许轻言朝周围看去,所有人都像是带着统一的面具,冰冷又嫌恶。许轻言和躺在地上的女人在他们眼里就是多出来的麻烦,怎样都无所谓。

许轻言没时间多考虑,直接开始CPR:“人死在这里,你们也麻烦,叫辆车,我送她去医院。”

花姐抿着唇,一言不发地看着她,既不走开,也没叫车。

房间里,一众大老爷们喝酒的喝酒,抽烟的抽烟,看着这场意外,像是在看许轻言出演的一场默剧。

大冬天的,许轻言只穿了一件羊绒衫,她的大衣已经被用来包裹住这个冻得全身冰冷的女人。她素白的脸上不见血色,跟躺在地上的女人有得一比,她的眉头死死锁在一起,但她神情冷静,她口中默念着数字,手上动作一刻不停,她知道,若有一个闪失,这个人就会被死神带走。

“我们要不来赌一局,就赌这个女人是死是活,反正闲着也是闲着。”赖冰掐灭一支烟,突发奇想道。

齐了梵耸耸肩:“行啊。”

阿豹走到梁见空身边,欲言又止。

“我还有事先走,你留下。”梁见空将视线从许轻言身上收回,戴上手套,“她要做什么,你善后。”

阿豹愣了下,马上反应过来:“明白。”

“二爷,这就走了?”岳小丘还在那组织赌局,见梁见空大步往外走,连忙追上去,“我们这刚开局呢,赌这女人是死是活,要不压了再走?”

梁见空顿住脚步,回头看了他一眼,淡漠道:“那就活吧。”

岳小丘回到位子上,拿胳膊戳了戳赖冰:“二爷就这么丢下不管了?”

赖冰白眼他:“瞎啊,没看到阿豹留下了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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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一天是怎么过来的,许轻言揉着太阳穴,脑袋发胀,已无力多想。

后来还是阿豹开车送她们去了附近的医院,好在许轻言抢救及时,到医院后生命体征也稳定下来,命是保住了。直到这个时候,许轻言才发现,这个女人就是梁见空压下赌钱的蓝色比基尼。

“给。”

许轻言应声抬头,花姐递过来一杯热咖啡。

“谢谢。”

花姐在她边上坐下,转过头打量她素雅的眉眼道:“该说谢谢的是我。”

许轻言不太明白,之前冷眼旁观的是她,后来跟着到医院的是她,现在说谢谢的于是她,这是玩哪一出?

花姐摸出一支烟,快要叼到嘴上,突然意识到这里是医院,立马讪讪放下。

“她是我从老家带出来的。”花姐干咬着烟嘴,无意识地望着对面的白墙,缓缓道,“日子苦,想跟着我赚钱,没想到差点搭上半条命。你是大医生,又是被二爷看中的,肯定瞧不上我们吧。”

许轻言平静地回道:“没什么瞧不瞧得上的,医生救人是我的本分,用不着谢谢。”

花姐却像是听到了什么好笑的事:“本分,好久没听到这个词了,我们这个圈子,本分的人都死了。你也看到,那屋子里的人跟我熟吧,我给他们安排了多少小姐,供他们玩乐,但没有人在乎我们的死活,我心里明白,哪怕我跪下来求他们,他们只会嫌弃我们垃圾。”但她很快话锋一转,“所以,你不像是我们这个圈子的人,你脸上就写着正派两个字。”

许轻言下意识摸了摸脸颊:“有吗?”

“当然。你一个正派女医生,为什么会跟着梁二爷混?”

“我不能吗?”

花姐这回是真的大笑个不停:“你?大小姐,你算了吧,一群乌鸦里就你一只白天鹅。”她突然神秘兮兮地说,“你的眼神里没有那种东西。”

许轻言蹙眉。

花姐直楞楞地盯着她的眼睛:“你的眼睛里没有我们这种人的欲望,你太干净了。”

“谁都有欲望。”许轻言自嘲般笑了笑。

花姐还是不认同,她老江湖了:“至少我看不出来。但不管怎么说,今天过后,你的事很快就会在圈子里炸开,所有人都会来打探你的底细。你……跟二爷……是那种关系吧,他都让豹哥护着你了,这待遇,从来没有过,所以,你的欲望,不会就是二爷吧?”

“我只是他的医生。”许轻言澄清道。

花姐又笑了,这个许轻言,还真没想到是这么可爱的一个人,她也忍不住多说两句:“许医生,你救了我姐妹的命,大恩大德我花姐记在心里,所以,我真心奉劝你一句,这片江湖不适合你。”

许轻言还想解释些什么,阿豹正好朝他们走来,手上还拿着一袋子药。

她只好就此打住:“都好了?”

阿豹把药交给花姐,冷淡地交代了句:“要不是许医生,今天闯的祸有你受的,竟然叫了个已经得了肺炎的人。”

花姐立马一副似水柔情的样子,服软道:“呵呵,豹哥教训得是,我这不是想把好东西都给各位大哥看看嘛,下次不敢了。”

阿豹不吃她那套,只对许轻言说:“二爷让我带你过去。”

许轻言不太想去:“他找我有事?”

阿豹不答,但他的态度已经说明一切。

许轻言跟着阿豹来到家火锅店,冬天夜里,这里的生意格外好,外头又一圈人等着翻桌。许轻言心知阿豹不会跟她多说什么,默默跟在他身后。

路上,阿豹主动对许轻言说:“一会……先道个歉吧。”

许轻言反问:“我有错吗?”

阿豹一噎,低声严肃道:“你知道刚才有多危险吗?稍不留神,你就会后悔今晚出现在那里。”

许轻言却说:“说到底,是你们的高级干部要给我一个下马威。如此说来,我在社里的地位完全没有保障,这和说好的不一样。”

阿豹看她认真辩论的样子,心生无奈,他不擅长应付这个女人,还是留给二爷吧。

他们来到一处包厢前,阿豹敲了敲门,不一会,门从里面打开。

“快进来,夜宵刚好。”

开门的是夏葵,她朝许轻言笑了笑,算是招呼过了。但看到她这张帅脸,许轻言太阳穴又开始一跳一跳。

许轻言站在门口,看到一桌子人围着一个火锅,这散发着烟火气的画面,让她一下子无法与这些人的身份联系在一起。

“姐,你来啦,快过来坐。”

李槐一边急着捞锅里的肉,还要分心招呼许轻言,真是难为他了。

齐了梵趁其不备,直接抢过两大块肉,酱都没蘸,直接往嘴里放。

李槐气急:“梵哥,你这身腱子肉就是用来抢火锅的吗?”

火锅底料的气味浓香诱人,唤醒了她饥肠辘辘的肠胃,而这份香气似乎也让这里的气愤也变得异常和谐,许轻言轻轻坐在李槐旁边,隔着热气看向对面的梁见空。

他正低着头吃菜,领口解开一颗衬衣扣,很随意的样子,顺手拿起啤酒瓶喝一口,仰头的时候,察觉到她的视线,冲她抬了抬下巴:“托了许医生的福,让我们小赚一笔,吃个火锅庆祝下。”

好像他走之前跟她置的气,完全没发生过。

夏葵在边上解释一句:“我们后来开了个赌局,赌你能不能救活那个女人。”

原来人的生死在这些人眼里也不过是一场赌局。

许轻言突然什么胃口都没有了:“我不饿。”

梁见空也一副随你便的样子,继续吃自己的,只跟旁边的齐了梵说话:“现在算是正式认识了,许轻言是我特聘的医生,大家以后好说。”

齐了梵是典型的直男,所以直接拿起酒杯隔空冲许轻言道:“许医生,既然我们二爷看中了你,你以后就是我们的兄弟了,大家一起有的是机会吃好喝好。”

“兄弟什么兄弟,会不会说话。”夏葵一掌拍在他后背,“人家可是大医生,跟你这个练肌肉的称兄道弟像什么样。这位我们可是要好好伺候着的,她可是妙手仁医,她随便在你身上戳两刀,你死得比程狗往你身上开两个洞都快。”

夏葵的玩笑话并没有让许轻言觉得好笑,她隐隐觉得夏葵对她的态度很诡异,没有一句话不亲昵,但也没有一句话是真心实意。

“姐,你真的当我二哥的医生了?那你顺便也给我看看病呗。”李槐对她一如既往的热情。

面对他,许轻言不由自主地放松了心情:“最好是不要生病。”

李槐大男生式实力撒娇:“别啊,我就想跟你多点机会在一起,过两周我们学校文艺汇演,你来给我捧场?”

还没等许轻言回答,那头梁见空已经发话了:“下周我要去趟X城。”

“呵呵,三姐肯定要缠着你一起去。”李槐搭了一句后,立马回头继续跟许轻言说,“我是学校乐团的,小提琴手,正在争取首席的位置,但我们那个乐团……”

梁见空淡淡的声音再次响起:“下周,许医生要和我一起去X城。”

作者有话要说:梁二爷:哪敢真生气。

许医生:呵呵,我记着。

梁二爷:……

第37章

“什么?”

许轻言和李槐异口同声。

许轻言进而道:“我下周医院里请不出假。”

李槐急了:“二哥, 这趟不怎么安全吧,能不让姐去吗?”

梁见空拿起湿巾擦了擦手, 一副你看着办的表情:“我要是死在X城,还要医生干嘛?”

许轻言突然觉得自己还是天真了, 跟这帮人讲道理?歪理还差不多。

“酒哥已经在那边了?”

“嗯,他已经都安排好了。”

齐了梵皱眉:“二爷,要不还是我去吧, 这事用不着你亲自出马。”

“这件事不容有差,无妨,我跑一趟。”

夏葵拨弄着碗里的雪花牛肉, 说:“我听说, 王玦也会去。”

王党的当家独生女,王玦, 许轻言见过她一回,气质卓绝,难得美人。

“你消息灵通。”梁见空意味不明地笑了笑,他已经吃好了, 只时不时喝上两口啤酒,“她应该跟我们两条线。”

“此事要紧, 一会我们再说吧。”

齐了梵看似随意地喷着烟, 实际上这话就是在提醒这桌子人,有外人在,别透了风声。

许轻言知道他说的是自己,没想到这个看起来孔武有力之人, 心思很细密。

齐了梵说完这句后,夏葵扫了眼许轻言,后者低头没反应,另一边梁见空唇角含笑,不言语,只有李槐耐不住突然冷场,开始换话题,说起赵大师的演奏会,又要约许轻言一同前往。

一顿饭下来,许轻言压根没吃什么,走出饭店的时候,外头一阵寒风把她的额发吹得乱飞,倒是吹得人清醒了些。

梁见空的车缓缓停在诸人面前,他回头看着还站在饭店台阶上的许轻言,说:“走吧。”

许轻言经过夏葵的时候,特意停下脚步。

夏葵脸色泛红,今晚喝了不少,怕是有点醉了,看许轻言的时候眼睛都是眯起来的。

“你把我找出来,好像还没提到正事。”

夏葵一把勾住许轻言的肩,一边观察梁见空的去向,一边悄声对她说:“嘘……我呢,就想试试你,看你有没有这个胆子,在二爷身边,没胆子可不行。至于遗书嘛,我得考虑考虑要不要给你看。”

许轻言其实非常急迫,她很想知道这个遗书的真假,还有夏葵知道沈月初多少事,沈月初作为程然替身是八年前的事,那个时候夏葵应该还不是高级干部,那她又是怎么认识沈月初的?

“许医生,走了。”那头梁见空见许轻言还在跟夏葵交谈,忍不住唤她。

许轻言第一次有种想给人的嘴巴上封条的冲动。

夏葵见状,似笑非笑地对齐了梵说:“哎,这么多年,二爷送你回家过吗?”

齐了梵仰头认真想了想:“好像……有过一次吧,有一次火拼,我跟他两人逃到郊外,后来是他搞了辆车,我们才回到家里。”

夏葵白他:“那不叫送,那叫顺带。”

许轻言知道梁见空有话跟她说,现在她基本上已经能读懂梁见空的想法了。她跟众人道别,态度还是冷冷淡淡的,礼貌克制,叫人也揪不出错。

“你不喜欢这位许医生?我看阿槐很喜欢他,一口一个姐,叫得比亲姐还亲。”齐了梵跟夏葵任何事都是有话直说。

夏葵正抬手点烟,顿了顿,说:“怎么会,我喜欢她还来不及,这种高冷类型的,才有意思。”

“是吗?”齐了梵盯着她漂亮的脸看了会,叹了口气,“你喜欢也没用,没看到二爷的态度吗,这个女人不简单。”

“是不简单。”夏葵深吸一口烟,慢慢吐出一团白雾,透不出她眉眼的神色。

阿豹和Mark已经上车,梁见空还站在路边,大半夜的,街上没多少人,大多数人都躲在家里享受暖气,只剩下橘色的路灯投下的暖暖光晕和萧瑟的寒风吹得树杈瑟瑟作响。

他就站在路灯下,手插在大衣口袋里,像是漫无目的地望着不远处,身姿在地上落下一道长长的黑色倒影,竟是有种形单影只的孤冷。

许轻言盯着他的背影看了会,她知道他在等她,可她有种无法靠近他的感觉,她犹豫了下,拖着步子走到他身边,离着一米远的地方停下。

他耐性很好,等到她站定后,平静地开口:“今天认识的这些人,具体的你也不用知道,你只需要知道,这些人都不是好惹的,看上去玩得开,称兄道弟,到头来谁插谁背后两刀,都说不好。所以,不要相信任何人。”

虽然语气平淡,但许轻言知道他特意说给她听。可他说,什么人都不要相信,难不成她能信他?

“医院里的女人怎么样了?”梁见空侧过头,换了个问题。

“你不都赌赢了吗,没事了。”

他看出她脸上明显的抗拒,反倒笑起来;“你是不是觉得我很残酷,可以眼睁睁看着一条生命没了。”

许轻言没说话,但她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

“我身边的人都已经对生命失去了敬畏之心。”梁见空低沉的嗓音在这空寂的夜里,仿佛有阵阵回响,“你说得对,如果你没有仁心,我也不会活到现在。那么,请你一直这么善良,哪怕手里沾染鲜血,也请一定是救人的鲜血。”

许轻言怔住,没料到他会跟她说这些话,在她印象中,这不是他会说的话。

“那你呢,你又是怎么看待生命的?”

她无法控制自己不问这个问题,在他眼里,月初的命又是什么?

梁见空仿佛被她的话定住,久久没有回应。

她一言不发,就等着他,他终于转过身看她,她以为能从他的脸上看出什么,可他的表情无懈可击。

“无可奉告。”

可不知为何,她总觉得他那四个字里,藏着说不出的压抑。

说完这四个字,他越过许轻言,朝车的方向走去:“我送你回家。”

车上,梁见空提醒道:“我希望你以后还是低调一点,跟社里的人也保持点距离。虽然我给予你权力,但你毕竟是我的医生,礼尚往来,你是不是应该把注意力也多放点在我身上。”

许轻言不作声,她这不是全部身心都在他身上么,想方设法从他身边下手查信息。

梁见空回头去看,这个女人一晚上没笑过,一副欠她多还她少的样子,不过,这才是许轻言,要是她突然笑脸相迎,温柔体贴,那才叫活见鬼了。

过了会,许轻言想起饭局上他的话,想再争辩一下:“下周我真的不能跟你去X城,我有我的工作,何况你这次去……”

梁见空修长的手指在后座皮椅上敲了敲,淡淡道:“你是觉得我很好说话吗?”

刚说完注意力多放点在他身上,转眼就跟他不当回事。

许轻言沉默,除了最初两次,后来梁见空跟她相处基本上算得上和颜悦色,而她因为心底抱着一丝对他的怀疑和怨恨,所以对他并不客气。但这并不意味着梁见空好说话,许轻言心底是明白的,可她以为梁见空只是为了对付程然,才把她拿捏在手里,实际上是不会让她近身治疗。