松了口气:“你妈跟我说你失联了,原来在家里睡觉。手机没电了吗?”

“嗯,自动关机了。”她刚开口,才发现嗓子哑得厉害。

曹劲蹙眉,打量了她一番:“脸色这么差,旅游一趟这么累吗?你是被打劫了吗?”

曹劲打趣道。

说者无意,听者有心,曹劲是刑警,许轻言有那么一瞬间想要告诉这位老朋友她这几天的遭遇,她想要寻求警察的帮助。

但是,那个男人冷然的脸一闪而过。

许轻言说出口的话变成了:“我没事,就是路途颠簸了点,我要洗澡了,一会还要去医院,你先回去忙吧,不好意思,害你跑一趟。”

“等一下,”曹劲果然眼尖,他握住许轻言的手腕,收起嬉皮笑脸的神色,“这是什么血迹?”

这不是许轻言的血,是那个二爷的,许轻言淡定地说:“没事,之前回来的路上擦破了点皮。”

曹劲斟酌了一会,看她不像撒谎,点点头:“行,记得明晚回家吃饭。”

“不了。”

“你这是何必呢。”

“再见。”

许轻言冷着脸关门,门外曹劲又叫唤了几声,最终作罢。

自从那件事后,她和家里就闹翻了,也没有按照家里的要求继续就读音乐学院,在所有人惊讶的眼神中,投报了医学专业。

许轻言在浴室里洗了整整两小时才把自己收拾干净,她看着那一堆发臭的脏衣服,毫不犹豫地卷进纸袋子,出门时丢进了垃圾桶。

许轻言重新步入正常生活的轨道,同事问她旅游见闻,她云淡风轻地把照片分享给大家看。

一如既往地看诊,巡房,开会,每天忙得脚不沾地,好像这样就能忘记那黑色的几天。

可是,不知为何,许轻言依然记得每一个细节,包括那个男人身上疤痕的纹路。

如果黑色的世界是那样的,如果他还活着,是不是也在这样诡谲的世界里摸爬滚打?

她曾经问他,为什么要走那样一条路,过了今天不知有没有明天,谁知他放声笑言,人生有很多条路,他想走得不一样点,他没什么本事,想要出人头地,只有一搏。

恐怕他们都没想到,他走的是条死路。

“许医生?”

许轻言猛地抽回思绪,她真是昏了头,竟在上班时间走神。

“不好意思,什么事?”许轻言抬头问前台护士。

“有位病人想要加号。”

许轻言看了看时间,已经十二点了:“下午吧。”

“那位病人不肯,说是胃疼得厉害,非要现在看。”

许轻言愣了愣,立即说:“给他加个号。”

上午最后的病人走进来时,许轻言正在梳理早上的病历,听到声音,只淡淡地说:“请坐。胃痛?”

“嗯。痛了一上午。”

“只有今天?之前痛过吗?”

“有,持续了三四天。”

“有胃病史吗?”

许轻言翻看他的病历,适时抬头,她全身的血液刹那间从脚底冲到头顶,眼前一片恍惚,素来平静的面庞因为突如其来的激动而泛起阵阵潮红。

这绝不可能。

沈月初?

作者有话要说:二爷:怎么还在床上,老子腰都要睡垮了。

第5章

作者有话要说:沈月初,传说中的超强白月光。

月初,是月初吗?

被她看着的男人并没有发现她的异样,正认真回答她的问题:“胃一直不太好,有慢性胃炎,但最近痛得太厉害,所以来看看。”

胃一直不太好……

许轻言飞快阖上病历本,去看他的名字,程然。

许轻言狠狠闭眼,明知道不可能,还是止不住的失望,她又看他,他也正看着她,笑了笑:“医生,我现在很痛,帮我开点止痛药吧。”

许轻言低下头,镇定了下情绪,笔尖在纸上飞快划过,但大脑却一片空白,全凭医生的职业惯性,不停叮嘱道:“止痛药只是治标不治本,有慢性胃炎,还是需要彻底检查下,好好调理。我给你开点中成药,最近不要太累,饮食忌辣忌冷,少喝酒,刺激性的东西都不要碰,观察一段时间,如果还是痛得厉害,最好安排一次胃镜。哦,还有,你的胃就是被三餐不定的坏习惯折腾出来的,吃饭要吃软一点的东西,可以吃点面食,容易消化……”

说到这里,许轻言自己突然停住了。她在说什么啊,精神错乱了吧。这些话那么自然地就说了出来,她不常失控,这几年更是寡淡到无欲无求,此时却心乱如麻,无法自控。

“医生厉害,被你说中了,你怎么知道我三餐不定?”

许轻言顿觉眼前发虚,微侧过头,怔怔地看着他:“大多数病人都是这样……”

程然笑起来的时候,唇边有一个小酒窝,许轻言瞳孔明显收缩了下,盯着那儿一动不动。

没可能的,他并不认识她。她肯定是最近精神压力太大了,才会有这样的错觉。

程然只不过刚好长得像他罢了,只是,像得太真了,她握住钢笔的手指因为用力过猛而发疼,笔尖在病历上慢慢晕出一团黑色墨迹。

“谢谢,”他扫了眼病历本,又朝她的工作牌看了眼,“许医生。”

许轻言张了张嘴,勉强说了声不谢。

程然走后很长一段时间,许轻言枯坐在位子上发呆,直到护士长给她带来了盒饭,她才笑笑接过,稍微扒了两口。

护士长关心道:“是不是旅游太累了?你这次回来后,精神头总是不太好。”

“没事的,谢谢。”

好不容易挨到下午,临走前主任把她叫住,说是过两天有个学术会议,要去隔壁D市,让她准备点材料。

许轻言强打精神,一一记录下来。若是平常,她一定加班加点把材料准备出来,但她今天一点心思都没有,匆匆赶了公车,下车的时候才发现自己到了哪里。

她竟跑到他家。

这里曾是她再熟悉不过的地方,除了当年事发,她躲在这里没日没夜的哭,不轻易落泪的自己似是将一生的眼泪都流干了。

而自那之后,她已经很多年没故地重游,思念带来的恐惧纠缠成一座密集的牢笼,让她无法呼吸。现在,原来的老房子都不见了,脏旧的街道被拓宽了,去年房地产拆迁,有关他的最后一点痕迹也没了,只剩下她回忆里的青瓦土墙,矮草杂枝,两排老房子,岌岌可危的样子,住着三教九流,油烟体臭,充斥着市井气。

许轻言默默在街对面,找了个花坛,沿边坐下。现在还不算晚,正是晚高峰,车水马龙,甚是热闹,但许轻言所处之处安静又孤独,她的眼里只有对面那片建筑工地,高楼拔地而起,脚手架层层叠叠,这个时间,那里依然热火朝天地赶工。

他家原来就在这里,父母离异后,母亲身体本就不好挨不过一年就走了,父亲据说在外打工时出了事故,也被老天收走了。他知道这些事的时候,非常平静,父亲出事后,他赶着去处理后事。

那是一年冬天,天还没亮,他就要出发了,临走前,她犹豫再三,还是偷偷跑去车站送他,他还笑说,一回生二回熟。

她白眼他,他还嬉皮笑脸地说,许公主,你是不是心疼我了。

她本来的几分同情心顿时烟消云散,懒得理他。他拉住她,替她整了整围巾,把她冻红的脸围得严严实实,又把她的手塞进她的大衣口袋,笑道,别冻着手,这双手还要弹琴。不过,你为我都敢离家出走了,我真是感动,快回去,别让父母担心。

你少自作多情。她打掉他的手,转身就走。

那次,他去了很久,第十天的时候,她有些担心地望着空空的座位。放学后,她第一次翘了钢琴课,偷偷摸摸地跑到这处偏僻的地方,那时候这里还充满着人烟味。矮房里住满了人,不进来根本想不到这么两栋小破房,能挤下那么多住客。

许轻言没来过这,第一次进来,每一步都小心翼翼的,楼道里黑漆漆的,地上油腻腻的,每一个转角都堆满了废弃物。她也不知他住哪一间,只有一户户摸过去,走到二楼时,一楼炒菜的大妈扯着嗓子在叫骂自己家成天在外头鬼混的男人没出息,气头上往菜里有加了把辣椒,一股呛人的味道冲上二楼,许轻言立即低头捂嘴跑开。谁知一头撞上前面的人,许轻言捂着额头,一股男人身上散发出的汗臭味冲鼻而入,头顶上的人破口大骂,话里难听的词汇大大超出许轻言语文水平范围。

许轻言低头道歉,只想息事宁人,可那壮汉非但没打住,看她一小女生,还调戏起她来。就在她困窘之时,身侧突然冒出一个人,将她拉到身后,迅速带进门。

是我。

他的声音令她立即镇定下来,黑暗中一下子辨认不出方向,过了会,终于适应了昏暗的视线,依稀看到他的身影。

她皱了皱眉,摸索着点灯,他发现她的异动,忙说别点灯……可还是没来得及,灯亮的刹那,她看到他匆忙抬起手挡在脸前面,但还是有那么一瞬,被她看到他脸上的泪痕。

她的手还放在开关上,下一秒,她再次熄了灯。

一室昏暗,好一会两个人都没说话。

还是他先打破僵局,你今天不是要上钢琴课吗。

他说话的时候尽量控制,但还是露出了些许鼻音。

嗯,老师说你这么长时间没来上课,让我来看看你。

她撒了个谎,没说是她自己担心跑来的。

这不是你该来的地方,过两天我就回校。没事的。

她本就不是个善言辞的人,这时候也不知道该说什么安慰的话合适,踟蹰半天,她说,你要照顾好自己。

她听到他低低的笑声,要是往常,他一定公主长公主短,可这回他说,等我洗把脸,送你回去。

他护着她离开老房子,到了外面,她终于能看清他的脸,但这时,他已经神色自若,和平时没什么两样。

他目不斜视,却嬉笑着说,你要在我脸上看出一朵花吗,公主。

许轻言轻叹一声,默默摇头。

他把她送到家门前的小路口,因为她家里人的缘故,他每次都只送到这里,他目送她回去,直到她进家门,他才离开。

这天,她依然独自往前走,她知道他还在身后看着她。

然后,她好像听到他的声音,却听不清他说了什么。

可她一回头,却见他一脸笑容,冲她挥手。

可能是她听错了吧。

手机铃声不合时宜地响起,许轻言回过神,她已经很久很久没触及心底那片禁区,谁知一开锁,那些过往如同雪花片一般扑面而来,瞬间将她淹没。

她此时像是被人从冷水里捞上来似的,手脚冰凉,太阳穴突突地发疼,接起电话的时候,不住地揉着脑门:“凌凌?”

“言儿,在哪呢,不是说好今晚一起吃火锅吗?”

许轻言这一天都活在浑浑噩噩中,这时才想到约了好友吃晚饭。

她马上起身,沿途打车:“抱歉,堵在路上了,我马上过来。”

“好啦,你慢慢来,我到了,等你。”

挂了电话后好长一段时间许轻言都打不到车,她给凌俏发了微信:堵得太厉害,你先吃。

那头回话:哈哈,许医生,我已经吃上啦。

许轻言继续锲而不舍地拦车,可这个地点这个时间实在太难打。正在她犯愁时,一辆黑色轿车停在了她面前。

许轻言以为人家要靠边停车,于是往前面走了几步。不料,车子也紧跟着往前开了一点。

许轻言疑惑地看向车窗,上面印出她素净的脸庞。就在这时,车窗缓缓落下,里面的人露出半张侧脸。

许轻言不由自主地往后退了一步,又怔怔地定在原地。

车里的人略侧过头,薄唇勾起一个浅笑,凉凉的:“许医生。”

她清楚地记得他说,别再出现在我面前。

第6章

许轻言不知自己是怎么上的车,但在这个男人强大的气场下,她的冷静只能维持自制,他叫她上车,她明白拒绝未必是最好的选择,于是这会,她坐在他身旁,安静得好似透明。

“这里离市中心很远,许医生来这里做什么?”

两个月过去,他已经完全恢复,气色也好了很多,发型也修剪过,格外干净利落,看起来斯斯文文,比当初落难时好了不知多少倍。他穿着一身浅灰色的衬衣,袖口处系着精致的银色袖扣,背靠在座椅上,两条长腿一前一后随意放着,从侧面看完全的慵懒,正低头不停看手机,一边拣着话随意问她。

她并不擅长撒谎,想了想如实说:“坐错车了。”

二爷没接话,也不知满不满意这个回答。

阿豹就坐在副驾驶座,不时分心观察后面的情况,心中竟有点不安。司机是个中美混血,叫Mark,也是二爷的保镖,这时也忍不住偷偷竖起耳朵。

本来今天他们正好陪二爷办完事出来,阿豹突然看到路对面的许轻言,她不知在等人还是怎么,给人清清冷冷的感觉,这么坐着发呆,有点不像她的风格。就在同时,二爷也看到了,只不过他只是看了一眼就收回目光,坐进车里,可他没吩咐开车,自顾自看起手机来。

阿豹有点吃不准二爷究竟有没认出许轻言,如果认出来了,他会不会对她出手?

等了会,后面一直没反应,阿豹只好提醒道:“二爷,吴老板已经等着了,我们要不要过去?”

二爷却淡淡道:“不急,我还有点事要处理。”

就这样在车里面呆了半小时,二爷才吩咐走人,也正好车子被堵在路上,停在了许轻言前面。

许轻言正在拦车,可这个时候哪会有空车。阿豹其实觉得这个女医生人挺好的,要不是她,他可能已经陪着二爷投胎去了。可惜,他无法做主载她一程。

就在这时,后面的人发话了:“靠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